第605章 急流勇退

  第605章 急流勇退

  「寧王殿下,你不要緊張,本帥是來跟你談事情的。」

  太極宮的偏殿內,李懷光對面帶愁容的李琳說道,態度還算是溫和。

  但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對於李懷光來說,披堅執銳沒有問題,但政治鬥爭,實在是力有不逮。其中奧妙,驟然之間他也是領悟不到。

  哪知道李琳聽到李懷光這話,卻是閉上眼睛搖搖頭說道:

  「今日之事,傾覆敗亡恐無法避免。

  即使苟活數日,將來也難保不會被清算,乃至遺臭萬年。

  李節帥要殺便殺,不必說那些虛偽的話。」

  李琳的態度竟然十分硬氣!

  聽完這番話,李懷光沉默不語。他懷疑是不是自己把事情做得太絕,以至於把宗室子弟都逼迫到走投無路了。

  人性便是這樣,一旦發現抵抗毫無意義,求饒也不得好死,那麼便會對任何事情都感覺無所謂了。

  反正也是要死的,不如死前讓你們這些劊子手也不痛快。

  李懷光輕嘆一聲,什麼也沒說,離開了太極殿。他知道,勸說李琳已經失敗,即使再換個人,勉強成功,只怕也很難得到對方的配合。

  李琳不是第一個拒絕他的宗室子弟,而是之前每一個宗室子弟都拒絕了。因為那些人都知道,一旦關中以外的軍隊殺回來,哪怕他們能苟活幾日,到時候也必死無疑。

  與其這樣,還不如留個好名聲呢。

  這便是李懷光他們做事做絕的壞處。

  看來,扶持宗室為天子這條路,不太好走啊。

  李懷光心中暗暗感慨,自己之前果然還是想得太天真了。

  正在這時,張韶湊過來對李懷光小說稟告道:「節帥,外面有個監察御史求見,說是有要事相告。」

  監察御史?

  李懷光正煩著呢,剛想說不見,張韶卻是提醒他道:「末將與這人聊了一會,發現他頗有遠見,誠心而來,節帥見一見也是無妨的。」

  那也行吧。

  李懷光點點頭,目前漸漸感覺陷入困境,他也想聽聽外人會怎麼說。

  三人在太極殿中的一處偏殿會面,這位監察御史看起來很年輕,整個人一副精明強幹的模樣,只不過身上沒有穿官服。

  見面就對李懷光恭敬行禮。

  「說吧,什麼事?」

  李懷光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隨口詢問道。只不過手卻放在橫刀刀柄之上,似乎隨時準備殺人。

  「鄙人源休,之前擔任監察御史,特來向李節帥建言獻策的。」

  源休小聲說道。

  「噢?那你倒是說說看,你要建什麼言,獻什麼策呢?」

  李懷光疑惑問道,對此人不以為然。

  源休看了看張韶,似乎是暗示要說的話,不能被這一位聽到。

  看到張韶依舊不願離去,李懷光微微皺眉對他說道:「你帶人去把李琩的屍體安葬了吧。」

  這個理由實在是有些蹩腳,張韶只得不情不願的退出偏殿。

  等他走後,源休這才詢問道:「節帥是不是感覺,僅憑著控鶴軍,根本無法控制長安。更別提有很多控鶴軍士卒還在鳳翔府,不在這裡。」

  他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李懷面色微變,輕輕點頭算是默認了。

  這次來長安的控鶴軍只有八千人,剩下的一萬多人,到底是什麼態度,難說得很。消息遲早會傳到鳳翔府的。到時候鳳翔府那邊的控鶴軍若是反水怎麼辦?

  「那你以為如何?」

  李懷光盯著源休沉聲問道。

  「節帥應該讓控鶴軍帶著所有找到的財貨,離開長安,回到鳳翔府。同時節帥自封為岐王在鳳翔府開府建衙!

  而至於長安誰要當天子,節帥就不必去管了。

  無論將來誰入主長安,節帥這個岐王都是當得穩穩的。

  至於天子李琩,那是死於亂軍之中,死無對證,與節帥無關。

  若是節帥一直帶兵駐留在長安,則必然是天下眾矢之的啊!

  還望節帥三思,急流勇退方為上策。出長安則生,留長安則死,節帥不可不察。」

  源休對李懷光叉手行禮,一臉懇切說道。

  不得不說,這番話是相當有道理的。

  源休的話,把李懷光的丘八思維拉回來了。這是另外的一種思維模式,並不是丘八們一心只會把事情越搞越大不歸路模式。

  為什麼不滯留長安就能活呢?

  因為憑藉控鶴軍的戰鬥力,其他人入主長安以後,也不希望離此地不遠的鳳翔府,還有這麼一個強敵在側。

  敵人嘛,要麼剿滅,要麼招安,只有這兩條路可以選。

  而招安是成本最低的辦法。

  畢竟,天下已經四分五裂,有那麼多麻煩沒解決,誰還有精力急吼吼的去解決李懷光和控鶴軍啊!

  與之相反的是,如果控鶴軍滯留長安不去,擋了各路野心家的路,那麼勢必會引起強力反彈,各路諸侯都會將控鶴軍當成首要敵人。

  更何況,長安那麼大一座城,百姓吃穿住行都要想辦法維持,不然過不了幾天就要亂套了。

  控鶴軍占領了長安,就要去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管的話,百姓都要反了!

  李懷光管得過來麼?很顯然,即便他想管,控鶴軍裡面沒有這樣的人才。

  他們也沒有治理長安的心思。

  回到鳳翔府就不一樣了,那邊的地盤本來就是被控鶴軍掌握著。拿到長安的財帛,也可以收買留在鳳翔府的士卒,不用擔心他們譁變。

  原地固守問題不大,無非是軍糧可能有點問題,畢竟得不到長安那邊的輸送,還需要拿錢買糧。

  不過話說回來,其他勢力如果占據長安,也會很容易就跟李懷光達成妥協。控鶴軍可以重新找個「奶媽」。

  你守你的鳳翔府,我在長安當皇帝,給個大義名分,你吃不了虧的,大家誰也不吃虧!

  到時候或許就是這種現狀。

  源休一番話就說得李懷光很是心動,老實說,張韶提出的「當皇帝」和「找個傀儡皇帝」,李懷光都覺得太難把握了。

  或者乾脆點說,就是取死之道!

  「那李氏的宗室,本帥是殺還是不殺呢?控鶴軍已經搶了宗室家中不少財貨,他們豈能善罷甘休?」

  李懷光虛心求教道,至此已經完全被源休的才智所折服。

  「節帥,長安的宗室子弟越多,下一個入長安的人,就會感覺越麻煩越棘手。不得不花費很多精力去對付這些宗室子弟。

  那個時候,這兩方無論是誰,都一定很想得到節帥的幫扶和支持。

  若是今日節帥將這些宗室子弟都殺了,那麼這不過是為下一個進入長安的人鋪平了道路而已。

  為他人做嫁衣裳,又是何苦來載呢?

  孰輕孰重,孰是孰非,節帥應該可以判斷出來。」

  源休恭恭敬敬的給李懷光行了一禮。

  他這番話說得相當懇切,完全是站在李懷光的角度去考慮問題的。

  你不殺李氏宗室,不是為了饒過這些人的狗命,而是為了給下一個入主長安的勢力製造麻煩。

  你若是殺盡了李氏宗室,過癮是過癮了,但也不過是為後來人做嫁衣,幫他們把不方便做的事情都做一遍罷了。

  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

  「是啊,本帥也覺得是這樣。」

  李懷光頗為心虛的嘆了口氣說道,有種飄飄然從高處落下來的錯覺。

  「不過節帥可以多從這些人手裡榨一些財帛出來,宗室之家的財富,可未必都是集中於王府之內的。

  拿到財帛以後,將來無論做什麼都是有備無患呀。

  除此之外,為了震懾人心,節帥可選一支宗室出來,將其滅門,以儆效尤。

  也是讓那些人好好看看,節帥和控鶴軍是言出必行,讓他們將來別想著報復!」

  源休這番話顯然是有理有據,似乎很懂行的樣子。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他是京兆尹源光輿之子,跟宰相源乾曜同宗。曾經跟李氏的遠宗(如李林甫)頗為親近,很有些淵源。

  今日前來找李懷光,一來是為了救李氏宗族的命,二來也是政治投機,在亂世為自己謀一個出路。

  誰都看得出來,朝廷已經不行了,繼續在這條船上困死,完全沒有意義。

  不如搏一把,輸了大不了一死,贏了的話,好處不可盡數。

  「節帥,將來一旦有人逼迫太甚,控鶴軍可以向西遠走蘭州,一點也不礙事。

  只是這長安真的待不得了,還請速速決斷啊。」

  源休再次苦勸道。

  「明白了,本帥就依你之計行事。」

  李懷光微微點頭,長嘆了一聲。

  長安啊長安,是真的不想走啊!

  ……

  控鶴軍雖然在長安兵變,壓根就沒有開拔。但是李光弼在蒲州的兵馬,跟高仙芝在潼關的兵馬,都是按時出征的,他們並不知道長安發生的事情。

  李光弼帶兵進入了軹關道以西王屋山的狹道之中,已經不見蹤影。

  但高仙芝的人馬,動向卻是沿著潼關向東,稍稍偵查便能得知。

  在得到出兵的命令後,高仙芝領一萬精兵出潼關,蒞臨陝州。

  陝州州治陝縣,屯紮有李寶臣麾下的五千兵馬,守將武令珣死守陝州不退,攔在官軍面前。而高仙芝兵力不足,只好屯紮於陝縣西北面,毗鄰黃河的大陽橋附近,方便取水。

  這天夜裡,依舊是風雪交加。

  帥帳內的高仙芝等人,正在商議對策,希望能打破目前的僵局。

  「老高,情況有點不對勁吶。控鶴軍為什麼到現在都沒來增援?」

  李嗣業一邊烤火,一邊沉聲問道。

  在場的基本上都是安西北庭的老兄弟,一個個也都面露疑惑之色。

  陝州的敵軍怎麼對付,其實在原定的作戰計劃裡面,就有很明確的應對辦法。

  高仙芝帶著本部人馬,將陝縣團團圍困起來。控鶴軍繼續前進開路。

  待高仙芝解決完武令珣後,控鶴軍繼續圍困下一個據點,讓高仙芝部前出為先鋒,兩軍交替前進,一部圍點,一部打援。

  現在高仙芝他們將陝縣圍困住了,就該李懷光的控鶴軍繼續前進了。

  但現在說好的援軍呢?

  援軍在哪裡?

  李嗣業這話,可謂是問出了眾人心中,最迷惑不解的問題。

  「確實有些不對勁,不如,派人去長安問問情況再說?」

  程千里也有些擔憂,仗不是這麼打的。當然了,強攻陝縣也不是不行,但這裡並不是他們的既定戰場。

  為什麼當初李史魚向李寶臣建議將陝縣的兵力收縮到澠池呢,就是因為澠池距離洛陽更近一些,增援也更方便。

  這場戰鬥說到底,不過是圍繞著「圍城打援」進行的攻防戰罷了。

  高仙芝面色陰晴不定,最後才長嘆一聲說道:

  「老李,你帶幾個信得過的兄弟。脫下軍服,換上便裝,快馬回長安打探一下消息。」

  「脫下軍服?」

  李嗣業一臉疑惑,不明白高仙芝這是想做什麼。

  「顏相公還是值得信任的,他說的事情,應該能作數。

  可是,萬一顏相公也自身難保了,那就……」

  高仙芝又嘆了口氣,他心中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會不會,是控鶴軍為了討賞,在長安郊外駐留不肯開拔。

  而朝廷又不願意給賞賜?」

  程千里忽然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還別說,真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因為高仙芝麾下很多人,也是對於朝廷不給錢就讓他們開拔去打仗這件事,感覺很不爽。

  既然他們都覺得不爽,更何況控鶴軍呢?

  怎麼能排除這樣的可能性呢?

  不得不說,程千里這話說得很在理。

  「無論如何,某先回長安看看再說吧。」

  李嗣業對高仙芝抱拳行禮道。

  感覺到危機深重的,並非只有高仙芝一人而已。如果控鶴軍不能跟上來參與戰鬥的話,那麼他們這些人孤軍深入是很危險的。

  誰也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寄託於朝廷的「靠譜」之上啊。

  然而,正當眾人商議,除了派李嗣業去長安看看情況以外,還要如何應對的時候,親兵忽然稟告,說是有河西故人來訪,要求見高仙芝!

  「河西故人?」

  高仙芝一臉懵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河西認識什麼故人。

  「帶進來吧!」

  高仙芝輕輕擺手,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面色沉靜。

  不一會,人被帶來了,是一個身材粗獷的男人,穿著單薄的布衣,但一看就是丘八體型,極有可能曾經長期從軍。

  虎口老繭很重,臉上看不出什麼喜怒,目光犀利。

  「鄙人張光晟,特意來向高將軍稟告軍情來了。」

  張光晟很是灑脫的對著高仙芝抱拳行禮說道。

  「竟然是你!」

  高仙芝顯然不認識什麼「河西故人」,但張光晟過去長期在長安擔任金吾衛中郎將,這個官職雖然不大,卻非常要害,而且也很出名。

  高仙芝不可能沒聽說過此人。

  「高將軍,現在不是客套的時候。控鶴軍已經在長安譁變,並在城中劫掠,四處搜捕宗室子弟。

  想要做什麼,實在是不好揣測。

  鄙人特來傳遞消息,馬上還要去汴州告知方節帥。」

  張光晟言簡意賅,將他在長安所看到的事情和盤托出,沒有一點隱瞞。

  在場眾人皆大驚失色!

  控鶴軍,竟然兵變了!這該如何是好?

  這不是把他們往死里坑麼?

  「唉!」

  高仙芝一屁股坐到軍帳內的毛毯上!

  腦子裡嗡嗡作響。

  至於本來已經失蹤的張光晟為什麼會在長安,控鶴軍為什麼會兵變這些細節,都來不及去推敲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