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天街再踏公卿骨

  第602章 天街再踏公卿骨

  大明宮紫宸殿內,李琩看著空空蕩蕩的大殿內,只有程元振在自己身邊。

  內心反倒是異常的平靜。

  那些平日裡負責侍奉的宦官,宮女,全都跑不見了。

  大明宮很大,控鶴軍已經有數百人規模的隊伍衝到裡面。只不過因為不熟悉地形,還在四處尋找李琩的下落。

  值守的禁軍將士正在跟他們對抗,但是很顯然,雙方實力差距很大,禁軍的阻擊隊伍正在迅速減少。

  然後死的死,跑的跑。一道又一道防線被擊潰。

  大明宮內眾多宦官宮女,也作鳥獸散跑路。控鶴軍的目標就是李琩,哪怕看到了逃跑的貌美宮女,也無一人上去將其抓捕後強暴,他們根本就對此毫無興趣。

  「陛下,快走吧。奴已經給您準備了馬匹,就在重玄門附近。

  先離開長安再說。」

  程元振急得滿頭大汗,說話的聲音都在打顫。

  然而,李琩卻是依舊坐在龍椅上不動,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你愛去哪裡,便去哪裡吧,不必守在朕身邊了。」

  李琩輕輕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朕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死於叛軍之手,很公平。這叫一報還一報。朕活到今日,已經沒有遺憾,讓叛軍給朕一刀,挺好的,沒有什麼不合適。」

  他的語氣很平靜,完全沒有流露出對任何人任何事的關切之心。

  在李琩看來,當他親手殺死父親李隆基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經結束了,包括他的生命。

  現在活著的每一天,都讓李琩感受到一種無法形容的罪惡,讓他的內心受到煎熬。

  「陛下,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程元振跪在地上,給李琩瘋狂的磕頭,磕得鮮血都流出來了。

  他壓根就不明白,為什麼李琩要這麼倔強呢,這樣倔強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必再說了,沒有意義。」

  李琩閉上眼睛,已經沒有再跟程元振說下去的興趣了。

  弒父殺君的人,死於兵變的叛軍之手,很公平。

  正在這時,郭子儀氣喘吁吁的帶著十幾個禁軍軍官,衝進紫宸殿內。由於他是抄近道,又沒有遇到任何阻攔,所以比不認識路的控鶴軍叛軍士兵動作要快一些。

  看到李琩安然無恙坐在龍椅上,郭子儀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緊趕慢趕的,總算是趕上了,沒有竹籃打水一場空。

  「陛下,請隨微臣前往咸陽縣暫避。重玄門附近有馬廄,請陛下速速前往!」

  郭子儀對李琩抱拳行禮說道。

  李琩閉著眼睛不說話,似乎心意已決。

  「來人啊,陛下身體不便行動,背著他去重玄門!」

  郭子儀當機立斷,果斷下令。他身邊一個魁梧的禁軍軍官,直接將李琩背起來就走。

  大殿內眾人一齊向紫宸殿北面不遠的重玄門而去,幾乎沒有任何停頓。

  面積並不算大的紫宸殿大殿,立刻變得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了。

  半個時辰之後,一身是血的張韶,帶著一百多個控鶴軍叛軍士卒,衝進紫宸殿內,發現這裡一個人都沒有,立刻變得面色鐵青。

  「張將軍,李琩這個狗皇帝跑了啊!我們追不追,應該就是往北面走!」

  一個親兵小聲說道。

  他們一路殺穿大明宮,殺了不少礙事的禁軍士卒,以及擋路的宦官和宮女。

  手上的橫刀,鮮血都順著刀刃滴到地上,黑色的軍服上,隨處可就斑駁的血跡。

  「追個屁,去太府寺,找財帛!追那個狗皇帝有屁用!」

  張韶冷著臉說道。

  其實抓不抓李琩是無所謂的,一個弒父殺君的皇帝,你把他給宰了,說不定很多人還要跟你說謝謝。李琩也沒有什麼號召力。關鍵是能不能抓到一些李唐宗室的近支,比如說基哥的子嗣。

  再立一個新皇帝就行了。

  至於顏真卿這個右相,反倒是長安中樞百官的靈魂人物,絕對不能放跑了。

  ……

  卡擦!

  長安皇城側面的小門被人砸開,一隊穿著黑色軍服的控鶴軍精兵魚貫而入。不遠處布防的禁軍士兵看到了以後,連忙衝過來阻擋他們。

  這時候,百戰精兵和新募之兵的區別就顯現出來了。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那些穿著紅色軍服的禁軍士兵全部躺倒在地上,留下一攤血泊。

  「你帶人去打開朱雀門,放外面的弟兄進來!」

  「得令!」

  「你帶人去控制議政堂。」

  「得令!」

  「你帶人去控制六部衙門!」

  「得令!」

  「你帶人去堵住含光殿,別讓那些狗官們跑了!」

  「得令!」

  「你帶人控制玄武門,西內苑的所有禁軍,全部繳械!」

  「得令!」

  已經帶人沖入皇城的李懷光,指揮若定,迅速分配軍令,讓身邊的軍官分兵去控制皇城內的要害場所。

  「嗯……」

  李懷光長出一口氣,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輕鬆與暢快。

  沒有兵變之前,他擔心兵變有什麼後果,其實這件事,在當初方有德被人趕出長安的時候,他就想去做了。

  只是沒有那個膽子。

  在長安兵變啊,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但真正兵變後,李懷光發現,好像也就那麼回事而已嘛!

  確實是兵變了,可那又怎麼樣呢?

  李懷光發現朝廷的虛弱,遠超自己的想像。他們掀了桌子以後發現,貌似屁事都沒有!

  正當他原地愣神的時候,親信張韶急急忙忙的從遠處跑來,對著他抱拳稟告道:「李琩從重玄門跑了,我們追還是不追!」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當然要追啊!

  快,讓斥候隊去追!」

  李懷光面色大變,對著張韶呵斥道。

  「得令!」

  張韶抱拳行禮,卻沒有離開。

  「有屁快放!」

  李懷光不耐煩的說道。

  「節帥,太府寺是空的,國庫裡面……差不多也是空的,就只有一些糧食。」

  張韶面有難色說道。

  顏杲卿居然沒有騙人!

  李懷光立刻明白,他這是錯怪好人了。

  但現在說什麼也晚了,已經兵變了,那便是走上了不歸路,這個時候沒有任何廢話可以說的。

  干就完事了!

  「然後呢?」

  李懷光面色不悅問道。

  張韶吞了口唾沫,湊過來小聲嘀咕道:

  「節帥,弟兄們兵變,也只是朝廷不公,不發財帛便要我們開拔。

  現在沒在太府寺和國庫裡面找到財帛。

  末將只怕後面這……」

  張韶有點說不下去了,但是李懷光已經聽明白他的意思了。

  大家憑著一股熱血燥起來,衝到長安城裡面砸開皇城的門,將那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中樞朝臣們抓起來了。

  然後呢?等冷靜下來了以後,丘八們沒有找到他們需要的財帛,反倒是參加了一場可能會抄家滅族的兵變。

  他們會不恐慌麼?他們會不怨恨麼?

  好處沒拿到,背了口大鍋,難道這些人,不會追根溯源麼?

  士氣一旦崩了,可就沒法再撿起來了。

  該怎麼辦?

  李懷光心裡也有點慌了。

  「那你說要如何?」

  他看著張韶沉聲問道。

  「節帥,國庫是沒錢了,但長安城內有那麼多世家大戶,皇親國戚,宗室之家,他們也會沒錢麼?」

  張韶壓低聲音詢問道。

  不得不說,這話有些道理哦。

  李懷光有些猶豫不決,這種事情不是不能做,但是做了以後得考慮後果。

  你搶了長安城中的國庫和皇帝的內庫,不見得會有很多人怨恨你。說不定某些人還感謝你趕走了李琩。

  但若是搶了世家大族和皇親國戚的府邸,那……基本上不可能在長安立足了。

  要不然晚上睡覺都得閉上一隻眼睛。

  「節帥,行不行給個准信啊,不能一直耽擱著,拖著會出事的!」

  張韶有些焦急的催促道。

  李懷光會不會出事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這個始作俑者一定會出事。

  張韶現在懷有私心,知道自己已經沒什麼退路了。

  但李懷光還在猶豫。這是萬劫不復的一步,能不能走,讓他很猶豫。

  正在這時,那個負責去十王宅抓人的將領回來了。他一看到李懷光,就湊過來說了大半天,後者的面色是越來越難看。

  原來,十王宅裡面空空如也,並未外放的親王們,也都不知所蹤。

  有可能跑出城外了。

  也有可能躲在長安城內某個權貴家中。畢竟,長安城這麼大,有108個坊呢!

  在這座城內抓人,不說是大海撈針吧,也是池塘撈魚。

  抓個宗室子弟或許不難,但具體能抓到誰,很有點拼運氣。

  「你帶兵從東面追,他們跑不遠的,剛剛下過雪,地上有腳印。特別是那些驛站的屋舍,一定要去找!

  人找到以後,全部集中於興慶宮!」

  李懷光沉聲下令道。他心中已經開始兩手準備了。

  等那位要去追捕外逃宗室的將領離開後,李懷光這才對張韶吩咐道:「以西市南門為線,北面的各坊,聽說都是非富即貴。你帶著人,從宗室之家開始搜起,以找人為由,什麼好拿拿什麼。將拿來的財貨集中於皇城內!」

  「好的節帥!」

  張韶一聽就激動了。

  李懷光這是打算豁出去了,壓根就不怕得罪什麼人。

  若是找到合適的傀儡當皇帝,那就把他立起來,控鶴軍當禁軍。

  若是找不到,拿著搶來的財貨,退回鳳翔府便是了。

  沒什麼了不得的。

  「去吧,不用跟這些權貴講什麼道理。不聽話的,直接殺就是了。」

  李懷光淡然說道,眼中寒光閃過。既然做了,那就……往大了搞吧,縮手縮腳的沒有任何意義。

  「得令!」

  張韶大喜過望。

  這才叫節帥啊!

  「等等!」

  李懷光忽然叫住了張韶。

  「節帥,您還有什麼吩咐呢?」

  張韶心中一緊,害怕李懷光收回之前的命令。

  沒想到李懷光嘿嘿一笑道:「長安百姓,對那些吃飽喝足又養尊處優的權貴們,早就不滿於心,只是說出來沒用而已。

  你帶兵衝擊權貴之家的時候,記得要一邊沖一邊喊替天行道,讓長安百姓也加入進來,明白麼?」

  原來如此!

  張韶這才明白李懷光的「苦心」,便是所謂的法不責眾。如果長安百姓也加入搶劫權貴的行列,那麼,控鶴軍的責任就減輕了。

  反正那麼多財貨,控鶴軍又拿不完,何不慷他人之慨,讓長安普通百姓也爽一爽呢?

  不得不說,這一招還真是夠毒辣的。

  「請節帥放心,末將一定辦好!」

  張韶激動說道,轉身便走。

  李懷光盯著他的背影,目光森然幽遠。

  他在心中暗暗琢磨著,張韶幹了這麼多黑活,手上的血腥味都洗不掉了,留在身邊只是個禍害。

  這個人,是留不得了,以後得找個機會把他處理掉才行。

  李懷光來到議政堂,這裡有幾個來不及跑路的中樞高官,被送回這裡看押,其中就有戶部尚書第五琦。至於皇城內的那些中樞小官,則是被集中在六部衙門。

  「第五尚書,朝廷捨不得那點賞賜。既然你們不給,那我們控鶴軍將士只好自己來拿了。」

  李懷光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地上的第五琦笑道,臉上有一絲做壞事得逞後的無所顧忌。

  「那你們拿到了嗎?如果府庫里還有絹帛,我這個戶部尚書怎麼不知道?」

  第五琦面色平靜的反問道。

  懟得李懷光無言以對。

  顏真卿和第五琦等人,算是近些年來難得的清廉宰相與六部高官了。把他們逼走了,再上來的會是些什麼貨色,不問可知。

  ……

  出了長安城往北就是渭河,其中有座橋,叫做「中渭橋」。

  過了中渭橋,便是咸陽縣城了。這座城,可以算得上是長安的「衛星城」。規模不大,但城市化程度很高,基本上就是依附於長安城內龐大的工商業,為長安提供各種農產品和手工業原料的。

  中渭橋旁,渭河北岸,顏真卿等人眺望著南面的長安城,心中百感交集,無語凝噎。

  「你們都去咸陽城暫避吧,朕留下來,擋住追兵。」

  李琩翻身下馬,對一旁的郭子儀、顏真卿等人說道。

  「陛下!」

  瞬間跪了一地的人,讓皇帝給臣子斷後,天下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荒謬的故事了!

  「朕意已決,你們若是不同意,那朕現在就跳進渭河裡面餵魚。」

  李琩環顧眾人,似乎心意已決。

  視野盡頭南面已經有追兵過來了,穿著黑色的軍服,騎著高頭大馬。

  「再不走,朕可就白死了啊。你們想看到這一幕嗎?」

  李琩無奈笑道,已經走到了中渭橋的中央,然後拔出了禮節用的佩刀,打算用單薄的身軀攔住那些追兵。

  面對那些洶湧而來的控鶴軍騎兵,李琩毫無懼色。

  這一刻,他終於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再需要他人去保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