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第597章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下雪了!」

  坐在長安皇城內議政堂中批改文書的顏真卿,看到一顆一顆的小雪籽落到地面上,很快又消失不見了。

  從長安的世家大戶那邊討要到一批糧秣,又從武關道運來一批糧秣,長安缺糧的現象總算是有所緩解。

  但冬天來了,長安缺的可不止是糧秣啊。

  柴米油鹽,米只是其中一項罷了。冬天要取暖,要燒炭,要燒石炭,這些東西都要花錢去買。

  早就被高價糧食折騰得死去活來的長安百姓,哪裡去弄取暖的東西呢?

  顏真卿將筆放在硯台上,搓了搓手,活動了一下筋骨。

  「方清那邊,真的會如約出兵麼?」

  顏真卿忍不住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道,心中滿是憂慮。

  兩方勢力,都有滅掉李寶臣的現實需求,也都知道接下來他們一定會產生直接衝突。

  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避免的。

  因為關中是李琩當天子,而方重勇要扶持永王上位,雙方的最終目的都是南轅北轍。

  兩邊的矛盾根本就是結構性的,是無法調和與妥協的。

  正如方重勇擔憂關中這邊會不會如約出兵一樣,顏真卿其實更擔心方重勇因為各種原因放鴿子。

  他倒是不懷疑方重勇的人品,只是感覺很多時候世事無常罷了。

  滅掉李寶臣,奪取洛陽,對於方重勇來說,雖然很重要,但其實迫切性沒有那麼強。

  可是對於顏真卿來說,卻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長安要是繼續缺糧,三五個月還撐得住,然而一旦缺個三五年,那真要土崩瓦解的。

  餓殍遍地不是傳說,到時候要變成可怕的現實!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顏真卿長出一口氣,嘴裡念叨著太宗皇帝常說的那句話。

  如今天下分崩離析,當真只是因為朝廷沒有做到「民為貴」麼?

  顏真卿覺得或許其中還有更深刻的原因,只不過他暫時沒找到罷了。

  正當他浮想聯翩之時,顏杲卿急急忙忙的跑進議政堂內,連腳步都帶著風聲。

  「顏相公,方清出兵了,在滎陽以西建寨立柵,深溝壁壘!

  李寶臣已經帶兵與之對峙!方清派人送來親筆信,請顏相公過目。」

  顏杲卿很守規矩,哪怕是族弟,他在公共場合也是稱呼職務,一點都不會因此而炫耀他跟宰相的關係。

  「當真?」

  顏真卿眉毛一挑,整個人都變得激動起來,甚至是在全身顫抖著。

  「確實如此,送信之人已經回去復命了,據他說是親眼所見。」

  顏杲卿將信件遞給顏真卿,後者當面拆開信封火漆,拿出信紙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後身體忽然軟下來,雙手扶著桌案。

  無盡的疲憊侵襲而來,幾乎讓顏真卿雙眼一黑。

  「顏相公!」

  顏杲卿連忙扶住顏真卿。

  「沒事,真的沒事,應該說太好了,好到我都想去臥房睡一覺。」

  顏真卿對著顏杲卿笑了笑,臉上露出舒適的疲態。他雙手按捏著自己的太陽穴,一邊揉一邊說道:「總算是大局已定,這一戰能促成,太不容易了。今天某總算是能睡個安穩覺了。」

  在這封信中,方重勇告知了顏真卿一個重要的好消息!

  宣武軍那邊,已經是準備完全狀態,第一階段掃蕩李寶臣控制區外圍的戰鬥,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噹之勢,搞定了。

  沒有引起任何波瀾,方重勇的兵馬分進合擊,於滎陽城西面山丘合兵一處,並且順利布防,堵住了洛陽往東的缺口。

  預設戰場,方重勇已經布置完畢,大大限制了李寶臣軍的活動範圍,讓李寶臣那些迂迴繞後的套路都耍不出來了。

  極大的減輕了關中那邊的軍事壓力。

  可以說方重勇是把能做的事情全都做了。剩下的,就看關中這邊的軍隊,要怎麼發揮了。

  這個消息,直接把顏真卿心中壓著的石頭拿了下來。

  事態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好,怎麼能不高興呢?

  「走,回家小酌一杯。」

  顏真卿拍了拍顏杲卿的肩膀說道,現在還不是關中軍隊出擊的時間。既然是約定好了二十四節氣的大雪再出發,那麼就再等上十天即可。

  著急什麼呢,反正方重勇也不缺糧秣,龜縮在堅固的營寨壕溝裡面不怕李寶臣死磕。

  顏真卿才不為方重勇擔憂呢!磨一磨李寶臣的耐性也好,指不定洛陽城內就有禍起蕭牆之事發生。

  二人回到家中,來到書房。顏真卿開了一壺酒,給顏杲卿滿上。

  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前些時日讓你去各家討要糧秣,實在是辛苦了。某也知道,這糧秣不好要,跟乞丐差不多,丟面子。」

  顏真卿無奈嘆息道,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該怎麼說呢,其實那些世家大戶們,還是捐出了不少糧秣作為軍糧的,畢竟,打通漕運,對於他們來說也是件好事嘛。

  現在難得有方重勇在汴州願意出兵策應,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以後方重勇不配合的話,他們不是一樣要出兵打李寶臣嘛。

  然而,捐是捐了,某些人說出來的話,不好聽;臉上的表情,也不好看。

  就好像捐那些糧食,就是把他們爹媽捐出去一樣。

  「都是為了大唐,某的臉面不重要。只要這些軍糧可以保證勝利,一切都是值得的。」

  顏杲卿很是灑脫的擺擺手,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

  哪怕當時他已經被人罵得狗血噴頭,他似乎也沒有記恨這些人。

  不得不說,顏杲卿辦事還是得力的,討要軍糧的行為雖然難看,卻也解了燃眉之急。

  「族弟請放心,某已經加派人手,看守糧倉。丟失一袋糧食,全員連坐斬首。

  某待會還要再去看一看,巡視一番,必不會有事的。」

  顏杲卿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如今長安缺糧,可不能太過於信任人心。盜取糧食偷賣,然後再來個「火龍燒倉」,那都是習慣性操作了。

  顏杲卿可沒有得意忘形,他心裡明亮得很,知道要怎麼做!

  至此緊要關頭,顏真卿也只敢信任自家人,他連第五琦都不敢委以重任,就是怕在長安饑荒的時刻出什麼亂子。

  「還有什麼事情,是沒有準備好的呢?」

  顏真卿正色問道,他知道自家族兄顏杲卿辦事是十分穩妥的,而且有著很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辦事情非常細緻。

  按道理說,是不會有什麼遺漏錯漏的。

  但他還是非常關切的想確認一下。

  「軍糧在長安,乾糧已經送到了鳳翔府,控鶴軍帶一部分糧秣上路,其他的,發徭役送到潼關,確保糧道安全。

  至於潼關和蒲州那邊,李光弼說不缺糧,無須擔心。高仙芝缺糧,已經送去一部分了。

  他們和李懷光都答應十日後的大雪時出兵,也都清點過裝備了。

  至於那些債券也發下去了,錢和絹帛也發了一些。所有該辦的事情,已經全部辦妥了。」

  顏杲卿事無巨細的將兵部該準備的工作一一匯報,不得不說,顏杲卿做事確實細緻認真。

  顏真卿聽了半天,也沒有挑出什麼錯處來,只能微笑著點點頭。

  大概,就這樣了吧。大家都盡力了,一切都在正軌上,無一錯漏。

  不過顏真卿的詢問,還是讓顏杲卿挺緊張的。他將桌案上的濁酒一飲而盡,隨即對顏真卿叉手行禮道:「顏相公,下官再去糧倉巡視一番,要不然晚上睡不著。」

  「嗯,去吧。」

  顏真卿點點頭,關鍵時刻,再怎么小心也不為過。

  等顏杲卿走後,顏真卿躺在書房的榻上居然睡著了。結果半夜被凍醒了,起來蓋被子的時候,發現顏杲卿已經一臉輕鬆的回來了。

  原來,今夜的巡視也很正常,查點各處的情況,無事發生。

  顏杲卿也覺得自己最近實在是因為神經繃得太緊,搞得都有點神經質了。

  「族兄啊,按部就班即可,不必太過緊張。我們辦的這些事,都是一件一件落實了的,沒有哪裡出錯。」

  顏真卿打了個哈欠,安慰顏杲卿說道。

  他打算明日休沐一天,調節一下心情。只要方重勇那邊不出么蛾子,長安這邊也不會有事的。

  這次他們的準備真的很細緻,包括軍隊打仗所需的耗材,如箭矢火油等物,都是一一配齊。可以說以往打仗的時候,後勤工作都沒有這樣上心過。

  要是再打不贏李寶臣,那只能說明天命如此吧。

  顏真卿感覺自己真的盡力了。

  ……

  李寶臣退回洛陽了,其間他設下了幾次伏兵,結果方重勇壓根就沒派兵追趕。害得李寶臣完全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了,鬧得一臉沒趣。

  寶臣大帥只得悻悻的收回伏兵,老老實實的呆在洛陽城內。

  方重勇派出很多斥候,來到洛陽城外偵查,發現李寶臣真的只是退回洛陽防守了。

  他麾下的所有軍隊,分為兩個大營布防,一部分防守洛陽宮城,一部分部署在洛陽南城。

  洛陽的城牆,跟長安的很不一樣。

  外圍城牆只是防止盜賊用的,壓根就沒有完全把整個城池包裹起來。

  洛水以北的西面是宮牆,這裡的牆壁又高又厚實,防守森嚴,面積也小,很不好攻打。

  而其他三個區域,包括洛水以南的部分,都是軍隊很容易進入的地方,各坊跟長安一樣,也是有坊牆的,只不過這些坊牆不存在什麼實質性的防禦能力。

  李寶臣的布防也很中庸,相當於是一部分守內城,一部分守外城。

  處處是破綻的同義詞,也就是沒有破綻。

  現在的李寶臣就是這個狀態。誰要攻洛陽,首先就得跟他耗兵力。

  方重勇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實力,發現他確實只是一個打佯攻順帶卡位的人,並不是攻打寶臣大帥的主力。

  既然是這樣,那麼離開原本建好的營寨,就不存在什麼現實意義了。

  除非打奇襲,否則根本沒有必要離開營寨。

  於是方重勇下令,除了巡視和警戒的人員外,其他士卒輪流整訓。

  與此同時,他還派人送信回汴州,未雨綢繆,加緊往滎陽這邊運送糧秣,石炭(汴州通過運河可以拿到石炭)等必須品。

  雖說以目前的情況看,此戰已經是十拿九穩了,甚至可以判斷寶臣大帥現在已經是自暴自棄的狀態。

  但多做一點準備總是沒錯的。

  很快,顏真卿派人從關中送信過來表示:一切按照既定計劃進行,大雪這天關中一定會按時出兵。

  還請方重勇相信他們的誠意。

  這次關中兵馬齊攻李寶臣部,為的便是打通漕運,不成功便成仁。

  希望方重勇能堅定信心,他們以顏氏一族的榮譽保證,絕對是精誠合作。

  把家族信譽拿出來發誓,那可真是動真格了,非大氣魄之人不可為。特別是顏氏還是顏回的子孫,在經學方面的名聲很大。

  方重勇對此,也是不得不信服對方的誠意。

  岑參從鄴城回到汴州後,發現大軍已經出發到了滎陽,在那邊安營紮寨,以逸待勞。他也隨即動身,連夜前往滎陽。

  這天一大早,岑參心急火燎的來到大營,就把李歸仁的親筆信交給了方重勇。

  這封信很有丘八的風格,李歸仁直言不諱的表示:他是李寶臣的部下不假,但卻只是暫時委屈從賊,從來沒有認可過李寶臣,更沒有南下汴州的意圖,希望方重勇不要誤會。

  他既不說投降的事情,也不提會不會聽李寶臣的話。只是這封信的意思,很顯然是在告訴看信的人,也就是方重勇:李歸仁和他麾下的精兵,不會搞出什麼么蛾子來。

  又加上去一個對自己有利的條件,再次提高了理論上的勝率。

  方重勇鬆了口氣,現在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李歸仁此戰中要作壁上觀了。

  他看向岑參好奇問道:「岑判官是如何說服李歸仁的呢?」

  岑參哈哈大笑道:「那當然是先去幽州,跟史思明談了談,弄到了史思明的信。在信中,史思明大罵李歸仁是亂臣賊子,說是願意配合我們齊攻李歸仁。他以為我們是傻子受騙了,其實我們不過是為了套他的話給李歸仁看。

  李歸仁看到史思明想弄死他,擔心南下汴州後,有人給他背後來一刀,自然是選擇按兵不動咯!」

  這一路極為順利,好像如有神助。

  方重勇也面帶微笑說道:「是啊,此戰天時地利人和,本帥都不知道要怎麼輸。說服李歸仁,便是斷了李寶臣強援,某便要看看這位寶臣大帥到時候會選擇怎麼死!」

  ……

  汴州府衙後院的一間廂房內,李怡正在給肚子裡的孩子準備肚兜,她已經跟方重勇確立了關係,自然而然是搬到汴州府衙居住。

  李怡也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如何,既然肚子裡面都有方重勇的孩子了,還在乎什麼他人的看法呢。

  成為對方的妾室,算是一種求仁得仁吧,都是自己選的路。

  「哎呀。」

  李怡的手指又被針扎了一下。

  她並不是不會針線活,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近日總是魂不守舍的。方重勇出征前一晚,她抱著對方大哭了一場,很怕方重勇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是前方傳來的消息,卻都是好消息,似乎方重勇馬上就能把寶臣大帥收拾得服服帖帖。

  不得不說,方重勇也確實有這個能力。

  李怡最迷戀他的地方,就是這位大帥十分善於帶兵打仗。

  會打仗的人,對於小時候經歷過全家被殺的李怡來說,就是最有魅力的男人。更何況這個男人還相對很年輕。

  對方可以給她帶來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每當李怡想起前不久的那個夜晚,她自己第一次在這樣一個強者抱在懷裡。

  那渾厚的男人氣息,令她迷醉。那時拋去了所有理智,沉淪其中不可自拔。

  每當想起這件事,她都會忍不住面紅耳赤,嘲笑自己第一次房事時太過放蕩。

  心中卻又一點都不後悔。

  「以後給孩子起個什麼名字好呢?」

  李怡坐在桌案前,托起下巴沉思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