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退學威龍

  第60章 退學威龍

  這天,契丹戰俘終於被五百幽州邊鎮將士押送到長安。每天都跟楊玉環夜夜笙歌的李隆基,得知此事後大悅,下令犒賞有功將士。

  生擒一人,酬獲人絹十匹;斬首者,絹五匹;其功勳爵位等,可由幽州節度府自行分配。

  這個賞賜很豐厚了,因為按人頭斬獲來算,可以說這些士卒一個個都撈得腦滿腸肥了。

  要知道,如今早已不是初唐建功立業的時代了。唐國可以獲得的土地,也早就獲得並鞏固下來了。撈軍功的難度,遠勝以往。

  府兵制度的名存實亡,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打仗已經無利可圖,變成了純粹應付差事的「惡事」。

  就算偶爾能在邊境大勝敵國,斬獲無算,基層士兵也撈不到什麼好處。唐國中樞往往就是用勛官與爵位打發一下。

  對於軍功賞賜,朝廷給爵位給得很爽快,但給財帛卻又給得很小氣,用個成語概括一下,就是典型的「口惠實不至」。

  和《木蘭辭》裡面介紹的一樣,唐代軍功,也是實行了「十二轉」制度。

  當年北魏的時候,打仗如果是「軍功十二轉」,那戰後封賞可就是「賞賜百千強」了。

  什麼叫「轉」?

  每次戰鬥中表現最突出的那位將領,可以獲得「三轉」功勳。

  雙方兵力都達到了一定規模(太小的戰鬥不算數),在以少勝多的戰鬥中殲滅(斬殺俘虜)敵人百分之四十兵力,就可以獲得「五轉」功勳。

  其他斬將級別、在戰鬥中發揮什麼作用,都由上級負責計算轉數。多次戰鬥的功勳可以累加,湊夠十一轉,可以受封柱國,十二轉以上,封頂了,就是上柱國。

  不過到了盛唐,這一套完全變味了。

  這一時期唐國究竟有多少「上柱國」,無人知曉,占比也不好統計。比如說江南與蜀地,乃是朝廷的錢袋子,服兵役的人很少,占比自然低得可憐。

  但是,河西那邊的情況是,本地男丁中,把沒有服役過的也算在基數裡面,有「上柱國」頭銜的人超過了20%以上,接近四分之一了!

  保守估計,五個男丁中超過一個人是上柱國,這種賞賜不僅不值得誇耀,甚至某種程度上說還帶著羞辱人的意味。

  此番幽州藩鎮大勝,這五百人的封賞撫恤,按常規來說,就是方有德自己處理了,把軍功十二轉算一算,給些勛官就完事了。能在「無詔入京」的情況下請賞,面子不是一般的大。

  當然,李隆基不見得每次都同意,但誰讓他剛剛把兒子壽王李琩的老婆搞到手了,正玩得起勁呢。

  方有德的軍功,就變成他跟「兒媳」吹噓自己文治武功的資本。

  這是幽州邊鎮將士們的幸運,因為他們遇到了一個跟之前的統帥都不一樣,把士卒們的生死與利益放在心上的節度使。

  這也是幽州邊鎮將士們的不幸,因為無論他們創造了多少戰功,實際上還是需要有一個強力人物為其爭取利益,現在的大唐,又有多少「方有德」?

  李隆基心情好的時候,又有多少呢?

  萬一報功的時候,恰好這位大唐聖人心情不好怎麼辦?

  當然了,也得虧是領賞與需要撫恤的士卒只有五百人,要是再多點,可能李隆基也會捂住腰包,隨便糊弄一下得了。

  正當長安酒坊的士子們在謳歌邊鎮大勝,唐國威嚴照耀四方之時,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歡欣鼓舞,比如說那個立下不世之功的幽州節度使……的獨子。

  興慶宮後門的方家宅院內書房裡,方重勇一臉無奈看著兩手空空的鄭叔清,有氣無力的問道:「你是特意來嘲諷我的麼?」

  「我為什麼要來嘲諷你?」

  鄭叔清一臉古怪問道。

  「我還以為我已經很出名了呢。」

  方重勇嘆了口氣,把自己「退學威龍」的遭遇跟對方描述了一番。

  「你是說,伱先進國子監,然後因為年齡不夠被拒收;後面進了弘文館,又因為你父親的進言,被革除學籍?」

  鄭叔清一臉驚訝,這等離譜的經歷,他長這麼大頭一次聽說,也算是長見識了。

  「對,然後給我補了一個千牛衛中郎將,一個九歲的千牛衛中郎將,你說可笑不可笑。」

  方重勇臉上就差沒寫「生無可戀」四個字了。

  我做錯了什麼!我還是個孩子啊!

  方重勇感覺流年不利,似乎最近做什麼都倒霉。

  「唉,睿宗十一個月大,不到一歲就被封王,我感覺,你這遭遇似乎也不怎麼離譜。

  呃,不過你被封為千牛衛中郎將,前面是不是應該有檢校二字?」

  鄭叔清好心安慰道,不過這話聽起來怎麼看都像是在嘲諷。

  「是嗎?」

  方重勇一愣,高力士來傳旨的,聖旨太長,他沒記住,就記住那個千牛衛中郎將了。他從書架上把那份帛書拿下來看,果然明明白白寫著「檢校」二字。

  「本來呢,本朝將前朝的備身將改為中郎將,左右衛各二人,正四品下,掌通判事、升殿侍奉、傳官口救,很大的官。可謂是位高權重,很多邊鎮將士努力一輩子也達不到這個位置。

  但是,前面要是加上檢校二字,就完全不同了。

  檢校千牛衛中郎將就相當於是聖人特批的,沒有在外朝通過審核,只是在千牛衛里掛個名,不用履行職責。基本上,就是什麼也幹不了。誰知道現在有多少個檢校千牛衛中郎將啊……」

  鄭叔清越說方重勇的臉越黑。

  「你別生氣啊,一個月俸祿萬一千五百六十七,十一貫呢。」

  戶部侍郎的鄭叔清「業務嫻熟」,官員俸祿張口就來。

  好吧,可以不做事,躺平拿錢,雖然有點少就是了。

  一年不到兩百貫的俸祿,收入是對不起千牛衛中郎將這個身份的。由此可見,必須得有額外收入,千牛衛中郎將才能養家。不然在長安基本開銷都成問題,這點錢還不夠去好點的酒樓吃頓酒。

  「你來找我就這?我這裡沒有紅蓮春了,要喝你自己制紅曲自己釀啊。」

  被鄭叔清騎臉輸出,方重勇忍無可忍了!

  「別別別,這次來找你是有好事。」

  鄭叔清一臉神秘,從袖口內掏出來一份請柬。

  「三日之後,聖人為了慶祝幽州邊鎮大捷,要搭台子在梨園舉辦戲曲歌舞演出。拿著請柬,便可以入內觀看,這種機會不多的。」

  李隆基要辦演唱會?

  方重勇一愣,隨即接過請柬,背面居然連座位號都寫上了。

  古人也不是傻子啊,要是不提前寫好座位號,到時候都是達官貴人,門票又因為各種原因發多了,到時候豈不是要因為座位問題打起來?

  座位本身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面子掉地上就撿不起來了。

  所以為了爭座位而裝逼打臉的事情,這年頭根本就不可能發生,籌備演出的時候就已經完全考慮過這些破爛事了。

  鄭叔清家境殷實,這類人已經不在意那些所謂「小節」,反倒是把面子當做頭等大事看待。

  想明白這一茬,方重勇又把請柬推回去,長嘆一口氣道:「都這麼熟了,沒必要如此客套,有什麼事情只管講就是了。」

  「是這樣的。」

  鄭叔清一點都不跟方重勇講客氣,他從袖子裡摸出一塊非常鮮艷的絹帛碎片,遞給方重勇。

  「粟特錦?鄭侍郎你這效率,真是……」

  方重勇都驚駭了。

  封建時代是什麼樣的辦事效率,只能說懂的都懂。

  不想心思拖延,走流程就要很久;如果有人故意使壞,一件小事辦好幾個月,這種情況也是很常見的。

  「你不明白,這是聖人要求辦的事情啊,能不快麼?只是……仿的粟特錦,和西域那邊過來的粟特錦,終究還是不一樣,唉!」

  具體差別在哪裡,鄭叔清說不出個所以然,當然那只是因為限於口頭表達能力不足。實際上,當他把兩種布料的碎片放在桌案上時,任何人都能很直觀的判斷出哪一種是西域來的粟特錦,哪一種是唐國仿製的。

  其實粟特錦第一次被「拆解」,是唐初時候的事情,只是關注的方向,以及實現的目的不太一樣。而且西域過來的粟特錦也在不斷推陳出新。這可以算得上是一種隔空對掌般的商業競爭。

  按照方重勇原本的理解,所謂「仿造」,就是完全照抄對方的樣式。但實際上,這種想法都是一廂情願而已。

  抄,也不是誰都可以抄的,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抄的。

  布料的款式畢竟不是文字繪畫,其中也融入了畫匠工匠們的心思,有些技巧甚至是代代相傳,成為傳子不傳女的獨門秘籍。

  每一款布料問世,其實都是工匠們將自己的想法「寫在」布料上。工匠們不理解西域那邊過來的粟特錦要表達的意義,仿製出來的東西,便沒有神髓,只是粗糲的模仿。

  長安權貴們見慣了好東西,能忍得住這種大忽悠?

  到時候鄭叔清不但不會立功,反而還要被李隆基治罪!

  老鄭不是傻子,知道不行,就讓工匠們放手一搏,按自己的想法來仿製粟特錦。

  好消息是,這種仿製粟特錦,看上去比原版似乎更好一些。

  這也很好理解,大唐在絲織品行業,原料方面碾壓西亞地區。蠶寶寶都是人工餵養,養分充足,吐出來的絲粗壯而長纖維,光澤透亮大氣。

  壞消息是,稍微……有點點不太像粟特錦。

  原因其實是很好理解的。

  鄭叔清給方重勇描述了一下他從紡織工那邊打聽來的消息。

  西域那邊過去的蠶絲,不僅有唐國國內產的,還有西域各國產的「野蠶絲」。野蠶是沒有經過人工馴化代代篩選的原生蠶。

  吐出來的絲,又細又短。

  然而錯有錯招,西亞那邊混合蠶絲編制出來的粟特錦,反而帶有別樣風情。

  為了保證絲綢之路上的高利潤,西域各國,對唐國的養蠶技術,實行了嚴密的技術封鎖。雖然這個事情讓方重勇無法理解,但事實就是如此,最害怕絲綢技術被西亞掌握的國家,反而不是大唐。

  對大唐這邊各種暢銷商品的技術,最在意的國家也不是大唐本身,而是絲路上的其他國家。

  這些國家擔當著「技術圍牆」的責任。

  再加上西亞那邊的繪畫以方正硬派著稱,而唐國的布料圖案以圓潤飽滿而著稱,二者風格不同,簡單照抄,只會畫虎不成反類犬。

  所以老鄭麾下那些工匠編出來的,不能說不好,但是不是「粟特錦」,還真要兩說!

  這種情況,就好比說李隆基要去彈電子琴,但唐代沒有電,所以工匠們就只能搞出鋼琴來。鋼琴是很好,然而它有沒有電子琴那種破音色呢?

  會不會李隆基就是犯賤,就是喜歡電子琴那種調調呢?

  很難說。

  這也是鄭叔清跑方重勇這裡來叫救命的原因之一。

  「我覺得,仿製的粟特錦,是比原版要好的。」

  方重勇將兩款布料的碎片拿在手裡比劃了一番說道。

  「不要你覺得啊,你覺得不頂用,要聖人覺得如何才行。」

  鄭叔清懟了一句,眼巴巴的望著,希望這位大唐小神童能有點子,哪怕餿點子也行。

  「聖人聖人聖人,你哪句話不離聖人?你又不是聖人養的……」

  方重勇話說了一半,停下來不說了,那三個字太侮辱人。哪怕他跟老鄭已經有了比較深的私交,也不能那樣口無遮攔。

  「你啊,就是完全不懂我大唐的官場。」

  鄭叔清嘆了口氣,也沒去計較方重勇的失言,繼續說道:

  「你以為左相右相,尚書侍郎,刺史御史,他們很了不起對吧?他們手握重權,可以決定一般人的生死對吧?

  其實呢,大唐的運轉只有一個規矩,那就是聖人想做什麼,就要有什麼。除此以外,都是虛的,裱糊給外人看的。

  就像是你之前沒有進國子監,其實是聖人覺得那樣苛待了你家。國子監兩千多學生,長安城內隨便哪個坊,哪裡找不到幾個國子監監生?

  國子監出來的學生,哪怕未來就是科舉考上後被授官,也不過是……」

  鄭叔清指了指自己說道:「不過是聖人的一條狗。」

  「而且很多人連當狗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如螻蟻一般被人隨意擺弄。

  後來你被破格入學弘文館,我原本以為你要飛黃騰達,但現在……我又看不明白了。

  廢話不要多說,你就說現在怎麼辦吧,唉。」

  「當然有辦法。」

  方重勇已經有了解決方案。

  「好,要多久見效!」

  鄭叔清滿臉激動,他現在恨不得叫方重勇叫爹。

  「就今天。」

  方重勇淡然吐出三個字。

  求跟讀啊,這周差點上三江,就是差一點點跟讀,很少很少的一點點,你們完全不敢想的一點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