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猛虎潛行

  第505章 猛虎潛行

  知了!知了!知了!

  夏日的白天,陽光猛毒,令人無法忍受。

  不得不外出勞作的人們,都是伴隨著汗水與炎熱,其中苦悶一言難盡。

  曹州最北面的離狐縣城以北樹林裡,藏著一支卸甲後正在樹蔭下納涼的唐軍。

  然而,哪怕是在樹下,也是酷暑難當。

  人還能受點熱,馬兒卻已經因為受熱而全身大汗,精神萎靡不振。這些在樹林中納涼的軍士,還不得不分出人手去照顧馬匹,將這些「中暑馬」牽到河邊解暑。

  天熱還要把馬匹當爹供著,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節帥,兒郎們在這裡頂著烈日酷暑,好像也沒什麼意思啊?」

  早已脫下盔甲的何昌期,對戴著幞頭,正在用一把蒲扇扇風的方重勇抱怨道。

  這位節度使也是臉上布滿了汗珠,並未養尊處優。

  這在何昌期看來,確實是讓所有人都很不爽,而且也沒有什麼意義。

  「在跟皇甫惟明血戰前,先讓兄弟們疏通疏通筋骨。

  之前在汴州住著太舒服,本節帥怕他們忘記我等鋼鐵男兒,當初是如何頂著烈日黃沙,三天都找不到水源,還在急行軍的往事了。

  不能吃苦的隊伍就不能打硬仗,你有什麼好抱怨的?他們有什麼好抱怨的?」

  方重勇瞪了一眼何昌期反問道。

  何老虎立馬不敢頂嘴了,悻悻退下,準備教訓之前在他面前抱怨的丘八。

  不過何昌期並沒有等待多久,很快,遠處一騎飛奔而來,正是車光倩無疑。

  此刻他漁夫打扮,灰色的短袍露出小腿,頭上戴著遮陽的斗笠,背後還背著一個小魚簍,連橫刀都沒佩戴。

  車光倩這身打扮,走在路上被人誤認為是漁夫,完全不是什麼稀奇事。要不是傳遞消息需要騎馬,他恨不得連馬匹都不帶。

  「運河那邊賊軍軍情如何?」

  看到車光倩翻身下馬徑直走了過來,方重勇爽利問道,免去了不必要的噓寒問暖。

  「節帥,大事不妙。永濟渠上船隻川流不息,往來不停的向黎陽等地運糧。

  末將以為,皇甫惟明攻打河南板上釘釘,只待黃河封凍就會動手!」

  車光倩面色肅然說道,語氣里甚至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你是說,賊軍是大手筆,糧秣比我們預想還多,對麼?」

  方重勇眯著眼睛,習慣性的左手搓右手,腦子裡似乎是在盤算著什麼事情。

  「對,確實如此。

  有句話末將不得不說,皇甫惟明手下有能人,組織運糧可謂是有條不紊。

  永濟渠並不寬,但末將看到船隊來往有序,好幾個大糧倉所在的渡口,都有民夫在運糧卸貨,彼此間並不干涉。

  卸貨完便走,不會堵住航道。組織調度這些很是不易。

  末將估摸著,只怕入冬後,河北賊軍要大舉進犯啊!」

  車光倩憂心忡忡的說道。

  此番偵查確認了一件事,此前皇甫惟明派人來示好,極有可能是麻痹宣武軍的障眼法。

  懸著的「另外一隻靴子」,終於落地了。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皇甫惟明的目標,如果僅僅是洛陽的話,他們並不需要在運河沿岸布置糧倉,也不需要在這麼多地方屯糧。

  無論是從虎牢關方向進攻洛陽,還是走軹關從河東攻洛陽,運河那邊如魏州、博州等地的糧倉都使不上力氣。

  與之相反的是,為了保障河北十萬以上大軍多路南下河南道,後勤補給多點布置,以運河為線往復調度。不僅不容易被敵人破壞,較少的部隊就能保護糧道。

  而且在補給的時候很有彈性,可以根據戰線變化而微調送糧線路。

  所以現在情況已經很清楚了,皇甫惟明就是在打汴州的主意!

  方重勇麾下很多將領,原本心中還有最後一絲僥倖,如今也跟著車光倩的情報一起破滅了。

  「皇甫老賊果然心思歹毒。」

  方重勇冷哼一聲,這也算是壞消息中的好消息吧。

  最起碼,知道了對手的戰略目的。

  看到車光倩欲言又止的模樣,方重勇擺了擺手說道:「有什麼事情直接說吧。」

  「節帥,還有件事。

  末將觀察相州、魏州、博州等地各運河渡口,皆有守軍巡視盤查,守衛非常嚴密。

  只怕如今我軍動向,也在河北賊軍偵查之中。他們沒動靜,不過是因為我們沒渡河而已。

  若是此刻直接從濮州渡河向北,恐怕很難達成突襲的目的。」

  車光倩面色為難的說道。

  這種消息,肯定會讓方重勇不快。但在戰場上,事實就是事實,敵人不是傻子,更不能將他們當做傻子。

  既然皇甫惟明有所防備,就不能當做對方沒有準備。

  哪怕這會讓主將不高興!

  「哼,意料之中而已。

  若是這點防範也沒有,那河北賊軍也不配在大唐興風作浪了。」

  方重勇面色平靜的冷哼一聲,雖然心中急得冒火,卻不能表現在外面,讓手下部將以為自己也很著急。

  一軍主將,就是要能保持鎮定,哪怕裝也要裝出來!

  「何老虎,取地圖來!」

  方重勇大聲吩咐了一句,何昌期很快便將行軍攜帶的地圖,放到一塊乾燥的地面上鋪開。

  這種地圖,雖然精細度遠不如掛在節度使衙門大堂牆上的那一張,但勝在方便繪製,方便攜帶,方便標記。

  是軍中常見的消耗品。

  方重勇仔細看了看地圖,眉頭微微皺起。

  以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來說,繼續向北,是濮州地界,黃河對岸便是相州地界。

  往正北走攻內黃,往西北走攻黎陽,這兩個屯糧的據點,都是在永濟渠的西南端,也是起始端。

  河北叛軍在此地兵力集中,防守嚴密,又靠近鄴城,皇甫惟明眼皮底下。

  如果方重勇貿然帶兵渡河,突襲這兩處屯糧地點,恐怕很難達到調動敵人,在運動中殲敵的目的。

  反而很可能一過黃河就被河北叛軍的斥候發現,然後被兵力充沛的河北叛軍圍毆!

  看來,發起進攻的地方不能是曹州,而是要往東面走,要往青徐方向走,要往海邊的方向走!

  從河北叛軍防禦的薄弱環節,迂迴切入。

  「看來,我們不對李璘動手,只怕是很難麻痹皇甫惟明。」

  方重勇托起下巴,喃喃自語說道。

  大軍唯有深入到永王的控制區,才會讓皇甫惟明放鬆警惕。

  然而,永濟渠並不是一條平行於黃河的運河,而是越往東,就越向北偏移,越發遠離黃河!

  也就是說,到時候方重勇需要渡過黃河後,迅猛向北穿插一段路程,最後到運河重要據點作戰。

  那邊敵方兵力確實空虛,敵方警惕性會降低,但襲擊線路也變長了。

  有利有弊,如何選擇,確實令人難以抉擇!

  該怎麼選呢?

  方重勇陷入猶疑之中。

  所謂做選擇,便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無論怎麼選,都會有弊端,否則就不叫選擇了。

  「節帥,我們要不要在濮州屯紮?末將路過濮州的時候,發現很多百姓遁入大野澤,依舊在濮州地界生活,只是官府不運作了而已。」

  車光倩補充了一句。

  「大野澤麼?」

  車光倩的話,讓方重勇想起了一件事。

  他連忙在地圖上查看,發現那個地方沒有被標註出來,但是宣武軍節度使衙門大堂內那張詳細地圖上有,甚至讓方重勇記憶猶新!

  方重勇記得,濟水和汶水,都會經過一個梁山的地方,匯入大野澤東北面入口。而大野澤西南面出口,則是白溝,而白溝則會繼續向西流經汴州。

  也就是說,汴州與濟水沿岸各城,是有主要水路連通的。在河北尚未叛亂以前,這裡是河南運河的一條分支,商貿往來頻繁。

  只不過現在已經遠不如當年。

  換言之,糧秣可以走水路,從汴州出發,經過梁山,走濟水到永王李璘所掌控的地界。

  在那裡謀一處靠近黃河岸邊的後勤基地,以水路支撐運糧。

  這樣便可以極大提高後勤補給能力,通過水路極大縮短陸路運糧的距離。

  好像很有搞頭!

  掃了一遍地圖上各個重要據點,方重勇發現最合適的地方,就是濟州盧縣!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地圖,幾乎是要噴出火來!

  這裡雖然沒標註出梁山,卻是把盧縣標註得清清楚楚。從盧縣出發一路向北,可以攻打河北叛軍後勤總基地的貝州清河!

  目前就只剩下一個問題:如果達成這些,要麼攻克盧縣,要麼跟李璘PY交易,讓李璘的軍隊保障後勤通道的安全。

  方重勇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已經對永王李璘施壓,用來麻痹皇甫惟明。甚至馬上要將軍隊開到李璘的轄區,做一做戲,演給皇甫惟明看看。

  如此做派,怎麼跟永王李璘去談呢?

  真要那樣,他都覺得自己是個人渣。

  方重勇陷入沉思之中,好不容易想出來一條「妙計」,卻又因為各種原因不能成行,著實是令人感到遺憾。

  「節帥,您是不是想到什麼辦法了?」

  一旁的車光倩,看到方重勇面色數變,似有心事,壓低聲音詢問道。

  方重勇微微點頭道:

  「若得濟州盧縣,則糧道可以走水路,我等進退無憂。

  但盧縣乃是被永王李璘所掌控,我們近日又狠狠噁心了永王,他豈會配合我們?若是他不配合,我們又不得不出兵攻打盧縣,事後渡河跟皇甫惟明交戰,還要擔心李璘背後捅刀。

  其中艱辛,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方重勇長嘆一聲,亦是感覺沒什麼好的解決辦法。

  車光倩看了看地圖,比劃了一下,忍不住擊節叫好道:

  「此計大妙,從盧縣出發渡河,乃是遠離了河北的永濟渠,也遠離了河北賊軍目前巡視緊密的區域,還不用擔心糧道和退路。足以達成隱秘出擊,猛虎掏心之勢!

  若是能成行,此戰幾乎成功了一半!」

  很快,車光倩臉上的興奮又暗淡了下來。

  這個辦法再怎麼精妙,不處理好跟永王李璘之間的關係是不行的。

  某種程度上說,甚至需要李璘打一打掩護。

  這種關係是兩個勢力之間的政治關係,並非是私交,所以尤其不好處理。

  至於說「悄悄的」從盧縣出發,那種情況只存在於想像當中。銀槍孝節軍這次出動了三千人,想悄無聲息在盧縣渡河,還不被永王李璘得知。

  只能說夢裡啥都有,想想就好了。

  「節帥,若是無法跟永王協調,那只能想其他辦法了。」

  車光倩苦笑道。

  很多時候,人生就是這麼的無奈。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最優解不行的話,那就要選次優解,不可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然而方重勇還是不甘心。

  他又將王難得、段秀實等人也叫來商議行軍路線,幾乎所有人的想法都跟車光倩一樣。

  計策確實很好,但就是那個差凌門一腳。

  不過只要可以做通了永王李璘的工作,這一招就可以很輕鬆的實現。

  「節帥,要不然我們火速攻克盧縣,再派兵駐守吧。」

  何昌期忍不住開口建議道。

  方重勇卻是搖搖頭道:

  「只要我們攻城略地,很快就會引起皇甫惟明的注意。他知道我們占領了盧縣,那必然可以順藤摸瓜猜到我們是要渡河。

  既然他都猜到我們下一步的行動,那這不是搞廢了麼?」

  「節帥,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要我們去奉永王李璘為主?」

  何昌期忍不住抱怨道。

  一聽這話,眾將都是愣住了。

  貌似,也不是不可以啊!

  反正現在既然都能奉太子為主了,奉永王為主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方重勇麾下將領也都聽說了,基哥正帶兵駐紮在晉州,殺入長安隨時可能。到時候李琩還是不是天子,都要兩說,搞不好連命都保不住。

  「嗯,你這個提議,很有……嗯,很有想像力。」

  方重勇豎起大拇指讚許說道,卻並不打算實行。

  主要是之前的話說太滿了,還公開發文要李璘給李琩發賀文。

  現在他若是派人去找永王李璘,簡直前倨後恭,人設崩壞。

  方重勇可丟不起這個人。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上前稟告道:「節帥,一個叫李太白的人求見,說是您的故人。」

  方重勇正在想怎麼才能搞定盧縣呢,腦子裡面一團漿糊!

  一聽這話他就輕輕擺手,隨口呵斥道:「什麼李太白,本節帥只知道夜太黑,將他趕走吧。起個名字都這麼裝逼……」

  等等,李太白?

  李白!

  方重勇頓時醒悟,連忙叫住已經轉身離去的親兵道:「快快快,速速讓他來見本節帥。罷了罷了,你帶我去,就現在!快帶路!」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跟著親兵走了。

  車光倩等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方重勇這是玩的哪一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