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不同的心境

  第470章 不同的心境

  天寶十二年春,黃河沿岸,激戰正酣。

  皇甫惟明親率精兵十萬,屯紮於河陰縣對岸的修武、武陟、溫縣等地,然後命大將李歸仁領兵兩萬,強渡黃河一舉攻占汴口!

  李歸仁本想依照皇甫惟明的軍令,將停泊於汴口的漕船全部燒毀,以斷掉關中的補給。

  但大軍趕到的時候,卻發現昨夜還停泊在渡口的漕船,如今已經消失不見,似乎是被轉移到了別處。

  他只好如實向皇甫惟明稟告。

  而李懷仙所率偏師,在攻占了河陰縣東面的原武縣後,發現府庫里一粒米都沒留下。當地百姓基本上都走光了,只剩下不能動的老弱婦孺。

  這些壞消息,讓皇甫惟明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三日之後,坐鎮貝州,督辦糧秣的侯希逸派人向皇甫惟明稟告:一支官軍從濟州盧縣強渡黃河,在攻克了博州守備空虛的州府聊城後,長驅直入貝州,企圖火燒位於貝州清河縣的「天下北庫」。

  侯希逸是皇甫惟明的心腹,河北勢力中出名的鐵桿「保皇黨」,要不然也不會被皇甫惟明委以重任,看管總糧倉了。

  官軍的這次突襲,驚出侯希逸一身冷汗。他連忙組織麾下將校分頭阻擊,但還是有幾個分散在郊外的庫房被燒,損失了不少糧秣。

  侯希逸心急之下,也顧不得面子,連忙寫信給皇甫惟明痛陳利害。

  他在信中勸說道:

  如今河南似有名將鎮守,對我軍意圖了如指掌。我們雖然來勢洶洶,可是對手已經看出我們是要攻打洛陽,然後從潼關或者河東入關中。之前起兵的先發優勢,已經喪失大半。

  因此,在兵力部署上,如果不集中兵力,雖然可以顧及整條戰線,但在河南局部戰場卻很難形成絕對優勢,容易被逐個擊破。

  如果集中兵力,雖然在洛陽附近是指誰打誰,但糧道被拉長,處處都是破綻。

  官軍可以從容調度,從濟州、齊州、淄州、青州等地迂迴進軍河北!到時候我們後方空虛,肯定沒法阻攔他們。

  侯希逸建議,暫緩攻洛陽,先讓榮王李琬在鄴城登基稱帝,穩定人心,封賞有功將士。然後派兵沿著黃河,逐次掃蕩黃河南岸各州縣,打出一片戰略緩衝區,控制這些地方的百姓與官府,積蓄力量。

  最後再集中兵力,在洛陽與官軍決戰,則大事可成。否則類似這次糧倉被官軍偷襲的事情,還會接連不斷發生。

  日行五百里的快馬將信送到黃河北岸的叛軍大營時,皇甫惟明正惱羞成怒的在帥帳內來回踱步。身邊的李歸仁、李懷仙、王玄志等人,大氣都不敢出,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般,在旁邊安靜的站立著。

  「方有德一把火燒了河陰縣的所有渡口與糧倉?然後連夜撤出,就給我留下一座空城?」

  皇甫惟明難以置信的反問道。

  「大帥,確實如此。」

  李歸仁有些難堪的回答道,何止是皇甫惟明不敢相信,他也很難相信,官軍就這麼放棄了黃河防線的最重要節點。走得無比乾脆!

  「大帥,侯將軍送來的信!」

  正在這時,一個傳令兵匆匆忙忙走進帥帳,將一封信遞給皇甫惟明。

  「欺人太甚!」

  看完信,皇甫惟明氣得跺腳,一屁股坐到胡凳上,心緒難平,很久都沒有緩過勁來。

  「大帥,信中寫了什麼呢?」

  李歸仁疑惑問道。

  皇甫惟明直接揚起手中的信,讓李歸仁自己來拿。

  很快,這封從貝州來的加急信件,便在軍帳內諸將手中傳閱了一遍。

  「說說吧,你們以為如何?」

  皇甫惟明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閉上眼睛沉聲問道。

  「大帥,侯將軍所言極是。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幽州距離中原太遠,建都鄴城,讓榮王登基稱帝,確實是穩定人心之舉。」

  李歸仁小心翼翼的組織措辭,對侯希逸的建議點評了一番。

  有他帶頭,帥帳內又有不少人附和。建都鄴城,登基稱帝,那麼他們就不再是「叛軍」了,也能各自升官。

  何樂不為呢?

  至於皇甫惟明之前說的一定要打下洛陽,那誰能保證就一定可以打下來呢?

  反正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

  「事關重大,你們容本帥考慮一下。」

  皇甫惟明長嘆一聲,也有些動搖了。

  他擺了擺手,眾將魚貫而出,只剩下皇甫惟明一人在軍帳內沉思。

  事實上,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戰略意圖,已經被方有德完全看透,就好像一個人不穿衣服在陽光下曬著一樣。

  戰略意圖被人勘破,也就意味著對手可以有針對性的布防,一點也不忌憚派兵去河北興風作浪。

  因為方有德確信,皇甫惟明麾下兵馬雖然多,卻不敢將兵力分散,這些人,是為攻取洛陽做準備的。

  而皇甫惟明原本的計劃,就是先攻下洛陽,讓榮王李琬在此稱帝。然後並不著急進入關中,而是分兵掠地。到時候叛軍的「大義」,比現在高得不知道哪裡去了,基本上就是去接管城池的!

  只可惜,要實現這一切,有個前提,就是拿下洛陽,並守住!

  做不到這一點,一切都是空談。

  皇甫惟明此刻面臨的問題在於,他帶兵攻洛陽,則補給線和糧倉就要被人瘋狂偷襲。到時候很有可能在圍攻洛陽的時候,進不能攻取,退又沒法安然回鄴城。

  那麼現在是來一把大的,還是鞏固已有成果,先「建國」再說呢?

  皇甫惟明陷入了沉思,他也覺得侯希逸的建議,確實是肺腑之言。

  河北叛軍之中,派系林立,物以類聚。不同類的人,想法也完全不同。

  侯希逸是跟他完全一條心的,都是想著扶持皇子上位,改朝不換代。因此侯希逸這封信,完全是站在共同利益的角度上說的,不全是私心。

  而河北叛軍中有些人的想法,卻只是割據河北,裂土封王。他們對打到長安並沒什麼興趣。

  而且這些人的數量,還不在少數。

  皇甫惟明一時間陷入兩難之中,如果建都鄴城,雖然可以穩固河北基本盤,但是也會給官軍充足的調兵時間。一旦西北各鎮抵達洛陽,這仗也不必打了!

  「是打還是停?」

  皇甫惟明用手指敲擊著桌案,一時間難以抉擇。

  ……

  井陘關,又叫「土門關」,是井陘縣西面太行山「井陘」之口,因此得名。

  古人謂其地四面高平,中部低下如井,因稱井陘。簡單說,井陘是「太行八陘」之一。而這些「陘」,其實是太行山在地質運動中產生的狹窄斷裂帶。

  通過這些斷裂帶,太行山兩端的人可以穿過陡峭挺拔,蜿蜒不絕的太行山山脈。

  因此形成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地格局。

  井陘東面,便是河北重鎮真定。這裡是河北腹地,占據真定,北可以攻幽燕、南可以攻趙、冀,乃是河北最軟的軟肋。

  真定地形並不險要,全靠井陘關封住太行山出口。若無這道關隘,河北東面會有一道無比狹長的「傷口」,官軍可以從這裡一路向東推進,最後把叛軍直接衝下海!

  一句話,兵家必爭之地!

  這天一大早,坐鎮井陘故關的蔡希德,沒有等來史思明的援兵,也沒有等來皇甫惟明的調令,反而是等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著面前其貌不揚,身材並不高大的錄事參軍封常清,蔡希德冷著臉說道:「你們方節帥確實能征善戰,但某與他並沒有什麼好談的,來人啊,送客。」

  蔡希德壓根就不想聽封常清說什麼。當然了,他如今這狀況,自然也不會斬來使給自己斷後路。

  「蔡將軍禍事將近了,都不關心我家節帥有什麼金玉良言麼?

  蔡將軍心中想什麼,在下心裡清楚,但還請看過這些再說。」

  封常清對蔡希德抱拳說道,隨即將手中的幾份書信,交給了蔡希德的親兵。

  然後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等待著。

  果不其然,蔡希德的身段並沒有嘴巴那麼硬,他最終還是接過信件,當著封常清的面一目十行的看完,看完一份又一份。

  等他全部看完這些信件,額頭上早已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拿著書信的手,都在忍不住顫抖。

  「事關重大,蔡將軍可以慢慢的想,我家節帥並不著急。

  但是我們可以等,時局卻不會等。信上承諾的那些,僅是此時有效,待局勢變化,條件也會不同,這便是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還望蔡將軍好生思量才是。」

  封常清慢悠悠的說道,那樣子看著一點也不著急。

  蔡希德沉默了,似有意動,卻沒有說什麼。

  看到他不說話,封常清壓低聲音說道:「如今朝廷正是需要一個榜樣,以鼓舞軍心。蔡將軍若是可以放開井陘關,讓河東軍攻打真定。我家節帥,保舉蔡將軍為節度使。朝廷為了平叛,正在各地設立節度使,職位很多,蔡將軍甚至還可以挑一挑!」

  「當真?」

  蔡希德一臉驚訝,脫口而出問道。

  話說出口才發覺失態,他輕咳一聲掩蓋自己的尷尬問道:「這些為何不寫在書信中?」

  「蔡將軍,我家節帥打算替您向朝廷辯解,說您是義士,一直潛伏於叛軍之中,就是要在關鍵時刻給他們沉重一擊。這些事情,怎麼能寫於書信,落人口實?」

  封常清一臉理直氣壯的反駁道。

  蔡希德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樣。此等私密,怎麼能白紙黑字寫出來呢?

  大家非親非故的,萬一蔡希德把信交給皇甫惟明,而後者又四處宣揚方重勇圖謀不軌怎麼辦?

  想了又想,蔡希德對封常清說道:「這樣吧,壽陽縣以北數十里,有山名為方山,山下有北川河。方節帥若是有誠意,那就五日之後方山腳下,北川河畔見。若是沒有誠意就算了,某隻當你今日沒有來過。」

  蔡希德面色肅然,不像是在說笑。

  封常清在心中大罵這位叛軍主將太過矯情,但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說道:「這件事,某不能做主,要回去請示方節帥才行。」

  「不必,你回去告知便是,不必再來井陘關了。」

  蔡希德轉過身去,抬起手示意送客。

  封常清無奈,只好獨自走出城關。回頭望去,城樓後面的山道崎嶇蜿蜒,高低起伏,一看就不好對付。

  「節帥進取之心,不問可知啊。」

  封常清輕嘆一聲,自言自語道。

  離蛟龍出海,只差一口氣了!一旦衝破井陘關,大軍直插河北腹地。這場叛亂在一年之內便可以平息!

  甚至不排除一路直搗幽州,來個黑虎掏心,直接結束戰爭!

  越是這個節骨眼,封常清就越是想替蔡希德做決定,希望對方不要看不清大勢。

  他急得恨不得跳腳。

  待封常清走後,蔡希德也沒有閒著,他讓親兵去了一趟近在咫尺的土門關,讓部將張孝忠前來井陘故關,與他商議大事。

  張孝忠不疑有他,獨自來到井陘故關。蔡希德帶著他在井陘周邊的大山上散步,閒談之間,將封常清送來的幾封信交給張孝忠查看。

  「將軍,孫孝哲若是回去告狀,只怕局面對將軍極為不利。」

  張孝忠想都沒想,便十分篤定的說道。

  「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史思明必定會向皇甫大帥告狀,說我故意戰敗,跟官軍暗通款曲。

  就算我能自證清白,但此前大敗,是洗脫不乾淨的。一個無能的主將,不配鎮守井陘關。史思明若是背後使壞,某被投閒置散,是必然的。」

  蔡希德長嘆一聲。

  什麼叫英雄氣短,這便是英雄氣短!

  「你是我的親信,我被調走,你也很難落到好。三日之後,我打算前往方山和方國忠談一談條件。

  倘若中計不能返回井陘,伱便主持大局吧。」

  蔡希德拍了拍張孝忠的肩膀說道,眺望遠處太行山脈,只覺得江山如畫,波瀾壯闊!

  「末將……唉!」

  張孝忠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如他們這樣的河北本地派,其實對攻打長安,扶持皇子登基並無太大興趣。最大的念想,也不過是割據河北而已。

  「蔡將軍,其實方國忠的建議,未嘗不能一試。」

  張孝忠壓低聲音說道。

  「噢?此話怎講?」

  蔡希德頓時來了興趣。

  「河北叛亂,將來若是平定,肯定要任用熟悉本地民情之人。將軍率先投誠,將來朝廷彈壓河北,必會首選將軍這樣的人。

  這難道不比跟著皇甫惟明有前途?」

  張孝忠是個實誠人,一句話就點出了蔡希德心中的幻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