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事實如何不重要

  第441章 事實如何不重要

  骨力裴羅死了,真的死了,很徹底,眾目睽睽之下,就這樣死透了。

  很顯然,草原貴族長期以來的肉食油膩,花天酒地又不注重保養,再加上年事已高。

  這些都意味著此人其實經不起折騰。

  骨力裴羅的死,偶然中透著必然。哪怕他立刻就死在回紇牙帳,方重勇等人也不會感覺奇怪。

  開元初就有這麼一號人,一直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如今已經要到天寶十二年了,骨力裴羅病死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可是,這位死的地方,有點微妙!死的時機,不太合適!

  哪怕他是死在靈州城裡面,方重勇都有辦法隱瞞真相。

  別問,問就是沒見過骨力裴羅,你們回紇人愛去哪裡找就去哪裡找!

  可是骨力裴羅死在黃河浮橋岸邊,周圍還有包括銀槍孝節軍在內的數千人目擊,想瞞住消息,難如登天!

  看到這位回紇葉護,極有可能是因為心臟病突發暴斃,方重勇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在原地愣了很久。

  還是車光倩上前小聲建議道:「節帥,先入靈州,主持大局啊!後面的事情徐徐圖之!」

  「諸位,先回靈州城吧。有什麼事情到時候再說。」

  方重勇環顧眾人,沉聲說道。

  顏真卿等人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犯渾,連忙叉手行禮應和著。

  在一片沉悶的氣氛中,一行人滿懷心事來到靈州城內朔方節度使府衙,方重勇順便讓何昌期帶著手下,接管了靈州城的防務。

  在府衙大堂內落座之後,方重勇屏退府衙內的普通辦事官吏,只留下朔方軍高層、顏真卿,以及銀槍孝節軍中各大將,眾人商議善後事宜。

  「方節帥,如今骨力裴羅眾目睽睽之下暴斃,事情一定瞞不住回紇人。

  對方若是派人來興師問罪,該如何處置呢?」

  顏真卿問了一個很尖銳的問題,這其實也是眾人最關注的問題。

  方重勇若是肯擔當重任,那麼朔方軍所有人都會聽他號令。若是此刻推卸責任,那會發生什麼不可知之事,就難說了。

  畢竟,骨力裴羅死了不能復生,接下來該如何,才是所有人都無法逃避,要認真去面對的。

  方重勇能扛下這件事,他就是毫無疑問的帶頭大哥!可以服眾!

  「本節帥以為,我們應該將這件事原原本本直接告知回紇人,並將骨力裴羅屍體送還,最後興師問罪。」

  方重勇環顧眾人說道。

  這話說完,顏真卿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疑惑問道:「方節帥是說,我們要對回紇人興師問罪麼?」

  「對啊,骨力裴羅帶兵進犯豐安城,被我銀槍孝節軍的猛士擒獲,本要送往長安讓聖人處置,結果沒想到他自己居然畏懼大唐天威,自己把自己給嚇死了。

  現在大唐就是要找回紇人討個說法,骨力裴羅為什麼會出現在豐安城!那裡可是朔方軍的轄區!」

  方重勇理直氣壯的說道。

  看他這樣子,如果不知道事情原委的人,恐怕還真以為一切都是回紇人的錯。方重勇這種「選擇性敘事」,也實在是精通新聞學的典範,凡事都往自己有利的方面去說。

  「如此的話,大唐與回紇之間必有一戰,豈能善了啊。」

  顏真卿感慨嘆息道。

  大堂內眾人都微微點頭,與身邊人交頭接耳。有的人認同方重勇的想法,也有人覺得他太過於強硬。

  不過很多事情是明擺著的,這次的事情發展到如今地步,事實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氣勢,是臉面!是河套地區的統治權!

  在這種情況下,講道理是沒用的,唯有大家用拳頭比劃比劃,定個輸贏,分個高下。

  果然,車光倩對顏真卿抱拳行禮說道:「顏相公可能沒有親自上過戰場殺過人,不知道這些狄夷禽獸的做派如何。

  就算我們說這一切都是誤會,回紇人也弄明白了我們沒有說謊,他們也同樣會裝作聽不懂人話!

  骨力裴羅死了,繼任者需要為他報仇,來凝聚回紇十一姓的人心,讓他們臣服。

  否則,誰會認他這個新的回紇之主呢?

  他也需要通過打贏唐軍,讓聖人冊封他為葉護,名正言順在本地立足。草原人是不服軟蛋的。

  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為什麼我們不把話說得理直氣壯一點呢?」

  車光倩的話,得到在場眾人的認同。哪怕是顏真卿也不得不承認,一場大戰已經在所難免了。

  更可怕的是,接下來這場戰鬥,是大唐與回紇人都「輸不起」的。這無關私人恩怨,也不是雙方主將腦子衝動之下的倉促決定。

  我不想打,我也尊重你,但我不得不打,因為一切為了生存!

  方重勇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帶著銀槍孝節軍來到朔方,贏了戰鬥,卻將大唐推到了決戰的擂台上。

  這不是他的本意,可是世間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你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最好,卻依舊無法達成自己的終極目的。

  人算不如天算,就是這個道理。

  骨力裴羅的突然暴斃,是誰也不曾想到的。

  從事後的結果看,方重勇在豐安城那一場大勝,是福是禍,還要兩說,起碼不像戰鬥剛剛結束時那樣,令人歡欣鼓舞了。

  「節帥,末將願意將骨力裴羅送到回紇人那邊,以試探虛實。」

  封常清抱拳行禮請示道。

  方重勇治軍賞罰分明,手下眾將平日裡有機會都是搶著立功,這次也一樣。

  顏真卿與朔方軍的人見到這樣的情形,都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事不宜遲,你現在便去,態度強硬一點。

  五日之內,讓回紇人給朔方軍一個說法。」

  方重勇當機立斷道,已經將自己當做一個正式履職的「朔方節度使」了。

  「車將軍,等會我寫一封信,你帶著信,親自去一趟涼州武威城,將信交給河西節度使李光弼。

  就說回紇人準備動手,讓他派遣赤水軍一部協防河套西段防線。兵力單薄的豐安軍,肯定是擋不住回紇人的。」

  方重勇對車光倩吩咐道。

  「得令!末將一定將信送到!」

  車光倩抱拳行禮說道,並不著急離開,等會他還要去府衙節度使辦公的籤押房,與方重勇商議細節。

  「顏相公,你我二人聯名上書朝廷,將此事的前因後果告知聖人。

  此等大事,瞞著朝廷可不行。」

  方重勇對顏真卿說道。

  「此事上報朝廷,是應有之意,本官義不容辭。」

  顏真卿對方重勇叉手行禮道。

  「渾軍使,經略軍收縮防線,從黃河以北的營地撤回,在黃河南岸紮營,並嚴密巡視各浮橋,隨時應對回紇人的突襲。

  事不宜遲,現在便去大營下達本節帥的軍令!」

  方重勇對經略軍軍使渾瑊吩咐道。

  「得令!」

  渾瑊抱拳行禮,大踏步而去。對方重勇他是服氣的,光這份應對危機的鎮定與反應速度,渾瑊就感覺方重勇絕非泛泛之輩!

  起碼比李國貞強了不少。

  「李……」

  方重勇看向李國貞,不知道現在這位應該怎麼稱呼。表字叫什麼不知道,官職也交接了,這一位現在身上還有什麼官職麼?

  他心中正在疑惑,李國貞卻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節帥直呼其名即可,軍中沒有那麼多講究。」

  現在李國貞十分慚愧,也感覺自己異常無能,特別是跟年少有為的方重勇比起來,他更是感覺自己歲月都活到狗身上了。

  「嗯,李國貞,本節帥現在任命你為朔方節度判官。

  伱去一趟河東節度使治所太原,然後向河東節度使安思順求援。

  讓他調動距離振武軍最近的靜邊軍向西靠攏,協防榆林!

  回來以後你即刻卸任差事,然後再返回長安述職。」

  方重勇用上級對下級下達軍令的口吻,公事公辦,毫不客氣的指示李國貞辦事。

  一點都沒把這位「宗室子弟」供著慣著。

  朔方軍跟回紇人那點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是李國貞跟張齊丘二人惹出來的。現在自己來擦屁股,不打李國貞十軍棍,就已經夠客氣了。

  聽到這話,李國貞恭恭敬敬對方重勇叉手行禮,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更不敢造次。

  其實他也很心虛,聽到方重勇的軍令後,懸著的心才算是落回原位。

  真要炸毛,以如今的情形,方重勇隨便找個由頭都能讓李國貞下獄,然後送回長安,讓他到宗正寺裡面扯皮去!

  若是這次能打贏回紇人還好說,李國貞和張齊丘之前的事情,估計朝廷也是會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不會為難他們。

  畢竟,大唐沒有在他們當差的時候吃草原人的大虧,那就一切好說。

  呵呵,如果打輸了呢?

  打輸了方重勇只是技不如人,仕途受到影響而已,基本上還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但李國貞與張齊丘,估計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流放,甚至是全家流放,都算是基哥高抬貴手。

  弄不好就是「被自殺」。

  現在方重勇任命他當個節度判官,去找安思順求援。是給機會他「戴罪立功」,也是某種程度的「不懷好意」。

  因為方重勇跟安思順不熟,甚至還隱隱有些不對付,並無把握借到可用堪用的兵馬。

  李國貞求援成功,那是安思順給方重勇面子。要是求援未果,那這口大黑鍋,很可能就該李國貞背起來了。

  這是擺在明面上的陽謀,李國貞哪怕看出了方重勇的意圖,也不得不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

  傳達完軍令,眾人魚貫而出。方重勇立刻命人準備筆墨,寫了一封奏摺。

  他在奏摺裡面,把回紇人是如何蠢蠢欲動,設局騙朔方軍買劣馬;李國貞等人是如何痛下殺手,把事情鬧大;回紇葉護是如何帶牙帳兵馬在豐安城外耀武揚威;銀槍孝節軍是怎樣一戰而定,怎樣擒獲骨力裴羅的事情大書特書。

  最後結尾,才「不經意」告訴基哥與朝廷,骨力裴羅在過河的時候,突發惡疾,眾目睽睽之下死了,目睹者甚多。

  然後請示基哥,下一步應該如何應對。

  當然了,別看奏摺裡面的請示很謙卑,事實上,無論基哥怎麼說,方重勇都會按照既定計劃行動。

  基哥這個人,喜歡瞎指揮,事後又只看結果。不聽他指揮會如何,方重勇不知道。但是最後結果如果很差,那麼倒霉是必然的。

  哪怕你每一步都聽基哥指揮!

  寫完奏摺後,方重勇將奏摺的草稿交給顏真卿道:「顏相公看看這樣行不行。」

  方重勇說道理是說得很明白的,但在文人眼裡,這樣的奏摺還是說得太直白了。

  逼格不太夠!

  顏真卿笑道:「方節帥把該說的都說了,某來潤色一下,便可以送到長安了。此事不難。」

  這次應對咄咄逼人的回紇人,顏真卿在方重勇身上真切感受到了什麼叫「爽利」。

  快速而準確的作出判斷,然後快速下達命令,手下人能夠高效的執行。在旁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經把事情一五一十安排下去了。

  銀槍孝節軍是怎麼痛毆回紇人的,顏真卿沒有見到,不好評價。那當中包含了軍隊的力量,或許別人會說「他上他也行」。

  但方重勇是怎麼如快刀斬亂麻一樣,在回紇葉護意外死亡時快速應對,並迅速掌控朔方軍,尋求外援協防。

  這是顏真卿親眼所見的。

  僅僅看這份臨危不亂的判斷力和執行力,就當得起「出類拔萃」四個字了。

  很多人多謀而無斷,想得很多,卻遲遲下不了決心。等他下決心作判斷的時候,情況早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前的最優解,或許此時已經變成了刻舟求劍一般的嬉鬧。

  由此可見,方重勇這個人,平時不顯山露水的,關鍵時候厲害得很!

  顏真卿在心中默默下了一個判斷。

  ……

  「將這封信,交給李光弼。」

  朔方節度使衙門,節度使專用的小籤押房內。方重勇將墨跡剛剛乾涸的信件用火漆封好,交給車光倩。

  「節帥放心,送信而已,都是小事。」

  車光倩信誓旦旦打保票道。

  方重勇卻是搖了搖頭,無奈嘆息道:

  「本以為教訓回紇人一頓,跟他們之間的矛盾便可以緩和,我們便可以和他們坐下來好好談。

  沒想到因為回紇葉護暴斃這件事,事情反而鬧得更大了。新的回紇之主,必定與我們血戰一場,以求得朝廷冊封。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本節帥與安思順並無交情,甚至不被他干擾就要謝天謝地。唯一的外援,便是河西的赤水軍。

  他們能幫忙守住豐安城一線,我們便可以集中精力,在靈州與回紇人周旋,不必擔心被他們包抄後路。」

  其實方重勇也很擔心榆林的振武軍那邊,會被回紇人迂迴突破。

  從前回紇人沒必要吃飽撐的攻打受降城,可是如今回紇葉護都死得不明不白,他們便再也沒有顧忌。

  此一時彼一時,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

  回紇人攻打三個受降城中的一個,甚至幾個,都是可能的。

  只不過這樣做需要遠距離迂迴,戰略風險極大!

  方重勇內心直覺是認為回紇人不會這麼折騰的。

  但凡事有例外,誰也說不準回紇人裡面會不會出一個瘋子。

  軍事上的事情,玩命的時候太多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死中求活,常常是制勝之道。

  方重勇微微皺眉,似乎是在猶豫什麼。

  「節帥可是在擔憂安思順不肯協防榆林?」

  車光倩小聲詢問道?

  「確實如此,這次與回紇人的較量,未必會在幾天之內有結果,甚至打個一年半載也不稀奇。

  久守必失,我如何能不擔心?」

  聽到這話,車光倩湊過來小聲說道:「節帥,末將有一投石問路之計,可解節帥之憂!」

  嗯?

  聽到這話,方重勇頓時來了興趣!

  「好,你細細道來!」

  他拍了拍車光倩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節帥,我們可以派人去長安散播流言,就說安思順與節帥有私怨,這次企圖用借刀殺人之計,故意放回紇人迂迴榆林,從河東進入河套地界。

  河東節度使在長安亦是有進奏院,此等流言,如何不被安思順得知?

  此乃投石問路也!」

  車光倩不動聲色的建議道。

  「妙啊!這一招用得妙!」

  方重勇撫掌大笑,這文化人肚子裡就是有貨,壞水一茬一茬的往外面冒。

  坑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看到方重勇同意了,車光倩連忙請戰道:「節帥,末將去了涼州後,便馬不停蹄趕回長安,不過六日而已。等末將回到長安後,便會布局散播相關流言。到時候安思順為了自證清白,恐怕不出兵協防朔方都不行。」

  「嗯,此事就這麼辦吧!」

  方重勇微微點頭,顯然對這個「投石問路」的計策很滿意。

  屬於典型的投入少,見效快,沒後患!這便是所謂「陰謀陽用」。

  就算安思順知道這是方重勇弄出來的,他也無計可施,更沒有實錘證據。

  反正方重勇跟安思順也尿不到一個壺裡面,無所謂將來如何。

  「事不宜遲,你這便出發吧!」

  方重勇鬆了口氣,吩咐車光倩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