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神童VS神童

  第49章 神童VS神童

  「所謂五茹,與我大唐的道類同,但可掌軍事。

  六十一東岱,每個東岱都是一個千戶,設千戶長。它亦是掌管軍事,又管民政。下面從千戶長,到十人長,每級都有專職軍官。

  同樣是軍政不分。」

  看到方重勇一臉迷惑的樣子,李泌耐心的解釋了一番。他雖遍歷諸子百家學說,但對時政並不精通。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

  而且平日裡李泌是不會這麼多話的!

  「明白了,感謝賜教。」

  方重勇微微點頭,若有所思。

  聽起來吐蕃的組織形式有點像「八旗」,大同小異。

  同樣的部落就是行政單位,也是軍事單位。很多組織形式,古今雷同。

  「這一套體系強大麼?」

  方重勇忍不住問了李泌一個奇怪的問題。

  李泌搖搖頭沒說話,按他之前的說法,不說話就是不知道了。

  似乎是感覺自己的態度有點冷漠,李泌最後還是開口解釋道:「東岱民戶分桂和雍。桂同府兵,雍似民夫。這些人平戰結合、武器和口糧自備。一人上陣,全家出征。

  強弱不可一概而論。」

  聽到這話,方重勇揣摩了一下。既然桂跟府兵一樣,雍跟民夫(輔兵)一樣,那這踏馬不就是大唐前期的府兵精銳外加雜魚的配置麼?

  只不過是山寨弱化版本的。

  吐蕃軍隊後勤不如大唐府兵,機動性也不如。整個部落一起上陣,戰士在前面打仗,家屬在後方提供後勤!

  別看動輒幾十萬吐蕃軍,其實裡面真正上陣戰鬥的遠沒有那麼多。

  「這麼多人上陣,若是輸了,士卒跑得快還可以理解,家眷怎麼辦?」

  想了一下,方重勇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如果顧得上就一起走,顧不上,那就……」

  李泌微微皺眉,作為一個對道家學派很沉迷的人,更是信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用句簡單的話說,就叫: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一切都是不可強求的。

  那些吐蕃人家眷跑不掉怎麼辦?還能怎麼辦?

  方重勇問的問題都太過功利,讓李泌不喜。現在的他,還執著於「天命論」,覺得世間一切皆有定數,無法強求。

  「我以為事在人為。吐蕃每次出征都將家小置之死地,這種辦法弊端明顯,吐蕃一定會改變軍制。世事無常,不合理的東西,就一定會變。」

  方重勇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說得對。」

  李泌微微點頭,沒有否認。他現在還在刻苦學習增加閱歷當中。今日前來,也不是教授方重勇的,而是奉李隆基之命來試探對方的。

  「如今府兵制度崩壞,未來朝廷要用兵,怎樣處置為好呢?」

  方重勇繼續發問,看著對方年輕,也沒顧忌太多。

  李泌想也沒想就答道:「府兵制崩壞,那就重建府兵即可,也沒有什麼其他好辦法了。」

  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個答案。

  方重勇心中暗想,這個叫李泌的年輕人果然不簡單,也看到了募兵的弊端。只是對方大概也沒什麼好辦法,所以就只能強調「重建府兵」。

  如果府兵可以重建,那李隆基為何不去想辦法呢?

  「我在夔州時,聽聞如今朝廷用度不足,可有辦法紓困?」

  方重勇接著問道。

  「調整官俸、裁減冗員、整頓漕運。」李泌說了十二個字。

  「還有麼?」

  「無。」

  「那我沒有問題了。」

  方重勇輕嘆一聲,他對那些經學之類的東西完全不感興趣,也不認為自己有考科舉的必要。李隆基派來的老師,實在是沒什麼意思。

  這是一個烈火烹油的時代,趁著還有機會折騰,一定要好好的找一條路,不要被時代的浪潮所吞噬。他真的沒有時間浪費在那些無聊的事情上面。

  「是聖人讓我來試探你是不是神童的。」

  李泌忽然冷不丁說了句嚇人的話。

  「然後呢?」

  方重勇好奇問道。

  「我會對聖人說,你不是神童,伱是大唐的祥瑞。」

  李泌站起身,對著方重勇行了一禮。

  「不要坑我啊!」

  方重勇連忙拉住李泌的袖子哀求道。

  「放心,剛剛只是戲言。某會說你雖然聰慧卻資質平庸。今日回去復命後,某便會去遊歷天下,行蹤不定。長安是非之地,你要時刻警惕身邊的危險,告辭了。

  未來再見面,某便要以貧道自居了,後會有期。」

  李泌淡然一笑,隨即對著方重勇深深一拜,瀟灑的離開了。他來得匆忙,走得亦是匆忙,看得方重勇直愣神的。

  「這長安城,還真是奇人輩出啊。」

  方重勇在門口看著李泌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他聽鄭叔清說過李泌,七歲成詩的神童,十歲便常常出入皇宮跟李隆基談笑風生了。

  這位不好好在李隆基身邊呆著當近臣,居然要去遊歷天下,難道是因為已經看透塵世的虛偽了?

  方重勇不知道的是,李泌來去匆匆,但並非毫無緣由。

  當日,這位「神童」出身的年輕人,便向李隆基辭行,前往華山遊歷,自此消失在朝野重臣與皇親國戚們的視野當中。

  ……

  「專供軍需,改絹為棉;許可運糧,仿布籌錢。這封疏奏有點意思。」

  平康坊李林甫宅院的書房裡,這位新晉的大唐右相,翻閱著鄭叔清親自送來的疏奏,看完後忍不住點頭。

  當然了,這份疏奏不可能是方重勇的原版,而是鄭叔清根據自己的理解,轉換了一下行文謄寫下來的。

  「河西諸州經常在叫苦說弓弩箭矢不足用,消耗太大。能看到這一點,足以見得你是花了心思的。不過這件事有人會去做,本相這便到興慶宮走一趟,替你求個官吧。」

  李林甫摸著下巴上的長須,十分滿意這封疏奏的思路。如果鄭叔清只是提出要往河西運送糧草什麼的,那就真的沒啥意思了,狗都能想到這一茬。

  壓制胡商的目的,便是使得他們站在大唐這邊,早點結束戰爭。那麼這些人就不會趁著戰亂,偷偷往吐蕃那邊運送必需品了。能想到這一點,證明鄭叔清已經是一個有全局思維的中樞官僚。

  而不再是局限於當一個地方大員。

  「這全都仰仗右相的栽培。」

  鄭叔清小心翼翼的討好說道。

  「這份疏奏,本相會拿到朝堂上討論的。至於那個仿製粟特布的事情,你要多留心。聖人對這種可以生財的門路,都很在意。如果委託你來主持此事,務必要辦好。」

  李林甫臉上雖然帶著笑,但眼睛裡卻看不到一絲玩笑的意味。

  鄭叔清鄭重行禮道:「必不負右相所託。」

  「走吧,隨本相去興慶宮。」

  李林甫起身便走,他是個幹練的人,今日便可以把這個戶部侍郎的官職拿下,那麼他絕不會等到明天再動手。

  ……

  「唉!」

  此時此刻,李隆基正在勤政務本樓的書房裡面來回走動,煩躁得想打人。

  高力士就這樣靜靜的在桌案邊呆著,微微低著頭不說話。

  「武惠妃這是第幾次跟朕說要立壽王為太子了?」

  李隆基反問高力士道,語氣之中帶著埋怨。

  「回聖人,奴亦是不太記得,反正說過很多次了。」

  高力士輕聲說道,不願抬起頭看李隆基的臉。

  「誰為太子,難道這件事不該朕說了算麼?她還想學她姑奶奶麼?是想著朕走了以後她當女皇?」

  李隆基生氣的一拍桌案,發出一聲悶響。

  今日武惠妃又在李隆基面前哭訴,說什麼有很多人想害她,只有壽王當了太子以後,他們母子才會被人敬重之類的。

  李隆基表面上沒有發作,事後卻是怒不可遏。

  正在這時,一個宦官進來在高力士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高力士走過來對李隆基輕聲說道:「聖人,右相求見。」

  「都宵禁了,哥奴怎麼還來興慶宮?」

  李隆基忽然有點疑惑,大唐右相很忙不假,但再忙也應該是在家裡處理政務,有什麼事情要跟皇帝當面匯報呢?

  不一會,李林甫被宦官引了進來,後者二話不說,直接拿出鄭叔清那份疏奏,遞到李隆基面前。

  「罷了。」

  李隆基無奈的接過疏奏,這個時間他本是不想處理公務的。但武惠妃弄得他很煩,現在看看疏奏換一下心情也不是壞事。

  「原來河西將士們過得這麼苦……為什麼以前沒人跟朕提這些呢?」

  看完疏奏,李隆基感慨嘆息。他是第一次知道河西那邊的絹帛賣不出價,多織出來換不到錢,被西域胡商變相盤剝。

  「在河西走廊推廣高昌棉,好像並無不可。可以先在軍屯種植,西域有棉紡之術,推而廣之並無難度。」

  李林甫小心翼翼的說道。

  看到李隆基沒反應,李林甫繼續補充道:「軍屯收穫高昌棉後,可運回長安紡織販賣,其利可觀,充作軍費正當其時。

  再有,可增加河西戶稅,降低租調比例。百姓有餘糧以後,再實行平糴法,用府庫里的財帛高價收購河西本地民間糧秣,則對河西用兵,軍糧無礙。」

  李林甫對著李隆基深深一拜。

  「嗯,照此辦理吧。對了,這份疏奏為誰所獻?」

  李隆基微微點頭詢問道。

  「鄭叔清,先前在夔州擔任刺史。」

  「原來是他啊,那就難怪了。」

  李隆基至今對於鄭叔清的「理財」手段印象深刻,事實上,老鄭要是肯背鍋,這京兆尹的職務早就到手了。

  他記得,那一位撈錢確實是一把好手!

  「那就讓鄭叔清擔任現在空缺的戶部侍郎吧。

  嗯,在長安郊外,建一個仿粟特錦的作坊,選宮裡最好的工匠過去。織出來的布,全部送到大明宮的府庫裡面去,不要流傳到市面上。

  明白了麼,讓鄭叔清上任後將這件事當頭等大事去辦。」

  李隆基笑著說道。

  「謹遵聖人旨意。」

  李林甫小心翼翼的躬身告退,雖然心滿意足,但仍然不敢表現出來。

  當他快退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又被李隆基給叫住了。

  「哥奴啊,如今太子被廢,你說朕應該立誰為太子呢?太子可是國本吶,不能一直空缺的。」

  李隆基長嘆了一口氣問道。

  「回聖人,壽王仁而愛人,謙恭審慎,可立壽王為太子。」

  李林甫不動聲色說道。

  「嗯,朕知道了。」

  李隆基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示意李林甫退下。

  等這位大唐右相退下之後,李隆基這才冷著臉對高力士說道:「武惠妃定然是跟哥奴說好了,強推壽王為太子。」

  對於無利不早起的李林甫來說,如果無事,什麼都不說才是最好的。

  一句「聖人家事,可自行決斷」即可,斷絕所有風險。

  犯得著推舉壽王李琩麼?

  這裡頭的一點道道,自幼在宮闈之中長大,早已習慣陰謀詭計的李隆基,用腳指頭去想都能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立壽王,還是不行啊……」

  李隆基一隻胳膊肘依靠在桌案上,另一隻手在大腿上敲擊著。腦子裡不斷在權衡利弊。

  像什麼用兵河西啊,疏通河道啊,改善漕運啊之類的事情,都可以交給別人去做,李隆基通常只是吩咐一聲就可以了。

  唯獨事關皇權的東西,他必須緊緊捏在手裡,不能交給其他人代勞處理。

  如果立壽王為太子,武惠妃可以在耳邊吹枕頭風,又有李林甫在外朝的黨羽鼎力支持,這樣一來,壽王李琩豈不是要變成強勢太子?

  要是再多一個邊將支持,那李琩豈不是有提前登基的能力?

  這種情況,不在李隆基的權謀布局之中。

  只要他沒有咽氣,哪個皇子也不能成為天子。

  「力士,你明日去外朝放個風聲出去,就說朕有意立三皇子(李亨)為太子,但尚未決定,心中頗為猶疑。」

  李隆基沉聲說道。

  高力士心領神會,躬身行了一禮,沒有說話。

  「太子啊……」

  李隆基嘴裡念叨著,似乎這兩個字,已經快變成自己的一塊心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