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有腦子,但不多

  第349章 有腦子,但不多

  先做人,後做事。

  方重勇在龜茲鎮確實把該做的鋪墊都做到了,不過正經事卻還沒開始辦。

  那麼對他來說,什麼事叫正經事呢?

  答案就是為大唐開疆拓土。

  這是當初方重勇白紙黑字給基哥簽字畫押的保證,如果沒有這個保證,他壓根不可能拿到西域大唐的邊軍的軍權。

  這也是他想方設法和平解決與高仙芝之間矛盾的原因。

  如果目標與自己實力之間存在差距,感覺力有不逮的時候,就要把身邊的朋友和助手搞得多多的,這樣才能在沒有條件的情況下儘量創造條件!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方重勇就來到安西都護府辦公的衙門,召集高仙芝與作為監軍的邊令誠等人開會,商議下一步軍事行動的相關策略。

  大概是昨天宴席上那一手玩得比較圓潤,高仙芝與邊令誠二人對他的態度明顯熱忱了很多。一聽方重勇要商議對策,連忙將目前還在伊邏盧城的安西軍大將,都召集起來商議大事。

  除了鎮守焉耆鎮的李嗣業與白孝德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到齊了。眾將圍在一張面積極大,將安西四鎮每一個小綠洲,數百城鎮都標註清晰的大地圖跟前,等待方重勇訓話。

  這張地圖採用了西亞的某些技術,在龜茲鎮本地繪製而成,其測繪手法與中原頗有差異,但看起來標識得更明晰一些,這玩意堪稱是龜茲鎮的寶貝之一了,從來不會帶出伊邏盧城。

  不過今日來的將領雖然多,但那位吐火羅使者卻沒被請來。眾將都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高仙芝,見這位安西副都護似乎並不願多解釋什麼,他們也好像多少明白了一些事,於是知情識趣的保持了沉默,等待著真正的「一把手」來開會。

  「高副都護,你跟本大使說說吧。你們原本的計劃,是要怎麼行動?」

  方重勇面色肅然,沉聲問道。

  高仙芝從他手中接過用來指點地圖的細木棍,指著地圖上的具體城池位置說道:

  「我們預計五千人,從龜茲鎮出發,經過撥換城(新疆阿克蘇),進入握瑟德(新疆巴楚),然後再經過疏勒(新疆喀什)。

  修整好以後,全軍越過蔥嶺(帕米爾高原),駐紮在特勒滿川(瓦罕河)。到了那邊以後,再與吐火羅的僱傭兵匯合,一同攻打小勃律外圍最重要的據點雲堡。

  到時候再見機行事。

  至於攻打小勃律的兵馬,沿途招募即可。」

  高仙芝很是籠統的解釋了一番,沒有對這些計劃進行特別說明。

  比如說大軍無法翻越蔥嶺,比如說吐火羅的僱傭兵到時候沒有來,這樣的情況要怎麼處理。

  這計劃總結一下就五個字:藝高人膽大!

  沒有什麼可說的,戰略上看,這就是一個完全顧頭不顧腚,沒有任何勝率可言的離大譜軍事計劃。

  在執行戰略的過程中,基本上不考慮任何意外和變量,容錯率極低。

  唐軍到時候抵達小勃律,哪怕一座小河上的浮橋被敵人砍斷,都有可能導致大軍進不能進,退又沒法退,補給斷絕以後全軍覆沒。

  但是從戰術上看,高仙芝這一手又很奇妙。連自己人都不敢做的事情,敵人便更是無法預料。

  你沒法說他絕對不可能獲勝。

  事實上,這樣的案例在歷史上有沒有呢?

  答案是不僅有,而且還很多。

  當然了,失敗,甚至最後慘敗收場的也是不計其數。蒙古帝國平時就是喜歡這麼玩迂迴,也有玩熄火的時候,還曾經把自己的皇帝,也給迂迴死在半路上了。

  可以說成功的經驗與慘痛的教訓對半開。

  氣運這種事情,有時候不可捉摸。

  歷史上不乏那種完全沒有任何計劃,直接去銀行搶劫成功,事後還沒被抓到的劫匪。

  可問題是,作為經略西域的總負責人,方重勇需要把勝利的希望,寄托在「賭一把」的氣運上麼?

  答案是否定的。

  孫子兵法有云: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

  能不能贏,不僅要看自己這邊的發揮,也要看敵人是不是豬頭三。如果敵人不給機會,那就只能保持自身不敗,而無法取得勝利。

  方重勇在想,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這一把……可以不用賭呢?

  或者說,可以不用每一把都賭命。一個人若是習慣把把都賭命,總有運氣不好輸的時候吧?腦袋被人割了,還能再長麼?

  「高副都護,是因為安西將士們的披堅執銳,驍勇善戰,給了你一往無前的勇氣麼?」

  方重勇面無表情看著高仙芝詢問道。

  冷兵器時代,直接從龜茲衝到瓦罕走廊啊……方重勇記得他前世的時候,已經是現代了,有高科技的加持。但這條路依然是兇險無比。

  在封建時代生產力的限制下,一年當中,瓦罕走廊只有三個月時間可以走。其他時間,無論是人類還是鳥獸,都沒辦法通過。

  三個月時間,從安西一直浪到小勃律,再打完收工返回安西,這個計劃,不是一般的離譜。

  「方大使,您以前在河西,不知道安西軍情。

  小勃律兵弱,我安西健兒可以以一當十。

  此戰出其不意,必勝。」

  高仙芝非常自信的解釋道。

  不過他雖然很自信,在場的那些安西軍十將,偏將,軍使們,卻沒他這種自信。這些人一個個都眉頭緊皺,不發一言,像是在思索著什麼難以決斷的事情。

  「唐軍收拾小勃律的兵馬易如反掌,這個本大使是相信的。

  只是,人不能與天斗。此戰之難,在於天時地利,而不在人和。

  你告訴我,人能不能勝天?」

  方重勇突然板起臉來詢問道。

  這個問題高仙芝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畢竟小勃律他也沒去過啊。只是聽請來的嚮導說過,大山上的自然條件非常惡劣。

  但是唐軍是第一次經歷惡劣地理與氣候條件打贏敵軍麼?

  李靖三千精兵伏擊突厥人的時候,埋伏地點還不是天寒地凍,難道那時候天氣很好?

  高仙芝知道方重勇的考量不是沒有道理,但他不服氣。

  戰爭沒開打,你怎麼就知道會輸呢?任何猜測都是理論上的,真正的輸贏,只有上了戰場才知道。

  這種事情沒法去爭論,實踐出真知!如果真的像方重勇這樣「紙上談兵」,把雙方所遭遇的情況亮出來,就能判斷勝負,那還有什麼仗好打呢!

  大家報上名號比一比,看各方條件,就能決出勝負來了!

  可是方重勇說得頭頭是道,高仙芝又嘴笨,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

  籤押房內的氣氛頓時僵持住了。

  「諸位,你們也都回去想一想,明日這個時候,再來群策群力商議出兵之事。

  方大使,高副都護,不如今天就到這裡吧,耗著也沒有什麼意思。」

  李棲筠連忙站出來打圓場說道。

  看這架勢,今日繼續爭論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不如先冷靜冷靜再說。

  李棲筠很明白,方重勇並不想出兵小勃律,或者說不希望就這麼直接出兵,對此他另有打算。

  暫時沒有告知眾人而已。

  而高仙芝的玩法,說實話,李棲筠也是讀過兵書的,他的看法傾向於方重勇,高仙芝太過於行險了。

  賭命的打法可以為高仙芝帶來無上榮耀,可獲勝的前提卻是,拿著麾下唐軍和他自己的小命為賭注,全部押上這一局。

  「如此也好,都散了吧。」

  方重勇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

  說完這話,他也不理其他人,自顧自徑直朝著衙門外的方向走去。

  ……

  「節帥,高仙芝這高麗奴,性子很野,膽子很大,想法很狂啊。」

  臥房內,何昌期不動聲色的在方重勇面前給高仙芝上眼藥。

  「噢?怎麼,你很有想法呀?」

  方重勇停止沉思,一臉玩味看著何昌期反問道。

  何昌期也是戰陣廝殺的漢子,並不是一個單純的護衛,只會武力。他具備相當高的軍事素養,起碼指揮幾千軍隊沒有什麼問題。何昌期的意見,值得一聽。

  「節帥,高仙芝這打法,就是拿安西將士的鮮血與屍骨,鋪好他的晉升之路嘛,這種人某又不是沒見過。

  您想想啊,那條路只要去了,到時候萬一出一點麻煩,那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人還能挨餓,可馬該怎麼辦?

  聽聞特勒滿川水流湍急,到時候不能過河怎麼辦?敵軍在對岸半渡而擊怎麼辦?

  糧草短缺,士卒生病怎麼辦?

  就算攻到雲堡城下了,到時候肯定缺乏攻城器械,到時候去哪裡找樹木砍伐?

  萬一吐火羅的人,晚來一個月怎麼辦?甚至晚來十天,兵力都會少一大截,糧草也會不夠吃,那時候是進軍還是退兵?

  這些環節,只要一個地方出了問題,戰役就有崩盤的風險。高仙芝能保證每個環節都不出問題麼?」

  何昌期冷冰冰的解釋道。

  他這番話,不由得讓方重勇刮目相看。

  方重勇原本還以為老何就是豬腦呢,沒想到他對戰略還頗有幾分見地啊。

  確實有腦子,雖然不太多就是了。

  「伱說得都對,但……這不是本節帥不同意直接出兵小勃律的主要原因。」

  方重勇沉聲說道。

  高仙芝其實小看他了,當然了,這其實也信息不對稱導致的。高仙芝的目光依舊是集中在軍事層面,而方重勇的手段,從來都是軍事政治雙管齊下。

  不過,這些廢話就沒必要跟何昌期去解釋了。

  正在這時,親兵稟告說李棲筠來訪,方重勇連忙將其迎進院落,引進臥房,讓何昌期守住房門不讓閒雜人等入內。

  二人於書案前坐定,李棲筠便開門見山詢問道:「下官來此,是想知道方大使對出征小勃律的真正想法。」

  為什麼他說是「真正想法」呢?

  因為李棲筠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方重勇也是個聰明人。別人大張旗鼓的行動,不一定是真實目的,反而很可能只是計策。

  很明顯,早上在籤押房內爭論的事情,方重勇只是在投石問路,試探安西軍中對於出征小勃律的計劃有什麼分歧,已經得到多大支持而已。

  從目前的情況看,高仙芝應該還沒有說服安西軍中高層,至少沒有形成統一意見。

  所以李棲筠就特別想知道,方重勇到底想幹啥。

  「小勃律,還沒有進攻的條件。所以,本大使想換一個目標。」

  方重勇微笑說道。

  「換一個麼?」

  李棲筠喃喃自語說了一句,隨即追問道:「那是換哪一個呢?」

  「石國。」

  方重勇從嘴裡吐出兩個字來。

  「為什麼是石國啊?」

  李棲筠一臉疑惑反問道。

  哪怕方重勇說大唐天兵在吐火羅屯紮,他都不會覺得意外。可是石國壓根就不是這個方向啊。出了龜茲不必西進疏勒,而是北上翻山越嶺,然後西進,從碎葉鎮的方向一路向西,才能攻打石國甚至康國那一片廣袤區域。

  不得不說,方重勇的計劃有些抽象了。李棲筠有些不能理解,這個計劃甚至比高仙芝的計劃還令人無語。

  「如果說本大使,只是想讓我那位愛妾,當一回石國女王過過癮,李判官信麼?」

  方重勇微笑問道。

  「大使,請您嚴肅一點吧。您這般調侃,下官還怎麼說事呢?」

  李棲筠苦笑道。

  讓自己那位有西域血統的小妾去當石國女王,這位還真踏馬敢想啊!哪怕是信安王之女,那也是私生女啊!你就敢這麼玩?

  軍國大事豈能兒戲!

  「小勃律太窮了,那邊還有十萬吐蕃軍屯紮在周邊,可以隨時支援小勃律王。

  高仙芝是不是很神勇,本大使不知道。

  但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用兵而不用謀,那已經是落入下乘了。

  石國與我漢家之恩怨由來已久,對我大唐更是桀驁不馴。更重要的是,石國強大富庶,不可輕忽。

  它若是有不臣之心,勾結黑衣大食,恐在西域釀成大禍。

  如此眼中釘,本大使要第一個將其拔了!」

  方重勇緊緊握住拳頭說道,顯然是早有預案,並非心血來潮。

  石國就是漢朝時,那個被漢武帝惦記著汗血寶馬的那個大宛(yuan)國,也是妥妥的大冤種。

  這個西域大國因為地緣關係,長期依附西突厥,乃是西突厥在西域的頭號馬仔,長期跟大唐不對付。等到西突厥勢力被大唐削平之後,石國才不情不願的朝貢,被高宗冊封為大宛都督府。

  跟吐火羅不同,石國完全不派質子到大唐宮廷擔任宿衛,也不派貴族子弟入長安國子監。雖然沒有明著反對大唐,但是敬而遠之的態度十分明顯。

  這種刺頭,不削不行!

  正在這時,何昌期敲門稟告道:「節帥,吐火羅使者祁斯求見,還帶了一隻雄健壯碩的五色大鸚鵡,就在院門外,要放他進來麼?」

  吐火羅的人?

  方重勇與李棲筠對視一眼,這是吐火羅人聽到風聲,害怕安西軍攻小勃律計劃有變,特意來遊說了。

  果然,能混政治的,就沒有單純的大冤種啊!無論有沒有成功的可能性,這些人都會以自己的方式去努力。

  方重勇也忍不住敬佩起鍥而不捨的吐火羅人。

  「讓他進來吧。」

  方重勇輕嘆一聲說道,他其實是不願意在這個節骨眼見吐火羅使者的。可是人家來都來了,攔住不放人進來,好像很失禮。

  不一會,祁斯就滿臉笑容走進房間,然後將手裡提著的一個巨大木籠子放到地上說道:「方大使,下官給您送禮物來了,請萬萬不要推辭。」

  他指著籠子裡,其個頭在目測之下,不下七八十厘米的五色鸚鵡說道。

  這個禮物,有點吊啊!

  方重勇忍不住看了籠子裡那頭大得不像話的五色鸚鵡一眼。

  正在這時,籠子裡的鸚鵡,突然用破鑼一樣的嗓子大喊道:「高仙芝貪得無厭,高仙芝貪得無厭!」

  屋內三人面面相覷,吐火羅使者祁斯尷尬一笑解釋道:「此物頗有靈性,能言人語。唯方大使這樣的英豪可以收之。」

  這也是鸚鵡頗具靈性能解釋的?

  方重勇輕嘆一聲說道:「大首領,咱們也算是一起坐過酒桌的朋友了。有什麼事情,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別繞彎子麼?」

  「高仙芝蠢貨,高仙芝蠢貨!」

  籠子裡的那頭五色鸚鵡又喊了一句。

  方重勇和李棲筠都用詭異莫名的眼神,望向這位吐火羅使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