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風起於青萍之末

  第40章 風起於青萍之末

  就在李隆基一日殺三子之後,就在方重勇無辜下獄「體驗生活」之際,朝中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去年的時候(開元二十四年),吐蕃野心膨脹,居然西擊勃律(克什米爾東部拉達克地區),妄圖截斷絲綢之路。

  這裡是扼守印度次大陸、中亞細亞和青藏高原西部和西北部地區之間的交通要道,絲綢之路的關鍵節點之一。

  勃律地區本身是崇山峻岭,物產不值得大唐與吐蕃去爭奪,但它卻是絲綢之路上的一段關鍵道路。勃律若被吐蕃完全控制,則安西四鎮便會暴露在吐蕃的兵鋒之下!

  挨揍了,勃律自然要遣使來大唐告急求援。

  大唐不得不出面解決這個問題,因為如果放任吐蕃亂來的話,下一步就是跟吐蕃去爭奪安西四鎮了。絲綢之路徹底斷絕,對於大唐來說,是一件不可容忍,不能接受的事情!

  鑑於已經跟吐蕃保持了多年和平,雙方相安無事。於是李隆基只是派出使者出使吐蕃,令其罷兵。

  但吐蕃國內的政治環境已然改變,也改變了對外政策,由保守轉為進攻,根本就不奉詔,悍然攻破勃律國。

  李隆基惱怒至極,只是鑑於國內形勢,暫且隱忍不發。

  值得一提的是,吐蕃雖然國力強盛,但對外政策與對外探索的模式卻非常愚蠢笨拙,經常干那種拿一百塊錢的成本卻只有十塊錢收益的事情。

  它對於破壞別國利益很在行,但對於最大程度獲取自身利益,則不怎麼上心。經常在無腦打人和無腦被打的狀態中相互切換。

  簡單來說,就是吐蕃自身強勁的實力,並沒有很有效的轉化為壯大自身的渠道。其外交政策的運用水平遠不如突厥。

  而最近,河西節度使崔希逸的侍官孫誨入朝奏事,舉報崔希逸與吐蕃邊將乞力徐媾和,並斬白駒為盟,讓唐國與吐蕃在河西接壤的地區撤去了守捉戍堡,形成了邊境接壤地區非軍事化的局面。

  因此,孫誨向朝廷獻策,可以趁此機會,從河西(涼州)出兵,攻打吐蕃,一雪前恥!

  雖然這並不能直接奪回勃律,但卻可以極大牽制吐蕃的軍力,減輕安西四鎮的軍事壓力。

  這個事情剛剛被拿到朝堂上討論,然後各路朝臣又吵成了一團。以右相張九齡與左相李林甫的意見為代表,朝臣們也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

  張九齡認為現在朝廷支出已經到了很恐怖的地步,尤其是長安地區的官僚及吏員規模,堪稱前無古人!

  前兩年的時候(也就是開元二十一年),當時朝廷就在李林甫的主持下,對這方面做過相關統計:

  長安官員數量達到了一萬七千六百八十六人,其他從屬官員更是多達五萬七千四百一十六人。而且因為門蔭及科舉選拔,還有許多有了官員資格,但還沒有授官的人。

  這些人加上皇族、官員子弟,以及各式各樣的僕人、供養人等等,形成了一個龐大的,脫離農業生產且需要供養的群體。

  保守估計,起碼二十萬人以上!

  現在四年過去了,官員數量只多不少!

  這麼多人,每年都會消耗掉大量的中央財政,消耗大量運往長安的糧草和物資,這些幾乎已經讓中央財政到了崩潰的邊緣。

  這個時候居然有人提議去打吐蕃,到底是怎麼想的?

  錢呢?誰來出?

  誰堅持現在要出兵打吐蕃的,先站出來跟老夫對噴五百個回合再說!

  而李林甫的意見則更直接:不打吐蕃,大唐通往西域的路就要斷了。這條路斷了,朝廷連胡商的商稅關稅都收不上來,損失何止萬億?

  長安城內那些來往西域的商隊啊,西市裡面琳琅滿目的西域貨物啊,還有與之相關的,數額龐大且損耗極小的稅收啊,全部都要消失不見!

  沒人可以承擔這種損失。

  反正現在長安的民生情況,朝廷養官養兵的情況就那麼一回事,這麼多年過去也沒出什麼亂子,而且一時半會也不可能有什麼改變。

  戰爭是不會等著你把一切都準備好再發生的!

  與其想著「節流」,還不如在「開源」這一塊想想辦法。

  吐蕃邊將乞力徐迷信契約誓言,這不正是攻其不備出其不意的時候麼?這時候不出兵,那要等什麼時候?

  至於誠實守信什麼的,也是要分情況看待的。吐蕃那樣的化外野人,在我大唐眼裡與牲畜沒有什麼區別。

  人跟人之間可以講誠實守信,人跟牲畜之間有什麼道義可講呢?

  總結一句話:只管沖就得了,打贏了什麼都好說。

  李林甫的建議得到了朝野上下的廣泛支持,而支持張九齡的人,寥寥無幾,只有幾個科舉出身的中書省官員而已。

  其實想想也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因為無論打不打仗,按照張九齡的思路,肯定要大砍京官的編制,同時還要砍薪水砍福利,還有那些隱性的好處也要砍不少。

  爹媽不讓孩子吃飽飯,孩子尚且會有怨言,更何況那些在長安已然養尊處優的京官呢?

  果然,李隆基聽從了孫誨的建議,派了一個叫趙惠琮的宦官作為監軍,和他一起回了涼州,敦促崔希逸對吐蕃用兵。

  一定要出其不意,不得走漏風聲!

  至於什麼一日殺三子之類的事情,早就被李隆基拋諸腦後了。戰爭機器即將開啟,朝堂內外也是暗流涌動,信件頻繁往來於河西與長安之間。

  戰爭的陰雲,密布在大唐與吐蕃的邊境上,局勢自此又開始緊張了起來,一如十年前。

  ……

  「你不是說,只要一天就能出去麼?這都三天了,為什麼你還在這裡?」

  嚴莊面帶嘲諷的看著方重勇問道。

  「人有失足,馬有失蹄,人生總有意外嘛。

  我等的人還沒來,大理寺環境不錯,我就想在這裡多住幾天……」

  方重勇訕笑道。

  之前他在嚴莊面前裝逼有多風光,現在被打臉就有多慘。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

  方重勇總覺得一日殺三子的進展,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要關人也不是一直關大理寺啊!

  大理寺是一個對全國各地案件進行覆核的機構,但它同時也是一個臨時關押要犯的地方。

  臨時,要犯,這兩個都是關鍵詞!

  也就是說,很多政治上有問題的官員,他們可能第一站就是去大理寺先住幾天,說不定皇帝回心轉意後,就能直接將他們帶出大理寺,官復原職!

  如果判刑了,那麼就會將其從大理寺轉移,該發配的發配,該賜死的賜死。

  而且大理寺獄的條件,在唐代監獄裡面是比較好的,看守也比較嚴密比較規矩,受到外來的干擾比較少,不會讓某個被關押的戴罪之人,隨隨便便就被獄卒毒死之類的事情發生。

  更不會讓犯人在監獄裡病死!

  哪一環出了問題?

  方重勇陷入沉思,也顧不得自己現在身上也是餿味,看起來沒比嚴莊好多少。

  正在這時,監牢的門被打開,穿著黃色宮服的高力士,雙手背在後面走了進來,若有深意的看著方重勇。

  「走吧,聖人有請。」

  高力士輕聲說道,語氣平靜淡漠。

  他們這樣在皇帝身邊服侍的人,已經養成了一種喜怒不形於色的職業習慣。有時候語氣冷淡並不代表心情冷淡,只是習慣了而已。

  「長者來得可有點晚呀。」

  方重勇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笑道:「我原以為一天就能出去呢。」

  「再多嘴,只怕要關一年了,還不走?」

  高力士笑罵道。

  「這就走,這就走。」

  方重勇跟在高力士身後,然後在嚴莊驚愕的眼神中,緩緩走出了大理寺獄的監牢。

  「人與人的差別,為什麼這麼大?」

  嚴莊看著方重勇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哀嘆道。

  方重勇並不能聽到此刻嚴莊心中的無奈與酸楚,他跟著高力士上了牛車,然後來到興慶宮內,兩個漂亮的小姐姐給他洗了一個時辰的澡,然後又換上舒適的錦袍。

  這件衣服是用白色絲綢裁剪縫紉而成的,其材料來自河南府(治洛陽,今河南洛陽)進貢的文綾,價格不菲。

  衣服上繡著一種名為「狩獵文錦」的花紋。

  其中有騎射的人物、飛奔的走獸、飛翔的瑞鳥以及點綴其間的樹木花草,都集中在圓形的團花之中。

  團花外面,點綴著串珠形的圖案,層次分明、結構緊湊。

  這類統稱為「聯珠團窠紋」的紋樣,乃是此時在貴族中流行的裝飾圖案。

  從這兩位小姐姐口中得知了這些信息,方重勇已經不敢去問這件衣服要多少錢,要花多少人工了。

  總而言之,貴族的事情,很多時候不能用錢來衡量,逼格才是他們的追求!

  更讓方重勇震驚的是,他不需要自己穿衣服,有兩位漂亮小姐姐幫他穿!無聊的時候,他向這兩位漂亮小姐姐打聽了一下,類似她們這樣的人,皇宮裡還有多少?

  得到的回答是:「或有一萬不止」。

  於是方重勇就想,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或許這句話並不是什麼誇張的修辭手法,而是對於宮廷奢靡的真實描寫。

  在這兩位漂亮小姐姐的引導下,方重勇走進興慶宮勤政務本樓內,就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圓領長袍的中年男子,正在跟高力士閒聊,二人有說有笑的樣子。

  不用說,這位就是李隆基了。

  方重勇心中忍不住感慨,李隆基這位皇帝,爭議實在太大了,已經大到一言難盡的程度。

  「見過聖人。」

  方重勇對著李隆基躬身行禮道。

  「伱何以知道朕便是天子呢?」

  李隆基將手裡的曲譜放下,看著方重勇詢問道。

  「能在這與高將軍閒聊的,如果不是聖人,還能有別人麼?」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說道。

  「不必拘謹,要砍你腦袋,早就砍了。說說吧,你為什麼要把李瑛他們下葬。還是說,你根本不知道你父親是什麼身份麼?」

  李隆基頗有怨氣的問道。

  「回聖人,某不過是覺得應該讓死人入土為安而已。被廢被賜死的親王,亦是皇家的臉面。皇家的臉面就是聖人的臉面。」

  方重勇繼續行禮說道。

  「算了,念你年少無知,此事便作罷,朕不再追究了。不過跟你一起胡鬧的那幾個應考的士子,朕已經決意讓他們今年科舉落榜,再有才華,今年也不錄用!」

  李隆基擺了擺手說道。

  這就是他的真實想法。方重勇是個半大孩子,又是潛邸親信的兒子,搞出事情來,如果沒有造成惡劣影響,是可以原諒的

  而張巡等人,已經是成年人了,還是參加科考的士子,居然參與進來胡鬧。小孩子不懂事,你們也不懂事麼?

  只是將這些人從科舉中第名單中抹除作為懲戒,便已經是看在方有德的面子上了。

  「謝聖人恩典。」

  方重勇繼續躬身行禮,態度非常謙卑。

  「過幾日,你去國子監讀書去吧。整日閒得無聊,容易惹是生非。」

  李隆基淡然說道。

  誒?

  「國子監?」

  方重勇一愣,他還沒搞明白這地方到底是幹啥的,只是感覺很耳熟。

  「你這個年紀,不讀書,還想做什麼,你又能做什麼?」

  李隆基一臉疑惑看著方重勇問道。

  唐代也不是每個官員都可以由家裡人請名師教導的。不過方有德這種直接就不管兒子的情況也很少見,一般官宦子弟多半也是要在國子監裡面混一下資歷的。

  那裡包吃包住還發校服!

  國子監位於長安的務本坊西部,此坊北抵皇城,西鄰興道坊,南北闊三百五十步,東西長四百五十步(一步大約1.65米)。

  國子監占地面積為半坊之地,坊內除國子監之外,還有進奏院、房玄齡宅改的先天觀以及眾多官員住宅。

  除了中樞辦公的宮城外,此地乃是長安城內官員最扎堆的地方。

  本來想問一下「可不可以不去」,結果眼角餘光看到高力士不動聲色的對著自己微微點頭,方重勇只好雙手合十行禮道:「謝聖人恩典。不過有件事,還請聖人開恩。」

  「你直說便是。」

  李隆基心情大好,這件事宣揚出去,對於彌補他崩壞的人設,大有好處。

  「某在回長安路上,遇到了一個幽州的小吏叫嚴莊,被發配到嶺南。他說是被我父親冤枉的。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不如將其發配河西邊鎮為屬官,也算是人盡其用了。

  若是發配嶺南,只怕一命嗚呼,又是何苦呢?」

  方重勇沒忘記嚴莊,想辦法替他求情了。

  「力士,這點小事,你幫忙處理了吧。帶他回家,從興慶宮後門走。」

  李隆基一臉輕鬆,指著方重勇對高力士說道。

  至於整件事從頭到尾合不合法,他完全沒過問。

  在大唐,法再大,也大不過聖人,何必說那些廢話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