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你竟淪落至此

  第340章 你竟淪落至此

  熱!真踏馬熱!

  方重勇帶著三百銀槍孝節軍騎兵,馬不停蹄的從伊州趕往西州,在州府高昌城內稍作休整後,又沿著「銀山道」前往焉耆鎮。

  方重勇發現好像高估了自己對於惡劣天氣的容忍度。不斷吸入灼熱的空氣,讓他感覺身體快被烤熟了,無時無刻不想著喝水,卻又不能頻繁喝水。

  不僅如此,他還必須得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以免汗液蒸發太多導致脫水。

  如果不是為了著急趕路,壓根不必這麼折騰!

  不到西州,不知道極限沙漠氣候有多恐怖!跟西州可以熱死人的天氣比起來,敦煌那邊的沙漠都有點可愛了。

  畢竟,《西遊記》中火焰山的原型就是西州,地上可以煎雞蛋的那種!不熱才怪!

  果然還是草率了啊!

  方重勇在心中把頻繁搞事情的高仙芝罵了個半死!要不是這個比喜歡搞事情,他至於要晝夜兼程在沙漠裡趕路麼?

  然而方重勇一行人還未抵達天山銀山道的時候,就已然人困馬乏,無法繼續前進了。他們不得不在一個叫鸐鵒鎮的地方休整,補充水源。

  鸐鵒鎮坐落在一個幾條小河溝匯聚之地的山丘上,這裡有一個唐軍戍堡。周邊地形非常複雜,山丘林立,還有少量平原和梯田。

  方重勇已經提前得知,根據安西軍中編制,該戍堡應該有四十八名士卒。該鎮的鎮將,要負責管理周邊九座烽火台,五處固定哨,還有一處麥場。

  除此以外,還要想辦法維持戍堡的日常補給,以及屋舍的修繕保養。

  其管理範圍之大,繁雜事務之多,兵員之少,令方重勇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大唐不當人的時候,那是真不把人當人看。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

  鸐鵒鎮內只有十幾戶人家,沒有修圍牆,都住在戍堡周圍。而這座位於山丘上,離山丘下水源地頗遠的戍堡,長寬大約相等,目測三十米左右,有兩層樓高。

  戍堡外有一米多高的土牆,圍起來的除了戍堡外,還有六七間石頭壘起來的屋舍,似乎是用來囤積糧秣還有養馬的。

  戍堡上也有烽火台和四座箭樓,堪稱是一個超小型的城堡,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三百銀槍孝節軍牽著馬爬上山丘,看著這座矗立在關鍵要道旁的唐軍戍堡,都有些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座山丘少說也有七八百米高,雖然挨著水源,地形也不陡峭,但上山下山挑水卻是個麻煩事。

  山丘上還開闢了農田種植青稞,四周都沒有水源,需要靠人力從山下挑水上山灌溉。

  平日裡這山丘上的人是怎麼生活的?

  銀槍孝節軍的丘八們面面相覷,不能理解。

  披堅執銳,戰場拼殺的丘八們只是生存狀態很危險,打起仗來朝不保夕而已。

  但他們卻總能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或高官厚祿,或馬革裹屍而還。

  而眼前這一幕,才是真正的苦寒之地,才是西域邊軍的常態。

  編制本來就只有四十八人,還有不少人出去巡邏了。值守的鎮將一看有大隊人馬上山,立刻下令關閉院門,派人去烽火台上隨時準備點火。

  做完這些之後,這位鎮將對著戍堡下面土牆外面的銀槍孝節軍喊話道:「你們是哪一部的唐軍,可有魚符與軍令?來鸐鵒鎮所為何事?」

  「老子是聖人直接管轄的銀槍孝節軍,某身邊這位是西域經略大使,你們還不快把好酒好菜拿出來勞軍!」

  何昌期對著城頭謾罵道。

  「不得無禮!」

  方重勇低聲呵斥了何昌期一句,對城頭喊話道:「某便是朝廷委任的西域經略大使方重勇,路過鸐鵒鎮戍堡,找你們討一點水喝。」

  喝水其實山下就可以解決,不必上山找茬。方重勇來此地,只是想看看西域邊陲唐軍,平日裡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北庭都護府旗下的唐軍,駐紮都非常集中,生活條件也很不錯,並沒有差河西走廊的唐軍多少。可是從這個戍堡開始,就是安西都護府的兵馬了,它便是焉耆鎮的前哨站。

  隨便看一看,就知道安西那邊的生存條件比北庭差了不少。

  很快,土牆上的院門打開,一個身材瘦小的安西軍中年軍官走上前來,非常謙卑的單膝跪下,對方重勇抱拳行禮道:

  「鸐鵒鎮鎮將封常清,拜見方大使!吃食與飲水,末將這便去準備,請方大使與銀槍孝節的各位同袍入戍堡休息。」

  封常清?

  他怎麼混這麼慘啊!

  方重勇壓住心中的疑惑,連忙將其扶起來,一臉感慨說道:「你竟淪落至此!」

  嗯?

  身材瘦小,又曬得皮膚紅黑,看起來頗不起眼的封常清,有些疑惑的看著眼前這位名震河西的年輕節度使,搞不懂對方這是想幹啥。

  他以前壓根就沒見過對方好吧!

  一時間氣氛有些莫名的尷尬。

  方重勇回過神來,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將封常清扶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問道:「某聽聞高仙芝高副都護身邊有一佐官,精通謀略策劃,名叫封常清,難道你與他只是同名?」

  「回方大使,那便是在下。

  某之前……得罪了高副都護乳母之子,安西軍十將鄭德詮,被發配到此擔任鎮將。」

  封常清神色黯然說道。鄭德詮在安西軍中名氣很大,又看他不順眼,便隨便找了個由頭,向高仙芝打小報告,將封常清踢出了龜茲城。

  「讓副鎮將接替你的位置,以後你就在本大使身邊聽用,參謀軍機。」

  方重勇拍了拍封常清的肩膀,一臉熱切說道。

  誒?

  方重勇身後的王難得、何昌期、管崇嗣等人全都驚呆了,就連見慣了方重勇行事不拘一格的閻朝,也搞不懂這位「河西麒麟」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這……」

  封常清頗有些猶疑。

  他從軍時間很晚,三十歲才進入安西軍中,而且高仙芝根本不要他,是他哭著喊著求著要對方接納,才能到高仙芝身邊當親兵。

  結果因為得罪了高仙芝的親信鄭德詮,所以被打發到了這裡。現在方重勇讓他脫離安西軍編制,雖然對於高仙芝來說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但旁人會怎麼看待自己呢?

  「銀槍孝節軍是聖人親軍,可以隨意在西域邊軍中挑選合適人選,封鎮將不必多想。你在高仙芝身邊是什麼官職,到本大使身邊,還是一樣的。」

  方重勇從腰間掏出銀槍孝節的金制魚符,在封常清面前晃了一晃,一臉自信昂揚。

  「末將聽命!」

  封常清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更改,連忙起身抱拳行禮。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這到底是福是禍。

  「本大使的軍服,先給伱穿上,把你身上那件安西軍的破軍服脫了吧。」

  說完,方重勇就要脫掉身上穿著的黑色軍服,閻朝連忙急切上前攔住他,小聲勸說道:「方節帥,您換衣服就大可不必了,末將把軍服脫給封將軍穿,無礙,無礙的。」

  說完還給何昌期使了個眼色。

  「是啊是啊,方節帥,您把衣服換給封將軍穿,我們誰還敢跟封將軍說話啊,這對封將軍也不好呀。

  要是閻將軍的軍服不合身,脫末將的也行啊!」

  何昌期也開口勸說道。

  「你們說的不無道理,閻將軍,那就換你的吧。」

  方重勇微微點頭說道。

  「對了,張三城守捉的鎮將是誰?」

  方重勇忽然想起這一茬,眯著眼睛詢問道。他猜測封常清既然是在安西軍中,應該知道些許內情。

  聽到這話,封常清面色數變,然後壓低聲音道:「張三城守捉的守捉使,正是鄭德詮。」

  一個守捉大概七百人到兩千人之間,具體看兵力部署。高仙芝安排自家人卡龜茲鎮外圍這個點,確實是高明得很,也不算是「任人唯親」。

  十將,本身就在軍中管理千把號人,他這麼安排,旁人也是無話可說。

  「那焉耆鎮呢?」

  方重勇又問了一句。

  「焉耆鎮的鎮將是李嗣業,此地駐紮的還有他麾下三千陌刀軍。」

  封常清老老實實的答道。

  「這麼多年過去了,老李沒升官啊。」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了一句。

  這些年其實大唐邊軍高層在西域也是一個蘿蔔一個坑。

  因為所掌控的地方基本上沒變,所以邊軍高層如果不外調,想升上去很難。當年在沙州的時候,方重勇就知道李嗣業是陌刀軍的軍使,現在還是這職務。

  當然了,李嗣業現在從龜茲城外放到焉耆鎮,名義上的職務沒變,實際職權還是有所提升。焉耆鎮水草豐美,兼有農耕,旁邊還有個大湖可以吃水產,實在是比待在龜茲城舒服多了。

  方重勇記得,前世的時候,焉耆鎮的博斯騰湖,是中國最大的有機魚生產基地之一,擁有豐富的魚類資源。在這個地方當鎮將,真的很潤啊!

  安西四鎮的利益分配,確實很有意思!

  方重勇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讓封常清交接軍務,讓跟隨的幾個將領負責補充了飲水,在鸐鵒鎮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全軍開拔,由封常清擔任前軍嚮導,領著三百銀槍孝節軍穿過「銀山道」的第一座磧:礌石磧。

  三百人走了一天的路,逐漸升高的地勢,兩邊都是帶著孔洞的怪石,不是黃沙就是石頭,道路兩旁的石頭像是刀削一樣,筆直筆直的,跟當初走過的莫賀延磧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一路上,除了乾旱外,方重勇感受到了地理上難以克服的困難。

  所謂的「磧」,就是一種延綿的山脈有不規則道路的地形。其「山」間很多石頭都被風吹出了孔洞,且周圍寸草不生。

  這是一種介於戈壁與沙漠之間的地形,不易攀爬,但可以穿越。在西域,「磧」往往就是將兩個區域之間分開,卻又沒有完全阻斷的地理隔離帶。

  開疆拓土,就意味著要想辦法克服這些阻礙。

  「距離銀山館,還有多遠?」

  方重勇指著已經在往低海拔而去的山路,對封常清詢問道。銀山館很有名,是周邊最重要的一個補給綠洲。

  銀山館是貞觀時期就建立的一個驛站,也是西域數量不多的驛站,屯田有七八十畝的樣子,同樣也是周邊有一個規模極小的戍堡。

  「我們馬上就要進入銀山磧,還有一天路程到銀山館。沿著這條路走繼續走,過了銀山館繼續向西,不遠處便是呂光館,再往西,就到了張三城守捉的駐地,城池修在一座山丘上。

  翻過山丘便是焉耆鎮的大片綠洲平原還有焉耆湖。」

  封常清用馬鞭指著前方起伏不定的山路說道。這一路夜晚都不能休息,需要馬不停蹄的趕路。

  「明白了!」

  方重勇微微點頭,對何昌期下令道:「繼續趕路誰都不許停,你去隊伍後面監督,有掉隊的人幫扶一下。」

  「得令!」

  等何昌期下去後,方重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汗水。他已經很注意散熱透氣了,但這酷暑的天氣,一般人真扛不住。

  「節帥,要不要紮營?」

  段秀實策馬上前詢問道。

  其實不光是方重勇一人難受,整個隊伍都在接受高溫的考驗。只有習慣這種氣候的封常清保持鎮定,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士氣可鼓不可泄,傳令下去,加快行軍速度,絕對不許停下來休息!」

  方重勇咬著牙強調說道。

  他們這支隊伍,就這樣承受住了烈日下的烘烤,一路不停終於抵達銀山館。在此補充了一下水源,又繼續上路,經過一天一夜的跋涉,終於抵達了張三城守捉的駐地。

  這個地方卡得非常巧妙,正好攔住了焉耆鎮通往西州的道路。

  張三城守捉的西面,也就是山丘下面,就是大片開墾出來的,靠著北面山川雪水灌溉的農田,農田的南面則是焉耆湖(博斯騰湖)。

  每一個要從西州前往焉耆鎮的人,都必須經過張三城的大門才可以通過,否則就只能冒險翻山,風險極大不說,還不能拖運輜重。

  張三城外,已然形成了一個小型的市集,方重勇他們抵達的時候正好太陽快要下山了,那些小商販們正在收攤,一派繁忙景象,這些人當中很多都穿著迥異於大唐百姓的服飾。

  布料鮮艷的衣服,都是些翻領、對襟、窄袖的款式,還有不少人綴寬闊的錦帶,還有那些若隱若現的奇怪貨物,看上去一派異國景象。

  這裡遠比沙州要更加「開放」,或者乾脆說,這裡本來就是西域小國的地盤,只不過當年被太宗派兵給滅掉了而已。國家雖滅,文化與習俗卻長存,自然比不得中原。

  當然了,那時候的焉耆國,與現在的焉耆鎮,地方是一個地方,風俗只怕也不完全是當年的習俗了。

  「王難得!」

  方重勇高喊了一聲。

  「末將在!」

  王難得策馬上前,對方重勇叉手行禮道。

  「去張三城守捉,把當初攔著你們不讓你們過去的主將,帶過來見本節帥。

  如果有人敢違抗軍令,就亮出銀槍孝節軍的魚符!

  如果還不聽命,直接殺!本節帥給你撐腰!」

  方重勇將腰間魚符遞給王難得說道。

  「得令!」

  王難得接過魚符,咧嘴一笑,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猙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