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以攻代守

  第312章 以攻代守

  正當方重勇帶著銀槍孝節軍在亹源一帶掠地的時候,吐蕃人開始在鄯州發力!

  吐蕃在鄯州戰場的南路軍精銳,以重步兵為主力開道,從大非川一帶的高原出發,不計傷亡的衝擊石堡城和周邊城寨!

  唐軍猝不及防之下,與石堡城隔山相望的定戎城被一擊而下。自此唐軍打援的道路被封鎖,石堡城變成了一座孤城。

  此戰之中,吐蕃軍破天荒的將小貴族為主,全身披掛葉子甲,只露出眼睛在外面的重步兵集中使用,衝鋒在最前面。這些「鐵罐頭」往往身中數十箭而不倒,唐軍橫刀長矛箭矢不能破甲,在戰鬥中吃了大虧!

  王忠嗣急調臨洮軍精銳,前往定戎城以北的安戎城(青海湟源縣)屯紮。在打聽清楚戰況後,王忠嗣沒有蠻幹,而是從臨洮軍中選出了五百勇士作為突擊隊先鋒,負責在開闊的山路上衝擊吐蕃人的重甲陣。

  突擊隊中每人雙手持巨棓笞斗揮舞殺敵,輕甲上陣,不持盾牌,主打的就是一個豪放,把技能點都點攻擊上了。

  所謂「巨棓笞斗」,是棍棒打擊類兵器的統稱。這是唐軍中的一種制式裝備,要求「大棒取堅重木為之,長四五尺,以鐵裹其上者,為訶藜棒;植釘於上,如狼牙者,曰狼牙棒」。

  王忠嗣讓臨洮軍突擊隊使用的便是訶藜棒,既然不能破甲,那就使用「動能武器」吧。

  果然,這一招有奇效,一對陣唐軍就立刻扭轉了不利局面。

  臨洮軍的訶藜棒突擊隊一出場,便打得毫無心理準備的吐蕃軍重步兵節節敗退,雙方在定戎城下一番血戰後,吐蕃軍主力退回大非川。

  唐軍小勝一波亦是不敢追擊,順手拔掉了被吐蕃人占領,並且還立足未穩的定戎城。

  王忠嗣雖然奪回了定戎城,卻絲毫沒有緩解石堡城攻防戰的危機。

  趁著臨洮軍被調往安戎城的時間差,吐蕃在鄯州戰場的北路軍精銳,急攻河源軍駐地(青海西寧市市區)。由於前期河源軍精銳已經被調往石堡城換防,現在唐軍木堡裡面的都是傷兵與二線部隊。

  剛剛被王忠嗣任命為河源軍軍使的哥舒翰,身中三箭不下火線。關鍵時刻,哥舒翰脫去帶血的上衣,領著親兵隊赤膊上陣,在木堡城頭血戰吐蕃精兵,終於保住了河源軍大營。

  河源軍駐地位於唐軍前線稍稍靠後的位置,有一點戰略緩衝,但不多,乃是隴右鎮唐軍囤積糧草輜重之地。

  若是丟失,不但王忠嗣所率隴右鎮主力無法從前線逃脫,後路被吐蕃人截斷,而且整個隴右鎮的軍隊都會陷入缺糧的境地。

  到時候這仗就沒法打了!

  聽聞河源軍大營告急,王忠嗣又從前線各軍中抽調三千騎兵回援,這才將北路吐蕃軍精銳打退。

  如今隴右鎮唐軍在鄯州已經收縮防線,前期安人軍所在的星落峽,白水軍屯紮的眾河交匯之地,皆已主動放棄,收縮兵力死保石堡城。而吐蕃人也沒有盲目進擊,而是一步步的收緊套索,擠壓隴右唐軍的活動空間。

  論戰損,肯定是吐蕃死了的人多;但現在鄯州的戰略優勢,也確實掌握在吐蕃人手裡。

  王忠嗣手裡還有一支戰略反擊的部隊,也就是新成立不久,兵員還不齊整的天威軍。他壓著一直沒用,留在鄯州城休整。如果戰況繼續惡化,也不排除使用在關鍵的地方。

  可是如果到了天威軍也上戰場了,那就意味著王忠嗣已經沒有任何調整的餘地,此戰只能被動應對吐蕃出招,無法反擊了。

  「哥舒將軍,多虧你血戰不退,隴右唐軍這才逃過一劫啊!本節帥已經給你記了大功,戰後一併論功行賞!」

  河源軍駐地內一個簡陋的籤押房裡,王忠嗣看著正在被醫官治療的哥舒翰說道。醫官將吐蕃軍的箭頭取出,上了金瘡藥,又用透氣的麻布將傷口包好,稍稍鬆了口氣。

  「哥舒將軍,吐蕃人的箭頭可都是沾過糞便的,毒辣得很,您大意不得啊。」

  這位醫官給哥舒翰處理完傷口,見王忠嗣對自己擺了擺手,隨即便悄然退出房間。

  「你去湟水縣養傷吧,某讓蓋嘉運接替你。」

  王忠嗣輕嘆了一聲,似乎心情不是太好。

  哥舒翰顯然也很了解王忠嗣的處境,他壓低聲音問道:

  「王節帥,吐蕃軍一南一北,就像是一個鉗子在夾我們一樣。

  守不住北面,我們都要折在河湟之地。守不住南面,則是會丟掉石堡城,讓吐蕃人得逞。

  現在吐蕃人就是引誘我們往北線增兵,他們的目標從來都不指望能占住河源軍待著的地方。末將以為,吐蕃人拿到石堡城並鞏固防守後,便會直接退兵的。」

  哥舒翰的目光可謂是精準,一眼就看出吐蕃人這麼大張旗鼓的搖尾巴是想幹啥。

  北邊打得再兇猛,在大唐國力充沛的情況下,吐蕃人吃掉了河源軍所占據的河湟谷地平原地區,到唐軍做好準備大反擊的時候,照樣也會吐出來的。

  至少十年內,大唐邊軍沒有被狠狠削弱的話,吐蕃人完全不可能達到目的。

  吐蕃人知道這一點麼?事實上,他們心裡非常清楚。

  吐蕃人指望著的就是石堡城。

  奪得石堡城,吐蕃人便守住了唐軍通往黃河九曲之地的主要通道。

  吐蕃人看上去打得凶,其實他們不過是以攻代守的打法而已,相當具有迷惑性。

  「你說的本節帥何嘗不知。某讓李光弼統領天威軍以為後手,就是要趁著吐蕃人力竭之時反打回去,伺機奪取九曲之地。

  如今吐蕃人似乎後勁十足,可隴右鎮卻已經有些頂不住了,本節帥正在為此擔憂。」

  王忠嗣長嘆一聲,打仗是一件非常「唯物主義」的事情,靠著情緒與情懷,是沒有辦法取勝的。交戰雙方的力量對比,占據勝利的大部分因素。

  比如說王忠嗣現在就感覺有點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吐蕃舉國之力攻打石堡城,隴右鎮不過大唐邊軍一部而已。唐軍占住了這個地方,就意味著必須要比吐蕃人消耗更多人力物力去維持,這是由地緣條件決定的。

  倘若唐軍真的決定只需要守住鳳翔就行了,那防守起來當然會很輕鬆啊。

  距離關中又近,兵員與補給都不缺。可是這樣搞,就要把隴右大量土地讓給吐蕃,最終餵肥餵飽吐蕃。

  最後兵強馬壯的吐蕃來襲,一樣會導致鳳翔一帶邊防吃緊。

  所以對於大唐來說,西北守不守,守哪裡,國家邊界擴張到哪裡,這是個非常辯證又沒有明確答案的問題。

  王忠嗣不是基哥,他無法決定大唐哪裡該守,哪裡又該放棄。他只能在自己有限的兵力下,保住隴右鎮的基本盤,這便對朝廷有所交代了。

  「王節帥,石堡城一定不能丟,若是丟了,朝廷要治罪的。

  若是北線真的頂不住,那就讓天威軍頂上吧。」

  哥舒翰建議王忠嗣說道。

  「明白了,你先去歇著吧。」

  王忠嗣微微點頭,似乎是不置可否。

  等哥舒翰離開後,一個戴著幞頭,身穿黑色唐軍軍服的中年人,走到王忠嗣面前,叉手行禮不說話。

  「光弼啊,目前戰局,你以為如何?」

  王忠嗣沉聲問道,態度明顯比對待哥舒翰親切不少。

  「節帥,某欲出戰。

  如今戰局焦灼,只要反攻吐蕃北路,便能破局。

  斷其一臂,南線吐蕃軍自會退去。」

  李光弼鏗鏘有力的說道,態度非常堅決。

  他跟著王忠嗣,是要將柳城李氏發揚光大的,不是過來混日子的!

  遇到了可以建功立業的機會,又怎麼可能放棄!

  「你剛剛說的看似很有道理,實則不然。

  伱能看到,吐蕃人自然也能看到,他們又豈會毫無準備?

  反攻吐蕃北線可以破局不假,但天威軍絕對不能動。你是我的殺手鐧,輕易不能動。

  只要動了,這一戰就分出勝負來了。現在還不是一拳將吐蕃軍擊倒在地的時候。」

  王忠嗣雙目如電,眼中精光一閃。

  鄯州河湟谷地附近的吐蕃軍與唐軍的軍事部署,基本上都是打明牌。南線吐蕃軍主力囤積於大非川,北線吐蕃軍主力囤積於星落峽以北的大通城,像是一個鉗子的兩頭。

  像什麼中間擊破,穿插切割之類的戰術,唐軍是不能玩的,因為這把「鉗子」的中央節點是青海湖周邊的大山啊!

  士卒對著人砍也就罷了,總不能對著山砍吧?

  這便是吐蕃人占據地緣上的優勢,不是唐軍可以改變的。

  吐蕃軍的南線補給基地在黃河九曲之地,北線補給基地在亹源一帶。隴右鎮唐軍要想打穿吐蕃軍陣線,斷其糧道,基本上等於把吐蕃軍全部殺完。

  與吐蕃軍南線雄厚的兵力相比,北線的吐蕃軍是偏師。只要斷掉這一臂,反攻吐蕃南線,拿下黃河九曲之地的機會就來了。

  這樣便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石堡城天天被吐蕃人威脅的情況。

  吐蕃在謀算石堡城的時候,王忠嗣也在謀算他們!

  而王忠嗣目前的狀態,就是一隻手不停在接吐蕃人扔過來的石頭,看起來手忙腳亂。而他另外一隻手,還要留著隨時準備反擊,不敢全力應對吐蕃軍的侵襲。

  預備隊要是全派上去了,吐蕃人還有後手怎麼辦?這種可能性不僅有,甚至還非常符合吐蕃軍一貫的打法。

  李光弼的想法不能說有問題,只是調用的兵馬不對。

  「你且稍安勿躁,現在還不是時候。」

  王忠嗣親切的拍了拍李光弼的肩膀說道。

  「王節帥,某隻是擔心這樣下去,遲早頂不住的。也不知道朝廷在做什麼,都這個節骨眼了,居然不派兵支援隴右。」

  李光弼嘆了口氣,無奈吐槽了一句。

  「慎言!這種話也是能說的麼?不派兵你就不打仗了?」

  王忠嗣虎著臉懟了一句,隨即疲憊的擺了擺手。

  其實他心裡也很不滿,只不過不能說。既然他擔任了隴右節度使,那就應該利用手裡隴右鎮的邊軍守好地盤,這是職責所在。

  下面的人可以抱怨朝廷不派援兵,唯獨他不行。

  「去歇著吧,該你出馬的時候,一定不能含糊。」

  王忠嗣一臉肅然對李光弼說道。

  「請節帥放心,到時候末將必定會全力以赴,不成功誓不苟活!」

  李光弼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證道。

  「去吧,我還有軍務,就不送你了。」

  ……

  吐谷渾舊都伏俟城,在大非川西邊,毗鄰青海湖,位於其西南面。伏俟城作為吐蕃南路軍的指揮部,年邁的吐蕃大論乞力徐住在這裡遙控指揮。南線吐蕃軍前線戰鬥都是由禁軍將領恩蘭達扎路恭負責指揮。

  伏俟城的主樓某間大堂內,兩個渾身是血的吐蕃軍千總跪在地上請罪,而乞力徐面色不善坐在高處,似乎在爆發的邊緣。

  方重勇那位便宜義兄恩蘭達扎路恭,則是站在乞力徐身邊,好似雕塑一般。

  「來自邏些城的兩個東岱禁衛軍,損兵折將竟然都攻不下石堡城,還丟了定戎城,按軍法應該如何處置?」

  乞力徐有氣無力的詢問身邊的恩蘭達扎路恭道。

  「按軍法,所部懸狐尾,主將斬。」

  恩蘭達扎路恭面無表情說道。

  「執行軍法吧。」

  乞力徐微微點頭說道。

  「大論且慢。末將以為懸狐尾必須以儆效尤,但斬將可以放到後面,讓他們戴罪立功,洗刷恥辱為好。

  下次攻石堡城,讓他們打頭陣。」

  恩蘭達扎路恭慢悠悠的說道。

  「如此,也好,就這麼辦吧。」

  乞力徐微微點頭說道,輕輕擺了擺手。

  跪在地上的兩個吐蕃軍千總如蒙大赦,趕緊的退出了大堂。

  「現在是時候了麼?」

  乞力徐對著恩蘭達扎路恭招招手,讓他湊到自己身邊,壓低聲音問道。

  聽到這話,恩蘭達扎路恭搖搖頭,長嘆一聲說道:

  「還不是時候,只要隴右的天威軍沒動,我們就不動。

  久守必失,以目前唐軍的兵力,遲早要把天威軍丟進去補漏洞。那一刻就是我們收網的時候。」

  「王忠嗣成名已久,作風穩健似乎不入套啊。」

  乞力徐嘆了口氣說道,眉頭緊皺。他已經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在吐蕃國內,算是鳳毛麟角的長壽了。如今吐蕃國內的內鬥,隨著上一任贊普遇刺而驟然升級,年邁的乞力徐是兩派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約數」,得以坐鎮伏俟城總攬大局。

  北線吐蕃軍也要聽其號令。

  乞力徐從開元初,就在吐蕃與大唐的邊境主持軍務。他已經見過太多世面了,所以為如今的戰局感到深深的憂慮。

  「王忠嗣一如當年秦趙長平之戰的廉頗,唐軍裡面總要出一個趙括的,我們可以等。」

  恩蘭達扎路恭緩緩搖頭說道。

  唐軍隴右鎮的那些兵馬,全力防守吐蕃在鄯州兩路齊攻,就已經很被動了。

  更何況還有吐蕃軍兩路偏師,在打隴右鎮南線的岷州和宕州!瘋狂打臉大唐天子!

  王忠嗣無動於衷,難道大唐天子也無動於衷?

  如此危局王忠嗣居然還敢留後手,被撤職是遲早的事!

  恩蘭達扎路恭就不相信鄯州的唐軍還能一直撐下去!吐蕃軍的戰略目標很小,就是石堡城,順便削弱大唐的有生力量。而且他們的準備也很充分。

  充分的準備,外加合理的戰略目標,這一戰打贏不是什麼問題。事實上,剛剛在定戎城下,吐蕃禁衛軍被唐軍反打回去,就是現場吐蕃將領臨陣指揮的責任,本來可以贏下來的。

  恩蘭達扎路恭也很想將那兩個廢物給打死!可是他畢竟現在不是吐蕃大論,收買人心還是必要的,不能意氣用事。

  「你預計還要多久?」

  乞力徐看了面色平靜的恩蘭達扎路恭一眼,輕聲問道。

  「十五天……不,十天就差不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