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沒那麼簡單

  第291章 沒那麼簡單

  回到家,方重勇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躺在臥房的榻上,雙手枕在腦後。雖然異常疲憊,他腦子卻帶著難以言喻的興奮,就是那種又困又累又睡不著,完全無法鬆弛下來的感覺。

  「阿郎似有心事,可是被聖人那邊苛責麼?」

  王韞秀用小手撫摸著方重勇黝黑的面龐,柔聲問道。

  「呃,我阿爺呢?」

  方重勇疑惑問道。

  剛才腦子裡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隨即又轉瞬即逝了。

  現在方重勇感覺很好奇,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此刻方有德在做什麼呢?

  滿大街的人都在說他的兒子參與了行刺裴寬的行動,方有德就算再傲慢,也要站出來給基哥辯解兩句吧?這個時候都不回長安?

  「阿翁?」

  王韞秀一愣,隨即若有所思說道:

  「前些時日阿翁在華縣訓練神策軍,一直沒有回長安。因為華縣是妾身老家,所以對此知之甚詳。

  不過這件事確實有古怪,聖人並未召回阿翁回京。無論是聖人還是阿翁,他們的心未免太大了點吧?」

  連她這個婦道人家都知道,所謂忠誠,是經不起考驗的。疑心生暗鬼,三人成虎的道理,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現在方重勇涉案,他爹方有德身為天子近臣,怎麼說也要有個交代吧?

  基哥就那麼放心,不怕方有德兵變?

  或者反過來說,方有德就那麼放心,不怕基哥滅門?

  平日裡就不說了,就說在這個節骨眼,這兩人是如何取信對方的呢?

  「回家路上,某就一直在想這件事。可惜阿爺不在家,要不然我可以直接問他。

  對了,最近家裡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

  方重勇思索片刻問道。

  王韞秀想了想,手扶額頭無奈說道:「方來鵲要娶鄭叔清侄女,讓鄭氏的人很不滿,這件事算麼?」

  方來鵲的婚事可謂是一波三折,如今那小娘子說什麼都不肯嫁過來,不過鄭叔清和她兄長倒是同意了。王韞秀一個婦道人家,那自然不能勉強這位小鄭娘子過門,這件事便僵持下來了。

  「不是這種破事,真的沒有別的事情了麼?」

  方重勇有些不耐煩的問道。

  「呃,確實是有件奇怪的事情,不過跟裴寬遇刺倒是沒有半點關係。

  有一天,一個衣著落魄的中年人來到宅院外面。我一看是生面孔,就帶著幾個家僕把他接進堂屋裡面,還擔心他對我不利。

  不過他說他是阿翁的舊部,名叫許遠,曾經當過縣尉,現在已經被辭官了。他這次來長安是來投奔阿翁的,我就告訴他,現在我家阿翁在華縣練兵。他如果想投神策軍,有阿翁照拂還是很容易的。

  那人拜謝過就離開了。後來我才想起來,這個人好像當年在長安的宅子裡面客居過,阿郎應該也認識,跟妾身有一面之緣。」

  王韞秀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把前些時日發生的一件「怪事」告訴了方重勇。

  「哦,是他啊。」

  方重勇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當年王韞秀找上門來的時候,張巡和許遠正好住在這座宅院裡面準備科舉!

  只不過,現在這個節骨眼,這個人來長安做什麼?

  方重勇聽說張巡涉嫌謀殺楊玉環,被基哥一刀斬了!當然了,以當時楊玉環受寵的姿態來說,張巡無論是主動謀刺或者是瀆職,被基哥秋後算帳都不值得奇怪。

  自己那便宜老爹方有德,也因為這件事,從控制東北二鎮的超規格節度使,到被貶嶺南擔任嶺南經略使。若不是好死不死的拿到一個救駕之功,現在還不知道要被發配到哪裡玩泥巴呢!

  「罷了,許遠不可能跟刺殺裴寬的事情有關。」

  方重勇嘆了口氣,許遠不說武藝如何,他剛剛來長安不久,不可能對裴寬的行動與生活規律了如指掌。

  裴寬這人,其實跟方重勇的「小三」裴秀一點關係也沒有,要不然這件事更麻煩。

  河東裴氏宗族構架比較奇怪。

  他們將內部的宗族派系叫做眷,具體來說,裴氏根據來源不同,有東眷裴、中眷裴、西眷裴、洗馬裴和南來吳裴五支。裴秀出自哪一眷方重勇沒問,其實也沒有詢問的必要。因為前面四個都是「北裴」,他們之間的關係比較近。

  有些分家就是在唐初,再不濟也隋朝。裴秀絕對是「北裴」的一員,毫無疑問。

  而南來吳裴,最早分家是在西晉時期,公元兩百多年那會,裴寬就是出自南來吳裴。西晉那會就跟「北裴」分道揚鑣了。

  以此時的眼光來看,南來吳裴和北裴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任何宗族方面的人際交往!

  用「五百年前是一家」這句話概括,相當準確。

  李林甫和韋堅之間的血緣關係,都比這些裴氏子弟的關係更近!

  請裴秀家的人,到裴寬家去說明情況,告知他們自己這個河西節度使跟刺殺一毛錢關係都沒有,這個餿主意不提也罷。

  方重勇忍不住嘆了口氣。

  「阿郎,你是怎麼想到要對聖人提安祿山這個人呢?

  這個北地胡人出身的節度使,難道他還有能力在長安當街刺殺朝廷大員?

  怎麼看都不太可能吧?」

  王韞秀忽然提了一嘴。

  「這個嘛……反正閒著不也閒著唄,沒有為什麼。」

  方重勇不好意思的摸摸頭髮說道,很是生硬的岔開話題。

  他是怎麼知道安祿山派人刺殺裴寬的呢?

  其實他也不知道啊,或者確切的說,他也不覺得安祿山有這個能力。

  那方重勇為什麼要在基哥面前,信誓旦旦的污衊安祿山派人來刺殺裴寬,還要賭上個人信譽呢?

  因為王忠嗣現在跟安祿山的梁子已經結下了,兩人像是隔空拋物一樣,互相檢舉對方有謀反之心!此事中樞幾乎是人盡皆知!

  方重勇作為王忠嗣的女婿,天然就得跟老丈人站在同一陣線,他沒有任何選擇。

  既然方重勇被人栽贓,那把岳父的政敵也拖下水,這是基操吧?有啥好說的呢,反正咬到是誰就是誰!

  至於事情的真相是怎樣的,那重要嗎?

  不重要吧?

  「總之啊,安祿山是一定會來長安的。到時候啊,這案子肯定是不了了之,狗咬狗一嘴毛。

  事後,他還是當他的平盧節度使,我還是當我的西域經略大使。

  至於裴寬是誰殺的,誰在乎呢?聖人也不在乎的吧。」

  方重勇擺了擺手說道。

  「唉,阿郎如今身居高位,也和官場上那些人一樣蠅營狗苟了。

  妾身當年是真沒有料到這麼快就有今日。」

  王韞秀嘆息搖頭。

  她和方重勇認識這麼多年,就是這麼看著對方一步步和光同塵,變成一個陰險毒辣又身居高位的官僚。

  其權術手腕越來越老辣,早已不見當年的純真率質。

  「又怕阿郎苦,又怕阿郎開路虎,你們這些女子啊。

  我和光同塵,那是因為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怎麼想和怎麼做是兩回事!

  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保護自己,保護你們而已。

  想要我為國捐軀,為大唐流干最後一滴血,就算伱這麼期盼,我也沒那覺悟啊!」

  方重勇忍不住抱怨了一番。

  王韞秀從來沒見過方重勇發這麼大的火,只好抱起他的胳膊服軟哀求,軟磨硬泡用臉摩挲著方重勇的大手。

  方重勇看到王韞秀臉上帶著母性的光彩,比起平日裡更加美麗奪目,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看過的一些下流片段。他忍不住將王韞秀摟在懷裡,親吻著對方那光潔而修長的脖子。

  「死遠點啊,我都有孕在身了你還這樣……」

  怎麼說正經事說得好好的,就毫無徵兆的動手動腳啊!

  王韞秀無力的推搡著自家男人,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來。

  「就是這樣才好嘛,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有什麼不能做的呢?

  今晚我們來玩一個船新的遊戲。」

  方重勇咬著王韞秀的耳邊說道,雙手不老實的四處亂摸。

  「你怎麼這麼壞啊……」王韞秀的唇被吻住,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任由著對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為。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方大福的聲音,兩人這才不得不分開,各自整理衣衫。

  「阿郎,穎王李璬的岳父獨孤禮,喬裝成和尚來府上了,說是有要事相見。

  阿郎要見一見嗎?」

  聽到這話王韞秀如蒙大赦,一腳將方重勇踢下床,低聲呵斥道:「色胚還不快去見客,不要賴在這裡了。」

  「這就去這就去,你先休息一下,等會我們繼續哈。」

  方重勇嘿嘿一笑後就恢復了平日裡道貌岸然,一本正經的模樣,隨即徑直出了臥房。

  一炷香時間之後,在自家書房裡,方重勇看著眼前這位白白胖胖的和尚,於是充分理解了「右驍衛郎將」這個官職是用來幹啥的。

  嗯,獨孤禮現在就是擔任右驍衛郎將。

  方重勇作為曾經的實權州刺史和現在的實權節度使,經常參與指揮軍事行動。皮膚風吹日曬之下,都呈現那種健康的小麥色,還因為經常吹大風,臉頰上有些天然而粗糙的殷紅。

  粗看很有些壯實,甚至是銳氣逼人。

  但獨孤禮慈眉善目不說,皮膚細嫩甚至堪比女眷。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右驍衛郎將如今就是個啥用也沒有的虛職。

  獨孤禮平日裡肯定是養尊處優,形同提前退休。

  所以別看獨孤禮是穎王的岳父,他在方重勇這種實權派面前,還真不敢大聲說話!

  「某與閣下素不相識,不知道獨孤將軍有何指教啊?」

  方重勇略顯輕佻的抱起雙臂詢問道,雙目平視對方不苟言笑。

  「方節帥可知,裴寬遇刺,乃是河北安祿山謀劃,目的就是為了拿到河北道採訪使一職。」

  獨孤禮開門見山的說道,沒有任何客套,頗有些公事公辦的意思。

  方重勇不置可否的微微點頭,看得出來,這位中年人身上還帶著唐代貴族身上常見的傲慢,哪怕知道自身權勢已經遠遠不如新貴,卻依然不肯太過遷就,沉浸在往日的榮光之中。

  「原來如此啊,可是穎王派獨孤將軍來傳話的?」

  方重勇好奇問道。

  「穎王一直在追查此事,目前已經有了些許眉目。不過傳話卻是老夫私自行動。

  這件事穎王懷疑是永王的長史高尚在策劃和指揮,由安祿山提供刺客,二人合謀結為同盟。

  現場有些形跡可疑的人,都跟永王府脫不開關係。但高尚做得很巧妙,穎王抓了人,那些人也說不出什麼特別的,我們也找不到證據最後也只能將那些跑腿的放了。

  而刺客曾經是河東節度使安思順的親兵,只不過是很多年前,安思順還在沙州擔任豆盧軍軍使時的親兵。此人不在軍中已經許久了,後來去了哪裡也查不到。

  但他還有個身份。

  根據兵部的花名冊,查到他來自河北城旁聚落,就是跟安祿山同一個部落出身的。後來作為長征健兒去了河西。所以穎王懷疑此人其實是安祿山的親信,跟安思順只是舊部的關係。

  這一招很歹毒,就算此人被查出來底細,矛頭也只會指向安思順。但也不能因此肯定此人就一定是安祿山的嫡系人馬。

  現在穎王就知道這麼多了,在下已經將其全部和盤托出,並告知方節帥了。」

  獨孤禮對著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隨即也不想讓方重勇去送,自顧自的起身離開了。

  出生在河北,曾在河西當兵,曾是豆盧軍中安思順的親兵,卻又跟安祿山出自同一個城旁部落,現在還是個無父無母無家的無業游民。

  尼瑪,這個刺客身上的buff疊得還真是夠多的啊!堪比刺殺甘迺迪的那個神經病了!

  坐在書房裡的方重勇,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真要說的話,刺客跟他,安思順,安祿山都能扯上關係,方重勇當年還是沙州刺史呢,比安祿山更有機會收買刺客。

  這踏馬真是一筆爛帳!

  只不過,獨孤禮今日前來的目的是什麼呢?他真的是替穎王傳話的麼?穎王又是什麼意思呢?

  方重勇暗暗揣度,他開口說要狀告安祿山,不過是一兩個時辰以前的事情。獨孤禮告知自己的這份「大餐」,顯然不可能在一兩個時辰內就準備好!

  也就是說,獨孤禮今日前來通風報信,其實跟自己在基哥面前的那一番表演沒有任何關係。就算當時什麼都不說,獨孤禮今夜也極有可能來一趟,告訴幕後主使是安祿山,以及永王李璘。

  方重勇總覺得這件事並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反倒是可以從側面反證,安祿山確實跟裴寬之死一點關係也沒有。

  如果獨孤禮所說不差,那麼這個案子如今就涉及到了右相李林甫、河西節度使方重勇、平盧節度使安祿山、河東節度使安思順,再把遇刺身亡的倒霉蛋戶部尚書裴寬也算上,那就是兩個中樞大員和三個邊鎮節度使。

  這絕對是比基哥一日殺三子還嚴重的大案了吧?

  好混的水啊!要摸魚的人,也得擔心會不會被大魚給咬死吧?

  方重勇滿懷心事回到臥房,早就忘記了之前要跟王韞秀接著玩下流遊戲的事情,躺床上倒頭就睡。倒是讓滿心期待的王韞秀悶悶不樂了一夜。

  ……

  平盧節度使駐地營州柳城。

  平盧節度使衙門內某個籤押房裡,一個身著錦袍,體態健碩到誇張的大胖子,正拿著一份朝廷公文細細查看。

  結果他看了半天,發現好多字都不認識,只好訕訕交給身邊一個文官打扮的年輕人觀摩。

  這個胖子,便是被方重勇檢舉幕後策劃殺害戶部尚書裴寬的平盧節度使。

  安祿山!

  這個穿著文官錦袍的年輕人名叫張通儒,看起來名不見經傳。但他的祖父卻很有名,乃是武周到開元初年的大唐名將張仁願!

  那麼張通儒為什麼要跑這麼遠,來跟著一個胡人節度使安祿山呢?

  因為這傢伙一心想光耀門楣,一直活在祖父張仁願的陰影之下。

  張通儒也不是沒考慮過別人。此前他屁顛屁顛的跑到神策軍大將軍方有德那裡求官,結果對方不僅不接受,反而對他一陣數落,還給他穿小鞋,給吏部的官員打招呼不錄用他。

  這讓張通儒在長安都混不下去了!只好在洛陽附近一個小縣當縣尉!

  機緣巧合之下,張通儒聽說河北平盧節度使安祿山,正在招募幕府隨員,求賢若渴!

  於是他便辭去縣尉的官職,前往河北投靠了安祿山。

  張通儒懂文采,腦子靈活,辦事又很有手段,他很快就在安祿山身邊混得風生水起,成為其核心幕僚。可謂是貼身服侍隨叫隨到。

  「朝廷公文是怎麼說的?」

  安祿山懶洋洋的問道,抓起好幾個蜜餞果子,就往嘴裡塞。

  這玩意不是普通的果脯。它在製作的過程中加了很多蜂蜜,甜得發膩,一般人都沒法入口。

  也不知道為什麼安祿山就是很喜歡這種東西。

  「朝廷讓安節帥回京述職,並沒有說其他的事情。」

  張通儒輕聲說道。

  「回京?為什麼要我回京啊?最近河北無戰事,又不是年底考核。

  再說了,就算考核,也沒理由讓節度使親自前往啊?」

  安祿山一臉古怪問道,問題一個接一個。

  他在河北這邊當土皇帝當得好好的,每天吃香喝辣為什麼要回長安呢?

  「這個下官也不太清楚。

  不過下官留在長安的密探,倒是打聽到了一件事,或許可以解釋安節帥的疑問。

  戶部尚書裴寬遇刺,兇手指認幕後主使乃是河西節度使方重勇和右相李林甫。

  只不過長安縣那邊,又向大理寺呈上了新證詞,懷疑是刺客是受到安節帥指派的。因為兵部查到刺客與安節帥同出一個部落。」

  張通儒沉聲說道,面帶憂慮。

  「啥?我派人去長安行刺裴寬?

  這老不死的都快七十了,我殺他作甚?

  我們那個部落少說也有數萬人,跟我一個部落的,就是本節帥的親信了?

  兵部這幫狗崽子,也不能這樣血口噴人吧?」

  安祿山一臉驚愕反問道,他是真的被嚇到了。

  張通儒攤開雙手,表示自己也是不得而知。

  這一卷快完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