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第208章 銀槍孝節(上)

  第208章 銀槍孝節(上)

  那一天,方有德跟方重勇關起門來談了很久,也談了很多事情。

  之後,二人都沒有再提那天的事情,但是外人很明顯能看得出來,方有德對方重勇十分欣賞,並且開始手把手的教授其兵法要義。

  因為大婚,基哥特意給了方重勇三天假。這三天裡,方有德每天都會以練刀對打的形式,一邊跟方重勇切磋技藝,一邊以對練的方式來講解兵法。

  不得不說,方有德的兵法,跟方重勇所知道的唐代兵法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說是「建軍思路」截然相反。

  這天下午,二人又在院子裡對練。方有德拿著木刀,雙手緊握,眼睛直視方重勇,慢慢挪動步子,如同一隻警惕的獵豹。

  而方重勇還是老一套,將木刀插到刀鞘里,弓著身子,準備腰間發力拔刀。

  「兩軍對壘的時候,大多數士卒,都是用得到,卻又無大用的,不必太把他們當回事。你需要的,是手裡有一支殺手鐧。」

  方有德一邊說,一邊猛的向前作出要劈砍的動作。

  方重勇果然上當,直接用盡全身的氣力拔刀,使出實戰時足以切斷敵人脖子的兇猛力道。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方有德小腿發力,急剎車一般猛然後退一步!輕輕鬆鬆避過方重勇的殺招,趁著他力道用老來不及迴轉的機會,方有德狠狠一刀劈在方重勇胸口!

  「父子」二人對打,壓根就不講究什麼點到為止,都是下的死手!要真是身手弱了,被打死也是尋常。

  咔!

  木刀斷為兩截,順便在方重勇胸前的竹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跡!

  方重勇雖然壯如黑熊,也是吃不下這一擊,狼狽的倒在地上滾了兩圈。

  艹,那個假動作,還真尼瑪陰險。

  方重勇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撿起地上的木刀,隨手插刀鞘里,對著方有德叉手行了一禮說道:「父親,又是我輸了。」

  「這不稀奇,因為你就只會拔刀斬那一招,我防著你這一招就行了。

  幾年時間而已,還要忙很多其他的事情,伱能把這一招練到可以輕鬆殺人,已經很不錯了。」

  方有德微笑點頭,將斷成兩截的木刀撿起來,看著方重勇繼續說道:

  「攻城如何且不說,兩軍野戰時,你手裡若是有一百到兩百精銳士卒,只要能用在關鍵的地方,就足以扭轉數萬人,甚至十萬人交戰的戰局了。

  用兵切不可貪多,所統帥的兵馬越多,越容易失敗,因為你根本就與那些士卒們不熟!能有一百人以上戰術嫻熟的銳卒,可以以點破面,斬將奪旗。」

  「選悍勇銳卒以成軍?」

  方重勇疑惑問道。

  「對,不過還要加一個字,是選最悍勇銳卒以成軍。不能以一當百,勇冠三軍者,不足以入選。

  對於這支親軍,不拖欠軍餉只是基本,要厚賞重罰,還要讓他們跟普通士卒的待遇區別開來,以互相制約。」

  方有德一邊說一邊皺眉,像是想到了什麼,輕輕嘆了口氣。

  「千里為官,只為吃穿。當兵吃糧,天經地義麼?」

  方重勇繼續詢問道。

  「那是自然。你可知道,某前些時日,就是靠著何其昌一人,只在揚州城內組織了勇壯,就剿滅了揚州府周圍的叛亂。

  都是臨時訓練的,最好的也不過是多年前從軍過。

  一人之勇,可以抵得上百人千人,只看你怎麼用。」

  方有德唏噓感慨的說道,他忍不住跟方重勇介紹了當時的戰況。

  「父親是說,派人偷偷藏在亂民隊伍里,然後對著城頭喊話,說狗官楊釗不死,他們絕不退卻?」

  聽完方有德的介紹,方重勇傻了,他頭一次聽聞,打仗可以這麼打的。

  「民亂皆因楊釗而起,某便派人在他們隊伍中對著城頭喊話。而城頭之上,某便藉機直接將楊釗斬殺,隨後便將人頭扔下護城河。

  心愿達成,亂民隊伍當中大部分人必定會產生大仇得報,又害怕朝廷追究的心思,從而士氣動搖。

  趁著亂民隊伍一陣騷動,不知真偽反覆猶疑的時候,某再點狼煙,讓臨時編練的守軍,通過水網運兵到亂民隊伍後方廝殺。同時揚州城門打開,何其昌勇冠三軍可以搏虎。他帶城內不多的守軍,直衝亂民隊伍,一戰而定,僅此而已。」

  其實當時的情況更有戲劇性,城下狗托大喊「楊釗不死,我們死不瞑目,死戰不退」,而方有德則立即將身邊的楊釗斬首,然後對城下大喊道「楊釗已死,現在你們可以瞑目了!」。

  隨即發動三腳貓功夫的臨時組編大軍兇猛突襲!

  「父親平亂還真是……」

  方重勇簡直無言以對。

  找機會把楊釗給宰了,順便平一下亂,方有德下手還真是黑,不愧是在唐末混過的人,這一石二鳥玩得無比純熟,滿滿都是唐末五代丘八氣息。

  只不過,揚州那邊好像沒聽說鬧出什麼亂子來,難道……方重勇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結果。

  「對,那一戰後還有很多亂民活著,某下令把他們都宰了,人頭掛揚州城十日,以儆效尤。如若不然,揚州將來還要亂。

  楊釗該死不假,這些亂民同樣該死。」

  似乎猜到了方重勇的想法,方有德冷冰冰的說道。

  方重勇頓時陷入沉默之中,不知道該怎麼去接這個話。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如果天下人都開始造反,那是靠殺就能殺乾淨的麼?

  他現在總算是明白「歷史局限性」是什麼意思了。

  ……

  「唉!」

  這天下午,秋高氣爽正是出遊的好時節。然而花萼相輝樓的二樓迴廊,大唐聖人李隆基正在眺望遠方,繁華的長安一如往昔,卻讓他不再感受到安寧祥和。忍不住唉聲嘆氣。

  在他看來,這座城內某些陰暗的地方,藏著很多要他老命的猛獸,隨時都可能伸出獠牙來。

  這些人包括但不限於:他那些成年的皇子們,他兄弟的兒子們,關隴權貴們等等。

  「力士,朕那些好兒子們,一個個都想朕死。

  你說,朕要怎麼處理他們呢?是殺了,還是放任自流?」

  李隆基慢悠悠的開口,詢問身邊的高力士說道。

  這次壽王撕下了皇家最後的遮羞布,讓他跟他那些心懷叵測的兒子們,徹底撕破臉。再加上李亨造反被鎮壓,全家死光光,導致剩下的兒子與李隆基之間的所有溝通都斷絕。

  只要李隆基不去找他們,他們就像是死狗一樣賴在十王宅裡面,不到興慶宮來請安。

  畢竟,現在這個時候,可是誰開口誰就可能死。

  這樣的日子,過個一兩天還是可以,但時間一長,刁民害朕的李隆基,心裡就越發不踏實,總感覺這些「好大兒」們會隨時隨地的搞事情。

  壽王與忠王的例子在前,基哥沒辦法不多想,恐怕他那些子嗣們也是如此。

  「聖人,此番薛王意外謀反,或許隨著陛下的兄弟故去,他們的子嗣,對陛下已經沒有多少感恩之心了。所以聖人的子嗣,也是聖人的根基,否則世家中常見的小宗並大宗之事,搞不好要重演啊。」

  高力士不動聲色的提醒李隆基說道,不能對於自己的那些兒子們太苛刻了。政治操作當中,最重要的兩個字,是「平衡」。

  只有平衡不極端,政局才能穩固。

  「力士說得不錯,朕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是舉棋不定啊。」

  李隆基嘆息說道。

  把自己那些不肖子們都給宰了,一來殺的人太多,史書上名聲太差;二來此舉純粹是便宜薛王這樣的宗室,讓他們產生不該有的野心。

  這次薛王一脈參與叛亂,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麼?

  「你去把哥奴叫來,對了,把全忠也叫來。至於張守珪就別叫了……去把李适之叫來吧。」

  猶豫了一番後,李隆基有些猶疑的說道。

  「奴這便去辦。」

  高力士領命而去。

  李隆基始終感覺心裡好像有什麼不舒服的,突然看到在樓下執勤的方重勇,恍然大悟,連忙叫人將他叫上花萼相輝樓的迴廊問話。

  「不必多禮,上次你救駕之功,朕還未賞賜,今日便來問問你,想要什麼東西。」

  見方重勇誠惶誠恐的模樣,李隆基很是和藹的說道。

  「回聖人,保護聖人乃是末將職責,無須獎賞。」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叉手行禮說道。

  「嗯,好,好。」

  李隆基微笑點頭,他本就是隨口一說罷了,方重勇如果真要點什麼,他雖然也會給,但心中肯定會非常不爽。

  不得不說,方全忠有個好兒子啊!

  「國忠啊,這次的救駕,你全程都在參與。你覺得,今後要如何做,才能杜絕類似的事情呢?」

  李隆基不動聲色的問道。

  「回聖人……這些問題,應該是宰相考慮的吧。」

  方重勇面露難色說道。

  「誒,哥奴這次救駕的表現,比你差遠了,在這方面,你更有發言權。」

  基哥不以為意的擺擺手,很是隨和的說道,那微笑的模樣就好像前世的祖父一般。

  如果不是方重勇深知這位帝王刻薄寡恩的性子,說不定還真會被對方那和藹慈祥的面孔所迷惑。

  「那末將就斗膽說兩句?」

  「再顧左右而言他,欺君之罪!」

  基哥故作不悅的嚇唬說道。

  「聖人,是這樣的。其實龍武軍當中呢,大部分人都是效忠聖人的,只是烏知義權力太大,龍武軍構架太臃腫不堪,所以關鍵時刻,有力氣也使不上。

  某以為,在保護聖人這件事上面,聖人隨駕的護衛編制不用太大了,一個營五百人足夠,人多了,礙事不說,在長安這樣的地方,也施展不開。

  從邊鎮各地甄選五百勇士,要求其銳不可當,勇冠三軍,再行厚賞重罰。

  這些人與龍武軍來源不同,這支軍隊,也只從邊軍中選人,防止他們被長安的權貴所收買。

  聖人以為如何?」

  方重勇不動聲色問道。

  「好,好!妙極!朕怎麼就沒想到呢!」

  李隆基撫掌大笑道。

  縮小貼身親衛的編制,去粗取精,他也想到這點了。

  然而,一來縮小編制仍然不能保證其人員絕對忠誠;二來嘛,就算忠心可嘉,在長安和周邊地區選兵,選不出多少「勇冠三軍」之輩。

  現在大唐的情況,明擺著的都是精銳在邊軍。不說別人,就是這次掀起風浪的烏知義,救駕的方重勇,張光晟,都是出自邊軍,至少也是在那邊歷練多時的。

  他們的戰鬥力與臨機決斷的能力,比龍武軍的人強了一大截。所以說方重勇剛剛那番話,才是真正說到點子上了。

  要組建一支精幹高效,人數不超過五百,人員輪替不在長安地區的新軍,隨駕左右。這支軍隊,與龍武軍和南衙禁軍沒有任何關係,甚至這些兵員來自五湖四海,也不存在結黨的可能。

  「方國忠啊,你果然是足智多謀。

  現在朕考考你,如果讓你去編練這支新軍,你打算起一個怎樣的名字啊?」

  李隆基笑眯眯的問道,這就算是考校了。如果方重勇的回答讓他滿意,基本上這件事就交給方重勇去辦,事成之後,他就是這支禁軍的第一任統領,算是打賞了。

  方重勇面露古怪之色,隨即恢復平靜。他想了想說道:

  「末將在河西當刺史的時候,聽聞軍中善使槍者,被稱為銀槍,以示武勇過人。

  忠孝節義四個字,把忠義獻給聖人,把孝節留給自己,所以這支軍隊,就叫銀槍孝節軍吧。」

  方重勇拱手叉手行禮建議道。

  「銀槍孝節麼……」

  李隆基口中喃喃自語道,越想越是感覺這個名字起得好。把忠義獻給他這個聖人,孝節那些丘八們自己留著,多好的名字啊!

  「好,好,你回去以後,寫個奏摺,私下裡給朕。這支軍隊需要什麼裝備,開多少軍餉,你都告訴朕。

  如果這個計劃合適的話,那朕就委任你為……募勇使,去邊鎮招募勇壯到長安從軍,加入銀槍孝節吧。」

  李隆基一臉興奮的說道,他終於找到了克制長安權貴們侵蝕的辦法。當然了,這件事也不是長久之計,隨著兵員的輪替,銀槍孝節裡面也會出問題,會有人被長安各路權貴收買。

  但怎麼說呢,基哥壓根就沒想太遠以後的事情。好多人的計劃都考慮到百年之後,但他們常常第二年就病死了。人生無常,想太遠沒有什麼用。

  基哥的想法很樸實,還是那句:如果大唐是人間天國,最後卻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那又有什麼意思呢?

  「聖人,養這支軍隊,可能要花很多錢……」

  方重勇小聲說道,提前給基哥打了個預防針。

  「沒事,缺錢,讓楊釗再去撈錢就行了。」

  李隆基大手一揮說道,他忽然想起什麼來,有點疑惑的自言自語道:「楊釗這是多久沒有給朕送供奉了啊?」

  「聖人……如果這個楊釗是指揚州刺史的話,那他已經死了。」

  方重勇無可奈何的小聲提醒基哥道。

  「死了?怎麼可能呢,地方上沒有上報這件事啊?」

  李隆基吃驚得無以復加,這麼大的事情,揚州府的刺史死了,居然沒有人告訴他!

  其實基哥想不到的是,揚州那邊出了民亂,各級官員有一個算一個,被貶官都是輕的。要不是方有德力挽狂瀾,江南的民亂只怕會發展到幾十萬反賊的規模!

  這種事情,遮掩還來不及,誰會主動去提啊。江南軍備廢弛,兵力空虛的事情,張守珪也不會去提啊,就是他管著兵部。

  「他們,他們都瞞著朕啊,揚州刺史死了,連你都知道了,朕卻不知道!」

  李隆基緊緊握拳,恨恨說道。這一刻,他內心的危機感越發的嚴重。

  他已經六十歲了,眼睛花了,耳朵也不好使了,走兩步都會喘氣。現在,就連朝廷的官員也開始蒙蔽他了。

  要怎麼破局呢?

  這一刻,基哥的內心,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