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第179章 送汝上青雲

  第179章 送汝上青雲

  「方重勇,接旨吧。」

  看著呆住了的方重勇,高力士笑眯眯的說道。

  「草民接旨。」

  方重勇雙手接過高力士手中的黃色絹帛,一臉古怪。

  「你父方全忠,嶺南經略使,哪裡是什麼草民。再怎麼看,你也是官宦之家出身,草民之言,滑天下之大稽也。」

  高力士擺了擺手,糾正了方重勇話語中的「小小」瑕疵。

  一旁的張獻誠,心中咯噔一聲,暗叫不好。看這架勢,似乎方重勇的聖眷很隆啊!

  「左金吾衛中郎將?」

  方重勇攤開聖旨看了又看,確認自己沒看錯,頓時感覺不可思議。

  本為階下囚,如今一言堂。這變化也太快了吧?

  李宓將腰間銅製魚符交給方重勇道:「金吾衛責任重大,方將軍要謹言慎行才是。」他話里話外不乏規勸之意。

  不過或許是有人來頂替自己,也算是脫離苦海。李宓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輕鬆。

  中郎將是個「非驢非馬非犬」的稱謂,它名稱中的三個字都各有含義。

  所以哪怕方重勇已經是金吾衛中郎將,外人稱呼他仍然是「方將軍」,而不是「方郎將」,更不是「方金吾」。

  這個官職裡面,「中」代表其性質是皇宮內院的服務人員;「郎」代表它的文官屬性,即郎官、侍從官;「將」代表它的武官特性,即有兵馬可以統帥的將領。

  如此怪異的稱謂,暗含了中郎將的特殊地位。

  金吾衛中郎將這個官職,它既是禁軍,又聽皇帝直接指揮,還是文官,接受地位最高文官(宰相)的授權指揮。

  可謂是集中了「皇權」「武將」「文官」三位一體的牛逼官職。

  不過嘛,這些都是吹比而已,說得好聽。具體到金吾衛的實際情況,方重勇手下滿打滿算,也就五百人而已。

  掌控了金吾衛的一半兵力。

  方重勇瞥了張獻誠一眼,見對方不敢跟自己的目光對視,於是心中暗暗揣摩。

  金吾衛錄事參軍,只是個八品官,看上去似乎不起眼。

  但這個官職,卻不是直接歸自己管理,而是歸「御史台」管理。

  這個官職的責任,就是監視金吾衛各級官員,負責日常糾察。

  所以李宓對張獻誠沒好感是有道理的,因為張守珪就是通過張獻誠來控制操縱金吾衛的。

  哪怕不能反抗,也沒有誰甘心被別人操縱,更何況這種「被操縱」,最後也是要承擔政治責任的!

  方重勇雖然不知道基哥為什麼要突然任命自己為金吾衛中郎將,但是明擺著的,自己隊伍裡面如果有個只會搗亂的「監軍」,那無論如何,也是辦不好差事的!

  誰願意辦事的時候,後面有仇人死死盯著他一舉一動啊!

  「長者,這位張獻誠是左相之子,他在金吾衛裡面,會不會有點彆扭呢……某不是擔心他使壞哈,只是擔心他在金吾衛,會耽誤聖人的大事。」

  方重勇將高力士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道,尤其強調了「大事」二字。

  這個大事,可以是金吾衛內部的事情;也可以是河西商路上的事情!

  就看高力士是怎麼理解了!

  果然,聽到這話高力士微微點頭不置可否。

  看到對方似乎有些心動的樣子,方重勇決定再加一把火!

  方重勇陰搓搓的說道:「再說了,這次就是他舉報某科舉舞弊。現在某已經是金吾衛中郎將了,應該沒有科舉舞弊的嫌疑了吧?那誣告反坐的話,張獻誠是不是應該也表示一下呢?」

  言語中表達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了:快點把這位礙眼的張衙內搞走,要不我以後肯定要給他穿小鞋,或者被他穿小鞋。

  方重勇相信,基哥是很願意看到他手下的什麼節度使啊,宰相啊之類的大官,這些人的後代,關係都勢成水火!

  彼此之間鬧得越僵,基哥應該就越喜歡!

  高力士作為基哥身邊最親密的侍從,他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那某現在便去議政堂,跟兩位宰相說說?要不你想怎麼辦?」

  高力士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看著方重勇詢問道。

  「河西那邊,某記得瓜州刺史剛剛回京述職,還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讓張獻誠去河西那邊擔任瓜州刺史,既不妨礙我,也不妨礙他,如此豈不兩全其美?」

  方重勇決定「順著」張衙內的意思,給他加把勁,讓他在作死的路上跑得更快!

  「呃,你這樣對他,會不會太好了?

  人還是要立威的,就像是你搞出邢氏一族的滅門案一樣。」

  高力士疑惑問道,他有點不明白方重勇想做什麼。

  邊鎮刺史混四年資歷,對他們這些高官子弟衙內來說,是很重要的從政經歷,將來升官速度就進入快車道了!

  「某這個人,大方得很,絕對不會因為某個人惹了我一下,我就把他給整死的。

  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但是讓他留在金吾衛,我也難受,他也難受,只怕左相也難受,這又是何苦呢?」

  方重勇耐心的解釋道。

  聽到這話,高力士雖然依舊是半信半疑,但他還是微微點頭表示贊同說道:「如此也好,瓜州刺史並不是特別重要。再加上左相曾經也擔任過瓜州刺史,所以讓張獻誠去,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當然是佳話了,要不我怎麼會說呢!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吐槽道,面上卻是誠惶誠恐的點頭。

  以張衙內自以為是又年少輕狂的性格,必定會利用刺史的官職,對沙州商隊的生意動手。

  但無論他怎麼玩,都會捅馬蜂窩。因為財富的量是一定的,張衙內也沒有特別的高招。

  而且,方重勇自己設計出來的系統,當然知道這個系統的優點和缺點在哪裡。

  龐氏騙局的花活,玩得再多,本質也是不會改變的。

  這個體系如果沒有持續不斷的新鮮血液加入,那麼就會變成一個畸形的「內循環」系統。

  基哥把「賺來」的內庫寶物和財帛賞賜給類似楊氏三夫人之類的貴人。

  這些貴人拿著錢去長安東市購買價格畸形的奢侈品。

  而奢侈品店背後的最大老闆,就是基哥本人,源源不斷的從這些權貴們身上吸血。

  這些權貴為了爭相攀比,也會卯足勁在地方盤剝百姓,弄到更多的錢,花費天價的成本,來維持奢侈權貴圈子內的正常交際。

  裡頭還不包括各種被推高的,那些所謂買官賣官的「手續費」「推薦費」。

  連方重勇都不敢去想這一套系統繼續發展下去會有什麼可怕惡果,張衙內作為一個缺乏知識背景的古人,他能想得到?

  只怕張衙內到了河西後,以為自己到了金礦,卯足勁撈錢才是真的。

  然而他卻是想不到,這些錢不但很多屬於基哥碰不得,而且其他還屬於地方丘八與河西各級官僚,也碰不得。

  一旦碰了,與對應勢力的衝突便開始了。

  哪怕這些都不是問題,大家都是瞎子讓張衙內得手了,讓他占了大便宜。

  那這個體系,似乎也離暴雷沒有多久了。

  而雷一旦爆炸,其影響力有多大,方重勇都不敢預估,總之會讓基哥極端憤怒甚至怒不可遏就對了。

  到那個時候,如果基哥要追究罪魁禍首,是會追究兩袖清風一文不取,四年來幫基哥輸送了無數財帛的方衙內;還是會追究去了沒多久,就大撈特撈,「害得」河西商貿走私體系徹底崩潰的張衙內呢?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欲要使其滅亡,必先讓其瘋狂!

  方重勇這一招,可謂是針對張獻誠的「陽謀」。如果這位能忍得住,願意在瓜州好好為政一方,那麼方重勇的陽謀就徹底破產。

  否則,便是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他人了。

  「唉,最近左相右相鬥得厲害。

  他們最近都不回家,吃住都是在議政堂。明明辦公的桌案是面對面,卻始終不說一句話。

  嘿嘿,你找右相,可別明火執仗的去議政堂找人啊,可得看著點路。」

  高力士用力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轉身便走。其他人也恨不得快點走,很快籤押房這裡便只剩下方重勇一人了。

  因為這裡本身就是他辦公的籤押房。

  「長者啊!能不能讓某往金吾衛裡面塞一個親信啊!要不然沒人跑腿啊!」

  方重勇這才想起忘記給張光晟安排官職了,連忙追上去在高力士耳邊快速說道。

  「八品以下,直接報給右相就行了,多大點事!還不快回家報平安!」

  高力士對他破口大罵,見了他像是見了毒蛇猛獸一樣,走得比跑得還快,生怕落人口實。

  「嘿嘿,仕官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娶王韞秀啊。

  什麼時候離開長安外放,再悄悄的把婚結了比較好。

  長安城裡藏龍臥虎,可得低調點才行,在長安結婚,乃是下下籤啊。」

  方重勇抱起雙臂,看著金吾衛衙門外面幽深的皇城,自言自語說道。

  ……

  深夜,布置在終南山腳下的,大唐天子李隆基的臨時行宮附近,忠王李亨正在一個火堆前烤火。

  一旁搭起來的簡易烤架上,他正在把香料灑在羊肉上,準備將肉拿來烤,作為宵夜。

  當然,那是侍奉給基哥吃的,作為兒子對父親的「孝敬」。不過嘛,基哥究竟會不會吃,那就不是他這個「大孝子」的問題了。

  這個姿態,本身就是做出來給基哥看的,給外人看的。

  正在這時,李亨的一個貼身隨從,慢慢的走到他旁邊,開始不動聲色的幫忙灑調料。

  「王妃的情況怎麼樣,聽說她病了,現在病情好點了麼?」

  李亨那張略有些憔悴的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與不安,面部肌肉都是緊繃著的。

  「回殿下,王妃剛剛就在三個時辰前,病逝了。」

  這位隨從平靜的說道。

  「唉,真是紅顏薄命啊。本王深為哀痛。」

  李亨嘆了口氣,面色惆悵,也不知道是在惆悵什麼。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麼?」

  李亨忍不住詢問道。

  「回殿下,已經封鎖了消息,秘不發喪。」

  「嗯,就這樣吧,讓本王靜一靜。

  對了,這些天聖人玩興正濃,不要讓這點小事情打擾到聖人。」

  李亨無力的擺了擺手說道。外人看著他,只會覺得他很累,卻感覺不出他到底是高興還是悲傷。

  王妃去世都不覺得悲傷,這忠王的心可不是一般的狠啊!

  那位隨從心中暗暗想道。

  「喏,奴這便回十王宅。」

  「嗯,等回長安以後,再發喪。」

  李亨繼續強調說道,不知道是在說服下人,還是在說服自己。

  等那位下仆離開後,他這才長嘆了一聲,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韋王妃是韋堅的妹妹,韋堅有拜相的志願,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這個隱患,必須要除掉。

  所以被李隆基玷污的韋氏,必須要死!

  她要是不死,當初墮胎那件事,就解釋不清楚了,聖人會認為是他這個「好兒子」做的!

  韋妃肚子裡懷著的,畢竟是聖人的骨肉啊!

  她要是不死,以聖人霸占兒媳,玩弄兒媳的習慣。

  作為她丈夫的忠王,只怕最後要被基哥逼成「反王」!

  只要這個女人死了,那麼一切都可以自圓其說了。

  聖人沒有玷污兒媳,兒媳也沒有懷上孽種,忠王府跟韋堅這邊的利益聯盟,也不會受到實質性的影響。

  夫妻之名,互相扶持,從一而終,這是多麼的美好啊。

  所以,他這個丈夫,送走這位已經「不純潔」的妻子,沒有錯吧?

  自己沒有做錯吧?

  李亨在心中反覆的詢問,他好像看到,火堆的那頭,似乎有韋氏的幽魂在遊蕩,正一臉猙獰的看著自己。

  然而集中精神仔細看看,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將塗抹好香料的羊肉放到烤架上,在底部點火,李亨就這樣坐在簡陋的胡凳上,然後有些愣神的搖著烤架上的木柄,轉動著上面固定好的羊肉。

  轉啊轉啊,他的思緒似乎回到了韋氏入洞房的那一天。

  婚禮很熱鬧,來了很多人,嫁妝與彩禮都很多。這是一樁份量很重的婚姻。

  那時候的韋氏,是多麼的美麗,多麼年輕,充滿活力。

  柔軟的肌膚,似乎都可以掐出水來!

  就連房事的時候,都帶著新鮮勁和那種形容不出來的暢快感。

  婚後的一切,也都是平淡中帶著和諧。

  她好像也沒有做錯什麼,對吧?

  好像確實是這樣的吧?

  她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被自己的公公給玩弄了,還被搞大了肚子。

  只可惜,這個世道,很多時候,都是只看結果,不看過程,也不問緣由的。

  李亨心中湧起一絲悲涼,當李隆基的兒子,就是這樣的悲哀。前面已經有一日殺三子,誰知道後面還有沒有呢?

  「我真的不想,真的不想的,我一定會給你風光大葬……」

  李亨眼中滴下兩滴鱷魚的眼淚,落到正在炙烤的羊肉上,發出「滋滋」的聲音。

  一陣風吹過,耳邊似乎都是韋氏低聲的呢喃,似乎在用引誘的話語喊道:「快來陪我!快來陪我吧!我已經等不及了呀!」

  「啊!」

  愣神之際,李亨一不小心將手碰到了烤得熾熱的羊肉上,頓時手背上被燙得起了一個大大的水泡。

  一個正在附近值守的龍武軍士卒一路奔跑的過來,對著李亨叉手行禮問道:「殿下這是被燙傷了呀,某去拿些藥過來……」

  「不必了,只是一點小事。」

  李亨疼得面色抽搐,故作毫不在意的對著這位龍武軍士卒擺了擺手。

  「如此,某這便退下了。」

  這位想「上進」的龍武軍士卒,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只得訕訕退下。

  看著烤壞了的羊肉,李亨氣得將其一腳踢翻在地,原地喘著粗氣,雙手緊緊握拳,面色猙獰不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