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第160章 驚天弊案(3)

  第160章 驚天弊案(3)

  唐代的中元節,既是民間的秋嘗祭祖節,又是道家的中元節、佛教的盂蘭盆節,堪稱是俗道僧三流合一。

  據說中元之日,地宮打開地獄之門,也是地獄開門之日。眾鬼都要離開冥界,接受考校,有主的鬼回家去,沒主的就遊蕩人間,徘徊在各處找東西吃。

  因此中元節又稱鬼節,大唐各地普遍要進行祭祀鬼魂的活動,點荷燈為亡魂照回家之路。

  此刻不過離剛剛開城門的時間不久,身為龍子鳳孫的壽王李琩,就離開十王宅,穿過西面的延平門。

  身邊僅僅跟著一名貼身宦官,獨自來到了長安城外的貴族專屬墓地。這裡平日裡冷冷清清,今日卻是不同,很多墓碑前,都擺上了祭品。

  然而,墳地大概是因為也屬於人間的關係,所以人間擁有的不平等,這裡也一樣不差。

  不同墓碑的新舊程度天差地別,不同墳墓規模亦是天差地別。

  有的墓碑前祭品豐富,不僅有花環、香燭、香案等物,還有燒過紙錢的痕跡。

  顯然是家族興旺,家人緬懷,剛剛祭拜過。

  然而有的墓碑前,已然雜草叢生,很久都沒有人打掃的樣子,更別提祭拜了。

  這些荒墓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有心人給鏟掉,騰出位置給別人。

  壽王李琩來到一處乾淨整潔,沒有什麼雜草,卻也沒有任何祭品的普通墓碑前,右手撫摸著石碑,面色柔和而複雜。

  墓碑上赫然寫著「太真修士之墓」。平平凡凡,連墓主人姓誰名誰都沒寫明白,一看便是有意為之。

  壽王李琩輕輕嘆了口氣,讓貼身宦官將攜帶的瓜果作為祭品供奉上,又點上香燭,擺上香案。

  屏退宦官後,李琩便開始自顧自的燒紙錢。

  四年了啊,環環離開人世已經整整四年了!

  那些往事,對於李琩來說,卻像是發生在昨日一般。

  「環環,每年我都來看你,而那個禽獸,一次都沒有來過,他已經徹底把你給忘了,跟你那三個堂姐在一起鬼混。

  他當初把你從我身邊奪走,可現在卻已經完全不記得你了啊!

  環環,你看到了麼?你若是泉下有知,會不會後悔呢?

  他,竟然連你的名字都不肯寫在墓碑上,你不介意麼?」

  李琩平靜的問道。

  只是安靜的墓碑一言不發,唯有四周鳥兒鳴叫,不知何意。

  一滴雨水落在壽王李琩的臉上,他抬頭看天,只見豆大的雨滴落下,又猛又急,將紙錢上正在燃燒的火焰給澆滅了!

  「哈哈哈哈哈哈!環環,你也後悔了吧?現在是你在哭泣吧?

  為什麼當初我沒有拒絕那個禽獸呢?為什麼我那麼懦弱呢!

  如果那時候我拒絕他該多好啊!是我害了你啊!」

  壽王一邊壓低聲音嚎哭,一邊用拳頭捶地!

  潑天而落的雨水,將他身上的錦袍打濕。此刻的他,跟一隻在風雨中踉蹌的落湯野狗差不多。完全失去了大唐王爺該有的儀態,英俊而成熟的面龐變得不可捉摸。

  正在這時,壽王李琩感覺頭上的雨水變少了許多,變得幾乎沒有了!

  他抬起頭,一把紅色的竹傘為他擋住了天上落下的大雨。淚水朦朧之間,他隱約看到這個年輕窈窕的少女,似乎跟當初楊玉環的身影慢慢重合。

  「環環!你回來了啊環環!

  我錯了!是我錯了啊!我不該讓他把你帶走,我再也不會軟弱了啊!

  你不要再離開我啊!求你了!求你了!」

  李琩抱著那名少女嚎啕大哭。

  懷裡柔軟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反手將壽王李琩抱緊。紅色竹傘掉到地上,二人在雨中緊緊相擁。

  「只是擔心阿郎,所以妾身跟著出來看看,妾身可不是環環呢。」

  壽王李琩耳邊傳來剛剛入府不久的韋氏那柔軟而溫暖的聲音,帶著一絲女兒家特有的頑皮,他隨即面露無奈之色。

  李琩最不願意自己軟弱的一面被新妻子看到,可是他已經喪失鬥志,沒有心力去經營一段新的生活了。

  二人到今日都沒有同房,只能算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儘管李琩覺得韋氏確實是一個好女孩,但他真的累了。

  「謝謝你,三娘子。

  對不起,我還是忘不了她。」

  李琩在韋三娘耳邊呢喃道,雨水遮住了他臉上的苦笑,看不出究竟是什麼表情。

  「如果阿郎真的把她給忘了,那妾身反而要害怕了呢。現在的殿下,便是妾身心中的夫婿。

  以後的日子,都會慢慢好起來的,妾身會一直陪著殿下的。」

  年輕的韋三娘不顧雨水沖刷,緊緊抱著李琩。她的下巴,頑皮的在對方臉上的鬍鬚上磨蹭著,一副少女嬌憨的姿態。

  「回府吧,我背你回去。」

  「好!」

  身輕如燕的韋三娘跳到李琩背上,二人由下仆打著傘,一起回到了十王宅。二人一路上有說有笑,好像身邊滴滴答答的那些雨水,是動聽的音符在伴奏一般。

  到了夜裡,壽王和韋三娘終於魚水交融,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完全的接納了對方,體會到了新生活的美好與希望。

  新妻子韋三娘全心全意的侍奉,如同一汪清泉,讓壽王李琩乾涸的心靈重新煥發了生機。

  環環已經走遠了,活著的人卻依然要好好活著。壽王李琩決定將楊玉環忘記,明年的中元節,他便不會再來給太真修士掃墓了。

  他已經等到了屬於自己的歸宿。

  ……

  沙州,敦煌,小城的張氏宅院某個書房內,方重勇正在跟本地大戶的領頭人張悛面談。

  他大大方方將李林甫的親筆信交給張悛查看,然後等著對方先開口。

  「方使君,這是要回京述職了麼?」

  張悛嘆了口氣詢問道。

  現在的時間是中元節前後,方重勇當然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走。但再過兩個月便是基哥的壽辰,而且還是六十大壽。在那之前肯定要回去,然後獻寶。

  其實張悛早就知道,以方重勇的才華,肯定不會被困於沙州,甚至河西。他的舞台,將來一定會是大唐中樞!

  出將入相!

  「對,某畢竟是朝廷委派的官員啊,回京述職,乃是應有之意。」

  方重勇微微點頭說道。

  「是啊,使君辦的事情太大,辦得太漂亮。這讓我們都忘記了,其實您也是朝廷的流官,不會在沙州一輩子的。」

  張悛那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苦笑。

  所謂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便是在說這個吧。方重勇再能幹,也不能奢望對方一輩子為商隊服務。

  「某離開以後,朝廷必然有人想全面接手西域的生意。這幾年,某沒有拿一文錢,所以商隊內各家才能一碗水端平,童叟無欺。大家都信服。

  但你們不能指望朝廷派來接盤的人,他們也和某一般大公無私。

  所謂無欲則剛,如果有了私慾,便無法服眾,無法取信於人。

  有鑑於此,這門生意的崩潰,只是遲早而已。

  你們也不要有太多奢望,順其自然為好吧。少點貪慾,自己的日子也過得舒服。需要斷的時候就果斷點,不要拖著。

  某離開沙州後,商隊的生意,粟特胡那邊肯定會鬧,某便不跟他們去說了,就算說了,某離開以後他們也不會再當回事。」

  方重勇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交給張悛繼續說道:「某今日便請辭商隊的總裁一職,並委託你暫代其職。朝廷派人來以後,你順勢將職務讓給他便好,也可為沙州本地大戶謀個一席之地,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使君……唉!」

  張悛上前激動的握住方重勇的手,隨即扼腕嘆息!

  「使君常言: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們享受了三四年的使君福澤,現在一下子沒有了,這讓人如何是好啊!」

  張悛老淚縱橫,死死的抓著方重勇的手不放。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只能說後會有期了。」

  方重勇對著張悛叉手行禮,面帶微笑說道。

  「使君,慢著慢著,您那份分紅,老朽都給記著呢。」

  張悛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過身在書架上翻找,最近找出一本厚厚的帳冊,用麻繩穿在了一起。

  「使君這些年照顧家中因為打仗而失去壯丁的人家,每一筆貸款,都是十貫二十貫不等,加起來也有不少了。

  老朽命人算過,這本帳冊裡面的錢加起來,差不多也有五十萬貫了。帳冊使君留著,沙州百姓得了使君的照料,豈有欠錢不還之理,更何況還是沒有利息的。將來商隊會派人將錢送到長安交給使君的。

  就算使君兩袖清風不想要錢,可在長安為官,不也到處都要用錢麼?使君收著便是,這些都是使君應得的那份,只會少了,不會多。」

  張悛感慨說道,將帳本雙手交到了方重勇手裡。

  這些年,方使君譽滿河西並不光是因為他操持著商隊的生意,而是他用自己該拿的分紅,做了很多對本地困難戶有益的事情。有他帶頭,其他大戶也不好意思對百姓太過吝嗇。

  有鑑於此,商隊在河西的聲譽才能蓋過原本的那些胡商,得到最廣泛的支持和參與。

  可以這樣說,如果不是方重勇的「無息貸款」之策幫扶了很多人,那麼商隊的生意是做不起來的,更沒法形成壟斷。

  如果河西本地人都不支持走私,那走私生意又怎麼可能做得起來呢?告密的人都把朝廷的門檻踏破了!

  這其實是個很容易弄明白的道理,只不過很多行商之人,常常被利益蒙蔽了雙眼,看不到或者故意裝作看不到罷了。

  正在感念之間,張悛卻看到方重勇走到牆邊,拿起掛在上面的火把,隨即將手中帳冊點燃。

  「使君!慢著慢著,使不得啊!這真的使不得!」

  張悛大驚失色,連忙衝過來要將帳冊的火焰撲滅。方重勇卻是抽出疾風幻影刀,將其指著對方,讓張悛不得靠近。

  另外一隻手拿著燃燒的帳本,整個過程一句話都沒有說。

  火焰快燒到手了,方重勇這才將其丟到地上,用腳踩了踩,將余火熄滅。隨即又將疾風幻影刀入鞘,對著張悛行了一禮。

  「唉!」

  張悛無力的坐回高腳凳,忍不住唉聲嘆氣。

  「等某離開河西後,某會讓府衙出錢建義倉,你們在四處張貼告示。

  帳本上欠錢的人,讓他們以糧秣入倉還債。本地大戶要有寬仁之心,莫要向那些困難戶細細追索,還與不還皆為自願。

  未來亦是這個規矩,取之不記名,入之不記名。取之用之全憑自覺,府衙那邊某管不了,但希望本地大戶不要干涉此事。

  百姓們知道這是在為自己留後路,他們自然會歸還糧秣,未來突發變故之時,便有了一條活路;

  如果他們不自覺,只取不入,以為這是天上掉胡餅,那麼將來一定會有饑荒之禍。

  這也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誰也不會同情他們。

  本地百姓們互相監督,互相督促,有借有還再借不難。這是為他人,也是為自己。

  這樣一來,難道不比某拿著一堆票據帳本回長安來得痛快麼?

  還有啊,聖人很忌諱類似的事情,所以千萬不要以某的名字來命名這座糧倉。沙州有豆盧軍,豆盧有歸義之意,便將此倉名為豆盧倉吧。

  如此,這件事便了結了。」

  聽完這番話,張悛心緒起伏,難以自控。他目光複雜的看著方重勇,只是搖頭嘆息道:「他日使君為相,必定可以造福大唐百姓。」

  為相?

  一聽張悛的感慨之言,方重勇差點沒笑出聲來。

  有基哥這種皇帝在,以前的不提,以後的誰當宰相誰不得好死啊!

  方重勇隱約記得前世史書上記載,基哥後面幾個大唐皇帝,冷血無情之輩也就罷了,那幫人騷操作還賊多!

  連涇原兵那種北庭都護府出身的功勳老部隊都逼反了。

  這踏馬是皇帝能幹的事情?

  「說笑了,要是論當宰相,某哪裡是那塊料啊。

  閒話不多說,某這便告辭了。」

  方重勇對著張悛深深一拜,隨即瀟灑的轉身便走。

  出張府的時候,外面已經是萬家燈火!

  這些年沙州繁華了不少,也富庶了不少,只不過,這些都是建立在吸血大唐其他地方而造成的虛假繁榮。

  再美麗的氣泡,最終也會一戳就破的。商隊的生意做不下去之後,沙州也會恢復它原來的樣子。

  靠著拆東牆補西牆的辦法,沒有辦法挽救這個正在漸漸沉淪的王朝。

  然而天下大勢,路在何方,這種事情方重勇也是眼前一團迷霧。

  「不好意思給基哥埋了個大雷,希望接盤的人,不要是酒囊飯袋吧。

  要不樂子就大了。」

  方重勇臉上露出壞笑,自言自語道。

  河西的事情爆了以後,必定會迎來暴風驟雨甚至腥風血雨,到時候就看誰倒霉吧。

  總之,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已經與他方衙內無關了。所謂無欲則剛,接手的時候是多麼隨性,離開的時候就是多麼輕鬆。

  我不拿,所以我也不必為你們負責,一切都是天經地義。

  馬上,他這位衙內就要回長安當一個安安靜靜的低調男了,方重勇美滋滋的想道。

  在沙州本地吃飯,想給錢卻給不了錢的體驗,實在是太差了。只有方來鵲那種沒見過世面的渾人才會覺得榮耀。

  而長安那麼大,誰認識他方重勇是誰?回歸平凡,這才是真正該有的生活啊!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啊!」

  方重勇將雙手背在後面,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朝府衙走去。

  他發現,這一世自己好像缺少了童年。這幾年在沙州總是拿捏著自己,裝大官裝得好累啊!

  等回到長安,就不必像現在這樣,時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要符合大唐高官的人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