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第136章 錢!錢!錢!

  第136章 錢!錢!錢!

  「開元二十七年十月,關中開和糴,向揚州府宣索絹帛三百五十萬匹換糧。

  開元二十七年十一月,擴建華清宮,向揚州府宣索絹帛五十萬匹。

  開元二十七年十二月末,隴右對吐蕃用兵,向揚州府宣索絹帛一百萬匹犒賞三軍。

  天寶元年一月初,吐蕃來犯,西北軍需,向揚州府宣索絹帛一百萬匹犒賞三軍。

  天寶元年一月末,充實內庫以供宮中用度,向揚州府宣索絹帛五十萬匹。

  天寶元年二月末,聖人出巡靈州及賞賜鐵勒諸部,向揚州府宣索絹帛兩百萬匹。

  ……」

  揚州刺史鄭叔清面前,擺著一張匯總了的朝廷政令,沒別的事,就是要錢。

  他雙目無神的呆坐著,已經不想朝廷去年到底要了多少錢。

  這裡的所謂「絹帛」,其實都是折算後的價格,並不是說一定要揚州府提供這麼多絹帛。

  揚州要往關中輸送的東西,遠不止絹帛這種可以直接作為貨幣使用的東西。

  而是包括了大量手工業製品,其中包括了服飾衣帽、金銀銅器、兵器、漆器、玉器、紙張等等。

  比如說揚州氈帽,一頂三千文左右,暢銷長安,官員普遍購買;又比如說揚州銅鏡,官宦之家女子的必備之物。本地都要賣五千文,更別說運到長安去賣了。

  揚州的絲綢也很不簡單,有人記載形容其:「薄慚蟬翼,輕愧鴻毛,然而舒張則凍雪交光,疊積則餘霞鬥彩。」

  江南因為氣候原因,特別適合桑蠶養殖,在絲織品方面有著天然的優勢。

  舊唐書說揚州是「江淮之間,廣陵大鎮,富甲天下」。就富裕這塊來說,那是一等一的豪橫。

  然而,窮有窮的艱辛,富有富的麻煩。

  因為揚州實在是太富有了,所以在唐代,揚州歷來都是每一任皇帝進行「宣索」的首選指定地點。

  所謂宣索,就是皇帝下旨向地方索要財貨、特產等。這些都屬於額外的稅負,至於平日裡的租庸調,那是一點也不能少的。

  鄭叔清擔任揚州刺史,主要就是為了這個。朝廷中樞也不指望他來治理地方,事實上揚州這地方商賈雲集,又處於運河南面的樞紐,根本不需要費力去折騰,本地風土民情與長安也大不相同。

  普通官員若是沒有朝廷的政策,那是很難在揚州折騰出個所以然來的。

  大唐每當有大事要用錢的時候,都會在第一時間想起揚州府。只有在揚州府不合適繼續「宣索」的時候,才會考慮別的地方。

  正因為如此,所以哪怕明面上揚州府商稅收得很少,「入埠」的費用也不高,但本地依舊會想方設法的盤剝商人與百姓,以供養國家。

  該交的錢,一個子也不能少!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然而鄭叔清卻不明白,朝廷最近「請款」也太踏馬多了!這該不會是有人故意在整他吧?

  習慣刁民害朕思維的鄭叔清,忍不住心裡犯嘀咕。

  這一連串的請款,可謂是把揚州府積累多年的府庫給搬空了。什麼兵器啊,銅鏡啊,紙張啊,這些玩意一個不剩的全搬上了漕運的貨船。

  和糴所需絹帛,那不給是不行的,不能讓聖人在長安挨餓。

  擴建華清宮,那也是不給不行的,不能讓聖人沒有地方洗澡泡溫泉。

  充實內庫,還是不給不行。

  再窮不能窮內苑,再苦不能苦聖人。要是聖人沒錢用了,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多丟人啊。

  聖人出巡靈州,那一批加急的絹帛早就給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估計是給那些草原蠻子。

  還是先緩緩吧。

  至於邊軍,反正拖欠春衣冬衣也不是一兩回了,先欠著吧。

  桌案前的鄭叔清在心中盤算著,忍不住伸了個懶腰,一肚子苦水不知道跟誰去說。

  本以為來揚州府是優差,結果這裡的花花世界沒享受著,反倒是拼死給聖人撈錢把人累了個半死。

  而且事情還沒整利索!

  朝廷用錢如江海,而地方籌錢如錙銖。用得多賺得少,鐵打的也頂不住。

  邊軍的糧食基本上都是所在地自己解決,但是軍餉這一塊,都是以「春衣」和「冬衣」的形式發放的,很少直接給絹帛或者銅錢。

  邊鎮造血能力不足,哪裡有那麼多絹帛發放?只能靠中原持續輸入。

  而所謂的「春衣」和「冬衣」,也並非都是軍裝,甚至都不是成品衣物。很多時候都是發一些半成品的布料,直接給裁縫就能做成衣服。而「冬衣一套」這種軍餉,其中包括的不僅僅是衣服,還包括鞋子帽子。

  也不保證是全新的,舊衣服就按折舊的價格算,自成體系。

  如果要發軍餉,那麼就要提供專門的貨物,尤其是揚州府比較暢銷的絹帛、織錦等物。這些確實比較難搞,因為揚州府雖然有很多規模不小的紡織工坊,但一直都是被朝廷這麼持續索要,府庫里的存量並不多。

  這些工坊屬於國家不假,不過其中的織工很多都是為了「學技術」而來服色役的,人員流動性極大!生產效率並不高。

  朝廷不給工錢,這些人的勞動積極性也不高,很多時候就是一兩年換一批人。

  而民間的作坊,規模越來越大,鄭叔清卻也不能帶兵去別人庫房裡面搶劫啊!除了收「市稅」外,依然需要用別的東西去民間交易,最多壓壓價罷了。

  商品是勞動的結晶,這也就意味著,無論絹帛也好,銅鏡也好,紙張也好,都需要勞動來創造,它們是不可能憑空變出來!

  「唉!」

  鄭叔清長嘆一聲,他在等著朝廷清算自己的公文下達,然後就可以脫離苦海了。

  至於籌集不到的軍餉,呵呵,誰有本事誰去搞吧,反正他已經躺平擺爛了。

  鄭叔清已經摸到了李隆基辦事的風格,只要誰把他的私事放在公事之前辦了,那麼事後哪怕被懲治,也一定不會被一棍子打死。前面幾個月朝廷雖然請款很多,根本無法完成。

  但是鄭叔清一直是「急基哥之所急」,基哥的事情排第一位!國事排第二,能做就做,不能做那只能放著。

  「鄭使君,朝廷派使者來了。」

  鄭叔清的一個佐官,小心翼翼的說道。府衙的書房裡,安靜得針尖落地可聞。

  「還是來了啊。」

  鄭叔清微微點頭,朝廷兩次催要軍費,揚州府都只給了十分之一都不到。中樞下令收拾自己才是正常的,要是「不收拾」,那就是將來要舊帳新帳一起算了!

  那後果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鄭叔清畢恭畢敬的來到府衙大堂,就看到經常外派到各地宣旨的內給事牛仙童,正昂著頭,面色倨傲的看著房梁。

  鄭叔清心中一沉,只要看牛仙童的模樣,就能猜到這份聖旨的內容如何了。

  可以肯定不是升官。

  「鄭使君,接旨吧。」

  牛仙童冷冷說道,一隻手拿著聖旨遞過去,卻死死抓著不鬆手!

  你這樣我踏馬怎麼接旨?

  看到這一幕,鄭叔清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自古公公好威名,這一位大概是覺得不收錢面子過不去吧?

  鄭叔清心中暗暗揣摩,這錢到底是給呢,還是不給呢?

  他家境殷實,為官多年頗有家資。出錢打發一個死太監,完全不是什麼問題,灑灑水一樣。

  只是很多錢可以給,很多錢卻不能給。這是一個態度問題。

  為了給自己脫罪,鄭叔清是打算將來回長安以後,上書為自己哭窮的!

  如果「打賞」宮裡派來傳旨的太監,那基哥知道了會怎麼想?

  會不會認為他鄭某人在揚州這個花花世界裡玩得不亦樂乎,指甲縫裡漏一點出來都是金山銀山?所以不吝嗇打賞宦官?

  想到這裡,鄭叔清換了一副面孔,義正言辭的呵斥牛仙童道:「大膽內侍!竟然敢向刺史索賄!本官回長安定然要參你一本!」

  聽從這話,牛仙童一陣錯愣,完全不明白為什麼鄭叔清要說這話。

  聽聞這一位也不是什麼為官清廉之輩啊!你在這是裝什麼大尾巴狼呢!

  「不識好歹,你就等著發配嶺南吧!」

  牛仙童將聖旨塞到鄭叔清懷裡,轉身便走!

  等他離開了很久之後,鄭叔清身邊的佐官小聲問道:「使君,這宦官最是心胸狹隘,萬一他回去對聖人說壞話可如何是好啊。」

  這種小事還需要你這個沒用的狗東西提醒?

  鄭叔清想起足智多謀,能人所不能的方重勇。那傢伙在自己身邊出主意的時候,簡直是神乎其技。

  結果現在小方不在,身邊這些僚佐,普通的雜務辦得好,但遇到大事則完全不頂用。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啊。方重勇人小鬼大,肚子裡的餿主意那是一套一套的,這些尋常幕僚真是拍馬也比不上。

  「行了行了,本官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吧。」

  鄭叔清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心中膩歪透頂。

  如果只是調任,那麼走驛站的公文系統,便能以公函調令的形式拿到手,根本不需要宮裡的太監特意跑一趟。反過來說,如果是宮裡來人,那麼這份調令,極有可能是聖人的意思,繞過了李林甫。

  約等於「先上車,後補票」。

  鄭叔清一臉古怪的打開這份絹帛,隨即便看到了令他疑惑的命令。

  「回京述職,等待選官。另外,將府庫帳冊與楊釗親自交接。」

  鄭叔清自言自語的說道。

  楊釗這個名字,很陌生啊,也沒有說這個人之前是什麼官職。

  如果這個人很重要,那麼不可能之前自己這個官場老油條沒有聽過。

  如果這個人不重要,那麼也不必強調讓自己這個前任刺史親自交接帳冊。按以往官場的路子走便可以了。

  聖人這個命令,有點讓人看不懂啊。

  「等著楊釗來好了。」

  鄭叔清無奈的搖搖頭。

  宦海沉浮,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表面上看起來風光,但實際上背後的種種風險,當真是一言難盡,不小心應對都不行。

  真要說起來,當官是一件很煩的事情。

  可是,他卻必須要當這個官!一步都不能退!

  鄭叔清家在滎陽當地,有大量土地,還開了埠口,沿著運河岸邊不少的商鋪,可謂是家資巨萬。這些利益都需要官場上的鄭氏子弟保駕護航。如若不然,不出十年,他們所擁有的一切,就會被新權貴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下!

  這是一個不進則退的故事,當事之人,別無選擇。

  鄭叔清雖然「兩袖清風」,但生活上卻是奢侈豪放,從來不操心用錢的事情。

  因為那些錢都是家中供奉給他花銷的,並不需要他向朝廷公款伸手,那樣既愚蠢又危險。

  當官嘛,自然有利益輸送,有官場應酬,沒有錢怎麼可以呢!

  跟同僚們出去喝酒要錢,舉辦文會要錢,衣食住行要維持官場的體面,每一樣都要錢!當然了,這些錢,不能去拿朝廷的。拿了就是「貪官」了。

  「做官難啊。」

  鄭叔清感慨嘆息了一聲,隨即將官府給本地富戶打的欠條裝到了一個盒子裡,然後準備私自帶走,送到長安交給李隆基。

  這是當時基哥催促他改建華清宮,他以官府的名義向本地富戶借貸的欠條。

  把這個給聖人,證明自己已經盡力了。至於下一任刺史,嘿嘿,給他找點樂子。

  鄭叔清嘿嘿冷笑了一聲。

  他很想知道下一任刺史向聖人告狀的時候,聖人是什麼表情。

  既然當官是受苦,那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扛呢?給下一任也加點擔子吧!

  ……

  藥泉這個名字很陌生,但是它在後世還有個名字,便是大名鼎鼎的「月牙泉」!

  這裡三面環山,是為鳴沙山。

  月牙形的潭水位於其間,潭水底部有活泉,清可見底,還有魚兒。

  乃是敦煌這裡為數不多的休閒度假之地。

  中樞來的官員,把監造莫高窟的「招待所」也選在這裡,只能說這幫官僚真踏馬會享受,再怎麼艱苦的環境,也絕不委屈自己。

  「在藥泉這裡行舟,真是愜意啊!」

  月牙形的深潭之上,方重勇正在划船。

  而豆盧軍軍使王思禮,正坐在他對面,皺著眉頭,無暇欣賞美景。

  方重勇竟然被朝廷正式任命為沙州刺史,這是王思禮怎麼也沒想到的。當然了,木已成舟,此事沒有更改的可能。不過方重勇心裡非常有數,他並不是當刺史的料。

  所以方重勇很「識趣」的將沙州的政務,分成了三塊。

  軍政這一塊,比如說歸刺史管的兵員、軍糧補給之類的活計,讓王思禮派專人來對接。方重勇只當一個「蓋章機器」。

  本地民政這一塊,由州司馬處理,方重勇依然是「蓋章機器」。

  本地貿易與商業這一塊,由沙州長史處理,只是每一件大事方重勇都會親自過問並參與。

  他幾乎變成了一個甩手掌柜。

  沒辦法,如果自己不懂,就要知道逼數,不要強行上去裝逼。方重勇很明白自己的斤兩,本地紛繁複雜的民政和軍務,他是搞不定的。

  不過,既然是刺史,而且已經轉正了,那必然要處理大事。特別是地方與朝廷關聯的大事。

  比如說現在,他與王思禮便在商議一件事關豆盧軍存亡的大事。

  「朝廷沒有供給今年的春衣,而豆盧軍還超編了三千二百人。為之奈何?」

  王思禮皺眉問道。

  打仗他行,搞錢他不行!不發軍餉,豆盧軍要譁變的!

  「朝廷這麼任性麼?」

  方重勇疑惑問道,這件事他剛剛聽說。

  天可憐見啊,這麼對邊鎮丘八,以後中樞那些人,被打死真別怪人家新帳舊帳一起算。

  「使君有所不知,邊鎮雖然從不拖欠糧秣,但拖延軍餉發放乃是慣例了。現在這次,是……補去年的冬衣啊!」

  王思禮苦笑道。

  臥槽!

  方重勇心中咯噔一聲暗叫不好。

  怪不得前任王懷亮要挪用府庫發軍餉被收拾呢,原來是拖欠得太多,搞得邊軍都要譁變了!

  他去看望王懷亮的時候,對方雖然在坐牢,卻是面帶笑容,精神極好,絲毫不覺得倒霉。

  原來埋伏在這裡呢!

  這傢伙是解脫了,填坑的是下一任!

  方重勇長嘆一聲,要錢這種事情,就跟企業找銀行貸款一樣。你不需要錢的時候銀行拼命想貸款給你,當你正好需要用錢的時候,求爺爺告奶奶都借不到錢。

  還是別指望朝廷了。

  「放心,王軍使直接跟將士們說。弄不到春衣,來藥泉這裡拆了我這骨頭架子都行,先穩住軍心!」

  方重勇大包大攬說道。能不能弄到錢不好說,但是……如果豆盧軍將士忍不住譁變,那樂子就大了。

  「方使君真不愧是方節帥之子啊!」

  王思禮感慨嘆息道,心中石頭落地了。

  為了保密,二人特意在藥泉的潭水上泛舟密談,就是怕消息走漏導致豆盧軍譁變。如今有方重勇拍胸脯打包票,王思禮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不用擔心夜裡被憤怒的丘八們大卸八塊了。

  「只是,軍餉所需不少,使君要如何操作?」

  在心安之餘,王思禮疑惑問道。

  方重勇面無表情的擺了擺手道:「都是些小事而已,王軍使回去好生安撫將士們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