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106章 當世界對你不再寬容

  第106章 當世界對你不再寬容

  正當河西的戰事緊鑼密鼓籌備之時,從荊州而來的一個「不起眼」消息傳到長安,讓沉迷於前任兒媳楊玉環的李隆基,稍稍哀傷了幾天。

  張九齡在荊州任上因病去世!

  於是基哥追贈張九齡為「荊州大都督」,並賜予諡號「文獻」,請朝廷專業人士為其堪輿了一塊風水寶地安葬。

  隨著張九齡的病逝,開元時期曾經一度呼風喚雨的「文學派」官員,徹底偃旗息鼓,只剩下「好酒狂放」的賀知章,整天在衙門裡摸魚開溜,遠離政務。

  或許是兔死狐悲,或許是心有戚戚,張九齡的病逝雖然沒有給基哥帶來什麼觸動,卻是讓大唐右相李林甫感覺後背發涼。

  官場險惡,能爬上去並不算什麼大本事,很多人都可以做到。難的是怎麼平穩降落,安享晚年!

  張九齡的隕落,告訴了李林甫一個可怕的政壇真理:進入了這個圈子以後,世界將不再對你寬容!

  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書房裡,這位大唐右相正在翻閱幽州那邊送來的一份公文,以及基哥回應的聖旨。這是他的日常工作,將聖旨變成政府的公文,變成政令軍令並推行下去。

  現在這份公文的內容是:幽州節度使方有德威震北方,讓之前有背離大唐趨勢的渤海國俯首稱臣,契丹與奚人貴族們在震驚忌憚之餘,再次提出和親的請求!並且為了表示誠意,已經將質子送到了長安,準備按照往年的規矩,讓質子入國子監學習,畢業後入宮闈,擔任宿衛。

  基哥龍顏大悅,同意了契丹與奚的請求,選宗室女為公主嫁之,並將相關禮儀的事情交給李林甫操辦。總之,一定要揚大唐國威,把和親的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

  「張文獻(張九齡)咎由自取,我不能步其後塵啊!」

  坐在桌案前的李林甫感慨嘆息了一聲。

  他將鎮紙下面的草稿拿出來看了又看,這是關於大唐體制改革相關事項的草案,被張九齡去世的事情刺激了一下,本來自信滿滿的這位大唐右相,反倒是有些心裡沒底了。

  李林甫非常了解自己輔佐的是怎樣一位皇帝,他也非常明白自身的處境是怎樣的。

  張九齡被趕出中樞罷相是因為一日殺三子的事情麼?

  裴耀卿被罷相,真的只是因為沒有把省下來的運費交給聖人麼?

  只有最懂李隆基的李林甫才明白,這些都是表面上的原因。

  太宗用人,是以人為主,以人辦事。先選人,再派遣差事。

  開元初年,勵精圖治,企圖再現大唐之雄風的李隆基,一直自詡他有太宗遺風,處處要跟太宗去比。

  但實際上,宗室出身,在宮闈中混過相當長時間的李林甫卻明白,基哥用人的原則,跟太宗比是完全相反的。

  簡單說,就是刻薄寡恩到了極點!

  裴耀卿被罷相,只是因為基哥覺得運河雖然通了,但運費卻沒有降下來,國庫與內庫的錢,都花到運費上不划算!某種程度上說,運河治理是成功了,卻沒有達成預期的目的!

  當漕運三年長安不缺糧後,因整頓運河而上任的裴耀卿,就被率先罷相了。

  簡而言之,基哥不需要他了,就這麼簡單的道理。

  並不是說裴耀卿做了什麼天怒人怨,讓基哥不滿的事情。

  實際上,裴耀卿也只是失去利用價值而已。所以他現在依然在長安中樞為官,改任尚書左丞相(虛職),封趙城侯,身上也還有其他官職,有一定的權力並可以對李隆基諫言。

  日子甚至過得還有點小滋潤。

  基哥的邏輯其實是直白而明確的:有用的時候我好好用你,而當你沒用了,假如之前沒有得罪我的話,那麼我也不會把伱一桿子打死!

  因為要修運河保障長安糧食安全,所以才有裴耀卿被拜相,而不是裴耀卿被拜相後,派他去整理漕運。

  基哥的用人邏輯,便是典型的「因事御人」。

  更慘的是張九齡。

  張說是張九齡的恩師,李隆基拜相張九齡,最主要的目的,是讓他整頓北方軍務,成為「張說第二」。

  但是這件事,他辦砸了。

  這是基哥最後容不下張九齡的最主要原因,張九齡站在太子這邊,實際上只是基哥下定決心將其罷免的導火索。

  連帶著張九齡被罷相,嚴挺之被罷官,周子諒被杖斃,賀知章變成了整日摸魚的閒人。

  大唐中樞「文學派」大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式微,最根本原因,則是基哥對於科舉上來的人才產生了深深的疑慮。認為他們只會寫錦繡文章不會辦實事。

  附帶的,李隆基還讓李林甫大力整頓科舉選才的規則與模式!

  自開元以來,大唐便是對契丹與奚人又拉又打,對他們恩威並施,分化二者與突厥之間的關係,壓縮突厥的生存空間。

  張九齡為相之時,對於三者的關係沒有深刻理解,單方面主持與日漸式微突厥媾和,企圖聯合突厥對付在西域和隴右蠢蠢欲動的吐蕃。

  此舉使得契丹與奚人震恐,認為他們被唐庭所拋棄,內部「突厥派」話語權大增,使得二者進一步倒向突厥。

  這便是幽州邊鎮不穩的動亂之源。

  事實上,安祿山之所以被任命為平盧軍軍使,便是因為他是幽州某個突厥化粟特部的話事人。大唐中樞需要藉助這些「中立派」的力量,去對抗日漸遠離大唐的契丹與奚人。

  方有德之所以這兩年聲名鵲起,深得基哥信任,便是因為他用「另類」的方式,給已經被罷相的張九齡擦了屁股,用拳頭讓契丹和奚人臣服了,而且以兵不血刃的方式,武力干涉渤海國內的政權更替。

  這一手搔到了基哥的癢處!

  以至於基哥一直想把平盧節度使的職位也給方有德兼任,只是朝中反對意見太大而作罷。

  還是那句,基哥認為方有德很有用,所以他要大用。這固然有「從龍之臣」的光環加持,但最根本的,還是因為基哥並不是什麼講交情的主,他非常的勢利眼。

  有用的人就上,沒用的人就滾,基哥的眼中,沒有寬容和包容。

  契丹與奚人的臣服,讓李林甫覺得,自己不小心的話,便有可能是下一個「張九齡」!

  「來人啊,備車,本相要去興慶宮。」

  李林甫拿起桌案上的那一疊草稿揣進袖口,對下仆吩咐了一句。

  圖窮匕見,這些東西終究還是要給李隆基看的,李林甫心一橫,不想再改了。

  ……

  「誒,舒服了啊。」

  方重勇坐在桌案前,快活的呻吟了一聲,享受著阿娜耶給他的手腕進行按摩。

  吐蕃人的軍法,終於被他謄抄完了。不得不說,這些鳥玩意真尼瑪長,如此的形上學,他就不信吐蕃人會一板一眼的照著軍法辦事!

  方重勇打聽了一下唐軍之中的軍法,發現吐蕃軍法的嚴苛,還在唐軍之上。只怕平日裡執行軍法的力度,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如果將士們的所有精力都在應付軍法上,那麼他們必然沒有餘力去考慮戰爭的事情,這便是軍法「過猶不及」的道理。

  只不過對於方重勇來說,這部軍法的價值,在於吐蕃人對於行軍打仗,提出了很多很細節的要求。比如說夜間紮營,要如何布置斥候,如何布置營地,把營壘設在什麼樣的位置比較好,怎樣設置固定哨和流動哨等等。

  這東西與其說是一部軍法,倒不如說是一部極具操作性的兵法書!它的可貴之處,不是如《孫子兵法》那樣的指導性原則,而是把行軍打仗的細節說得明明白白。

  「你說你是不是腦子糊塗了,涼州城內能抄寫的流外官與書吏那麼多,你非得自己去抄,還累個半死。」

  阿娜耶一邊賣力的按摩方重勇的手腕,一邊忍不住低聲抱怨道。

  她嘴上總是不依不饒,但身體卻又很誠實的圍著方重勇打轉,自覺地照顧對方的飲食起居,可謂是勤勤懇懇,對得起她那長滿老繭的小手了。

  「以後到長安了,要講究點規矩。就你剛才那句,權貴家中將你杖斃也是理所當然的。」

  方重勇沒好氣的懟了一句,隨即讓對方坐在自己身邊。

  阿娜耶老老實實的坐下,等著方重勇訓話。

  「對你來說,長安並不是一個好地方,你確定真的要去麼?」

  方重勇沉聲問道,臉上表情肅然。

  阿娜耶咬咬嘴唇,最後點點頭道:「是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一個河西的「土妞」,如果不揭穿她那信安王私生女的身份,那麼可以走的路確實不多。古代早婚,再過兩年,阿娜耶就要選擇嫁到河西地方某一個軍戶家庭。

  她可以選擇任意一家,卻不能不做選擇!

  去長安,則意味著無限的可能性。

  或許慘死埋骨他鄉,也可能飛黃騰達走上一條不同的路。

  是貪圖安穩的沉淪,還是冒險搏一個未來,阿娜耶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明白了,把這份契書籤了吧。」

  方重勇將桌案上的一份契書遞給阿娜耶。上面的內容很簡單,就是阿娜耶從軍戶身份,變為方重勇家的「部曲」。這也意味著,她的未來會由著方重勇任意擺布。

  只要對方願意。

  簽這份契書,就意味著西域胡女們孜孜以求的奮鬥成果,全部被清零,再度淪為權貴的奴婢,身份與地位沒有任何保障,甚至禍及後人。

  當然了,部曲的身份是比奴婢在稱呼上好聽點的說法,本質上並無多少差別。

  簽下這份契書,也就意味著方重勇將來可以隨意玩弄阿娜耶,沒有任何可以控制的底線與下限,具體如何全看個人品德了。就算將來將阿娜耶送人,也沒有人說什麼不是。

  權貴圈子都是這麼玩的!

  這便是去長安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方重勇已經跟李醫官「談妥了」,不過他依舊是多此一舉的跟阿娜耶再談一次。

  提起筆,阿娜耶在契書上籤下自己的名字,隨即按上硃砂手印。辦完這一切,她不甘示弱的瞪著方重勇,一言不發。

  方重勇強烈要求走這麼個流程,在阿娜耶看來很是無情。但她不知道,這件事其實是見多識廣的李醫官提出來的,是對阿娜耶的一種保護。

  檯面上的明規則,總是與事物運作的潛規則有所區分,只有深諳內情的人,才能作出正確的判斷。

  方重勇將契書貼身放好,隨即哈哈笑道:「以後你可以打著方軍使和方參軍的名頭,在涼州仗勢欺人了。」

  「我怎麼可能做那樣的事情!」

  阿娜耶沒好氣的說道。

  她也猜出來,自己被爹給「賣了」。雖然這樣的事情在涼州城內司空見慣,但輪到自己身上,感覺還是有些怪怪的。

  想發脾氣都不知道要對誰去發。

  「美人作伴,紅袖添香,方參軍真是有雅興啊。」

  藥房外面傳來河西節度使蕭炅的聲音,阿娜耶連忙起身,匆匆忙忙的對躬身其行了一禮,退出藥房。

  「這位河西的小娘子長大後一定是一位美人,方參軍還真是有眼力呢。」

  蕭炅自來熟一般的揶揄道。

  如果對方不是河西節度使,方重勇根本懶得搭理這個言語粗鄙不通文墨的鳥人。這位小人藏雞雞的蕭節帥,三句不離本行,他來這裡做什麼,方重勇用腳指頭都能猜到。

  「聖人壽辰將近,藥也調試得差不多了。只是某還是有些擔心,蕭節帥真的想好了麼。」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問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自然是越快越好!」

  蕭炅緊緊握拳,雙目圓睜道,顯然不想繼續跟方重勇客套了。

  更重要的是,這藥他自己也吃過,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首先,這個是茶,不是藥,對吧?只要聖人喜歡,裡面加一些溫吞的茶水亦無不可。」

  方重勇睜眼說瞎話一般的反問道。

  蕭炅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道:「對對對,這是產自河西的茶,不是藥。」

  唐代的「茶」,不一定要有茶葉,這種情況其實在方重勇前世也是很常見的。

  地方以「茶」的名義進貢「祥瑞」,風險要遠遠低於「藥」。

  只憑這一點,蕭炅就斷定方重勇是個做大事的人!

  「這種茶,主要作用,是調理五臟,以作順氣之用。至於壯陽之效,我們根本一無所知,對吧?」

  方重勇很是露骨的暗示道。

  「對對對,這種茶,就是專門調理五臟用的。至於身體調理好了,恢復了男人雄風,也很正常,對此我們自然是一無所知的。」

  蕭炅連忙接茬,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省時省力不矯情!

  「哪怕是茶,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喝的。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在喝之前,最好是問一問醫館的醫官,身體能不能承受,這也是應有之意,對吧?」

  方重勇砍出最後一板斧。

  「誰說不是呢,長安的茶水,也不是人人都可以享用的。肝弱脾虛者不能飲茶或者不能多飲用。」

  蕭炅對著方重勇豎起大拇指,一切盡在不言中!

  「將此茶的功效與禁忌寫下,便可以送到長安,讓聖人品鑑了。相信太醫署的那些太醫們,不會讓聖人失望的。」

  方重勇從袖口內拿出一張紙,遞給蕭炅說道。

  關鍵的事情,當然要自己親自來辦才保險,不知道多少大佬死在不起眼的細節上,方重勇可不會犯這個錯誤。

  藥方的相關說明,他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蕭炅來求!

  「嘿嘿,這份人情,我蕭某記下了,必有厚報。」

  蕭炅接過這張紙便走,絲毫不拖泥帶水。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方重勇長嘆一聲。白亭軍撈錢的事情,到這裡已經結束,是時候去白亭海那邊度假了。

  自己作為一個有後台的衙內,為什麼要活得這麼累呢?

  方重勇決定今天就動身去白亭軍,把吐蕃軍法帶上,好好去那邊「進修」一番。

  忙完了,也是該去風景優美的白亭海享受享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