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死道友不死貧道

  夕陽很快落下,芙蓉園亮起花燈,照耀的曲江池絢爛璀璨。

  李瑛在彩霞亭等了將近一個時辰,餓的肚子咕咕直叫,期間卻沒有一個小太監過來伺候招待,不由氣得在心底暗罵。

  「李三郎可真夠刻薄寡恩的,只顧著自己逍遙快活,卻把兒子留在這裡挨餓枯等。狗娘養的太監,沒一個有眼力勁的,你們今天如何對待我這個儲君,孤將來必然十倍奉還!」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方才有個小太監不急不緩的走了過來,施禮道:「聖人召喚殿下去紫雲樓。」

  「好。」

  李瑛收拾一下煩躁的思緒,跟著小太監再次趕往紫雲樓。

  樓宇內燈火輝煌,照耀的裡面亮如白晝。

  只見李隆基居中高坐,當朝宰相李林甫、戶部尚書裴寬、戶部左侍郎尹籍、戶部右侍郎張春喜等四人站在下面,各有所思。

  「兒臣拜見父皇!」

  這是時隔半月之後,李瑛再次見到李隆基這位當今聖人,只見他嬉戲了一天,依舊精神矍鑠,雙目有神,完全不像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

  「嗯。」

  李隆基微微頷首,「李林甫和戶部的人都來了,有什麼話你直管問吧!」

  身穿紫色官服的李林甫微微拱手,嘴裡道一聲「太子殿下」,就算是施了禮。

  戶部尚書裴寬也穿著紫色官服,相對來說則客氣了許多,朝李瑛作揖道:「臣裴寬拜見殿下。」

  兩位侍郎俱都穿深緋色官袍,也跟著裴寬作揖施禮:「臣尹籍(張春喜)拜見殿下。」

  「諸位愛卿不必多禮,寡人這廂還禮了。」

  李瑛拱手還禮,接著便直奔主題:「李相、裴尚書、兩位侍郎,今日清晨有一使者叫開了寡人的大門,此人原來是泗水縣令杜希望的師爺。」

  「他之所以跋山涉水,從齊魯大地跑到長安來,原來是為了替杜希望喊冤。」

  「他說就在五六日之前,戶部郎中郭滿堂以核查賦稅為名,帶著加蓋了宰相大印的文書來到泗水,將杜希望罷為庶民,並下在了大獄。」

  「據本宮所知,杜希望在泗水縣令的職位上已經任職七年,其為官勤勉,治下百姓安居樂業,路不拾遺,百姓人稱杜青天。」

  「這樣一位官員非但沒能得到升遷,反而被罷官下獄,寡人想問問李相與幾位尚書、侍郎,這是什麼道理?朗朗乾坤,浩浩大唐,難道沒有律制準則,全憑几位的一己之念定他人仕途麼?」

  李瑛越說越氣,嗓門逐漸升高,在氣勢上竟然完全壓制住了幾位大臣。

  從前的李瑛唯唯諾諾,俯首帖耳,李隆基還從沒見他這麼硬氣過,此刻不由得蹙起了眉頭:「咦……太子的氣質相比從前變化很大呢!」

  李林甫並沒有去看李瑛的目光,等李瑛咆哮完了,淡淡的道:「此事由戶部全權負責,臣只是蓋了個章而已。至於殿下所說的杜希望,臣完全沒聽說過。大唐有一千多個縣令,身為宰相若是挨個過問,怕不是要累死在案牘之間。」

  裴寬對待李林甫的態度屬於不對抗不合作,因此這件事他沒有插手,而是甩給了右侍郎張春喜,讓這位李林甫的嫡系看著辦。

  而度支部郎中郭滿堂正是張春喜的得力幹將,這趟去兗州正是遵照李林甫的意思把太子岳丈罷官下獄,讓李瑛顏面掃地。

  張春喜在來芙蓉園的路上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甚至是在抓杜希望之前,就已經構築了一套邏輯,因此不慌不忙的等著李瑛盤問。

  裴寬面無表情的道:「調查貪污賦稅一案,本官亦沒有參與,而是由張侍郎負責。」

  李瑛的目光落在張春喜的身上:「張侍郎,據泗水縣師爺林庚所言,泗水縣開元二十三年收繳的賦稅為二十三萬一千六百八十四石,在河南道一百五十多個縣之中排名第十。」

  「嗯……」

  坐在龍椅上的李隆基微微蹙眉,沒想到李瑛居然知道提前收集數據,比之從前似乎細心了很多。

  李林甫露出詫異的表情,這才感到有些小瞧這個太子了,而張春喜的臉上則露出一絲慌亂之色。

  裴寬臉上古井不波,心中卻在為太子喝彩,希望這次能夠殺殺張春喜的囂張氣焰。

  這廝仗著抱上了李林甫的大腿,一直不把自己這個尚書放在眼裡,若是太子能夠讓他吃癟,絕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李瑛繼續朗聲說道:「開元二十四年,泗水縣不僅發生了旱災、而且爆發了猛烈的蝗災,田地里的莊稼收成銳減。泗水縣這一年的賦稅收入為十四萬五千五百五十石,在河南道排名五十一。」

  「敢問李相、裴尚書、張侍郎,這樣一位能吏提拔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將他罷官下獄,如此行為,豈不讓泗水縣的十萬百姓心寒?又豈能讓他們心服口服?又豈能讓天下蒼生心服口服?」

  「張春喜,給太子殿下一個交代。」

  李林甫三角眼一翻,冷聲說道。

  心中卻暗自打定主意,只要勢頭不好,自己就斷臂求生,把張春喜拉出來墊背。

  張春喜擦了下額頭的冷汗,拱手出列:「太子殿下,事情是這樣的:臣記得那日早朝,聖人要求的是將賦稅下降最嚴重的三個縣的縣令問罪,流放嶺南……」

  「所以呢?」李瑛逼問。

  張春喜道:「泗水去年的賦稅收入的確不低,不光在河南道排在中上游,就算在全國一千五百多個縣裡面,也是排名上游。」

  「那你為何將杜希望罷官下獄?」李瑛繼續逼問。

  「不是下官將他下獄,是郭滿堂做的決定。」

  張春喜急忙甩鍋,死道友不死貧道,「這兩年之間,泗水縣的稅收銳減了八萬六千一百石,跌幅高達百分之三十七,為全國第一。所以郭滿堂按照聖人的意思……」

  「嗯?」

  高力士手中拂塵一翻,突然雙眸一瞪:「按照張侍郎的意思,這件事的責任在聖人頭上了?」

  「臣絕無此意!」

  張春喜嚇得急忙跪地叩首,「臣的意思是說,郭滿堂乃是按照聖人的意思辦案。」

  一直緘口不語的裴寬終於開口:「聖人的意思是嚴查貪污、剋扣賦稅之人,而並非不顧事實搞一刀切,甚至顛倒黑白。

  若本官沒記錯的話,泗水縣在十年前的稅收都在十萬石甚至八萬石以下,乃是河南道數的著的貧困縣。

  在杜希望到任之後,大力發展高粱、黃豆、棉花的種植,才讓泗水從貧困縣成了富裕縣,使得賦稅節節攀升。

  本官以為,拋開泗水從前的經濟狀況,只看這兩年的賦稅收入來做決斷,實在是玩忽職守,居心叵測,甚至是給聖人潑髒水。」

  張春喜冷汗直冒:「下官豈敢、豈敢,是郭滿堂辦事魯莽,顧慮不周……」

  李隆基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掃向李林甫:「李卿,你怎麼看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