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人生如賭戲

  第309章 人生如賭戲

  王皇后之前公然攔住了李隆基的步輦,繼而進諫了那好一番話,緊跟著天子便召了姜度竇鍔和崔儉玄入宮,可這興師問罪卻最終變成了一場馬球場上的廝殺,最終竟是以平局收場, 五個陪著天子打球的年輕人還各自受賜了鞠杖一支。對於消息流傳最是快速的東都洛陽來說,此等事簡直是跌宕起伏,讓人委實意想不到,更讓人吃驚的是,五人出宮之後時隔一天,楚國公姜皎之子姜度便嚷嚷得滿世界皆知,打算轟轟烈烈辦一場馬球精英賽。

  而放出來的彩頭教將信將疑的坊間百姓們大吃一驚——賞金五百貫!

  但凡湊足了一隊五人五馬,皆可報名參賽,然後拈鬮分組捉對廝殺, 但使能一路殺進三十二強,立時便能從每場比賽中收穫不菲的賞錢。從入選三十二強的十貫,一直到最終頭名的五百貫,有人算了一算一路殺到頭名的斬獲,那龐大的一筆錢足以讓人呼吸摒止。

  可這等對於尋常百姓來說最大的誘惑,對於世家子弟來說卻不值一提。可等聽到除此之外,最終脫穎而出的兩隊他日能夠在御前對陣廝殺,必然會迎來天子矚目,尤其是在之前崔儉玄等人盡皆獲賜的映襯下,此說自然可信,當即引來了不小的轟動。

  馬球本從吐蕃傳來,自中宗之後越發盛行,因而崔儉玄等人這數月以來固然連敗多隊,可他們卻也不是沒吃過敗績,只因為他們人人貴介子弟, 聲勢又大, 傳進宮中之後蒙皇帝召見得了頭彩, 自然有人心中不忿。一時間,那五文錢一份的簡易報名表以及相應規則表,幾乎一出來就被人一掃而空,前前後後一印就是一千多份。至於馬球賽那雕版專供世家子弟的印刷小冊子,儘管一份薄薄幾張紙就要一貫錢,崔儉玄印製之前滿以為根本賣不出去,可等到最終結果出來,發現也出去了三四百份,他登時不禁為之咂舌。

  「杜十九,回頭不會真有一千多隊來報名吧?那就是比一年都未必能比完!怎會這麼多人來買那種小冊子,不就是畫上了陛下賜給我們的鞠杖嘛?再說一撥五個人想要參加,買個一份回去仔仔細細參詳參詳也就完了。」

  「那些世家子弟不管會不會參加,湊個熱鬧買一份回去琢磨琢磨,以免別人問起時全然不知,這才是正常的。誰會為了區區一貫錢,還要找旁人去借來看?至於尋常百姓,五文錢不算多,所以有的是閒人買一份回去當熱鬧看。至於參加的人數,你大可不必擔心。」

  杜士儀微微一笑,掰著手指頭數道:「馬球不比別的,要馬匹,要鞠杖,要平日習練的苦功夫,所以能夠在這上頭浸淫頗深的,要不就是你們這些真正喜好馬術馬球的世家子弟,要麼就是那些為了給主家爭臉面的家奴部曲,要不就是坊間不事生產專好爭強鬥狠的閒漢,無論哪種人,哪有可能一窩蜂湧出個一萬八千的?而讓世家子弟和那些身份卑微的同場較藝,彼此心裡不自在。

  所以你求得御前最終決勝負,這就把事情解決了。對平民許以利,對世家子弟許以名。世家子弟雖有門蔭,可一代不如一代也是常有的,在御前露臉讓陛下記住,那些和你姜度竇鍔較量過的,都會動心,而那些奔著賞錢而來的民間高手,就更沒有什麼負擔了。只不過,上下之分也不能忘了,平民直接參加預選賽,至於世家子弟,則是從正賽打起,如此一輪輪淘汰……」

  杜家當年名為世族,其實卻已經敗落得幾近於寒微了,他能用的赤畢等人若非崔家轉贈,靠自己培養還要漫長的時間。從市集上買的奴婢之中,興許能找到擁有各種才能或者潛質的可造之材,但精通馬術又身手不凡的,就不是那麼容易了。橫豎,他要的並不是人人矚目的勝者!他在長安洛陽這樣的地方固然不能明目張胆地如此蓄積人手,但可以放在別人不太會留意的地方!

  既然聲勢造出去了,崔儉玄也聽了他的,興致勃勃地天天出門在外奔波,杜士儀便索性又把姜度請了來,仔仔細細地問了其當初進宮的那一番經過。當得知天子李隆基最初頗見惱怒,繼而方才在他們一個個的解說下轉怒為喜,他想起在門下省時聽到的王皇后勸諫之說,心頭不禁直犯嘀咕。

  崔儉玄馬術精熟,馬球打得亦是相當不錯,所以他才為其設計了那樣的揚名之法,本以為竇鍔姜度之父一個是天子舅父,一個是天子寵臣,日後只要有一言半語提起,就足可讓愛好馬球的李隆基生出好奇之心,誰知道王皇后竟會反應這樣激烈!

  「皇后是太著急了。」姜度仿佛說的人不是母儀天下的王皇后,而是尋尋常常的女人,語氣中沒有多少敬意,「藍田縣主的事,本來和她絲毫不相干,她卻因為別人三兩句哭訴就借題發揮。現如今這次的事情也是一樣,我們打我們的馬球,又不曾礙著她!她這樣大張旗鼓地鬧了一場,反而卻落得如此結果,心頭反而更加憋悶,何必呢?」

  「不說這個。」杜士儀知道姜度對宮闈中事也沒有太大興趣,剛剛也只隨口一提,遂改口說道,「崔十一那傢伙在御前誇下海口,如今他自己興致勃勃地操辦此事,只能拖了你和竇十郎一塊下水。我今日找你,卻是為了另一件事,也就是之前聖人也提到的民間博戲。」

  姜度立刻撇開了之前那些雜亂思緒,若有所思地問道:「你是覺得,這馬球賽做大了,這博戲也會越來越大?」

  「沒錯,堵不如疏,與其讓某些人在地下亂折騰一氣,到時候不但亂了規矩,而且還亂了局面,不若儘量把這些賭戲控制在一定範圍之內。天水姜氏也是老世族了,在東都方方面面關係總能夠梳理開,或是挑一個精幹的人出頭攬莊,或是乾脆就收編一處地下的,根據勝率定下賠率,進行博彩。比如若是一方意外受傷,則當場賭注全數發還,如此可以避免有大賭家出么蛾子暗算。諸如這樣的規矩,不妨定得細一些……」

  聽杜士儀這典型讀書人的口中,竟是吐出了這種賭錢的勾當,姜度不禁錯愕得很。等聽他說完了,他才笑了起來:「你這哪裡是博戲,分明是擔心有人玩得太大,把身家性命全都丟了進去,還有就是擔心賽場之外的烏煙瘴氣!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這事情我來辦。正好上次莫名其妙險些遭了聖人訓斥,我也要好好找那些三教九流算帳,這次倒是不錯的機會!馬球場上的事情交給崔十一,外頭的事情我去收拾首尾,拉上竇十郎,這分量就夠了!」

  杜士儀對這種地下的勾當不感興趣,可卻也不想自己費心給他人作嫁衣裳,因而姜度既然肯答應出面,他當即便笑著說道:「既如此,就有勞姜四郎了!」

  這兩大規模前所未有的馬球賽漸漸拉開序幕的時候,杜士儀的觀德坊私宅,卻迎來了一撥他意料之外的客人。來者在他面前去除了面上用來防風防沙的厚厚頭巾,他不禁下意識地叫道:「張耀?」

  「正是奴婢。」

  自從去年年初從饒樂都督府奚王牙帳回到長安,杜士儀和固安公主就一直有書信往來。固安公主素來是報喜不報憂,倒是信使常常會對杜士儀暗地裡透露一些她在奚族步履維艱的境況,正因為如此,去歲年底藍田縣主鬧騰得最凶的時候,杜士儀方才會令人送去了那樣一封信。可信一去就始終沒有回文,他心中固然惦記,卻只有耐心等著消息,可誰知道竟是把固安公主的心腹婢女給等來了!

  「怎會是你親自來東都?莫非阿姊那兒出了什麼事?」

  見杜士儀面色很不好,張耀連忙屈膝說道:「茲事體大,貴主覺得託付別人不可靠,便令我親自前來,有些事信上不好說。」

  她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我到這兒來,另有一撥信使奉貴主之命,已經直接將貴主的奏疏送去中書省了。就是按照之前杜郎君你的吩咐,貴主親自寫成的奏疏。貴主說,若非有杜郎君在,面對此等危局,她這一後知後覺,興許就會一敗塗地。既然人人都已經知道她是庶生,事到如今不如一搏,凡事盡付阿弟做主。而貴主讓我前來的緣故,也是因為昔日辛家之中經辦此事的人,唯有我最為知情,關鍵時刻興許能派得上用場。再者,貴主接下來會不斷派信使一路往洛陽來,如此過所公驗別人便看不出問題來,杜郎君可以根據時間選擇一撥信使,然後由真信使送上我謄寫的奏摺。我能仿貴主筆跡,幾可亂真。」

  杜士儀沒想到固安公主周到至此,當即欣然點頭道:「如此也好。可我去歲年底便命人送了回信,緣何你這時節才來?」

  說到這個,張耀頓時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用艱難的語調開了口:「李魯蘇酒後殺了貴主的兩個護衛。貴主一氣之下,殺了李魯蘇最寵愛的一個侍妾。可事情固然是那個女人故意尋釁,可後頭卻是李魯蘇授意支使!若不是此前送去奚族那三部的茶葉數量讓他們喜出望外,三部俟斤命人饋贈了各五十奴隸給貴主,又對貴主敬重有加,如今貴主處境更加艱難。所以,直到前一陣子,貴主方才能騰出手來應對長安的事。畢竟,紙包不住火,李魯蘇若知道貴主的出身,必不會善罷甘休。」

  見杜士儀面上嚴霜密布,張耀也知道自己帶來的消息實在太過沉甸甸,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一時面色更加黯然:「此行過境河北的時候,聽聞裴將軍母親去世,如今人正在告假,準備趕回東都奔喪。裴將軍乃是奚族上下畏之如虎的人,他這一去,奚族上下必然會歡慶連場。」

  「裴旻將軍的母親去世了?」杜士儀有些訝異地再度確認了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後,他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他想藉此機會令固安公主擺脫那種尷尬的地位,這一條路雖然艱險曲折,卻是很有必要的。須知裴旻不在,幽州乃至於河北再無良將名臣坐鎮!而固安公主身在敵營,本應作為支援的朝中卻還要後院起火,有哪位和蕃公主如她這般腹背受敵?既然奚王妃的地位對於其來說意義不大,還不如行險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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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