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3章 殺!
連日攻城不下的焦躁,再加上昨夜夜襲不成卻反而接連遇到阻擊和意外,叛軍的士氣本來就跌到了最低點。哪怕崔乾佑田乾真全都是驍將,孫孝哲即便有私心,治軍又暴虐, 可亦不是無能之輩,可面對兵力絕不遜於己方的兵馬,他們都有一種無數下口的感覺。畢竟,他們這一路打來順風順水,像這樣兩軍正式對壘的硬仗,竟還是第一次遭遇!
「大將軍!」田乾真敏銳地注意到, 軍中士氣不對,當即親自策馬來到崔乾佑身邊, 壓低了聲音說道, 「事到如今,不進則退,不硬碰硬打上一回,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崔乾佑知道田乾真的意思是指如若不戰而退,到最後一定會被對方銜尾追擊,大敗虧輸!儘管他也異常珍惜自己的兵馬,不欲在長安城下和這先後兩支從天而降的安北大都護府兵馬死磕一場,可眼下無疑是毫無選擇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厲聲喝道:「敵軍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傳令全軍,步卒居前,騎兵兩翼展開,陌刀手拖後,出擊!」
遠處,統兵的僕固懷恩見敵軍開始動了, 便衝著身邊的阿茲勒笑道:「杜隨, 昨夜損傷幾何?」
「一時殺得興起, 雖說弟兄們熟悉夜戰, 死者不到兩百,但傷者卻有五百之數,這還是田乾真跑得快,我收攏傷員及時,否則就難說了。」說到戰損,阿茲勒就有些不自然了。畢竟,如今身在中原,不像在漠北時隨時能夠補充兵員,像他這樣的死戰就顯得有些奢侈了。於是,他不得不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田乾真所部至少損失馬軍八百,步卒更多,因為晚上陌刀軍施展不開,根本就沒有帶出來,所以便宜我殺了個痛快!」
「怪不得大帥常說,我安北牙帳城最悍不畏死的人都在你杜隨麾下!」
僕固懷恩嘴裡和阿茲勒滿不在乎地閒話家常,軍令卻早早傳達了下去,全軍之中僅有的兩千重盾步卒已經派了上前,騎兵則是在預熱坐騎,隨時準備出擊。這些年來大唐從來沒缺過馬,所以就連步卒也往往能夠配馬行軍,等遇到大戰之時方才下馬整軍,按照步軍戰法出擊。然而對於安北牙帳城來說,收納的蕃軍大多都是馬背上長大的,騎射突擊方才是本能,所以對於崔乾佑那頗具名聲的陌刀軍,僕固懷恩非但不怵,反而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
「崔乾佑以步卒在前,馬軍布設兩翼,陌刀手在後,便是認為他的馬步軍能夠纏死我安北馬軍,他的陌刀手能夠趁亂突擊!只是他不知道,我僕固懷恩曾以寡敵眾,死死拖住回紇主力半日,今日兵馬相當,豈能讓他得逞!全軍兒郎,隨我殺,若一擊不能捅破敵陣,我就跟他姓崔!」
當崔乾佑看到僕固懷恩和安北前鋒營的大旗終於動了,緊跟著數支馬軍從步卒軍陣後疾衝出來的時候,他的瞳孔頓時猛然一縮。此次他是率軍來攻打長安,所以防守用的什麼鐵拒馬,什麼長矛兵,全都沒有,而且僕固懷恩那龐大的騎兵數量簡直讓他差點沒瞪出眼珠子來!就連擅長養馬的幽燕,也沒有這樣比例的騎兵!這種時候,他終於明白了杜士儀為什麼不畏漠北苦寒,敢孤身鎮守那兒,單只一個馬字,就實在是勝過中原太多了!
正如崔乾佑想的那樣,安北牙帳城最不缺的便是軍馬,所以馬軍訓練全都是真刀真槍的馬戰,常常會因為訓練太過嚴格而有人陣亡,至於馬匹的折損更是不計其數。放在其他各大邊鎮,馬匹當然也是有折損率的,可卻萬萬比不上安北牙帳城每年動輒高達百分之二三十的汰換比例!在操練之中付出的這些高昂代價,就在此時此刻馬軍沖陣的時候完完全全彌補了回來!
摧枯拉朽!
當僕固懷恩一馬當先率最精銳的親兵馬軍,直接殺入了敵陣之中時,他的感覺便是如此!在夏州仆固部養精蓄銳多日,和母親和弟弟們團聚的喜悅,遠遠多於父親被母親授意軟禁的嘆息,而他軍中所屬的將卒們,更是在仆固部得到了最好的休養和補給,此時自然氣勢如虹。當一口氣衝出敵陣捅了個對穿,眼見得崔乾佑的五千陌刀軍還未趕上來,僕固懷恩不禁哈哈大笑,卻根本沒有上前去和這支足以和騎兵抗衡的兵馬硬拼的意思。
李光弼麾下陌刀軍之利,他可是曾經見識過,不想再去體會!
直到這時候,崔乾佑方才意識到,自己因為驟然發現安北牙帳城兵馬來援而心神大亂,在這種時候根本就不應該和僕固懷恩對攻,而是應該以守待攻,疲其心志體力,然後再伺機反攻!他不過是因為覺得長安城內軍民無力開門反攻,所以想嘗試對攻一場,挫敗僕固懷恩銳氣,順便給城裡人一個警告。
然而現在這種時候,他再想彌補這一點疏失,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竭盡全力重振旗鼓,命步卒徐徐推後往陌刀軍靠攏,而自己亦是率馬軍避其鋒芒。當孫孝哲亦是氣急敗壞收攏兵馬退到大軍左翼的時候,便注意到中軍步卒竟是在口令之下忽進忽退,看上去極其詭異。
這個崔乾佑到底是怎麼帶兵的?這是什麼意思?
田乾真卻沒有孫孝哲這樣多的疑慮。剛剛他終於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昨夜那支安北前鋒營戰了一場,同樣是馬軍對馬軍,對方那種硬碰硬上的堅決,又或者說是蠻橫,著實讓他再次吃了個大虧。此時此刻,當他收攝兵馬回到大軍右翼的時候,見崔乾佑中軍那樣的陣仗,他便明白,安北騎兵的鋒芒實在太盛,己方馬軍根本抗衡不住,崔乾佑已經在不得已之下,變攻為守,試圖誘敵深入,然後派出陌刀軍決一勝負了!
僕固懷恩自然看出了這一點,在重新整軍編隊之後,他便令一個軍士上前,沉聲喝道:「與我去崔乾佑軍中一趟,告訴他,我安北大都護杜大帥和朔方兵馬正在從金城縣趕過來,讓他自己權衡權衡,是戰是降!」
一戰而挫敵銳氣足矣,他可不打算反反覆覆地拿人命去和叛軍對攻!
那軍士滿臉肅然,磕了一個頭後便上了一匹剛剛牽出來的馬,撥馬轉身往崔乾佑大軍馳去。
見這孤零零一騎而來,崔乾佑知道必是信使,當即下令不得發箭阻攔,只派了一隊親兵上前把人護送到自己這裡。等到見著此人,聽其原封不動地轉告了僕固懷恩的話,他面色紋絲不動,心中卻是湧起了驚濤駭浪!單單僕固懷恩這支援軍便已經讓他應付吃力,倘若朔方援軍真的來了,他怎麼應付?又或者說,僕固懷恩只不過是希望他自亂陣腳?
然而,大軍先是受阻,然後受挫,崔乾佑怎能讓自己這種糾結表現出來?他冷冷看著面前信使,心中已經生出了深重的殺機。然而,甚至沒等他開口喝令,那個充為信使的軍士就朗聲說道:「兩軍對壘,不斬來使,可我軍為勤王義軍,爾等為叛逆****,料想也不會講什麼規矩!總而言之,我話已經帶到,如今也了無遺憾了!」
田乾真聞言一愣,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然而,還不等他試圖阻止,就只見那軍士手中寒光一閃,亮出一把匕首一抹頸項之間,隨著那鮮血瘋狂噴涌而出,他的身軀也從馬背上栽倒了下來,再無一絲一毫的生氣。面對這樣慘烈的一幕,即便孫孝哲往日裡殺人無數,從敵人、戰俘再到己方的將卒,無不畏懼他的殘暴,可如今這樣一個信使竟然在傳達了消息之後就這樣自刎身亡,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意外了!
「不過是派了一個死囚前來傳信亂我軍心,僕固懷恩也不過如此!」
崔乾佑雖說腦筋轉得很快,須臾就明白了這一幕的真相,可再怎麼解釋也不能讓這血淋淋的一幕消失!他把心一橫,正要下令將這屍體帶下去五馬分屍示眾,以便於激怒敵軍來攻,可偏偏就在這時候,後軍傳來了一陣喧譁。這樣的騷動讓本就十分警惕的他大為惱火,當即派出麾下一隊親兵前去彈壓。可不久之後,一個倉皇歸來的親兵就帶來了一個消息。
「大將軍,不好了,潼關傳來消息,說是唐軍進入河北道,河北各州郡紛紛告急!」
「胡說八道!河東節度使王承業哪來的這膽子!他連洛陽都不敢去救,又怎會出兵河北!」孫孝哲耳尖聽到了這句話,一時情急,竟是直接質問了一句。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的衝動,這非但不足以平息事態,反而只會讓這個消息更加廣泛地在軍中傳播!可事到如今已經來不及補救,他只能咬咬牙主動請纓道,「大將軍,這分明是唐軍詭計,想要亂我軍心!我願領兵再戰!」
即便沒有孫孝哲這話,崔乾佑也知道消息必定掩藏不了多久。就算這次能夠奪下洛陽和長安,幽燕老巢不保,也就意味著軍中大多數將卒的家眷老小全都處在了威脅之中,到時候很可能就會發生大規模的譁變!所以,當田乾真也隨孫孝哲請命出擊,哪怕他知道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撤軍回潼關重整旗鼓,又或者探聽洛陽以及安祿山的情況再作打算,但他已經完全沒有任何退路了!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只有衝殺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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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