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宗兄弟素來不合,尋常見面少不了打打鬧鬧。
但今日林尋的反常舉動讓其他三位小林公子多有不適。
課堂開始,雲中先生講解詩經,口若懸河。
堂下幾位卻無一人在意先生解釋,不時瞧瞧端坐正中,認真聽講的林尋。
「喂!你怎麼了?」
林尋輕瞥一眼,用一種看破紅塵,高高在上的眼神。
「林尋,今日你玩兒什麼花樣?」
「林尋!你能不能正常一點兒?你這般模樣怪嚇人的。」
「吶,既然你都這樣了。愚兄今日就給你陪個不是,上次打賭是咱們合夥騙了你。大不了將你輸的幾兩銀子還給你。別做如此漠態。」
幾人在下面悉悉索索,林尋還是不為所動。
「這人不會中邪了吧?」
「咳咳……」雲中先生輕輕咳嗽,「林旭。」
最小的林旭一激靈,趕緊起身行禮:「先生。」
「將先生方才口述再念一遍。」
「……」
林旭沉默,心思都不在課文上,哪裡知道先生再說什麼。
「先生問你,你為何不答?」
林旭悻悻:「不知道。」
「不知道?」雲中先生皺眉,「過來。」
同一時間,拿出了戒尺。
其餘幾人偷樂,並不出聲。
林旭欲言又止,看著先生嚴肅表情,還是走了上去。
「手來。」
雲中先生淡淡一說。
林旭不情願地伸出手,被先生拿捏住,然後一戒尺打去。
「啪!」
一聲脆響。
緊接著就是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啊!」
林旭眼淚都出來了,大吼一聲:「老東西!小爺跟你拼了!」
不得不承認,雲中先生是有些飄了。
看著林府的紈絝少爺都在自己的教導下規規矩矩,根本不把幾位旁系宗親的小輩放在眼裡。
這一下打得夠狠,用意是要立威。
不想眼前在座的無要善茬。
林旭年紀雖小,卻也是個驕縱慣了的主。
「小爺叫你一聲先生,是給你面子!你個老不死的居然敢真打我?」
林旭發飆,一把奪過戒尺,反手就是一條子掃在雲中先生的額頭。
「啪」!
雲中先生額頭皺紋都給打平了,帽子飛出去好幾米。
「哎喲!」
一聲嗚呼,雲中先生捂著額頭就翻倒在了地上。
片刻間,老先生的額頭就腫作蟠桃,配以老態,形如壽星公。
「叫什麼叫!」
林旭不解氣,甩著被打的手,火辣辣地痛。
說話間,人又沖了上去,作勢還要打。
「林旭,這可使不得,你怎麼能打先生呢?」
林恆志跳起來,一身正氣地衝上前。
雲中先生感動萬分,以為是遇到了個好學生。
沒想到這傢伙說一套做一套,不單沒有幫忙,反而一腳踩在先生的袖筒上,讓先生的手動彈不得。
說是阻攔,阻攔的不是林旭,而是雲中先生。
這雲中先生算是體會到了邊陲小城的世家子弟有多厲害。
人尚未起來,又被狠打了幾拳。
如此惡徒,縱觀整個洛陽、長安也找不出一個!
偏偏是在這邊陲小城!
「哎喲,哎喲……凶山惡水出刁民!爾等……爾等……」
「老東西!還嚷嚷呢!」
林家紈絝從小打鬧,早已配合出了默契。
林旭跟林恆志一個眼神交流,一前一後將先生架起來,一咕嚕把先生丟到了庭院水池裡。
長亭下,林尋視若無睹。
另一個林有為卻一臉蔑笑。
……
半個時辰後。
林府熱鬧了。
雲中先生砸了林庭正的楠木桌椅,撕了自己送給林家的邊塞圖,帶著一身濕氣,氣得都快吐血了。
嚷嚷著要林庭正馬上安排馬車將自己送回洛陽,揚言要讓長安、洛陽的學子都知道幽州林家的年輕一代都是何等的卑劣無品。
林庭正一個勁兒地賠不是,說盡了好話。但一點兒用都沒有。
這位允中先生雖不是當代大儒,但在洛陽城也是頗有名望的教書先生。
洛陽幾大家族都對雲中先生頗為敬重,若讓他回到洛陽肆意傳說林家之事,林家風評不知要壞到什麼地步。
林庭正數日忙得焦頭爛額,也有些心力不繼。
最終還是答應了雲中先生返回洛陽的要求,同時還給了一筆不菲的盤纏才得到雲中先生的承諾,不會講今日之事外傳。
此事過後,林庭正自然少不了將林旭和林恆志狠打了一頓。
但先生已經被氣走了,林家諸事繁多,林家長輩都無暇看管幾個小子。
「老爺……」劉管家小聲提議,「之前那白宋不是說過嗎?他想當少爺的伴讀。如今正好沒人看著那幾位少爺,那白宋又整日無所事事,正好讓他去盯著,也不算在家吃白飯。」
「他?他一個寒門書生,哪有資格看著我林家學子?」
「嗨,幾位少爺湊在一起,若沒人盯著,還不曉得會鬧出什麼事來。」
「爹……」
廳外,林尋之妻秦綿行來。
「棉兒,你回來了?」
「回稟爹爹,棉兒回家探母,又聽聞夫君病癒,就急急回來了。剛一進家門就聽說夫君將教書先生氣走……」
「此事就不提了。」
「棉兒是說,若無人叮囑幾位胞族學習,不如讓媳婦代為看教。媳婦虛長夫君一歲,夫君平日多聽媳婦的話,想來有媳婦看著,他們也不會惹出多大的麻煩。」
林庭正想了想:「棉兒,你一婦人家……」
「媳婦在閨中時也常學詩文,況且近日家中事情繁多,媳婦也想多為爹爹分擔分擔。」
林庭正一想,讓媳婦兒出面盯著,倒也好過讓一個贅婿。
「好吧,你只要留個心眼,別讓他們再惹事便可,若有必要,叫家丁常備棍棒。」
「是。」
秦綿施了一禮,緩步走了。
……
白宋沒想過幫林家籌備小歲評。
他要準備的事,可比小歲評重要多了。
白宋數日不見新宅。
桑桑數日不見白大哥。
第一眼見到桑桑是在屋外的院牆一腳。
姑娘拿著小鏟子專心致志地在牆上比劃,都沒注意到心中最想念的人來了。
直至到了桑桑身後。
「桑桑,你在幹什麼?」
見人暖心,第一眼就解了桑桑的相思之苦,數日來的辛勞瞬間拋入九霄。
桑桑丟了小鏟子,拍拍身上灰塵,露出淺淺的酒窩:「白大哥,你怎麼來了?」
「幾日不來看看,心裡不踏實。」
桑桑笑著,背著小手,乖乖的鄰家小妹:「桑桑不用白大哥掛念,一直都好好的。」
「額……我是說先前種下的辣椒……」
桑桑臉蛋兒一紅,失落低頭,卻又被白大哥親昵地摸摸頭給淡化了。
「幹嘛呢?對著一面牆專心致志。」
「牆上的苔蘚好多,桑桑要清掉,這樣看著才像是有人住的房子。」
「你跟個苔蘚較勁作甚?」
「桑桑喜歡,人家還要給院牆上新粉,就是問了縣裡的泥匠,說要三百文錢。沒有白大哥答應,桑桑不敢擅作決定。」
「你這妮子,說了這宅子就是你的,你想怎麼弄就怎麼弄,何須來問我?」
白宋越發習慣桑桑這妮子了,乖巧得如同飄在臉龐地雲彩,感覺不到,卻又真實存在。
「好了,別弄了。曲叔和嬸子呢?」
「爹娘出去給白大哥置辦田地了,縣城外的田地都比較遠,估計要深夜才回得來。」
說話間,兩人肩並肩已回到了院中。
數日沒去城東宅子,今日見了讓白宋大為吃驚。
整個宅子已然換新,前院後院都被桑桑打理得妥妥噹噹。
連院角雜亂堆砌的青石磚都被整理過一遍,所有的東西都擺得整整齊齊。
白宋看傻了眼,不知該說什麼。
「這……這些都是你弄的?」
「嗯。」桑桑點頭,「爹爹忙著給白大哥置辦田地,沒有時間鋪磚,桑桑又不會……」
「哎!」白宋嘆了一聲,再摸摸這妮子,「女孩子太能幹,對男人也是一種壓力啊!」
桑桑眨眨眼,不太明白白大哥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再多說,白宋帶著桑桑去了小菜園。
現在的小菜園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堆鬆散的肥土。
桑桑知道白大哥的心思,將先前種著辣椒種子的盆子捧著過來:「白大哥,辣椒已經發芽了。」
雖然這發芽只是小小一點,但白嫩嫩的牙包散發出勃勃生機。
「很好,現在天冷,你可一定要小心看護著,別讓辣椒給凍死了。」
「嗯。」
稍作猶豫,桑桑又問:「白大哥,那辣椒究竟是何物?」
「能讓食物變得更有風味,等以後成熟你自然就會知道。」
說著,白宋又將土豆拿出來,如獻寶一樣亮在桑桑面前:「喏,今日還有更好的東西給你瞧。」
桑桑看著圓圓滾滾的土豆,一臉疑惑:「這又是何物?」
「此物名為土豆。」
「此物儘是泥土,難道也是食物?」
「沒錯。那辣椒只是改變食物風味,但這土豆可就厲害了。此物能替代五穀,作為百姓充飢之物。且易生長,產量高,若能將此物傳播開來,相信大唐境內再無饑民!」
白宋說這話是有些誇大了。
但桑桑毫無詫異之色,反倒崇拜地看著白宋,眼睛一眨不眨。
「桑桑,你一點兒都不感到驚訝嗎?」
「為什麼要感到驚訝?」
「我覺得一般人都不會相信小小土豆就能讓天下再無饑民。」
「但是桑桑相信,白大哥說什麼,桑桑都相信。」
白宋苦笑,又摸了摸桑桑的腦袋:「你還真是白大哥的小迷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