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深夜,頭頂一片陰沉,不見半點星月。
寒風一吹,飛雪遮掩,能見度極低。
白宋騎馬,走在隊伍最前,耳邊只有風聲和狼叫。
「不要亂!那些突厥人數量雖多,但追不上我們。」
後方傳來了大潘的聲音,藏在風中,模模糊糊,時隱時現。
但大潘說得不錯,在這樣的環境下,突厥人雖然人多勢眾,他們也很難追上他們。
眼下的威脅只是零星藏在黑夜裡的狼。
這些畜生面對他們多人,倒也不算什麼威脅,只要穩住陣腳不亂。
他們這樣的輕裝隊伍要甩開後面的人其實很簡單。
「大家都看著彼此,大夜裡,不要跟丟了。」白宋回頭喊了一聲。
「明白!」
後方聲音剛剛傳來,白宋感覺地面突然一陣晃動。
白宋騎著馬,這晃動感受不真切,還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但身後的阿吉巴朵驚道:「地面在震動!」
「不會吧?」白宋頭皮一麻,只覺得一陣不安,但在瞬息間又沒作出任何判斷。
後方也不知誰在喊:「怎麼回事?」
「吁……吁……」
不過眨眼之間,隊伍一下亂了。
所有馬匹似乎都感覺到了什麼,變得不安又不受控制。
白宋騎著的小黑也是一樣。
「吁……」白宋緊拽著韁繩,努力地控制著小黑,腦子正在電光火石地轉動,心說該不會是引發了雪崩吧?
不應該啊!
這裡雖然有積雪,但積雪厚度不夠,遠遠沒有達到雪崩的程度。
上山之前,白宋就已經想到了雪崩的可能,選擇了一條保險的路線。
要出現雪崩,也該是他們靠西面背著陽光的一個山頭才有可能。
白宋回頭看了眼,下面由火把組成的長龍也跟著混亂起來。
看來不是他們幾個人感受到了變化。
難道是地震?
「注意點,可能是地震。」白宋提醒一聲阿吉巴朵。
阿吉巴朵停下了動作,拿著十字弩呆呆地看著遠處,然後抬手一指:「那邊的雪塌了。」
順著阿吉巴朵所指的方向去看,白宋的眉毛逐漸擰成了一條線,一陣轟隆隆的聲音由遠及近,在地面震動了許久之後終於傳了過來。
黑暗中,遠處的山影不過是一層灰色的濃霧,但現在看去,那灰色的濃霧如被什麼大魚攪動的泥潭一樣,灰濛濛的霧色暈染開來,又像是一朵灰色的花蕾在夜色下綻放,越來越大,越來越廣,轉眼一變又成了夢裡的惡魔張開了血盆大口想要吞噬一切。
地面震動越來越厲害,小黑的不安也越發難以控制。
「真是雪崩!」白宋驚叫一聲。
不知是不是他們所在的山頭髮出的動靜引起了對面一個山頭出現雪崩。
白宋沒想到遠隔數百米的遠山爆發雪崩對另一個山頭都能造成影響。
人在看到這一幕尚且可以保持冷靜,但身下的馬卻不能在大自然的咆哮下穩住。
小黑開始亂竄,一腳深一腳淺地在黑夜裡轉圈,好幾次都差點兒把背上的兩人給甩下來。
阿吉巴朵緊抱著白宋,閉著眼睛。
白宋被甩得天旋地轉,說話都說不出來了。
白宋心裏面暗叫不好,但無論怎麼控制小黑都不能讓它平靜。
後方的兄弟也在驚叫大喊,但聲音似乎越來越遠,直到完全沒了聲音。
整個世界,唯一能讓白宋辨別方位的就是身後的那些火把。
幾分鐘之後,白宋再從那些火把辨別自己的位置,發現自己已經偏離了既定路線很遠。
至於隊員們,早就不知蹤影了。
又過了一會兒,地面終於不再震動,馬終於平靜了。
長夜才過一半,白宋所在距離那些火把也就幾十米的距離。
「怎麼辦?」阿吉巴朵有些擔憂地問。
白宋牽著馬,沿路走了幾圈,沒有發現任何人,也不敢高聲呼喊。
「先找個地方避風,等天亮了再說。」
白宋不擔心其他人,相比之下倒是更應該先擔心下自己。
好在一番驚險之後,運氣有所好轉。
兩人並行不久,居然誤打誤撞發現了一個山洞。
山洞內有一些簡易的生活用品,似乎是一個廢棄的獵戶用過的暫居點。
「裡面竟然還有床!」
阿吉巴朵下意識地驚喜叫了一聲,但隨即又沉寂下來。
「就在這兒休息吧。」
白宋栓好馬,到了更裡面躺下。
很快,山洞裡就沒了聲音。
這時候,白宋已經沒了睡意,也不知接下來還會遇到什麼情況。
發呆了許久,又見不遠處的女人在抽泣。
「餵。」
阿吉巴朵揉了揉眼睛,回頭應了一聲:「你還沒睡啊?」
「說說吧。」
「說什麼?」
「你們部族發生的事情,還有那個突厥人。」
阿吉巴朵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或許你聽到的事情不是真實的,一切要等你回到部族之後才能確定。」
阿吉巴朵搖搖頭:「阿爹早有舊傷,已是身患殘障,在部族之中威望減低,早有人想要將阿爹取而代之,我之所以被你們漢人所擒,也是因為阿爹病重,不能再帶領族人。」
「你一個女人也能帶領自己的部族?」
「我們阿吉部族非常團結,尤其是在博野的一支隊伍,誓死追隨我們。不過是有小人從中挑撥,導致一部分阿吉部族的子民生出了異心。都是頡利部族的人!他們為了這場戰爭,用盡各種手段逼迫各個突厥部族加入戰鬥。誰要是不聽從,他們就會群起而攻。我們部族只是被迫參戰,我們在戰鬥中死了無數人,早就不想參與其中了。」
「聽你這意思,你是覺得自己的父親真的?」
阿吉巴朵點點頭:「以往部族的人有父親震著,至少阿吉部族的人不敢亂來。現在父親死了,部族之中發生內亂,我都可以預見。」
「那上次的那個突厥人?還有舒望……」
「別緊張,只要看到他們還在往博野走,證明在博野的族人還沒有發生內亂。你最關心的女人應該不會受到影響。正因為如此,我們必須抓緊時間,一定提前通知我的族人作好準備。」
「你有沒有自信能控制好現在的局面?如果你回到自己的部族之後。」
阿吉巴朵搖搖頭:「不知道。」
「只要你答應我將舒望放了,就算你的部族局面有多亂,我都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幫你穩住局面。」
「你是漢人,我是突厥人,你願意這麼幫我?那個女人對你有那麼重要?」
白宋沒有回答:「好好休息,養好精神明日一早就趕路。現在這情況已經等不到把人召集到一起了。」
……
天微亮,風稍止。
白宋二人再次出發。
情況有變,白宋也沒時間去找其他人,徑直朝山的另一面去。
後方的突厥軍隊要翻山必定更慢,白宋也不知道能爭取多少時間。
只是經過兩日路程,終於翻過了山頭,下了雪線。
前面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接下來將一路無阻。
「終於……終於到家了……」一路消沉後面對一望無際的草原,阿土巴朵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絲絲喜悅。
下山之路就比上山輕鬆多了,再一路疾馳,只消半日就進入了草原。
又在阿土巴朵的指引下,朝著北方行進。
廣袤的草原又是另一番風景,在這裡才是真正的自由,可以無拘無束,甚至都不需要牽著韁繩,可以放鬆地讓馬兒在草原里狂奔,甚至在馬上睡一覺也沒問題。
天地相接,晴空萬里,在初春的碧綠里,可讓人肆意放縱。
可惜此行心中有所牽絆,再好的美景在眼前也失去了顏色。
反倒是讓白宋很快就發現了古怪的地方。
他們進入草原已有小半時辰,此地已是博望,是阿吉部族的家鄉,照理應該有不少人才對。
可這一路過來,白宋一個人都沒有見到。
「你們部族的人呢?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部族中所有青壯年都去參戰了,婦孺們都在博望的更深處。」
聽阿土巴朵的話,白宋還以為只是一種誇張的形容。
直到他們遇見了第一戶牧民。
相隔幾十米,白宋見到了羊群,零零散散十幾隻,正在被三個突厥女人驅趕著。
白宋有些興奮,正要打聽消息。
不想前面的突厥女人見到白宋靠近,像是見了鬼似的驚慌逃竄,連羊群也不管了。
「什麼情況?」
「不知道……先攔住一人,讓我問問。」
照阿土巴朵所說,白宋快馬上前,很快攔住了一個突厥女人。
那突厥女人異常慌亂,叫嚷不停。
隨後阿土巴朵下馬,跟她說了幾句。
突厥女人這才平靜下來,詫異地看了看白宋,然後又跪在了阿土巴朵的面前。
阿土巴朵回頭對白宋道:「原來是有一些逃兵在這裡肆意欺辱婦孺,她們很怕遇到男人。我已經告訴她們身份,現在已經沒有問題了。下馬,我們先去她們家裡歇一歇。」
到了阿土巴朵的底盤,當然是要聽人家的。
白宋沒有多問,老實下馬,跟著那突厥女人走了一刻鐘,進了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