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廨錢？」李月辰扭過頭，這玩意兒她是一點都不清楚。
看到她一臉疑惑，宣城公主解釋起來：「此物說起來就是……」
聽著她的解釋，李月辰大概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不過與此同時，眉頭也逐漸皺了起來。
公廨錢，簡單地說，就是朝廷出本錢，向民間放高利貸。
衙門裡面有一種職位叫做「捉錢令史」，通常來說三省六部裡面各有九人。
這些捉錢令史一般都是民間富戶或者是商人，朝廷給他們五十貫左右的銅錢，強制性讓他們每個月上繳四千兩百文的利息，差不多百分之十。
這筆錢不管他們是拿去放貸還是做生意甚至放家裡都無所謂，只要每個月能上繳利息就行。
如果做得好，朝廷會許以官職，從商人變成官員。
在宣城公主解釋的過程中，上官婉兒也提前翹班回來了，然而剛剛進門，就看到李月辰眉頭緊皺。
隨後「啪」的一聲，一掌拍在桌面上，直接在桌面上砸出一個窟窿！
「簡直是胡鬧！」李月辰低喝一聲，甚至讓旁邊還沒徹底說完的宣城公主都嚇了一跳。
李月辰是真沒想到，朝廷居然還有這種制度。
這玩意兒說是高利貸都算好聽的了，說直白一點，這就是朝廷對民間赤裸裸的訛詐！
表面上這似乎是在讓商人富戶出錢，可這時代的老百姓都是文盲，哪能玩的過精明的商人？
商人商人，怎麼可能讓自己吃虧？
這筆錢最終還是要放到民間去，任由百姓來承擔！
更重要的是，如果李月辰是個商人，肯定會趁著這個機會將自己的錢也放在其中，借著官府的名義收取高額利息。
反正有官方撐腰，還不了錢就扔大牢裡面去嚴刑拷打！就算死了都沒用，子女接著還！
連她這個不懂金融知識的運動員都能瞬間想到這一點，這個幾乎子承父業時的時代，那些世代行商的商人能想不到？
再說了，商人的錢也是錢啊，人家不偷不搶憑本事做生意，就要被官府強制性下發高利貸，莫名其妙的背上了債務，自然不會開心。
當然或許會有開心的，捉錢令史只受本衙門管轄，就算犯了法，地方官府也無權處罰。
說直白點，這就是等於給了司法特權，就算犯了法，只要能完成指標，跟上官搞好關係，往往能在地方上成為實際上的土皇帝！
李月辰皺著眉頭，她是真沒想到唐朝時期居然還有這種制度！
或許對於先帝，或者老爹李治以及老媽武則天這種實權皇帝還能鎮得住場面，讓他們不敢太過分。
可一旦換了一個喜歡揮霍的昏君皇帝，絕對會成為一種災難！
最關鍵的是，這項制度居然在高祖建國時期就已經出現了！期間有想過廢除，但最後都保留下來了。
看到李月辰突然發脾氣，還將桌面砸了一個洞，安福殿裡陷入了一片安靜之中。
說到底，平時李月辰總是一副萌萌噠的模樣，但上過戰場，親自殺過人的人，跟普通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尤其是生氣的時候，總能讓人感到遍體生寒！
李月辰突然起身，冷冷撂下一句：「我出去一趟！」
安福殿李曼其他人都沒有說話，李月辰也沒有指望她們回答，自顧自的往出走。
已經從剛剛的驚嚇中回過神的上官婉兒突然開口道：「殿下還是不要去了！」
「婉兒！」旁邊的鄭氏連忙低喝一聲，伸手就要去捂她的嘴巴。
不過卻被她躲開了，她兩隻大眼睛看著李月辰，語氣溫柔而堅定：「婉兒斗膽奉勸殿下一句，去仁壽殿理論之前，可否想想，天皇與天后皆為賢明之人，如何不知此乃惡政？但為何仍不廢除？」
「夠了！」
旁邊的鄭氏再度低吼一聲，隨後連忙將她擋在身後，對著李月辰直接跪下，腦袋「哐」的一聲磕在地板上：「這孩子年歲還不大，望殿下恕罪啊！」
李月辰當然不至於因為她頂撞自己就對她怎麼樣，不如說，反而因為這一句勸告冷靜了很多。
她皺著眉頭想了想，對鄭氏擺了擺手道：「好了，起來吧！」
隨後又轉過頭道：「阿姊，把往年公廨的帳目跟我說一下。」
宣城公主對數字一向很敏感，想了想之後，便緩緩開口：「京兆府與河南府，每年大約三百八十萬錢；太原府大概兩百七十萬；大都督府……」
聽著宣城公主的匯報，李月辰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按照這份數據算下來，這公廨錢還在每年的稅收之中占著不小的比重。
長安與東都兩地每年居然能上繳三百八十萬錢，也就是三千八百貫。這個數字是李月辰沒有想到的。
太原是李氏皇族的龍興之地，如果說長安和東都算直轄市，那麼太原也是妥妥的一線城市，有兩千七百貫的數字似乎也實屬正常了。
仔細思考過之後，李月辰已經明白為何這項制度沒有取消了。
但就算這樣，這制度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可以說，這種制度多存在一天，朝廷的公信力就要早一天完蛋！
不如說到現在還沒有完蛋，是因為這個時代的老百姓普遍都是文盲，再加上通訊等各種原因而導致的！
李月辰扭過頭看向上官婉兒，旁邊的鄭氏看她的目光又閃過一絲驚恐。
剛剛原本還鬆了口氣，現在突然又開始緊張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說，想要解決這惡政，首先要有更好的對策是吧？」李月辰笑著問道。
上官婉兒咧嘴一笑，眼睛都變得彎彎的，輕輕一點頭：「正是此意！」
「巧了，本宮還真有！」李月辰也咧嘴一笑，「不過算了，天色也不早了，還是不去給兩位大人添堵了，明日再去吧！」
這句話其實就是說給父母聽的，因為她很清楚，剛剛發生的事情今晚一定會傳到他們的耳朵裡面，也算是提前給他們打個預防針吧。
李月辰說不提就真的不提了，轉而開始坐下來跟她們聊起了別的話題。
上官婉兒非常乖巧的坐在李月辰旁邊，剛剛那敢於跟她堅定對視頂撞的氣息已經消失的一乾二淨。
她也是在了解李月辰為人的前提下才敢的頂撞她的，否則的話，以她的聰明才智來說，絕對不會幹出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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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安靜下來，李月辰也沒有去提剛剛事情，只是笑著說道：「最近住在軍營裡面，回來也難得見一面，婉兒可有何事想讓我來辦？」
「嗯……」上官婉兒想了想，「殿下接著上回故事講完吧，我想知道寧采臣和聶小倩後來如何了。」
「行，接著說……上回講至何處來著？」
……
一夜的時間很快過去，第二天一大早，李月辰早早起來，又帶著上官婉兒等人一起練瑜伽。
吃過早餐之後，李月辰才精神滿滿的出發去往仁壽殿。
來到了仁壽殿，剛剛進來就看到李治正在和武則天坐在一起品嘗著新鮮的獼猴桃。
這年頭這種水果都是野生的，個頭沒有未來那麼大，總體上要小兩圈。
看到李月辰進來，李治並沒有向往常一樣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反而是撇了一眼，淡淡說道：「若辰兒是來吵架的，還是不要進來了。回啦一夜了，早早回軍營去吧。」
通過這件事情就不難看出，昨天晚上的事情果然傳到夫妻倆耳朵裡面了。
對於老爹的這副態度，李月辰只是笑了笑，大大咧咧的走了進來：「孩兒不是來吵架。」
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的從面前拿了一個獼猴桃開始剝皮。
武則天在旁邊突然訓斥起來：「公廨錢為惡政，從高祖朝便已是定論，但此政也是無奈之下的抉擇……」
「是，孩兒知道！」李月辰笑眯眯的解釋一句，「所以今日這不是來給爺娘獻計了嘛！」
「哦？」
李治微微挑起眉毛，語氣有些不咸不淡的感覺：「辰兒有何良策啊？」
「稅制改革。」
「如何改？」李治咬著獼猴桃問道。
「攤丁入畝！」李月辰說道，「稅收額度按照名下土地多少來定，多地者多交，少地者少交，無地者不交……」
聽到女兒這句話，夫妻倆猛然一愣，隨後對視了一眼。
從小這個女兒給他們的驚喜已經很多了，原本都快要習慣了，不過今天這個驚喜確更大了！
僅僅這麼一句話，幾乎就解決了歷朝歷代都頗為頭疼的稅收問題！
當然了，夫妻倆也都不是那種衝動型的性格，驚訝之餘，也同時皺眉思考起來。
「此法……聽起來倒是不錯！」武則天點了點頭，「可富戶精明，想必也會通過提高租賃土地的價格來轉嫁成本……」
「確實如此，但總會有個限度！」李月辰點點頭，「地主必然會提高價格，可無地者不必交稅，租不起土地不租就是了！超過了承受能力，自然就不必租賃了。」
「說得好聽，不種地吃什麼？」武則天反問道。
「若按照此法，朝廷稅收必然會增多，租不起土地之人可以當兵，也可以為朝廷幹活兒，反正到時候朝廷必然有餘糧能養得起他們。」李月辰回答道。
因為不管地主是否提高土地租賃的價格，地還是那麼多地，土地越多的人自然每年交稅就越多。
這裡有個最大的問題就是，朝廷可不管你這些地能不能租的出去，反正你地多，就要多交稅。
這樣的情況下，地主為了防止交不上稅，自然也就不會將土地租賃價格設置的過高了。
李治微微皺著眉頭：「可若是地多者投靠官員……」
「官紳一體交稅納糧啊！」李月辰打斷了他的話。
「咳！」
被打斷了話頭的李治突然咳嗽一聲，扭過頭道：「辰兒你還真是敢想，你可此舉意味著什麼？」
「孩兒知道！」李月辰非常淡定的點點頭。
對於稅收，她是有著深刻的印象的。
原來在漂亮國參加活動的時候，親眼看到一位極限運動員同行被一群持槍的人給抓捕了，理由是因為申報的個稅不對……
後來李月辰還專門去查了一下IRS的條款，光是說明要交什麼稅的條款就有一百多頁，最關鍵的是，她甚至在裡面看到了一條明確規定：如果你有非法收入，也一定要報稅！
沒錯，在漂亮國，非法收入的黑錢也是要交稅的！
話說回來，目前的大唐要改革稅制，其實可以借鑑一下他們的做法。
在這個貴族力量還相當龐大的時代，或許稅收部門也需要一支自己的特殊部隊……
看到女兒一臉淡定的表情，李治突然搖了搖頭：「如今還不是時候……」
「為何？」李月辰抬頭問道。
李治扭過頭，一臉嚴肅：「辰兒剛出生那些年，大唐一直都在處在內憂外患的時候。近些年雖然糧食產量提高，也不再有天災人禍，但依然脆弱。若是此時變法，將原有體系徹底推翻，大唐會亂起來……」
「他們豈敢？孩兒如今……」
「是，你有掌心神霄雷，你本身也天下無敵，可若是殺盡這天下貴族，朝廷又如何運行？」李治直接打斷了女兒的話，「就憑你那幾個學生？能支撐得起這偌大的朝廷嗎？」
「額，孩兒沒有想殺他們，只是……」
李治搖了搖頭：「辰兒此策，確實為良策，但並非說改就能改的……當初一個高句麗，都耗費了幾代帝王的心血，更莫要說此策，無異於改天換地。」
聽到老爹的話，李月辰突然陷入了沉默，自己好像確實有點激進了。
原本她想著是就算全天下的貴族造反都不怕，有手榴彈在，滅了他們易如反掌。
可問題是，自己原本的目的是讓這個國家發展的更好，自己的最終目的不是殺人，而是為了讓這片土地上的生命都能有個安穩的生活。
若是現在各地造反起了爭端，縱然說自己不怕，能一一將他們滅掉，可戰爭本身，就已經會生靈塗炭了！
這公廨錢的危害確實很大，但目前還沒到民怨四起的地步，還是有時間來使用更加柔和的手段來慢慢改革的！
想到這裡，李月辰再次抬起頭，眼神裡面已經沒有了剛剛與老爹正鋒相對的意味。
她微微一笑：「孩兒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