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同刑不同命

  第235章 同刑不同命

  李琩聽到李隆基的安排,也十分驚訝。

  他只料到李隆基用他去平衡李亨和李林甫,沒想到李隆基還暗中擺了他一道。

  他對李隆基的認識又深了一步。

  不過,雖然頂了鍋,李琩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滿,反而行禮道:「多謝父皇恩典。」

  李隆基會心一笑,轉道:「其餘牽扯人等,由右相會同三司官員商議處理吧。」

  「喏。」李林甫領了命。

  「對了,朕聽說十八郎又新編了樂舞,準備千秋節獻上?」李隆基話鋒一轉。

  李琩道:「回父皇,樂舞團已經在長安住下。」

  李隆基道:「把樂舞團先送到梨園,讓有司官員安排他們千秋節獻藝,對了,還有改千秋節為天長節之事,又有許多官員上書,朕決定順應民意。」

  眾官同聲道:「聖人英明。」

  李隆基站起身,掃了一眼一眾官員,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李隆基離開紫宸殿,和高力士一起徑直出了興慶宮。

  興慶宮外,龍武軍侍衛已經備好了馬,從興慶宮到梨園的街道,已經靜街。

  高力士扶著李隆基上馬,道:「聖人龍體矯健,耳順之年,依舊能降烈馬,挽雕弓。」

  李隆基勒馬提韁,邊走邊道:「朕是血雨腥風裡滾出來的,算得半個馬上天子,若是不能降烈馬,豈不是成了劉義隆之輩?守不住盛世,還被拓跋燾嘲笑。」

  劉義隆,是南朝劉宋的皇帝,開創了元嘉之治,只可惜三次北伐失敗,不僅沒有收復故土,還被北魏太武皇帝拓跋燾飲馬長江,並寫信嘲諷他當了皇帝之後,從沒有出過建康,完全不知道天下有多大。

  高力士逢迎道:「聖人英明神武,文武兼備,開創大唐盛世,可比堯舜禹湯,豈是劉義隆之輩可比。」

  「哈哈哈……」李隆基開懷而笑,笑了片刻,轉道:「李璘兵敗的原因查清了嗎?」

  高力士道:「回聖人,楊釗把一切都交代了。」

  「很好。」李隆基點點頭,「這楊釗好像是十八郎的妻堂兄吧?」

  「正是。」高力士回道,「不過楊釗先前請壽王殿下替他謀官,壽王殿下不應,因此他和壽王殿下並不和睦。」

  「嗯。」李隆基應了一聲,陷入沉思,想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了主意。

  不過他並不著急說,而是轉問了另一件事,道:「許合子回信的那人查清了嗎?」

  高力士道:「查清了,是……」

  「你不用告訴朕是誰。」李隆基打斷高力士,「該怎麼做,你自己清楚。」

  「喏。」高力士領命。

  兩人說著話,一路到了梨園。

  進梨園後,李隆基先愜意的聽了許合子唱歌,聽了幾曲,李隆基讓伴奏的人先下去,對許合子道:「此等歌喉,千金難買,朕便賞你千金吧。」

  許合子恭敬道:「多謝聖人。」

  「謝朕倒是不必,伱不怪朕就好。」李隆基掃視著許合子,「先前你到西市為民獻藝,引得百姓圍堵,以你的才藝,千金算少了。」

  李隆基這話,暗含了許合子的收益問題。

  許合子聲名顯赫,但是掙得不多,她的收入主要來源於兩份。

  一是她在宮庭教坊的俸祿,二是唐玄宗的賞賜,俸祿是有限的,李隆基的賞賜又不經常。

  而且作為歌女,她所穿的服裝奢華多變,花銷很大。

  這一來一回,她基本沒什麼錢。

  但其實她可以掙得更多的。

  比如,平康坊裡面的歌姬。

  這些歌姬雖然聲名不如許合子,但是有專業人士的包裝、運營,達官貴人都來捧場,有些歌姬身價炒到看一眼就得幾百兩銀子。

  許合子原本也可以像這些歌姬一樣,可是她是宮廷歌姬,要自持身份,要守宮規,不能走穴賺錢,特別是被李隆基御用以後,達官貴人都不敢輕易請她演奏。

  但掙不到錢只是次要的,更關鍵的是,李隆基和她的關係很微妙。

  她是李隆基的半私人物品,高不成,不能做李隆基的後宮,低不就,因為李隆基不允許。

  因此,她對李隆基是又恨又怕。

  只聽許合子低頭回道:「能得聖人恩寵,是小女的福分,小女豈敢怪罪聖人。」

  李隆基最愛的就是許合子這低頭的羞怯,在外面,許合子是萬人追捧的仙子,可在他這裡,許合子只是供他消遣的藝妓。

  李隆基站起身來,走到許合子跟前,用手抬起許合子的臉,道:「朕很喜歡你的聲音。」

  說罷,貼上了許合子的唇。

  高力士識趣的帶著其他人出了堂,不一會兒,就聽到杯子落地的聲音,接著便是桌椅搖晃,女人的呻吟,男人的低吼……

  門外的高力士暗暗感慨道:「聖人當真龍精虎猛!」

  ……

  另一邊,興慶宮外。

  李琩和李林甫並肩而行。

  李林甫道:「據臣所知,殿下最初出長安時,就遭到過刺殺,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指向誰,可是以殿下才識,應該猜得到幕後主使。這樣的情況下,殿下不報復倒也罷了,為何還要阻止臣?」

  李琩剛出長安時,是公元736年,現在是公元745年,時間已經過去了九年,李琩沒想到李林甫不僅記得如此久遠的事,而且還知道其中的細節。

  李琩怔了怔,道:「我向來不願用最壞的惡意去揣測別人,說不準的事,不能作數。」

  李林甫聞言一笑。

  若是別人說這話,李林甫可能覺得他幼稚,可是李琩說出來,李林甫卻只覺得李琩高明。

  這種高明,並不是李林甫確定李琩是不是假仁假義,就像劉備一樣,你可以說他用仁義收買人心,但你不能說他假仁假義,因為劉備的所做所為,也確實符合他一貫標榜的東西。

  一個人,無論他的內心怎麼想,只要他的行為和言語對得上,並且從一而終,外人又怎麼能判定他假呢?

  李林甫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殿下圖什麼呢?」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直白的對李琩問出這個問題。

  李琩沉吟了會兒,道:「右相問我圖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但人生在世,確實總該圖點什麼。我本是一個逍遙的皇子,患病出遊,卻陰差陽錯做到了節度使,所以我想,這是上天的安排,是父皇的恩寵。既然如此,我便該做好我份內之事,上報父皇以安邊境,下牧黎民善待百姓,將我這顆頭顱獻給大唐盛世。」

  李林甫聽罷,沉默不語。

  李林甫回想過去,開始的時候,他似乎也有這樣的想法,他曾整頓吏治,改革經濟,重修唐律,勤於政事,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對他逐漸不再重要,權利成了他唯一的追求。

  為了權利,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不過,他也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他和李琩,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就這樣沉默著,兩人走到了路口,相互告別。

  李琩選擇走路回去,而李林甫則是坐轎。

  李林甫回去之後,抓緊時間,根據李隆基的旨意,快速出了韋堅案的判決。

  韋堅以謀求官職地位,存有野心,定了個「干進不已」的罪名,由刑部尚書貶為縉雲郡太守,數十人受到牽連,韋氏家族被清洗一空。

  王難得則以「離間君臣」的罪名,解除隴右兵馬使,副節度使的職務,貶為播川郡太守,並籍沒其家。

  至於柳勣和杜有鄰的杖刑,李林甫則安排到今日行刑,因為明天千秋節,李隆基搞不好就會大赦天下。

  李林甫不想讓這兩個人在他的杖刑下活著走出監牢。

  另一邊,李琩走到半路,遇到了許久不見的王維。

  王維請去南方後,呆到張九齡去世,便重回長安任職,現在是侍御史。

  王維即刻上前給李琩行禮,道:「下官得知殿下回長安,早想拜見,可是律法嚴明,下官不敢輕易登門,還請殿下恕罪。」

  李隆基忌諱皇室人員與外臣相交,曾經發布敕命:「宗室、外戚、駙馬,非至親毋得往還;其卜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

  韋堅和王難得,先前就是犯了這條禁令。

  李琩笑道:「摩詰先生客氣了,身為臣子,自然要遵守律令,摩詰先生這是要到哪裡去?」

  王維道:「明日便是千秋節,聖人命下官到郢酒坊去預備酒水,順便看看冰塊是否預備充足,自殿下獻上製冰之法,長安的人飲酒都習慣加上冰塊,明日千秋節,自然要大飲特飲。」

  李琩對長安飲酒文化頗有了解,劉禹錫便曾有詩云:「長安百花時,風景宜輕薄,無人不沽酒,何處不聞樂。」

  不過李琩並沒有在意飲酒的事,而是道:「釀酒署,屬於光祿寺管轄,父皇沒讓光祿寺的人去預備,反而讓摩詰先生前去,此間真意,摩詰先生可好好領會。」

  王維一怔。

  王維是侍御史,侍御史聽命於御史中丞,官員犯案,一般由侍御史直接呈報皇帝。

  可是這次韋堅案和杜有鄰案,王維都被排除在外,從頭到尾沒有參加過案件的一點事。

  王維以為,這純粹是李隆基默許李林甫打壓他,派他做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他為此悶悶不樂,可現在聽李琩這麼一說,他似乎有了轉機。

  王維恭敬道:「請殿下指點。」

  李琩笑道:「摩詰先生以為,是千秋節事大,還是案件事大?」

  「自然是案件……」王維原本語氣很堅定,可突然想到李琩既然問了出來,必然不會這麼簡單,於是語氣變得不那麼確定,道:「可能是千秋節?」

  李琩道:「分人而定,對摩詰先生來說,千秋節比案件重要,案件不容易改變,可千秋節確是摩詰先生表演的大好時機。」

  王維道:「殿下此話何解?」

  李琩道:「父皇已經確定將千秋節改為天長節,到時候肯定要有一些典禮。」

  王維恍然大悟,行禮道:「下官明白了,多謝殿下指點。」

  「摩詰先生不必客氣。」李琩微微一笑,「我還有事,我們今日就此別過,明日千秋節再會。」

  王維聞言頗有些遺憾,由於李隆基的敕令,他不敢主動去拜訪李琩,可是道上撞見,並不違令,因此他想趁此機會多和李琩敘敘舊。

  王維不由問道:「案件已有結果,殿下還有何要緊之事?」

  李琩嘆了口氣,道:「這才剛剛開始。」

  王維又是一怔,沉吟片刻,道:「殿下宅心仁厚,為了公道,不惜與右相為敵,下官佩服。」

  李琩道:「盡力而為罷了。」

  「既然如此,下官便不多打擾。」王維給李琩行了一禮,告辭離開。

  李琩則回到府邸,叫上杜二娘與張光晟,一起去了大理寺監獄。

  來到監獄,李林甫批准給柳勣和杜有鄰刑罰的文書剛剛送來。

  負責主持行刑的吉溫見到李琩,十分驚訝,壯著膽子道:「殿下,案件已經結束,您千金之軀,不適合來這腌臢之地。」

  吉溫這話,有暗示李琩干涉太過的意思。

  李琩道:「杜二娘來看望她阿爺,我閒得無聊,隨她一起來看看。」

  吉溫剛才鼓起勇氣暗示李琩不要干涉,目的就是為了用杖刑打死柳勣和杜有鄰,要是李琩看著,他不好暗箱操作。

  可李琩這話,把他堵了回去。

  吉溫無奈,只有道:「殿下對杜二娘可真好。」

  李琩一笑,道:「父皇寬仁,免去了柳勣和杜有鄰死罪,賜他二人杖刑,是今日行刑吧?」

  吉溫道:「回殿下,正是。」

  李琩道:「那真是太好了,既然我撞見了,就正好看看。」

  「殿下好興致。」吉溫皮笑肉不笑的回覆,跟著問道:「兩人刑法同時進行,殿下要看誰?」

  李琩轉眼看向杜二娘。

  杜二娘心裡不願看父親受罪,可是現在,她只有看著,她父親才能免於一死,因此她咬牙道:「請殿下看我阿爺吧。」

  「好。」李琩點點頭。

  杖刑同時開始,杜有鄰這邊,因為有李琩,因此得保一命,至於柳勣,無人理會,便「受不住」杖刑而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