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居里的這道白菜肉丸豆腐湯,確實與自家裡所做的味道不同。
豆腐充分吸收了高湯吊出來的湯汁,少了豆子的腥味,多了些鮮美,林立也不由得多吃了兩口。
隔壁桌子的人看過來,微微打量了下就收回了視線,說話的聲音也小了許多。
林立吃得不多,桌子上的東西大多都被江飛吃掉了。
餘下了些肉,結帳之後都以油紙打包。
這一桌子一共六道菜,加上酒水餃子,也不過一百二十文。
林立從懷裡摸出一小塊碎銀子,小二拿過去稱重之後,找回了幾十枚銅錢。
這個身子應該是沒如何喝過酒,米酒度數不高,林立卻有了些微的醉意。
江飛去牽牛車,他站在酒樓旁邊,心裡無數個念想翻來覆去。
頭有些暈,爬上牛車的動作就慢了不少,好像聽到有嗤笑的聲音,有些熟悉。
林立將身上的厚衣服裹裹,沒有回頭去看,只看著江飛牽著韁繩的背影。
有些無聊。
「江哥,你後悔殺人了嗎?」林立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問了出來。
許是因為喝酒了。
這點酒啊,林立微微搖搖頭。
「不後悔。」江飛淡淡的聲音傳過來。
「但你要是不殺人,就算不能重新回到戰場上建功立業,也還是自由身。」
林立知道這些話是在給江飛的傷口上撒鹽,但是借著酒意,他再不說,以後就找不到機會了。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少爺你是不懂的。」
沒有親身經歷的苦楚,自然是無法切身體會的。但是……
但是什麼呢?
「我也不是什麼少爺。」林立嘆口氣,「你見過住黃泥屋子的少爺嗎?」
江飛回頭看了林立一眼,牽著牛加快了腳步:「少爺很快就不用住黃泥屋子了。」
「怎麼能快,油廠也沒有糖廠賺錢,糖廠的銷路還要依靠別人。」
林立忽然想到了什麼,在牛車上往前爬了爬,坐在了趕車的位置上。
「江哥,你說,咱們直接把白糖賣到北邊怎麼樣?再往北。不,在那邊建個糖廠怎麼樣?」
江飛側頭看著林立:「少爺,你喝醉了。」
「喝多了點,醉還沒醉。」林立捧著頭,牛車太晃,他暈得很,卻不想下去走。
「少爺,北邊並不安全。少爺的糖廠可能才建好,就會被人奪了去。」
江飛瞧著林立滿臉懵懂的樣子,道:「少爺來回送糖,若是被人知道了這般利潤,少爺覺得還會這樣安生嗎?」
冷汗倏地遍布全身,酒意也仿佛隨著冷汗全都被激發出去了,林立打了個冷顫。
「江哥,你這話……」
江飛沉默地往前走著,好一會才在林立的注視下說道:
「我從軍三年,殺過人,也見人被殺過,本來以為以刀斧殺人是最為兇殘的。
但是回家之後才知道,還有種殺人不見血的方法,奪財害命也很常見。」
林立只覺得全身發冷,他再次裹裹身上的厚衣。
江飛瞄了林立一眼道:「少爺的時間選得好,秋收之後,各地盤點賦稅,到處都很忙亂。
過不了幾日就天寒地凍,也只有商隊才會遠行。
少爺的白糖銷售只有兩家,縣裡還不曾有人知道。
就是豆油,也還沒有傳得很遠。不過老爺和大少爺的豆腐,會隨著商隊的離開傳出去而已。」
林立瞧著江飛,酒意全都消散了。
江飛這番說辭,很難讓林立相信江飛從軍時候只是個小兵。
但若是有些身份,又如何會落得這個地步。
他隨著牛車晃了晃道:「我沒想過豆腐方子能留在手裡多久。
想知道豆腐方子不難,我之前買的石膏過不了冬季就用完了。
有心,就能仿造出來。我也和爹娘大哥說過,被人仿了也就仿了。
也就是少賺點錢而已。至於這白糖……我等小民,做什麼沒有風險?」
說著又搖搖頭,「一月二百兩銀子的利潤而已。」
江飛再看一眼林立,見他面上的紅潤散了不少,人只是隨著牛車的搖晃而晃,知道他酒意散了。
「二百兩銀子,少爺可知道我們從軍的軍餉是多少?」
不待林立回答就接著道:「上陣殺敵者,每月六百錢,輔助雜兵,只有三百。」
林立的頭偏向江飛,江飛笑了聲:「少爺僱傭在糖廠里幹活的,一月還有一百五十文。
我一個家奴,就與輔助雜兵的軍餉一般。這麼算,少爺還以為二百兩銀子很少嗎?」
林立深深地嘆口氣:「江哥,這人麼,沒有遠慮,必有近憂。
二百兩銀子對於軍餉是很多,對咱村里,甚至縣城裡的大部分人都很多。
但是真要做事又能做什麼呢?
能建造座磚瓦房,能吃上大魚大肉,能穿上皮襖。
然後呢?就像你說的,我真住上磚瓦房,穿上皮襖了,是不是就該擔心有圖財害命之人了。」
林立哼笑了聲,搖晃了下,又搖搖頭,「江哥,我為何要你夜夜守著糖廠,親自提煉白糖,不就是……」
他沒有把話說完,停了一會道:「江哥,我也沒打算只有自己住磚房。」
說著笑了聲:「至少江哥會比我更早地住在磚房裡。」
糖廠的結構江飛了解,其中一間休息室就是給江飛準備的。
江飛也笑了:「謝謝少爺了。」
林立搖搖頭。
他第一次看到江飛笑,似乎是發自內心的。
「其實我還有賺錢的法子。」林立忽然說道。
「嗯?」江飛詢問地看過來。
「賺很多很多錢的法子。」林立加重了語氣。
江飛笑著搖搖頭。
「只是像你說的,沒有點根基,我哪裡敢放心大膽地賺錢啊。就是豆油,都不敢擴大生產。」
林立長嘆了聲,「我就差個後台了。」
江飛又看看林立道:「少爺也說了,製作豆油,就是從民口奪食。就算少爺有了後台,誰又敢這麼做。」
林立斜視著江飛:「多開墾土地,多種植大豆不就可以了?
江哥,你不用用那個眼神看我。我雖然是秀才,也是鄉里務過農的,知道我在說什麼。
若是每戶可再耕種一倍土地,我再用些大豆,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