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大祀壇,燈火通明。
三層祭台上,沿著最邊沿的柱子,每一根石柱前都站著一個士兵,手舉火把,雖然夜風吹得火焰不斷的搖晃,這些人卻是身形不移。
搖曳的火光,將整個祭壇映照得如同白晝。
所有的臣工,全都分列成四隊,站在祭壇下東北,西北,西南和東南四個位置上,而成國公吳應求作為諸臣之首,站在最前方。
一雙老謀深算的眼睛,靜靜的看著從齋宮通向祭壇的這條大道。
鼓樂之聲,一直不絕於耳。
眾臣工雖然都規規矩矩的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但這畢竟是當今皇上第一次舉行如此盛大的祭典,祭奠先皇的冥誕,而誰都知道,是他在先皇駕崩後不到三年的時間,就舉兵反叛,以「靖難」為名,將先皇的繼承人文帝趕下皇位,而自己繼承了皇位。
他在這樣的祭典上,會對自己的父親說什麼呢?
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的伸長了脖子,看著那條大道的另一頭。
終於,在望不到盡頭的地方,齋宮的大門終於打開了,眾人看到一陣火光從那邊的大道上照耀了過來,耀目的光芒中,一個高大魁偉的身影從大道的那一邊緩緩的朝祭壇走了過來。
禮樂,越發的高昂。
而所有人的呼吸,在這一刻都緊繃了起來。
尤以吳應求為甚。
在他的身後,還有其他各處,站著已經在他國公府上與他結盟的那些王侯公卿,所有的人都相互交換傳遞著眼色。
氣氛,透著一絲詭異。
不一會兒,身著禮服的祝烽慢慢的走到了祭壇下。
一抬頭,就看到了前方三層祭台,在一圈又一圈的火光下,祭台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盆,火光直衝天際。
而看到這一幕的他,不知怎的,突然感到視線中的一切在晃動變化。
好像,變化成了另一個大祀壇的樣子。
這兩天,時常有這樣的情況。
他懷疑可能是自己沒有休息好的緣故,有些睏倦了,雖然年輕的時候也時常這樣幾天幾夜的不睡覺,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眩暈,甚至看到幻覺的情況。
可是,昨天晚上他已經聽了南煙的勸告,好好的休息了一晚。
甚至還在今天睡了懶覺。
難道還沒休息夠嗎?
想到這裡,他輕輕的搖了一下腦袋,再抬頭,卻見那三層高聳的祭壇上,火光照耀著人影,都在不停的晃動,連帶著,仿佛連祭壇都在晃動。
而他隱隱的看到,那晃動的祭壇上,仿佛有一個身影。
是誰呢?
是誰,在自己之前,就膽敢登上祭壇了?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玉公公的聲音——
「皇上?」
這個聲音,勉強將祝烽的神智拉了回來,他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玉公公正小心的看著他,目光顯得疑惑又關切。不知為什麼,皇帝陛下走到這裡來,就突然停下來了。
其實,這一次大祀壇的冥誕祭典,他們都有些擔心的。
畢竟,上一次在大祀壇的祭禮上,出現了那樣的事,更要緊的是,後來的祝烽竟然還因為這件事而發狂,迫不得已之下,他們對他使用了特殊的手段,令他失憶。
這一次,當他提出要在大祀壇舉行先皇的冥誕祭典的時候,眾人都有些為難。
生怕這裡的景象,會勾起他的回憶。
雖然據鶴衣所說,使用過「太上忘情」的人,不會對過去見過的景物和人產生聯想和記憶,可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萬一,祝烽又一次陷入那種癲狂……
誰還敢再動他?
雖然大家都擔心,可大家也都明白,身為皇帝,不可能一輩子不到大祀壇,不舉行祭典。
所以這一次,從之前皇后許妙音的籌備,到後來玉公公接受的準備工作,都將這裡布置得跟前一次的大典時完全不同,可大祀壇的形貌還在,說不擔心,也是不可能的。
一見皇帝停在祭壇下面,玉公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小心的說道:「皇上,有什麼不妥嗎?」
「……」
祝烽沒有說話,而是又轉頭看向祭壇之上。
剛剛看到的幻象,倒是已經消失了,只餘下那三層祭壇,和周圍舉著火把的士兵。
看來,的確是自己看錯了。
他說道:「沒事。」
說完,繼續往上面走去。
很快便走上了最高的一層祭壇,這裡,已經擺上了祭桌和供品。
一旁還有禮官慢慢的上前,他的手中捧著一個金盤,金盤上放著一卷禮部的人攥寫的祭文。
祝烽拿起來看了一下。
其實,他早就看過了,這份祭文已經過了他的手,經過了數次的修改。
上面所寫的,無非是他登基數年來的功過是非。
自然是功大於過,是大於非。
畢竟,這是他登基後,對先皇的一個「交代」。
誰都知道,這樣的祭文不過是文過飾非的手段,這上面將他寫成了深受先皇寵愛,發動靖難之役不過是為了勤王輔政,登基後,他也是勤政愛民,任勞任怨,以安邦興國為己任。
這些話,他早就看過了。
只要今天在這裡誦讀了之後,史書自然會留下這樣的一筆,也會將他過去做的事,都留下一個定論。
可,不知為什麼。
不知為什麼,這份已經看過無數次的祭文,此刻捧在手中,卻好像有千斤重。
有一個聲音在腦海里不斷的迴響著——
這不是真的……
這都是假的……
這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假的!
祝烽用力的咬著牙,對抗著腦海中不斷迴響的聲音,這時,身邊的禮官也感到一點奇怪。
他輕聲問道:「陛下?」
祝烽如果再拖延下去,一會兒的祭祀典禮就會誤了時辰。
祝烽饅頭冷汗的回頭看了他一眼。
又看了看那份祭文。
終於,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那祭文舉了起來,朗聲道:「朕,上乘天命——」
可就在他剛剛念出了第一句的時候,祭壇下,站在群臣最前列的成國公吳應求突然上前一步,說道:「皇上,老臣有事啟奏。」
祝烽的呼吸一窒。
低頭看向吳應求:「你,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