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5.第355章 似曾相識的字跡

  第355章 似曾相識的字跡

  傅真攥緊了絹子問道:「不知娘娘這話是何意?不知皇長子到底有何苦衷?臣婦愚鈍,還請娘娘明示。」

  皇后吸氣站了起來,沿著簾櫳走到了窗戶前。

  如此心浮氣躁的一國之後,是傅真活了兩世以來極為少見的。但由此她也知道已經觸摸到了秘密的邊緣,只是眼下卻不敢再加火候,免得弄巧成拙。

  屋裡的氣氛就此凝滯下來,過了好一會兒,皇后才說道:「沒有。我只是猜想罷了。我的兒子怎麼會不願意見我呢?他一定是有別的原因。你說的對,也許李儀認錯人了。」

  「娘娘——」

  傅真沒有想到堅強了一輩子的皇后居然會退縮。

  「讓李儀不用來了。」皇后轉過了身子,「這麼多年了,是我思念心切,亂了方寸。」

  她的臉上又恢復了平靜,甚至她還扶著茶几,平穩地坐到了椅子上。

  傅真的指甲都已經掐進了手心裡,但此刻看皇后的神情,已經不適合再說任何話了。

  她低頭吸了吸氣,把茶水放上前,而後屈膝行禮:「臣婦言語有失,請娘娘恕罪。」

  皇后接了茶,緩聲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改天我再尋你說話。」

  傅真稱是,垂首提了提裙擺,退了下去。

  門口光影變幻,很快大殿裡已經只剩下兩個陪侍的宮人。

  皇后這才放鬆了繃直的身軀,長吐一口氣後,她閉上眼睛,支起了額角。

  整個殿裡安靜得如同子夜,只有沙漏發出的低微的聲音。

  隨後就響起了低聲的啜泣,簾櫳下的太監憂愁地朝窗戶這邊看來,幾次欲張嘴,最終都又偃旗息鼓。

  直到廡廊下傳來了宮女的腳步聲,以及宮人們刻意壓低了聲音的對話聲,皇后才又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抬起了頭來。

  太監快步走上來,遞過了帕子,皇后接在手上,印了印眼眶後放下來。

  正待有話交待,餘光卻瞥見了雙腳前地面上的一張紙。

  太監把它撿了起來,遞到她手上:「看起來是將軍夫人方才遺漏的。」

  皇后信手打開,掃了兩眼,然後她身子就猛的繃直了!接而她在快速看了兩眼,又騰地站了起來!

  「把她給我叫回來!快!」

  太監一時間懵了,但聽從號令行事的習慣使然,他下意識地稱是,然後飛奔到殿門口:「把將軍夫人傳回來!要快!」

  號令很快就通過一重重的宮殿傳送了出去。

  傅真不緊不慢地走在廡廊里,當身後「將軍夫人留步」的聲音急匆匆地傳過來,她頓時雙眼放亮,轉過了身子。

  「將軍夫人!皇后娘娘傳您回殿!」

  傅真拔腿就往後走,一路箭步回到了皇后宮中。

  「娘娘傳我?」

  「你們都下去!」皇后揮退了宮人,目光便直直投向了傅真:「這個是哪裡來的?」

  傅真望著那張金旭寫給楊奕的求助信,說道:「回娘娘的話,這是我們將軍的線人拿回來的。」

  「你敢跟我撒謊?!」皇后拍響了桌子,聲音沉重而凌厲,震得大殿內外全部都安靜了下來。

  傅真跪下來,勻住氣息道:「什麼都瞞不過娘娘慧眼,這封信來歷的確非同尋常,可是臣婦與將軍承諾過當事人,臣婦萬死也不敢違背這個諾言啊!」

  「當事人!」皇后眼眶紅了,她雙手緊緊的抓著傅真的肩膀,「可你說的當事人正是我日思夜想的人!」

  「娘娘什麼都明白,自然不需我多說,可是娘娘必然也知曉我那當事人的性子,眼下這個當口臣婦萬萬不能造次!否則,就很可能會害得娘娘永遠都完成不了願望啊!」

  楊奕能夠做到二十多年絕不回頭看一眼,他的心性之堅定可想而知。

  原本昨夜裡楊奕就再三囑咐過他們不要泄露他的行蹤,傅真此時自作主張透露他還活著的消息給皇后已經算是違背了諾言,如果她還將楊奕的下落說出來,還要明言告訴皇后她眼下就在京城,那她豈不就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失信之人嗎?

  而且這麼多年來楊奕過得並不好,如果不與父母相認,的確是他內心的祈求,那就此將他的下落說出來,對楊奕來說豈非也是一種傷害嗎?

  皇后頓住,下一瞬說道:「那你為什麼要做這個失信之人?你為什麼又要選擇告訴我?!」

  「娘娘,」傅真抬起了頭,「我只是想讓你安心。當初我命懸一線,我母親差點失去了我,我知道一個做母親面臨失去兒女的感受!我想最起碼,您可以知道他是死是活。

  「其實就算我不說,您也遲早會找李儀,對嗎?您也遲早會知道您等的人他還活著。」

  皇后弓著身子望了她半晌,退身回去。

  大殿裡又沉默下來,皇后的眼淚卻是撲簌簌的往下落了,一個母親的哭聲終於不再能掩飾得住。

  傅真走上前,跪坐在她的膝蓋之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請娘娘保重鳳體。」

  傅真今日此舉也是跟自己在賭,早前從馮夫人那邊得知的信息,楊奕當年失蹤,以及這麼多年不露面,問題大半出在皇帝身上。

  如果楊奕介意的是皇帝當年的某種行為,那麼原本感情深厚的母子卻也因此不能見面,豈不是很可惜嗎?

  當然,這是家事,外人不能輕易插手。

  可是帝王的家事就是國事,楊奕是皇室血脈,按王法來講不可以流落在外,對於皇位傳承來說是有隱患的。

  同時楊奕雖然不肯認父母,可他對天下百姓還是關心的,他心中有大義,無論他肯不肯回歸皇室,就憑他在關外待過那麼多年,憑他和東茲王的交情,對於平定西北方面的動亂他都能帶來不小的助益。

  那麼想要解開這個結,只能寄希望於皇后身上了。

  「好一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我已經等了二十多年了,我這座山也青不了多久了。」皇后止住了哭聲,眼淚卻還在默默的往下淌,「他都跟你們說了什麼?」

  傅真默然不語。

  皇后苦笑:「我知道,他從小就很有主意,能夠在你們面前露面,已經很了不起了。

  「你做的對,我不會怪你,你起來吧。」

  傅真心裡也十分難受,她挨著旁邊的腳踏坐下,「殿下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從湖州離開之後,他不知怎麼就去了大月,在那裡被大月王段若囚禁了五年。是當時身為東茲王子的金旭救了他,後來他們之間就有了交情。」

  「那他——」

  「娘娘,」傅真握住了她枯瘦的手,「他只跟我說了這些,當中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殿下一個字也沒說。

  「向您坦誠這一段,是為了讓您知曉這封信的來歷,敏之已經去乾清宮向皇上稟報軍情了,但因為證據不足,也無法向皇上和兵部官員陳述來龍去脈,所以只能先取得娘娘您的理解。」

  皇后淚如泉湧,握成拳頭的手緊緊壓在胸口,閉眼緩了好一陣,才吸氣出聲:「囚徒……他是我泱泱大周的皇長子,如果不是因為那樁意外,他也早早的建功立業,早就成為了我大周備受敬重的儲君,他竟然在段家人的手下成為了階下囚!」

  「段若如此,還是因為有稱霸中原的野心,哪怕他死了,他也還是留了禍患在後,徐胤和他身邊那個連冗,目前看起來都是他陰謀中的一環,想我大周那麼多將士犧牲在西北戰場之上,大月這孽根不徹底拔除,難為我大周之將士英靈!」

  皇后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丫頭,你告訴我,他如今到底是什麼模樣?我可以不強迫他入宮,也可以當做不知道他還在人世,我只想知道沒有在我身邊的這二十多年,他到底怎麼樣了?」

  傅真抿唇,目光瞥到一旁桌案上的紙筆,她起身走過去,提筆蘸墨,不假思索的繪起圖來。

  皇后見狀走過去,目光膠著在他的筆下,傅真的筆尖每動一下,她的眼淚就每留一行。

  直到最後整幅畫像畫完,皇后渾身已經顫抖的不成樣子。她繞到正面仔細的看著畫像,目光里游弋著肝腸寸斷的痛楚。

  「真像他父親年輕的時候,」皇后聲音嘶啞,卻流露著欣慰,「最要緊的是全須全尾的,還這麼威武高大,真好……」

  說到這裡,她把淚眼轉向傅真:「對了,他成親了嗎?孩子該有很大了吧?我的兒媳婦和孫子,還從來沒有見過我這個婆婆和祖母呢。」

  傅真鼻子發酸,她勉力穩住氣息:「根本沒有來得及說這些。再說,我們也不敢打聽。」

  「這樣麼,那也沒什麼,」皇后含淚笑起來,她把畫像貼在心口,「只要人好好的就好。什麼都好。」

  她的眼淚滴落在畫像上,還沒全乾的墨跡一下被暈染開兩處,他連忙直起袖子輕拭起來,可是越塗越糟,左邊胳膊處已經糊成了一大塊。

  她慌張的抬起頭:「這怎麼辦?這怎麼辦?」

  傅真連忙攙住她:「您別急,我還能畫呢。這張您先留著,待我回去後,我多畫幾張不同的給您送進來。」

  皇后這才平定心緒,抹去了眼淚道:「好,好。來日方長,是我亂了方寸了。」

  傅真扶著她坐下:「娘娘,請恕我斗膽,大殿下他到底為什麼不肯回宮?」

  皇后緊抿著雙唇,搖頭道:「這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事。」

  「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如果是的話,那就應該想辦法把它解開呀!」

  皇后淚眼望著她:「我也希望是誤會,可有些事情,從發生開始就沒有給日後留餘地。」

  說到這裡她把臉別開:「你還太年輕,人性的矛盾沒有辦法理解那麼多。不要問了。」

  跟當權者糾纏沒有任何好處,哪怕這位是公認好說話的皇后,一位越界也沒有好果子吃。

  傅真只能打住,餘光瞥見了旁邊新插的那瓶桂花,她走過去抱了起來:「娘娘這花好看,可否賞賜給我?」

  帝後都崇尚節儉,雖然是宮裡的瓷器,這隻花瓶的質地也只是中上等,不算明目張胆占便宜。

  皇后此刻哪有心情在意這個,她扯了扯嘴角:「你喜歡就拿著去吧。」

  傅真高興的謝恩:「多謝娘娘隆恩。回頭我就多多畫幾張畫像,悄悄的送進宮來。」

  皇后點頭,悽然之色又爬上了她的臉龐:「那我就,且把他託付給你們了。你們萬萬照他的話行事,不要再向任何人吐露他的存在了。」

  「娘娘的叮囑臣婦謹記在心,絕不敢有差池。」

  皇后點點頭,疲乏的擺了擺手:「你回去吧。」

  傅真抱著花瓶頜首,退出了殿門。

  ……

  乾清宮這邊,皇帝聽裴瞻口述完整件事情經過之後,就問他要了楊奕親筆書寫的那封「信」看起來。

  看完之後他眉頭微皺:「送信的人你完全不知道什麼模樣?」

  裴瞻面不改色心不跳:「確實未曾見到,他就塞在我門縫裡。皇上可是看出來有何不妥?」

  皇帝再次將信紙上看了片刻,然後道:「倒也沒什麼不妥,金旭和大月的恩怨,多年前朝廷就有人看得過消息,朕已經知道了。只是這筆字跡——」

  裴瞻心頭一動,暗覷了皇帝一眼:「這字跡怎麼了?」

  這是楊奕的親筆字跡,從湖州離開始,他已經有十歲,那時候皇帝身邊文武人才如雲,楊奕一定已經讀過好幾年書了!

  「沒什麼。」皇章把信紙合上,「就是看著好像似曾相識。不過應是朕多慮了。」

  十歲時候的字跡,跟二十多年之後的字跡肯定有很大不同,皇帝竟然能夠從中看出似曾相識,也不能不說很稀罕了。

  「這信上所說連若的餘孽策反了東茲的大將是否屬實,你核實過嗎?」

  「未曾來得及。臣接到消息之後,就立刻入宮稟報了,臣如今的職務是京畿大營的統帥,西北那邊的軍情,未得皇上允准,臣不得私自插手。」

  皇帝點頭:「朕給你旨意,你先號令八百里快馬前往西北查明因由,倘若消息無誤,便聯同兵部定下決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