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林和郭頌一樣,是最早跟隨裴昱征戰天下時的那批親衛的子弟之二,而他們倆從小就被篩選出來跟隨裴瞻。
這一身的本事,自然都是在西北那幾年裡寸步不離,摸爬滾打練出來的。
徐家這宅子已經有了不對勁,挑著有燈的地方進入,是因為往往沒燈的地方更可能隱藏著不測。
夜裡的村子比白天更為安靜,好在雨後的地面泥土鬆軟,落地時悄然無聲。
蔣林帶著兩個人從東南角門進入,點著油燈的門房內,一個兩鬢花白的家丁仰靠在竹躺椅上在打盹,三人從側牆繞過,憑著白天的記憶,選擇從廚房穿過一路向北。
剛出了廚房,臨近跨院牆下,忽有狗吠聲,屏息片刻,牆那邊又傳來了腳步聲,一會兒過後,便有粗嗓子低聲呵斥:「住嘴!」又道:「趴下!」
隨後又是幾道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最後便又歸於平靜。
蔣林與身後兩個弟兄對視了一眼,都不約而同的把腰中的劍緩慢的拔了出來。
在這寂靜的夜裡,方才一切動靜落在耳里都變得格外清晰,腳步聲不止一個人,至少是三個。而且這腳步聲音色沉重,起落之間甚為平穩,一聽就是體格健壯,並且頗有修為之人才有的。
然而日間他們進入這座宅子時,並沒有看到什麼身形健碩之人,露過面的護院,都是尋常的體型。
蔣林躍上牆頭,目光搜尋到牆角趴著的惡犬,從牆頭上掰了一片瓦礫,直中惡犬的後頸,那狗悶哼一聲,便就歪倒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幾個人沿著牆角暗處飛快越向了北面的糧倉。
劉泉他們也是三個人,碰頭之後,劉泉就急急地說:「這院子裡的確不止名單上的人數!剛才我們從菜園子裡過來,竹竿上晾著十來套一色的短打服!前面狗叫聲響起來時,靠水井那邊的院子裡,就一口氣走出來五個人!個個高大健碩!」
蔣林跟同伴對了個眼神:「這就對了!——大家小心點,再探一探,我去周誼的住處,看看有沒有什麼貓膩!」
大家合計了一番路線,大概確定宅子裡隱藏的人數以及身處的地點,便將順手從庫房裡找到的一桶燈油倒在了廚房的柴堆上,而後才開始分頭行動。
周誼住的地方很好找,除了正院之外,收拾得最齊整的小院就是。
當然,事實上這些下人們都住在同一片區域,只是房間院落有大有小。
過了明路的幾個護院也住在附近,這就需要格外小心,但周誼不會武功,這卻也有優勢。
蔣林摸進門,聽到屋裡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確認沒有異常,再到床前,掏出一顆夜明珠來看了看床上,只見正是周誼側身而躺,便舉目查看其四處。
雖然是三品大員的祖宅,這管家的房間比起京城裡大戶人家管事的排場,還是差上了一截。
屋裡不過該有的幾件家具,能藏物的不過幾個抽屜,每一個抽出來看了看,沒有收穫。
蔣林又回到床邊,仔細掃視了一遍床內,枕頭裡側倒是有個盒子,輕手輕腳的打開,不過是本帳簿,還有幾頁往來的文書。
粗略看了兩眼,沒什麼太大用處,但都揣在懷裡。
再一看四面,著實沒有可藏污的地方了,目光落到搭在床頭的幾件衣裳,他心念一動,走了過去。
這是一套內外衣裳,外袍眼熟,正是日間周誼穿過的。
蔣林翻找了兩下,也沒有異常。
卻在把衣服換回去之時,眼前銀光一閃,一物沉甸甸的往下墜,他連忙伸手,在它落地之前,恰恰好接在了手上!
這是周誼的荷包。
蔣林快速把荷包打開,將裡頭的物事倒在衣服上,荷包裡頭當然有錢,但這個管事的隨身荷包里錢還不少,好幾顆碎銀,一小把金瓜子,還有幾張卷在一起的銀票。
徐胤在京城裡是讓人趨之若鶩的人物,並不缺錢花,但他平日的吃穿用度並不見得多麼奢華。
當主子的不重享受,特地安排過來守祖宅的管家,手頭卻如此闊綽?
不過山高皇帝遠,徐胤購置了大量田產在此,又不曾有親人在此監督照管,作為一府管事從中貪些油水也不是怪事。
除了這些銀錢,荷包里就沒別的東西了。
滿身都是疑點的徐胤,他親自安排過來的人身上當真如此乾淨嗎?
蔣林有些迷惑。
這是床上一動,周誼發出一聲囈語,開始翻身。
蔣林連忙躲在床欄後。
等到這番動靜消停下來,他再探頭看去,這時候月光已經照進了屋裡,即使沒有被直接照到的地方,輪廓也開始顯露出來。
翻過了身的周誼,被子也帶到了一邊,只見他剛剛壓住的草蓆,此時竟翹起了一端,明顯是涼蓆底下有物硌著。
蔣林走上前,左手飛快一掏,一塊圓形的雕花銅牌便到了手上。
拿到月光下一照,牌子上的雕花頓時就顯露在眼前!……
「……什麼人在此?!」
正在驚愕之中,床上就傳來了嘶啞的驚喝聲!
蔣林迅速扭頭,只見這時周誼已經坐了起來,並且飛快打著了手畔的火摺子!
蔣林趕緊把牌子掖入懷中,一個騰身翻窗到了院子裡!
「來人!有歹徒!」
身後是周誼的嘶聲大喊,守在院門外的兩個弟兄頓時迎上來接應蔣林。
彼此打了個手勢後,便齊齊往先前商量好的退路飛奔而去!
廚房這邊是最臨近出村之路的方向,劉泉他們聽到動靜早已經朝著這邊趕過來!
但就在他們匯合之時,斜刺里突然躍過來幾個武士,瞬間阻斷了他們的去路。
而剛剛交上手,另一邊又來了七八個人,看看好把他們圍在了當中!
「撤!」
蔣林朝著柴房那邊使了個眼色,並同時掏出火摺子朝柴房投去!
弟兄們會意,也各自掏出隨身帶的火摺子打著後投向柴房!
柴房四面著火,有先前潑下來的燈油助威,火舌頓時熊熊地躥起來,將追趕過來的武士阻擋在身後!
柴房這邊就是平日下人們進出的門口,裝糧裝菜的車輛都從此地出入,因此門口寬闊,只要闖過這道門,就能成功脫身了!
但是出了火勢範圍,原本平平無奇的磚牆之下,竟然從地面之下放出了一排比牆頭還高的鐵柵欄!
柵欄是四面包圍的,因此與其說是鐵柵欄,倒還不如說是一個沒有裝頂的鐵籠子!
「他們竟然還裝了機括!」
出乎意料的狀況,使得大家咬牙咒罵起來!
若在往常,他們有六個人,也是有辦法脫困的,畢竟這樣的陣容,就是翻一座城牆也能翻得出去了!
關鍵是身後柴房裡熊熊燃燒的火苗已經蔓延過來了,而他們從鐵籠里脫困也是要時間的,這樣的後果便是,即使他們可能衝出去,也要背負被火燒身的風險!
「怎麼辦?」
弟兄們齊齊看向了蔣林。這麼一會兒的工夫,方才被阻斷的武士都已經繞過火場,從另一邊追過來了!
蔣林咬牙:「你們先走,我墊後!能走幾個是幾個!」
說著他把身上揣著的東西,一股腦兒塞給他們:「把這些一件不漏的交給將軍和少夫人!不許有半點差錯!」
「老蔣!」
「別廢話了!……」
「不是!你看那邊!」
其中一個弟兄一手拖著他,另一首指著他的側後方,兩隻眼睛都睜大了起來!
蔣林迅速轉身,只見鐵籠的那邊,正站著個手持棍棒的漢子,殷紅的火光照亮了他遍布著疤痕的臉,在跳躍的光影之下,他看起來就如同地獄魔鬼一樣醜陋又恐怖!
「是他?!」
蔣林心下震了震。這是白天提著瓦壺的那個醜陋的家丁!
就在他吃驚的這當口,這家丁朝著鐵籠走來,到了籠子下,他突然將手上的棍棒通過鐵桿縫隙拋向了他!
蔣林下意識接住,卻見那家丁指了指鐵籠角上的一個鐵環,然後深深看他一眼,迅速轉身隱沒在身後黑夜裡!
蔣林旋即走到鐵環之下,端詳兩眼之後,即將棍棒插入鐵環——
就聽哐啷一聲!
這鐵籠又縮回了地底之下,分毫都看不到了!
幾個人不假思索,飛快躍上牆頭,迎著守在牆下的武士一陣廝殺,丟下兩顆霹靂彈之後殺出了重圍!……
跨上藏在荷田之間的馬匹之後,蔣林回頭望了望那正冒出濃煙的宅子,調轉馬頭朝著縣城方向奔去!
「老劉帶兩個人留下繼續盯守,其餘人隨我回京!」
……
一眨眼裴瞻在榮王府駐守了已經有大半個月。
那日榮王父子突然被太子召進宮中,之後王府里的喪事按部就班地進行,每日也依然有不少前來弔唁的賓客。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徐胤如今出現在榮王府的次數減少了,他已經回到了衙門,最近正忙著中秋宮宴。
而在這期間,暫時代替榮王打理宗人府事務的太子召見了他兩次。
那天夜裡相談之後,傅真和裴瞻都心照不宣地沒再提起太子。後來梁郅過來的時候問過她一次,看起來裴瞻和他們也已經通過氣了,不過彼此也沒多說什麼。
一個皇親舉止不當,都事關國體,更何況是一國儲君?
皇帝已經年逾六旬,又時常抱病,也許某個時候大周就要面臨皇權更迭,如今的儲君,很可能一夜之間就會成為新皇。
目前來講,太子身上的疑點是有不少,但還沒有確鑿證據,這種猜疑的話話,但凡往外流出半點,很可能就會引來將來新皇上任之後燒下的第一把火。
皇帝是個仁義之君,皇后也很賢明,登基之後二十多年來功臣們都還活得很滋潤,並且依舊被委以重任。
但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大家都懂,就說五大將軍府,誰家敢仗著征戰立國之功張揚跋扈?
裴昱如今跟裴夫人日日風花雪月,說白了不也是因為裴瞻後來在西北又立下了赫赫戰功,裴家的風光實在是太盛了,於是裴昱他這個開國大將軍不得不往後退,隱藏鋒芒。
人心難測,帝後聖明,也難保朝中有人看不得他們這些功臣享盡權勢富貴,在背地裡使絆子。當下君臣同心的大周,不是只靠其中某一方鑄定的,海清河晏的朝堂,從來都是君臣互相成就。
所以說,本來可以大刀闊斧揪住白玉胡同的血案披荊斬棘查下去,但太子在這當中的身影愈發清晰,大家便不由得都收斂起來。
這段時間因為忙於榮王妃的喪事,王府這邊也就沒有新的進展。
能夠在王府得到的線索都得到的差不多了,除了目前尚不確定皇帝派遣駐軍到王府的目的,裴瞻幾乎已經進入了例行公事的狀態。
禇鈺在梁家住了將近兩旬,魯重陽貼身醫治,身子倒是全都養好了。
不過如今榮王的人和徐胤的人都在暗中找他,梁郴不讓他出去。
對禇鈺這樣的低階武將來說,梁郴和裴瞻兩位掃平大月國的元帥,簡直宛如天神,這二人不管如何交代他,他都絕未有二話。
只是他總想著見一見傅真,這日聽梁郅念叨著說想瑄哥兒,因為這小子一去裴家後就賴著不回來,他母親去接過他幾次他都不肯走,梁郅便想去把他給綁回來。
禇鈺鼓了幾次勇氣,說道:「我能否隨將軍去陪府拜訪裴將軍夫人?」
梁郅因為早前他失心瘋地迷戀過永平那傻妞,對他還存著些偏見,說道:「她有什麼好見的?」
禇鈺道:「裴將軍夫人是我的恩人,承蒙她的關照,如今我傷好了,我想當面向他請個安。」
這邊話音剛落,肖駟就進來了,走到梁郅面前一拱手:「裴將軍夫人派人前來請爺過府一敘!」
梁郅道:「什麼事?」
「沒說,但是很急,交代讓爺立刻過去呢!」
梁郅腳尖一轉就往外走。
禇鈺道:「將軍——」
梁郅頭也沒回:「下回吧!沒看見我這有急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