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

  「小歸,我回家一趟」方知有收起手機,轉身掀開了帳篷帘子。

  于歸一瘸一拐追出去:「太危險了你不能去!」

  方知有轉過身來眼眶通紅盯著她,一字一句道:「那是我媽!」

  「你現在過去也來不及了,我們相信政府相信解放軍別衝動好不好,萬一……萬一只是一時半會兒聯繫不上……或者信號不好阿姨出門沒帶手機呢?」

  方知有捏緊了手機,雖然平時和媽媽吵吵鬧鬧的,她有無數次想要拋下她離家出走,但到了真的失去聯繫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無根的浮萍在汪洋大海里漂泊不定。

  她不想自己和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結就此斷掉。

  「她……她昨晚……給我打過電話……」方知有哽咽了一下:「但是我在來找你的路上,掛掉了」

  她不說還好,這話一出,那一絲莫名其妙的愧疚感緊緊攫住了她的心臟。

  于歸鬆開扯住她袖子的手。

  「小歸,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也有」方知有輕輕抱了一下她:「明天……明天我們在錦州市見」

  于歸緩緩回抱住了她:「注意安全」

  她轉身走了兩步,于歸卻又突然跑了過來拉住她的手,一瘸一拐把人往救護車那邊引。

  「師兄,你能不能幫我個忙?」這趟救護車不拉人,負責把一些清點好的器械藥品帶回醫院裡。

  劉青雲看看她再看看站在一旁的方知有,沒過多追問:「行,上車吧,去哪我跟司機打聲招呼」

  「謝謝」方知有微微鞠了一躬以示感謝,然後爬上了車,車門落鎖,于歸站在下面跟她揮手道別。

  她不知道的是,此後一別,各自的生活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和她之間也仿佛隔了一道無形的鴻溝。

  說不出來,咽不下去,如鯁在喉。

  「這玩意兒一天到晚在腦門上飛呀飛的,跟蒼蠅一樣,煩都煩死了」郝仁傑戳著飯盒,把鐵缽缽敲得叮噹響,指著天上的無人機道。

  旁邊坐著消防隊的幾個無人機操作員,短短几天時間他已經和人混得七八分熟了。

  「那沒辦法,全靠這玩意兒探路呢」消防員一邊說著,一邊從他飯盒裡夾了一個雞腿。

  「還是你們醫療隊的伙食好啊」

  「誒誒誒……」郝仁傑伸手去搶:「哥們兒你不厚道啊,我要去跟你們隊長打小報告」

  話音剛落,旁邊放著的接收無人機實時傳輸畫面的機器亮了起來,一個小紅點在屏幕上一閃一閃的。

  消防員張大了嘴巴,手裡的雞腿落了地:「快快快,還有倖存者!」

  「報告,下午四點有大到暴雨,指揮部要求我們在三點之前到達指定爆破點安放火乍藥」

  傳令兵立正稍息在他面前敬了個禮道。

  「獵鷹突擊隊一排長程度收到!」他也回了一個軍禮,等人走後才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媽的,浮橋都搭不起來,還爆個錘子!」

  不僅搭不起來,還接連損失了好幾名工兵,程度來回踱著步,猛地把貝雷帽摘了下來。

  「獵鷹突擊隊,全體都有!」

  「到!」

  原本懶懶散散的士兵蹭地一下從地上彈了起來,目光變得銳利而堅韌。

  「穿救生衣,準備下水!」

  「是!」

  在別人還拿著計算機按當前最大水流流速的時候,顧衍之已經給出了結果,程度單手拎起了一個沙袋砸在她面前。

  「怎麼樣老夥計,要不要合干一票?」

  顧衍之搖頭:「我們接到的任務是鞏固堤壩」

  程度不再跟她多廢話:「指揮部給了我們最後期限,四點會有大到暴雨」

  他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下午一點五十分,我們最多只有兩個小時安放好zha藥,我需要你的幫忙」

  顧衍之停下手上的動作,還沒等她回答,遠遠地她的隊員跑了過來:「報告,隧道里坐標159.70發現生命跡象,是否開展救援行動,請指示!」

  顧衍之摘下手套沒理程度:「無人機傳回的畫面給我看一下」

  消防員把IPad上的圖像放大給她看,紅外線顯示有一大一小兩個小紅點在閃爍,剛好位於尚未清理出來的隧道後半部分。

  「一班二班帶上救援工具準備出發,三班四班留下來繼續作業」

  她頭也沒回大步流星離去,程度在她身後拖長了聲音喊:「你總是這樣每個人都想救,結果卻死了更多人,你有沒有想過,大壩決堤的話這裡的所有人都會死,包括你的陸醫生,顧衍之,你分一下輕重緩急好嗎?!」

  作戰靴在泥地上停住了,顧衍之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了拳。

  天色逐漸轉晴,瓢潑大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倒是對救援工作十分有利。

  一小隊消防員拿著救援工具魚貫爬進了洞口,幾個醫生拎著急救包也跟著爬了進去。

  救災總指揮從帳篷里出來抽根煙的功夫,隧道口已經架起了柴油發電機,他皺了皺眉道:「那是在幹嘛呢?」

  「隧道里又發現了生命跡象,消防隊和幾個醫生帶隊進去了」

  「胡鬧!現在全部的工作重心都應該轉移到大壩的鞏固上,醫療隊不是早就撤了嗎?怎麼還有人在這裡,去,讓他們都給我回來!」

  聽見來人這麼說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有消防員梗著脖子道:「那裡面還有活人的意思就是不救了嗎?」

  「這是上級的命令」穿著獵人迷彩的士兵冷著臉道。

  「還有醫生,命令你們即刻撤退」

  眼看著生命探測儀上的那兩個小紅點的光芒越來越黯淡,于歸急了:「你們這是草菅人命!我不走,別拉我,誒……你們幹嘛!」

  來人打了個響指,二話不說站在他身後的士兵紛紛上前來架住了她的胳膊。

  「解放軍同志,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別動手」徐乾坤見勢不對,腆著臉湊了上來。

  即使他胸前掛著領導的職務,那一行人根本不為所動,塗著迷彩的臉上有種不近人情的冷漠。

  「放手」冷不防一道冰冷的聲線插了進來,陸青時的體能不差,直接劈手把于歸的袖子奪了回來,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後。

  兩道同樣銳利的視線撞在了一起,陸青時微抬了下頜,那是一種無所畏懼的神情。

  幾乎是下意識地,對方唰地一下拔出了槍,冰冷的槍口抵上了額頭。

  背上生了一層毛毛汗,于歸嚇得不敢動彈,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陸青時一點一點把對方的槍口撥歪:「我不知道你在軍隊裡是什麼級別,但在醫院的話,你這種級別的,還不配跟我說話」

  「你——」塗著迷彩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的肩上掛著列兵的軍銜。

  還是剛剛說話的那個男人走了過來:「貴姓?」

  「免貴,姓陸」

  男人眯著眼睛瞅了一下她的胸牌,露出一丁點兒讓她稍顯迷惑的若有所思的神情。

  「放開他們」

  男人看了一眼腕錶:「你們的救援行動被允許了,但是時間只有兩個小時,兩個小時之後我們會炸開大壩泄洪,不想因為山體滑坡死在裡面的話,就快一點」

  陸青時沒理他,轉身吩咐眾人:「劉青雲,陳意,郝仁傑跟我進去,徐主任和秦喧就待在外面接應吧」

  「陸老師,那我呢?」于歸拎著急救包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你待在外面」

  「我……」她還想說什麼,秦喧一把扯住了她的背包帶子:「你就別進去添亂了,他們幾個人去還能速戰速決」

  于歸抿緊了下唇,任由她把自己的背包扯下來交給陸青時。

  「注意安全」

  「好,放心吧」

  陸青時一手撐住了洞口的岩石,正打算越過去的時候,還是剛剛那個男人的聲音。

  「你和陸院士是什麼關係?」

  她頭也沒回扎進了黑暗的隧道里:「沒關係」

  「這樣嗎?老陸的孫女都這麼大了?果然我們已經老咯……老咯……」年過半百的老人要堅守到泄洪成功的那一刻才撤退,此刻得了片刻歇息的機會,在帳篷里燒了一壺渾濁的江水沏茶。

  這位老人生過一次大病,是陸院士親自主刀做的手術,後來又年年去複查,一個是醫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一個是久經風霜的政客,一來二去的,竟也慢慢成了朋友。

  他知道他那位老朋友有個心病:遠走海外下落不明的孫女。

  陸青時不知道的是,這位老人在她尚在襁褓里的時候,還曾親手抱過她。

  又送走了一位傷員,帳篷里還剩下兩位輕傷員,其中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還有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都是骨折已經打好了石膏,再等救護車回來一趟就可以全部拉走了,他們也會跟著一起撤退回去做短暫的休息。

  徐乾坤舒了一口氣,抹了抹腦門上的汗,幾乎有些迫不及待了,吩咐手底下的小醫生:「去,再把東西點一遍,等救護車回來我們立馬就走」

  「好勒」小醫生一溜煙跑了出去站在營地大門口翹首以盼。

  「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秦喧在替病人做著最後的檢查,拿聽診器壓在了年輕人的胸口上。

  「沒有,謝謝大夫」好看的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受到優待的,這年輕人微紅了臉跟她道謝。

  秦喧抿唇一笑,替他掖好被子:「得了,好好休息吧,一會救護車來了就送你們回醫院」

  她說罷又起身去察看另一位老太太的情況,老人頭歪在枕頭上呼吸平穩睡得很香。

  秦喧輕輕掀開了她的被子。

  向南柯掀簾進來:「秦——」

  秦喧屈起食指壓在唇上:「噓,閉嘴」

  「喔,好,那你出來一下吧」向南柯也壓低了聲音。

  那年輕人投來了好奇的目光,秦喧只好不情不願地跟著她出去。

  「什麼事趕緊說」

  「聽于歸說你沒吃午飯,這個給你,快吃吧」也不知道從哪搞來的糯米雞,包在荷葉里還散發著熱氣。

  秦喧的目光被勾過去,落在那張笑得十分好看的臉上時,又重重冷哼了一聲:「不吃,滾蛋」

  「真的?喔,那我拿去給于歸吃了,她剛說沒吃飽挺餓的……」向南柯腳尖轉了個方向,眼看著她的糯米雞就要落進別人的肚子裡,秦喧劈手奪了過來。

  「沒下毒吧?」

  向南柯老實搖頭:「沒有,下了chun藥」

  我靠!

  秦喧一口糯米卡在嗓子裡咳了個天翻地覆,眼眶通紅,眼淚水都嗆了出來。

  向南柯替她輕輕拍著背順氣。

  秦喧用哆嗦的手指指著她,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我恨!」

  「還有多遠?」走著走著,因為光線太過昏暗,陸青時不得不扶了一下石壁緩了緩。

  「快了,就在前面幾百米的地方」消防員拿著生命探測儀加快了腳步,一行人不得不跟上。

  「陸姐,你還好吧?」陳意跟在她身邊悄悄問了一句。

  「沒事」陸青時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走吧」

  「一張增城的高鐵票」她從錢包里抽出最後幾張紅票子,塞進櫃檯的縫隙里。

  售票員接過來列印票據:「身份證出示一下,增城那邊據說雨也大的很,還往那邊跑啊」

  方知有接過車票和身份證塞進錢包里,微微低頭:「謝謝」

  隨即轉身沒入了擁擠的候車室里。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于歸長嘆了一口氣,把手機還給同事。

  「于歸,救護車馬上就要回來了,你再去檢查一下有什麼東西沒帶嗎?」

  「好」于歸應了一聲,又鑽入帳篷里。

  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她揉了揉鼻子,打了個噴嚏,埋頭整理著東西。

  「紗布,四十包,腎上腺素一箱,多巴胺兩箱……」對著清單數到一半的時候,于歸又從病床下撿起來了兩支沒用過的腎上腺素扔進箱子裡。

  抬頭的時候看見雪白床單上濡濕了一塊,于歸皺眉,順著老人的身體看上去,摸了摸她的額頭,一腦門冷汗,手探進被窩裡,是濕冷濕冷的。

  「老太太,老太太,能聽見我說話嗎?」

  老人口申口今了一聲,手顫顫巍巍捂上了胸口,緊緊閉著眼睛:「胸……胸口痛……」

  骨折傷的是腳,怎麼胸口突然痛起來了,于歸趕緊扯下脖子上的聽診器壓了上去。

  「別動,您躺好,來人啊,快做個床旁心電圖」

  護士趕緊推著儀器跑了過來。

  秦喧把聽診器甩上脖子,唇角還沾著糯米也跑了進來:「什麼情況?」

  「冷汗,發熱,失禁,持續胸痛……」

  「心電圖出來了!」護士趕緊把檢查結果扯了出來遞給她們。

  「竇性心律,心動過緩伴不齊,先開放靜脈通路,滴注多巴胺,去叫徐主任過來」

  秦喧的專業不在此,只做了簡單的急救處理,徐乾坤聽聞消息趕緊跑了過來。

  于歸看著心電圖的結果皺起眉頭:「沒有明顯的下壁ST段的抬高……」

  又趴在了老太太耳邊問著病史:「之前得過什麼病?吃過什麼藥?有沒有高血壓心臟病糖尿病病史?」

  這個時候老太太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努力張著嘴哈氣,臉色蒼白,大汗淋漓,唇色變得青紫。

  「不好!」徐乾坤趕緊撲了上來:「除顫儀準備」

  話音剛落,心電監護儀尖銳地響了起來,兩條波段同時歸零。

  于歸捋起了袖子開始做胸外按壓。

  一邊按一邊回頭看著監護儀,于歸咬緊了下唇,搖搖頭,從床邊退開。

  徐乾坤拿著除顫儀壓了上去:「第一次除顫準備,充電200J,充電完成,閃開!」

  老人乾癟的皮膚被緊緊吸了起來,又重重彈了回去。

  秦喧接上繼續做胸外按壓:「腎上腺素5mg經過導管向靜脈投藥,于歸,開放氣道」

  「我知道了」于歸從床旁的醫藥車裡抄起了氣管套和喉鏡一起放入了老太太的喉嚨里,插到位置然後拔出了內芯,拿膠帶纏了兩圈固定好。

  心電監護儀上依舊沒有起色,她不禁咬了咬牙道:「要是在醫院能做個血管造影就好了,我估計是冠狀動脈栓塞」

  徐乾坤滿頭大汗在除顫:「去問問他們救護車還有多久能到?」

  小護士跑出去打了電話又滿臉焦急地跑了回來:「說是山體滑坡堵路了,估計還得一個多小時」

  「艹!」堂堂的科主任忍不住也爆了粗口,外面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滴,帳篷砸得噼里啪啦的。

  一台在醫院裡簡單的冠狀動脈造影下微創血栓抽吸術在荒山野嶺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床旁X光顯示至少有兩根血管堵塞了,別說一個小時,一分鐘患者都等不了了。

  于歸從托盤裡抓起手術刀,被人一把奪了過去:「你幹嘛?!」

  徐乾坤怒吼,她也站了起來吼回去:「我要開胸取血栓,再耽擱下去她就死了!」

  辭職帶給她的底氣大概就是能跟徐乾坤正面剛了。

  對方也沒想到她會直接跟自己對著幹起來,一時氣得臉紅脖子粗說不出話來。

  秦喧把兩人隔開:「于歸你有把握嗎?」

  她咽了咽口水,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太太,半晌,咬緊了下唇搖搖頭:「沒有……我做過單支血栓抽吸術……雙支的沒把握……」

  「你做吧,我們協助你」秦喧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對著徐乾坤道:「徐主任,給她一個機會吧」

  她又看了一眼已經休克的患者:「這老太太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出來,也給她一個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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