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吳心愿,二十一歲,胰腺癌四期,經過兩個療程的靶向治療後,分期推前,但CT仍顯示腫瘤粘連在腹主動脈和十二指腸上,胃部有繼發性轉移,請大家積極討論,暢所欲言」
CT斷層掃描結果被放大在了大屏幕上,陸青時撐著下巴沉默不語,手邊放著的是吳心愿的最新檢查結果。
凝血四項顯示她的凝血功能並不好,術中可能會發生無法預估的出血以及止血困難。
寫了一夜的手術方案被pass了,會議室里的所有人都皺著眉頭,消化科的醫生站了起來道:「使用自體血液回收機吧,這樣就不存在血不夠用的問題了」
血液科的副主任醫師立馬反駁了:「不行,使用自體血液回收機用血的問題倒是解決了,關鍵是總不可能一直掛著罐子不縫合吧」
孟院長戴上眼鏡,拿起IPad端詳著,用指尖放大了腹部血管掃描結果。
「這個位置著實不太妙,你們看,腫瘤正好處於胰頭,包裹住了腹主動脈,又與十二指腸下部粘連得非常嚴重,更糟糕的是胃部有陰影,意味著淋巴結與切層邊緣必須清掃得非常乾淨徹底才能根治,否則預後太差,還是死路一條」
陸青時站了起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還是患者凝血功能太差,開胸手術創傷大出血多,很可能下不了手術台」
于歸弱弱舉起了手:「那個……可以採用腹腔鏡下胰頭切除根治術」
消化科的主治醫生發出了一聲嗤笑:「早就想過了,還是你們陸主任提的方案,可惜啊腹腔鏡的話出血少但是淋巴結未必能清掃的那麼乾淨」
胰腺周圍器官密集,少說也要清掃九個神經叢一直到腸繫膜上動脈,淋巴結少說也有二十個之多,耗時這麼長的大手術即使是腹腔鏡也很難控制出血,而萬一腹腔鏡出血的話比開胸手術還麻煩,畢竟開胸手術出血了你還能立馬拿紗布按上去,腹腔鏡就那麼大點兒地方,單極電刀的止血速度還沒出血速度快,等再轉成開胸手術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于歸縮了縮脖子,攥緊了手中的筆:「那要是提前把需要清掃的神經叢以及淋巴結標記出來呢,手術速度是否能快上一些?」
陸青時點頭:「理論上來說可以」
于歸投去感激的一瞥,對方視而不見,接著一句話就讓她墜入了谷底:「但也只是理論上,為了防止腫瘤進一步擴散並轉移,還需主動脈人工血管置換,spv/pv累及過長無法重建腸繫膜上動脈,肝總動脈也有波及,因此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是——胰十二指腸切除、門靜脈+腸繫膜上動脈切除術以及主動脈人工血管置換,並且吻合膽腸重建消化道」
醫學術語越長代表操作起來越難,一連串的名詞拋出來把于歸砸了個暈頭轉向,不等麻醉醫說她就知道這場手術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陳意站了起來,把術前評估遞給了院長:「經過麻醉科的多方評估和會診,患者麻醉耐受的時間為7h之內,超過這個時間會有生命危險」
一室靜默里,劉長生拿蓋子撇著瓷杯里的茶沫,最終緩緩扣了上去。
「綜合患者家庭情況來看,我們比較傾向於出化療和聯合用藥方案,請患者回當地醫院繼續治療,我們遠程指導協助,這樣醫保能報一部分,患者的家庭負擔也能輕一點」
醫生擔的風險也會小一點,對於患者來說未必不是好事,與其上了手術台就下不來還不如抓緊時間放化療多活一天是一天。
午休時間人都散了去食堂吃飯,于歸摸進模擬手術室,卻已經有人在了,陸青時穿著手術衣,拿著腹腔鏡站在手術台前。
「這是……」于歸猛地怔了一下,手術台上放著一個仿真器官,從腫瘤纏繞情況來看,是吳心愿的消化器官無疑。
「3D列印器官」陸青時頭也沒抬,指尖微動,超刀的嘟嘟聲響起來,她緊盯著電腦顯示屏,突然被一陣血霧遮擋住了視線,監護儀器滴滴地叫起來。
出血超過1000cc,手術失敗。
陸青時放下腹腔鏡,抿緊了唇角:「再來一次」
于歸穿好手術衣也來幫忙:「我也來」
「胰十二指腸切除完成」
「接下來剝離門靜脈」
「鑷子」
于歸遞上器械,陸青時看一眼屏幕:「吸引」
她趕緊把吸引器接了上去,動作比之前麻利得多。
「好,剝離完畢,準備切除,結紮主動脈」
「是」于歸手裡端著腹腔鏡,利落地打了一個結。
「不對,結紮得再緊一點」
于歸額上滲出薄汗來:「好,我知道了」
旁邊觀摩的實習生捅了一下同伴,小聲道:「你有沒有發現于歸現在速度挺快的」
對方翻了個白眼:「你要是天天被陸主任魔鬼訓練你也會變快的」
原先說話的實習生頓時不寒而慄:「算了吧,我寧願混吃等死」
說著說著,那廂于歸跟不上陸青時的手速,被人劈頭蓋臉臭罵了一頓,在手術台上她的脾氣絕對稱不上好。
「腦子被狗吃了?門靜脈的切除方式不對!滾下台,換人」
旁邊觀摩的實習生心有戚戚,趕緊走了上去,于歸卻依舊站在助手的位置上紋絲不動。
「你……」
她抬頭,盯著大屏幕,修改著自己犯錯的地方:「她是我的病人,我一定要治好她」
話音剛落,計時器響了起來,7個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了,麻醉臨界點到了,意味著手術同樣不成功,全員失落。
陸青時摘下口罩扔進垃圾桶里:「行了,今天先到這裡吧,于歸留下繼續」
陸青時手術小組的規矩,誰在模擬手術中犯錯,誰負責留下來善後並提出解決方案,要求二十四小時之內放在她的辦公桌上。
眾人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離去,于歸只得苦笑,但好像也沒第一次被留下來時的忿忿不平了。
「一份炒麵,謝謝」陸青時從窗口打了飯走到食堂的角落裡坐下,凳子還沒暖熱,對面也坐下了一個人。
她以為是秦喧,頭也沒抬:「坐那邊去,別挨著我」
「許久不見陸主任還是這麼光彩照人令人艷羨啊」
是個略顯低沉的中年男音,陸青時抬頭,眸光驟然冷了下來:「滾」
男人胸前的臨時出入證上寫著:長生生物製藥有限公司華南地區銷售代表,鄭斌。
他微微前傾了身子,並不因她的冷言冷語而感到難堪,顯然是常年混跡於各大醫院的老油條了。
「別這樣嘛陸主任,聽說您喜歡吃茯苓夾餅,特意從北京帶過來的,就是前門那家特正宗的店,嘗嘗」
他把包裝好的禮物放在了桌上推過去,陸青時唇角浮起了一絲冷笑,放下筷子,起身離去,短短一個「滾」字已經耗盡了她的全部耐心,實在是不想與長生生物的人虛與委蛇。
男人站了起來:「陸主任不想了解一下我們公司的最新產品納米刀嗎?針對胰腺癌可以直接消融腫瘤但是不損傷正常器官組織……」
陸青時轉身,雙手插在了白大褂兜里,眼底凝了一點兒冰霜,又有一絲輕蔑,吐出的話卻是一名資深外科醫生十足的自信,或者說,自負。
「有這個必要嗎?」
「我只相信我手中的手術刀」
「第四十五處標記點」于歸揉著眼睛,呵欠連天,又拿筆在紙上圈出了一個小紅點。
手繪人體器官解剖圖是每個外科醫生的基本功,于歸的繪畫功底不錯,一邊對照著CT一邊做著淋巴結神經叢清掃標記,熬到下半宿眼睛通紅,她恨不得拿火柴棍支起來,又去接了半杯特濃咖啡提神。
「向隊,屍檢結果出來了,死者死於苯丙胺類藥物中毒」
法醫把屍檢報告打開遞到了她面前:「和雲南那個案子死者體內的神經毒素一模一樣,靜脈有針孔,初步確認是某種新型毒品無疑了」
「好」向南柯細細翻看著:「雲南省廳緝毒大隊的人到了嗎?」
跨省辦案最為繁瑣,在雲南因為吸毒過量的那名死者身份確認為錦州市人,又因為涉毒兩地公安非常重視,因此案件也移交給了錦州市公安局,誓要揪出毒品源頭。
向南柯遲遲沒有動作也是為了不打草驚蛇,她總覺得包豐年只是其中一個環節,在他的上頭另有其人。
「快到了吧」下屬看了一眼腕錶:「咱們的人就在火車站等著呢」
他話音未落,另一個刑警推門而入,面色有些不妙:「向隊,局長找你」
向南柯合上屍檢報告,起身,同事快步跟上小聲道:「局長的臉色很不好,應該是對咱們遲遲不收網感到不滿,您小心點」
向南柯腳步一頓:「我知道了」
果然,剛敲開辦公室的門迎面就飛來了厚厚一本案卷,向南柯穩穩接在了手裡,微微鞠躬,放上面前半百老人的辦公桌。
「李局找我來什麼事?」
李局長從基層一步步升到正廳級幹部,脾氣是出了名的暴躁,把桌子拍得震天響。
「這個案子從雲南省公安廳移交到錦州市局已經多久了!!!屁大點兒水花都查不出來!向南柯你是幹什麼吃的!我告訴你我已經跟省局立了軍令狀了!一個月之內破不了案找不到毒品源頭,咱倆一塊滾蛋!」
向南柯剛到市局刑偵支隊的時候,他其實並不看好她,女人嘛找個後勤崗位幹著老老實實當花瓶就好了,向南柯偏不,削尖了腦殼要進一線當刑警,和犯罪分子鬥智鬥勇,多次屢立奇功,她到今天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用傷疤和汗水換來的,有多來之不易她就有多珍惜。
向南柯喉頭動了動,終是沒說什麼:「我知道了」
她即將轉身離去的時候,又被人叫住了:「你怕打草驚蛇我明白,可以從嫌疑人的近親入手嘛,包豐年的老婆那裡問不出什麼來,情人就不一定了,你懂我意思吧?」
李局長點燃了一支煙,煙霧繚繞里重重嘆了口氣:「南柯,你是我最看重的刑警,不要讓我失望」
向南柯指甲深陷進肉里,啞著嗓子道:「這我知道,您放心,一個月內拿不出有力證據來我把頭擰下來給省公安廳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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