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鳥

  于歸換好衣服出來,陸青時已經不見人影了,聽說是去上門診了,她猶豫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該幹什麼去,是跟著她一起去門診還是就待在辦公室……

  沒等她考慮太久,郝仁傑探進來半個頭:「新來的,換好衣服沒?對對對,說的就是你,去給二床的病人做下縫合去!」

  于歸應了一聲拉起口罩戴好,快步跟著他跑了出去,開始了一下午的菜鳥規培生涯。

  「哎,我說你會不會縫啊,一看就是實習的,笨手笨腳的,去去去,把你們上級大夫叫過來」于歸只好不住點頭哈腰賠笑。

  「哎呦老爺子您怎麼啦?爸,爸,您別嚇我!爸!快來個大夫過來看一眼呀」眼看著四床的病人捶著胸口拼命咳嗽,面色漲的青紫,可能是痰卡在嗓子眼裡咳不出來,于歸一個箭步沖了過去用左手墊在老爺子背上,右手猛敲。

  「哇——」濃痰夾雜著嘔吐物咳倒是咳出來了,只是可惜了于歸一身嶄新的白大褂。

  刺鼻的氣味在急診留觀室瀰漫開來,于歸唰地一下站起身,徑直衝向了廁所,吐了個昏天黑地。

  還未等緩過神來,又有人叫:「新來的,新來的,去給孫大夫打下下手」

  「新來的,救護車來了,去過下床!」

  「一二三」好不容易把二百多斤的病人抬上了輪床,護士又催:「哎,那個新來的,換下尿管」

  于歸忍無可忍:「插尿管不是你們護士也能做嗎?!」

  小護士拿著注射器伶牙俐齒懟了回去:「你不是來學習的嗎?你不做誰做!」

  于歸想起學長學姐的忠告:剛到醫院一定要和護士搞好關係,不然處處受欺負,髒話累活都是你的。

  于歸沒再說話,默默幹活。

  兵荒馬亂的一下午很快過去了,六七點門診已經沒什麼人了,陸青時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起身回病房去。

  于歸剛一屁股坐下來凳子還沒捂熱,五本外科學那麼厚的病歷從天而降砸在了她面前。

  「小於啊,這一下午辛苦你了,這些都是需要錄入系統的病歷及病程記錄,你儘快做好,醫務處這幾天就要要」

  于歸趕緊起身:「是,徐主任,不辛苦,這都是我該做的」

  「新來的,外賣到了,你去拿一下唄,我們這都走不開呢」同事一邊抱怨著一邊頤指氣使。

  「喔,好,好」于歸趕緊小跑出去拿外賣,回來把外賣遞到同事手裡的時候也沒招呼她,幾個人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邊說笑邊吃著。

  肚子很合適宜地叫了起來,于歸咽了一下口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手機屏幕亮起來。

  知有: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覺怎麼樣呀?

  後附一個可愛親吻的表情。

  「很累,覺得這份工作並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于歸打著字,還未發出去,對方的消息很快又發來了。

  「我的小公主吃飯了嗎?我幫你叫了你最喜歡吃的番茄意面哦~記得下來拿一下,趁熱吃~」

  于歸露出今天第一個發自內心由衷的笑意,剛剛打好的那行字又默默敲掉了。

  「還好啦,會努力適應的!剛好餓了你的面就來了,啊~不說了,我要下去拿我的外賣了!」

  方知有看著對方發來的搞怪表情以及鬥志滿滿的語氣就不自覺地會心一笑。

  「網管,九號機子加十塊錢」

  「哎,來了!」方知有應了一聲,將手機揣進兜里小跑過去。

  「你好,請問一下,急診科該往哪邊走啊?」分診台的護士從盒飯中抬起頭來打量了一下問話的大媽,看樣子不像是來看病的,警覺了起來。

  「您找誰?」

  「俺找……」大媽搓著手笑了兩聲:「於醫生」

  「於醫生?哪個於醫生?我們急診科沒有這個人啊」護士一頭霧水,旁邊的同事戳了戳她的胳膊。

  「你忘啦,今天新來的那個,穿的花枝招展的那個女學生」

  幾個人嘻嘻哈哈笑起來,有人陰陽怪氣地叫:「於醫生~有人找」

  于歸面還沒吃上幾口,就被叫了出去,看見來人眼睛瞪的跟銅鈴一樣大:「媽,您怎麼來了?!」

  「小歸啊,俺的天,這才短短一天怎麼就憔悴了這麼多,一定沒好好吃飯吧,來來來,媽媽給你煲了湯,自家養的土雞最是滋補,趕緊趁熱喝了」

  於媽媽把碩大的背包放在地上,打開來全都是家鄉的土特產:「對了,你領導呢,對你好不好,同事們相處的怎麼樣?」

  家在錦州市隔壁的縣城,高鐵最短也有三個小時的路程,于歸捧著還溫熱的湯蠱心情複雜。

  「媽……我都好……都好……」

  遠遠地陸青時走了過來,腦外科的同事跟在一旁,邊走邊談:「上午你們急診收的那個病人腦部CT拍了,你看一下」

  陸青時舉起片子衝著走廊上的日光燈瞥了一眼,還未等細瞧,胳膊突然被人緊緊攀住了:「你就是陸醫生吧!俺聽俺們家小歸說了!說你人長的漂亮醫術又好!以後小歸在您手底下幹活,多擔待點,擔待點!」

  一邊說著沉甸甸的信封就往她白大褂兜里塞。

  陸青時趕緊退了一步,有些惱火,眉頭皺起來卻還是保持了良好的風度。

  「阿姨,這我們不能收」說罷,看一眼于歸,于歸低下頭感覺燥的慌,臉上燒起來,趕緊上前拉住她。

  「媽,媽!行了!這是醫院!別在這丟人現眼了!趕緊回去吧!」

  於媽媽一下愣住,呆了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頭翻找著自己的背包。

  「那……那媽就走了……這些土雞蛋都是給你同事拿的……你一會分了……湯……得趁熱喝……」

  「行了媽知道了!您就放心吧!」于歸把人扶起來,一直送到電梯口目送她下樓,轉過身悄悄拿手背抹了一把眼淚。

  人生的第一個夜班,許是老天可憐她兵荒馬亂的一天,分外平靜些,病區裡的病人差不多都睡了,救護車也安安靜靜待在待命區里,就連討厭的同事,脾氣火爆的護士姐姐也沒再找她麻煩。

  于歸坐在樓梯上,面前是巨大而開闊的落地窗,星河夜幕,城市萬家燈火映入眼底只是添了孤寂。

  于歸一口面一口湯緩慢吃著,終於可以在沒有人的地方放肆自己的情緒陷入谷底。

  於媽媽帶來的雞蛋她每個同事的桌子上都放了一份,至於那個信封不知怎地最後落到了徐乾坤手裡。

  他一邊走一邊和同事聊著天:「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點苦都吃不得」

  「到底不是我們那時候咯,我們那時候實習還得給上級醫生跑腿端茶遞水洗衣做飯什麼雜活都干」

  「不過話說,這好不容易來個實習的,你怎麼不放進自己組裡,就算是個花瓶擺著也好看不是」

  「哎呦哪兒那麼容易啦,我們急診科是高危科室你又不是不知道,出半點兒差錯我這個主任還當不當啦,這個責任還是讓陸青時擔去吧,年輕人多歷練歷練對自己也有好處不是!」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下壓了壓鼓鼓囊囊的外衣兜。

  眼淚不爭氣地落進碗裡,于歸大口吃著面,機械性地嚼著。

  湯已經徹底涼透了,于歸端起來喝了個精光。

  頭頂的觸摸延時燈突然亮了起來,于歸猶如受驚的兔子般竄了起來。

  「誰?!誰?」

  穿著白大褂的女人安靜地站在樓梯下看著她。

  「急診科醫務人員電話必須二十四小時保持暢通不知道嗎?」

  于歸手忙腳亂從外套兜里翻出手機:「沒……沒電了……」

  陸青時皺了一下眉頭,抱臂站著,要不是人手不夠怎麼也不會來找她的。

  「急診手術,你來當三助」

  于歸兩口把面扒拉完連盒扔進垃圾箱裡:「來……來了……」

  很快,她就後悔了這個舉動,並且從此再也不吃麵了。

  進入手術室的時候麻醉醫已經完成了麻醉誘導,病人沉睡著,是上午出車禍的那個路虎司機。

  于歸拿起吸引器站到了三助的位置,怎麼說也是第一次站上手術台,緊張大過於激動。

  陸青時站到了手術台對面一助的位置,主刀的是腦外科主任醫師,一位年過半百的教授。

  「已經進行了硬膜外麻醉和全身麻醉,目前患者生命體徵平穩」

  「手術開始」

  「手術刀」這位年過半百頭髮花白的教授手依然很穩,切開頭皮後很快露出了顱骨。

  「開顱鑽」

  一時之間手術室里只有儀器工作的聲音,每個人都全神貫注,各司其職。

  「吸引」陸青時的聲音。

  于歸趕緊將吸引器接了上去。

  「擋住我手術視野了」聲音冷了幾分。

  「……」于歸又趕緊退了一步,親眼看見活人的腦組織還是很震撼的,一時之間忘了怎麼去緊張,她默默屏住了呼吸,由衷地希望這個病人能趕緊好起來。

  「小陸,對新人要寬容一點,誰都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不是」

  這是于歸今天聽見的唯一一句有些溫暖的話,看著這位和煦的老人,她幾乎眼眶一熱。

  「謝謝主任」

  陸青時無動於衷:「放大鏡」

  器械護士為她拉下了放大鏡。

  「組織剪」

  手術進行到關鍵時刻,誰也不敢馬虎大意,腦部動刀稍有差池病人非癱既殘。

  那位路虎司機的片子她看過了,排除腫瘤和其他因素後,高度疑似寄生蟲感染,具體是什麼蟲子還得等病理檢查結果出來後才知道。

  「找到了」

  顯微鏡下的血管里隱隱有一個小白點在跳動。

  于歸也有些好奇湊了上來:「這是什麼?」

  半途被拉來幫忙的人當然不清楚前因後果了。

  陸青時瞥她一眼:「你又擋著我了」

  「……抱歉」于歸猶如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樣縮了回去。

  老教授笑起來:「血管阻斷鉗,沒關係年輕人想看就看吧,這可是很難得的病例」

  「謝謝主任!」

  很快,第一條豬帶絛蟲取出來的時候她就笑不出來了。

  豬帶絛蟲是長度最長的寄生蟲之一,這條大約長度在一米左右,一半落在了無菌布上一半還在污物盤裡蠕動,陸青時又一鑷子夾回了污物盤,面不改色。

  白白胖胖的還有很多,于歸瞅一眼頭皮發麻,聯想到剛剛吃下去的麵條直犯噁心。

  清理掉剩餘的結節之後便準備關顱了。

  教授放下手術刀。

  「接下來的部分你來完成」

  陸青時點點頭,二人互換了位置。

  手術導航顯示患者體內的寄生蟲不止這一條,多寄生在腸胃裡。

  而普外則是陸青時的專長之一。

  醫學院裡的教授們動手術旁邊總是圍了一群學生,邊做邊講,大體老師的血也不會滋地一下全噴了出來,放大鏡上一片模糊,于歸一下子懵了,手腳發麻,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這種溫熱腥臭的感覺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愣著幹嘛,吸引啊」術中出血陸青時早就見怪不怪了,冷靜地拿紗布按壓了上去,出血很快被止住。

  「喔,喔!」于歸回過神來,慌裡慌張地拿起吸引器卻碰掉了手術台上的器械。

  「對不起,我……」她下意識地去撿,陸青時吼了起來:「你給我靠邊站!」

  看一眼她欲哭無淚又局促不安的表情,陸青時搖了搖頭,真是丟人都丟到腦外科了。

  沒了她在一旁礙手礙腳,手術速度反而快了很多,何況她本來就不慢。

  一條條豬帶絛蟲從血管里,組織里被提了出來,密密麻麻堆滿了污物盤,到最後甚至換了一個大點的盆,白花花又肥又胖的蟲子擠在一起,活生生像一碗剛煮好還在冒著熱氣的刀削麵。

  陸青時鬆了一口氣:「送病理去」

  于歸捧著污物盤,盯著看了三秒,實在沒忍住,放下拔腿就沖向了手術室外的洗手間。

  麻醉醫忍不住都樂了:「哎陸主任,你這個徒弟呆頭呆腦的有點意思啊」

  「4.0可吸收線」陸青時一邊做著縫合,一邊有一句沒一句接茬:「喜歡給你們科好了」

  「哎可別,我們麻醉科可供不起這尊大佛,還是留給你們急診科吧」

  陸青時唇角流露出一絲笑意,將吻合器放進托盤裡。

  「手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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