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

  「今天感覺怎麼樣?」秦喧推開病房門,陳巧兒的床位上空空蕩蕩,她愣了一下往護士站跑:「三床的陳巧兒呢?人去哪了?」

  護士看了一眼診療記錄:「哦,剛剛她媽媽替她辦了出院手續,估計沒走多久」

  秦喧拔腿就跑,一溜煙衝到了電梯前拼命按按鈕,可是人太多一直停留在高層不下來,她看一眼旁邊的應急通道,索性咬牙跑了下去,終於在母女倆即將踏出醫院門的時候攔住了她們。

  秦喧氣喘吁吁的,在她們面前展開了雙臂:「別……別走……」

  巧兒媽媽抱緊了巧兒:「秦大夫……您不用勸了……該繳的醫藥費我也都借錢交清了……」

  秦喧搖頭,看一眼在她懷中沉默不語的小姑娘,撐著膝蓋喘氣:「她……才十二歲……以後的人生還很長……就這麼毀在人渣手裡……您甘心……」

  她咬了咬牙:「我都不甘心」

  原先天真活潑的小女孩住院的日子裡逐漸變得沉默寡言,也不想再去上學了,怕被人指指點點,她所經歷的一切與自己所經歷的一切何其相似,每當午夜夢回被噩夢驚醒的時候,秦喧無數次咬牙切齒想手刃了那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可是她不能,畜生被關了六年之後就又被放了出來逍遙法外,好在老天有眼,終於讓他死於愛滋,是秦喧親手替他闔上的眼睛,她的親生父親恐怕到死也不會知道,他如膠似漆的那個情婦是她尋來的愛滋病人。

  如果不是老包,她的命途多舛,恐怕也和這個小女孩差不多。

  秦喧看見她,就好像看見了自己當年的影子:「我不是為她一個人,是為天下所有可能受到傷害的小女孩,一個人渣逍遙法外就會多一個人受害,巧兒不會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後一個,求求您了,跟我去報警吧!」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紅著眼眶,深深地彎下了腰,哽咽著:「我是真的想為那些曾經受到傷害的孩子們做些什麼,儘管我知道我一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能幫一個是一個」

  郝仁傑清清楚楚記得自己拿了二十八塊紗布出來,現在無菌布上放著的只有二十七塊,於是圍繞著一塊失蹤的紗布手術室炸開了鍋。

  主刀縫線縫到一半:「不可能!現在拆了重新開胸探查會對患者造成嚴重的二次傷害!」

  于歸:「那這腹腔里塞塊紗布也會對患者造成嚴重的二次傷害!」

  器械護士:「不可能你絕對數錯了,你剛剛去送病理我一直盯著的」

  郝仁傑又數了一遍:「姐姐呀,不信您自己數數?」

  麻醉醫站起來拍著儀器:「吵完了沒?!吵完了沒?!麻醉時間還剩下三十分鐘縫還是拆你們倒是快點啊!」

  事關自己名譽與前途,如果患者體內真的遺留了紗布,那麼就是嚴重的醫療過失。

  如果開胸探查之後並沒有,那麼就是在質疑科主任的手術能力,徐乾坤這種人把名利看得比性命還重要,一旦傳到他耳朵里,仁濟醫科大他是絕對待不下去了。

  年輕的主刀醫額上滑落豆大的汗珠,微微喘著粗氣,咽了咽口水,把手術刀遞給了于歸。

  「要不……你來?你是陸主任的徒弟……我……不太方便……」

  于歸猶如捏了一個燙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站在原地也有些不知所措,眼看著麻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別開胸,時間來不及了,用腹腔鏡探查」一道略有些冷淡的聲音插了進來。

  于歸猛地看向了手術室門口,並沒有人。

  主刀醫抬頭,眼裡湧出喜色來:「陸主任!」

  對方拍了拍觀摩室里的麥克風,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還不動嗎?人要死了喔」

  「來了,來了」郝仁傑趕緊把器械拿了過來,剛剛開的那三個孔還在,腹腔鏡順利地伸了進去,于歸扶著鏡。

  平時冷冷清清的人一旦做起手術來就好像換了一個人,如果陸青時在這裡肯定手速跟語速一樣快,可是他們不是陸青時,只有被罵的戰戰兢兢狗血淋頭的份。

  「觀察鏡往哪放呢!給我往左邊擺!」

  「一助的手不要晃,給我扶穩肝臟!」

  「主刀醫太慢了,再快一點,往裡伸,對,繞過大血管!」

  「三助別跟個木頭樁子一樣杵在那,引流,引流」

  「主刀醫你是沒吃飯嗎?動作這麼慢!換電凝止血,快點!都說了讓你不要碰到血管!」

  「還有十五分鐘再搞不定這個人就會死在手術台上」

  輕飄飄地吐出惡魔般得話語,陸青時看著底下幾個人手忙腳亂,唇角扯出一絲輕蔑的笑意。

  「看……看見了……」于歸扶著觀察鏡,喘著粗氣,在陸青時的語言攻擊下冷汗直流,感覺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跳了出來。

  「好,取紗布」

  一塊巴掌大的紗布從膽囊的斷口處取了出來,主刀醫把它放進了污物盤裡,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器械護士再清點一次紗布數量,準備縫合」

  于歸抬眼望去,觀摩室里已經空無一人了。

  秦喧陪著母女二人一起去派出所報案,說明來意之後立馬就換了一位面善的女警做詢問,因為牽扯到未成年人,因此做筆錄的時候她和巧兒媽媽得以旁聽。

  在眾人的鼓勵下,三緘其口的巧兒終於斷斷續續哭著說出了事實,那天她和媽媽吵完架後,就拿走了放在柜子里的錢想去找爸爸,孤身一人在火車站的時候被陌生男子誘拐弓雖女干,事發後她不敢回家也不敢告訴任何人,直到被隨後趕到的媽媽痛打了一頓帶回家,再後來即使發現了身體的異樣她幾次想告訴媽媽,對方也都不屑一顧根本沒放在心上。

  巧兒媽媽抱著孩子淚流滿面,但凡她能早點察覺到女兒的不對勁,事情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秦喧唏噓嘆氣,那位女警則摸了摸巧兒的頭,眼中也有愛憐:「你放心,阿姨一定會抓到壞人懲罰他的」

  趁著休息的功夫,秦喧偷偷跑過去問她:「抓到的可能性大嗎?」

  「火車站人口流動性太大,孩子基本體貌象徵也記不大清了,鎖定嫌疑人目標會很困難,不過我們還是會盡力試一試」

  秦喧放下心來:「那就好,謝謝你們」

  對方看著她身上的白大褂,突然眼前一亮:「你是醫生?」

  「對呀,她是我的患者,因為宮外孕入院的」

  對方眼裡盛出笑意來:「這年頭像你這麼熱心的醫生不多了」

  秦喧嘆了口氣在休息區的椅子上坐下來:「沒辦法,誰叫孩子那么小,讓人於心不忍」

  「那你們取胚胎的時候有沒有留下什麼標本之類的?」女警一邊調取著事發地點的監控,一邊問她。

  「有有有」秦喧也好似醍醐灌頂,湊到了她身邊看著,不一會兒又垮下臉來:「不過這麼久了也不知道被清理掉了沒有,而且病理標本室的管理很嚴格,需要院領導簽字才能拿出來」

  女警抬頭看著她,很溫和的一張臉,眉毛淡淡的,非常乾淨,臉上掛了和煦的笑容,看了就讓人覺得很安心。

  「沒關係,這個交給我們去和你們醫院談」

  她看著她的胸牌,仁濟醫科大一附院婦產科主治醫師,秦喧。

  也站起身把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錦州市公安局凌河分局向南柯,案子偵辦過程中可能還有很多需要秦醫生幫忙的時候」

  秦喧雙手接了過來,笑容燦爛又明媚:「那沒關係,只要別在我手術的時候打攪我就好了」

  「于歸啊,去給胡大夫打下下手」

  「哎,好」于歸戴上口罩跑進了搶救室。

  「五床誰有空,去清下創!」

  于歸剛出搶救室,看著都在忙碌的大家,弱弱舉起了手:「我……我去吧……」

  「救護車要回來了,準備接收病人!」護士長掛掉電話吩咐著。

  郝仁傑應了一聲和于歸一起推著輪床跑了出去。

  一直忙到深夜,總算卡在12點的邊緣上給方知有打去了電話,她蜷縮在值班室的小床上,按亮檯燈,看著手機屏幕里出現的那張臉,微微笑起來。

  「知有,生日快樂」

  時針剛走過錶盤的一半,方知有抿唇表示不滿,眼底卻沒有任何不悅的情緒。

  「太晚了,小歸~」

  于歸趕緊雙掌合十請罪:「抱歉,臨時來了一個病人,耽擱到現在」

  方知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出來了」

  穿著綠色洗手服的她脖子上還掛著口罩,頭髮整齊地扎在了腦後,劉海略有些散亂地遮住了眼帘,巴掌大的小臉上,眼神熠熠發光。

  她很喜歡。

  方知有伸出手,隔空撫摸著自己的愛人。

  如果說方知有是少年時期懦弱膽小的于歸黑暗生活里唯一的一束光,那麼對她來說,于歸又何嘗不是呢?

  彼時是七年級下半學期,她依舊坐在班級最後一排整日無所事事,而于歸依舊像棵豆芽菜一樣瘦弱,不同的是,經過打人事件後,二人的關係發生了質的變化,大概是從第一次相約一起上廁所開始,到最後于歸被欺負她看不下去也會出手相幫,慢慢地成為了有點親密的朋友。

  「老師,作業收齊了,給您放這了」某日于歸去辦公室放作業本,卻意外地發現了壓在下面的履歷表,上面寫著她的出生年月日。

  中午放學的時候方知有在教室門口等她,對方卻表示有事不和她一起回家了。

  方知有挑了挑眉,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回到家依舊冰鍋冷灶,媽媽應該出去打麻將了,給她留了錢要她自己吃飯,她拿著那錢去小賣部買了兩包方便麵回來。

  完全意料之外的事,連自己媽媽都忘記的生日,所以在收到于歸的祝福的時候,她才會那麼驚喜。

  直到現在她還記得,那是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放學鈴聲響起來之後,教室里陸陸續續沒了人,她慢吞吞收拾著書包,于歸端著蛋糕推門而入的場景,燭光照耀在她的臉上,細膩的絨毛都清晰可見,眼睛變大了一點,鼻樑挺起來,穿著合身的校服,外面罩了白色毛衣,胸脯微微鼓了起來。

  她走到她面前,輕輕說:「知有,祝你生日快樂」

  那是她頭一次意識到,這個豆芽菜好像變好看了一點。

  然後兩個人在教室里把好吃的蛋糕狼吞虎咽全吃完了,最後拿一點殘渣互相塗抹到了臉上,身上,衣服上。

  據說,當天晚上于歸回家罕見地挨了一頓打,理由是:她把攢起來的壓歲錢都偷偷拿出去花光了。

  從那天起,方知有就知道,于歸,是個傻女孩,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聽到這個傻女孩的名字時,她的內心總會變得特別特別柔軟。

  就像現在,只是隔著屏幕看著她,方知有就覺得那些長在自己身上尖銳的刺都被拔掉了,只剩下柔軟細膩的內殼來面對她。

  「吃蛋糕了嗎?知有」她看著自己的愛人輕輕問。

  方知有從桌上拿起生日帽戴上:「喏~蛋糕都吃完啦,只剩下這個」

  她迅速按下快門,保存下愛人難得的可愛一面,哈哈笑起來並發給她看。

  方知有惱羞成怒,作勢要撓她,然後敲門聲響了起來:「于歸,急診來了個病人,你去看看」

  她為難,捂住了手機屏幕:「今天又不是我值班」

  門外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主任讓你去就去,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沒關係小歸,你去忙吧」方知有把生日帽摘了下來看著她:「你能陪我過生日,我真的很開心」

  「可是……」于歸微微紅了眼眶,淚水在眼睛裡打轉:「對不起」

  「快點,你幹嘛呢,好了沒有!」敲門聲愈發霸道起來。

  于歸匆匆按掉了通話鍵,拉起口罩跑了出去:「來了」

  于歸掛掉電話後,方知有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兒呆,還是下意識地摸開了電腦。

  畫面上的白衣劍客英俊瀟灑,足下踏著飛劍,背上斜背了一把巨刃,火紅的翅膀在身後抖擻開來,星輝漫天。

  少女飛到了她身邊,向她發出了組隊邀請,方知有按下接受。

  「生日快樂」

  與這行字一同發出來的還有漫天綻放的煙火。

  耳機里傳來系統公告【與君攜手天下路,情意無悔動大荒,十一區玩家上善若水對霧裡看花的一番情意感天動地,九黎飄起漫天花雨】

  與此同時所有玩家的屏幕上都閃過了一行亮眼的黃字,伴隨著花朵繽紛。

  方知有彎了下唇角,打字:「謝謝你」

  對方發了一個大笑的表情:「不客氣,謝謝你昨天JJC的時候保護我」

  因為長久沒有動作,白衣劍客盤腿坐在了地下打坐,煙花在頭頂盛放,羽翼靜靜舒展,遊戲裡的夜晚靜謐而安寧。

  紅髮少女也在她身旁坐下了。

  「你怎麼知道我生日的?」

  「你的資料卡上有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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