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鴿(6)

  清晨,她送她回駐地。

  沙漠裡的黎明還有幾分涼爽,她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朝陽從沙丘那邊升起,已經有幾家早點攤子在對外營業了。

  她們隨便挑了一家坐下,陸青時要了兩杯薄荷茶,燜蠶豆與醃橄欖,這在沙漠裡已是難得一見的美食。

  顧衍之看見菜單上還有埃及薄餅,又要了一份烤羊肉用來卷餅吃,等菜端上來老闆還送了一份奶酪與鹹菜,並沖她們豎起大拇指:「中國人good,沙漠/之鷹good!」。

  兩個人一起笑開。

  烤好的羊肉滋滋冒著熱氣,撒了胡椒和孜然,香氣四溢。

  顧衍之拿匕首劃成小塊,均勻地放在薄餅里,又加了鹹菜進去,卷好遞給她。

  陸青時接過來,驚呼一聲:「好燙!」。

  卻又迫不及待咬了一口餅皮下來,羊肉的鮮嫩和薄餅的酥脆再加上鹹菜中和了膻氣又有胡椒的辛辣,陸青時微微眯起眼,像吃到好吃食物的倉鼠,滿心滿眼都是滿足。

  顧衍之也笑開,又卷了一份給她:「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羊肉切的均勻,她放下匕首,拿起紙巾從頭到尾把油揩乾淨,耳朵里掛著的黑色通訊器響了一下。

  顧衍之眉頭一皺,坐在對面的人察覺到了,吃東西的手一頓。

  「怎麼了?」。

  她復又拿起卷餅塞進嘴裡:「沒事,吃完飯後我去政府軍那邊一趟,有點事需要我們幫忙」。

  自從上次剿清了附近的極端組織窩點後,她們過了很長一段安生日子,住在這裡的難民們也開始在政府軍的幫助下著手重建家園,他們得空的話也會去幫忙修修路蓋蓋房子之類的。

  陸青時點點頭:「好,一切小心」。

  此時的她尚不知道,這一別差點就成了永訣。

  郊外的地下堡壘里棲身著老鼠。

  黑暗總是滋生出欲/望,而欲/望又演變成邪惡。

  手起槍落,又是一名軍醫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幾個彪形大漢把人拖了出去,沙地里留下兩條長長的血跡。

  一旁的副官心有戚戚:「Sir,這已經是第十名了……」。

  窩在沙發上的男人面色陰鶩,咬牙切齒:「治不好巴爾都得死,該死的山鷹……」。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亞裔狙擊手是怎麼從千米之外一發命中巴爾的,如果不是弟弟,現在躺在病床上的就是他。

  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著松枝綠的軍裝,戴著卷檐帽,面容端莊英氣,眼神內斂平靜,緊抿的唇角有幾分剛毅。

  他把照片翻過來,背後用一行阿拉伯語寫著:「中國前獵鷹突擊隊隊員,狙擊手,上尉軍銜,顧衍之」。

  他端詳良久,揉著眉心,從喉嚨里吐出一口濁氣,從茶几底下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深深扎進了照片裡。

  「去,把咱們的人都召集起來,巴爾死了,我也絕不會讓任何人好過」。

  邁進聯合作戰會議室里,今天的氣氛頗有些凝重,政府軍高官倚在桌子上抽菸,見她來了才熄滅菸頭,主動走過來握手。

  顧衍之開門見山:「需要我們做什麼就直說吧」。

  「是這樣……」參謀把數十張照片一一擺在了鋪著報紙的桌上。

  「大概半個月前,我們的駐地里陸續報來有士兵失蹤……」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顧衍之用英語打斷:「半個月前的事,為什麼現在才來報?」。

  對方軍銜比她高,聽了這話面上也有尷尬,司令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參謀退下。

  「這半個月來我們在前線的作戰並不順利,戰事一直處於膠著狀態,我們迫切地想把戰線往前推,遭到了反政府軍的殊死抵抗」。

  沙漠/之鷹和政府軍情報共享,對於這點她還是清楚的,反政府軍用自殺式襲擊生生轟開了邁爾城的大門,倒是和二戰時日本的神風敢死隊有幾分相似,都是一幫狂熱的戰爭分子。

  如今政府軍與反政府軍以拉達河為界,分別占領了邁爾城的新、舊城區,每天殊死搏殺,互不相讓。

  「你知道的,戰爭年代有士兵逃跑是再正常不過的是,不過……」司令的手指在照片上敲打了兩下:「失蹤的都是醫療兵」。

  顧衍之抿緊了唇角,一一打量著這些照片,最年輕的不過十八九歲的小伙子,還有幾張曾一起並肩作戰過的熟面孔。

  「另外,我們收到線人的情報」司令苦笑了一下,鬍子拉碴的臉上眼窩深深陷進去,自從戰爭開始他就沒有一天睡過好覺。

  「這無論是對沙漠/之鷹還是對我們來說,都算不上是一個好消息」。

  「有人看見卡拉出現在了邁爾城市郊四十公里外的荒山上」。

  顧衍之眉頭一皺:「地圖」。

  參謀替她把地圖鋪好,放大鏡一一挪過去,最後在一處標著山脈圖樣的地方手指輕輕點了兩下。

  卡拉是M國最大極端組織的頭目,為人殘暴嗜殺,倒賣軍火,石油,毒/品,走私販賣人口等等,無惡不作。

  曾策劃了多起無差別襲擊,自殺式襲擊,汽車炸/彈,也曾一夜之間屠盡了M國中部城市的一個小村莊。

  卡拉的組織信奉只有死亡才會通向永生,通過洗腦、控制其家人、人身自由等在全國各地擁護者甚眾。

  被各國列為頭號國際通緝犯。

  某種意義上來說,內戰就是這些極端組織挑起來的。

  上次的行動中他們好不容易搗毀了卡拉的老巢,沒想到這麼快就捲土重來了。

  堅毅的女軍官點了點頭:「這件事我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司令沖她誠懇地點點頭,臉上溢出一絲感激之情:「我們在前線分身乏術,極端組織的事就只能拜託你們了,M國全體軍民都將感念你們的恩德」。

  顧衍之揮揮手,轉身大踏步離去:「記得把具體的情報共享給我的副官」。

  兵貴神速。

  收到情報之後,作戰會議立馬展開。

  小小的屋子裡,擠滿了膚色各異的軍人。

  顧衍之站在最中央,她已經全副武裝,整裝待發了。

  「基本可以確認就是卡拉本人」。

  線人發來的照片列印出來放在了桌上。

  「那上次擊斃的是誰?」沙鷹「靠」了一聲,她的胳膊現在還隱隱作痛。

  「據說卡拉有個雙胞胎弟弟,二人長的非常相像」。

  槍是她開的,顧衍之有幾分後悔,當時情況緊急,也沒顧得上仔細確認屍體。

  「本次行動分為兩部分,一小隊佯攻吸引部分火力,二小隊趁亂潛入地下堡壘,一旦發現卡拉不用手下留情,就地擊斃,把他的人頭給我帶回來,三小隊配合二小隊遠程火力支援協助他們撤退」。

  顧衍之伸出手,放在了虛空:「記住,不管能不能順利完成任務,我希望你們,活著回來!」。

  一雙雙手覆上她的手背,有邁克,沙鷹,禿鷲……還有許許多多她不知道名字只叫的上代號的英雄。

  臨出發之前,她叫住了邁克。

  「邁克,這次行動你就不要去了」她面有難色,卻還是說了出來。

  邁克是隊裡年齡最小的特種兵,他上前兩步,臉色漲得通紅:「為什麼sir,你們需要我去炸地下堡壘,沒有我你們怎麼破得開那幫鼴鼠的大門」。

  顧衍之拍拍他的肩:「算是我的一點私心,我希望你能留下來保護她」。

  大男孩一怔:「Sir……」。

  顧衍之笑笑,沙漠裡的餘暉消失,夜幕又降臨下來。

  她的輪廓在夜色里模糊不清,語氣卻是溫柔的。

  「邁克,你是非常出色的爆破手,但這個任務遠比我們攻克卡拉的堡壘更加艱巨,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邁克想起了他的女友,戰爭前夕,他要她離開M國移民過來,他的女友也只是溫和平靜地告訴他。

  「M國是我的故土,我不能離開它」。

  大男孩微微紅了眼眶,把手舉到太陽穴:「是,Sir!保證完成任務!」。

  地中海氣候讓冬天的沙漠也有了幾分寒意,待在帳篷里外面的風呼呼作響,電燈晃了兩下,熄滅了。

  陸青時掀簾出來,遠處黃沙漫天,視線灰濛濛一片,赤井涼正帶著幾個男醫生挨個加固帳篷。

  沙塵暴要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緊了緊,駐地門口傳來幾聲狗吠。

  陸青時隨手把靠在帳篷邊上的鐵鍬拿了起來,

  遠遠地,邁克打著手電衝她揮手:「青時」。

  她鬆一口氣,放下鐵鍬跑過去:「怎麼了?」。

  一張口沙子往喉嚨里鑽,她咳了兩聲,捂住唇,邁克同情地遞給她口罩。

  「Sir去執行任務了,今晚有沙塵暴,我來提醒你們不要外出了」。

  她這才發現,街上的商鋪又都關門歇業了,政府軍往來巡邏著,一小隊政府軍從皮卡上跳下來站在了醫院駐地門口。

  陸青時點點頭:「好,知道了,她大概多久回來?」。

  「快的話三五天吧,慢的話也要十天半個月了」。

  這是常有的事,陸青時放下心來。

  「好,既然沙塵暴要來了,那你也快回駐地吧」。

  邁克沖她揮手遠去,走了不遠卻在背風處的牆根處窩下來,檢查著自己的槍械子彈,又把手/雷捏在手裡,這才微微闔上了眼睛。

  今夜,註定是個無眠夜。

  狙擊的視野很不好。

  顧衍之收了槍,屈曲手肘,十指緊閉推向前方,身後的隊員點點頭,從壕溝里一躍而出。

  她拿起瞭望遠鏡。

  沙鷹躺在壕溝里掏出打火機準備點菸,顧衍之一腳踹了過去。

  「你他媽的找死」。

  沙鷹拍拍迷彩服上的腳印,從地上撿起菸頭深吸了一口:「oh老天,你什麼時候對我能像對她一樣溫柔」。

  顧衍之沒回頭,調整著望遠鏡的參數:「你做夢」。

  鏡頭裡的隊員們在禿鷲的帶領下已經成功潛入到了堡壘附近,他們製造了一小波混亂,開槍打死了幾個恐怖分子,又扔了手/雷進去,火光四射。

  陸陸續續有恐怖分子追出來,他們邊打邊撤退,做出了寡不敵眾的樣子。

  顧衍之按下衣領上的微型通訊器:「往南邊撤,三隊準備接應,二隊檢查槍枝彈藥,準備戰鬥!」。

  一聲令下,趁著黃沙漫天的時候,他們鑽進了漆黑的夜幕里。

  堡壘門口留下的衛兵不多,槍口都安裝了消音器,顧衍之一槍射殺一個,沙鷹從背後抹了衛兵的脖子。

  一行人排著戰鬥隊形魚貫而入,走廊里遇到一小股抵抗,原地射殺,鮮血四濺。

  穿過冗長的走廊時,她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做了一個「停止前進」的手勢。

  沙鷹與她背靠背:「怎麼了?」。

  「不太對,小心為上」。

  她與卡拉交過數次手,對方狡猾而刁鑽,不像是那麼輕易就能打倒的敵人。

  顧衍之把子彈上滿,走在了最前邊,兩人分別倚在了一側門框上,點點頭,她拉開木門,沙鷹往裡面扔了催淚彈。

  特種兵們跳進去,一陣掃射,霧氣散去,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屍體,被綁在椅子上的人劇烈掙扎著,她走過去,掀開他蒙面的黑色頭套,頓時臉色一凜。

  是失蹤的M國醫療兵之一。

  不好!中計了!

  她開始率隊往回跑,耳麥里傳來電流與激烈的槍聲。

  「Sir,不好,我們被伏擊了!一小隊傷亡慘重,傷亡慘重……」禿鷲的聲音又急又快,還略略有幾分哽咽。

  「撤,撤,全速撤退!」。

  話音剛落,地動山搖,爆炸產生的衝擊波讓天花板上的泥土紛紛掉落。

  她以一個標準匍匐前進的姿勢倒進了一旁的桌子底下,碩大的石塊砸了下來,通訊器里再無動靜。

  停電了。

  帳篷里點著煤油燈,昏黃不定,陸青時睜開眼,脖子裡一圈毛毛汗。

  她莫名的不安。

  沙漠裡乾燥悶熱,即使下午下了一陣雨也無濟於事,她嗓子裡渴得冒煙,伸手去拿放在床頭的礦泉水瓶。

  微弱的火苗下,水瓶里的水在微微晃動,她的指尖還沒觸到瓶身,遠處火光一閃而過,「啪」地一下煤油燈倒了,地面狠狠顫動了一下。

  陸青時披衣下床,駐地里起了小小的一陣騷亂,政府軍派人來告訴他們:「前線又開始交戰了,使用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不過打不到這裡來,讓他們放心」。

  邁克從黃土堆里一躍而起,等了一會兒,只看見政府軍的車輛來來往往,小鎮裡依舊很安靜。

  應該是政府軍和反政府軍的常規作戰吧。

  大男孩鬆了一口氣,還沒等他坐下來,棕色眼睛裡看見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划過天際,落在小鎮中央。

  邁克扛著槍沖了出去。

  城門大開,數十輛武裝皮卡開進了街道,車上架著的坦克/炮,機/槍四處開火,血肉橫飛,車輛無情地碾碎了一切。

  參謀官被射殺在戰壕里,司令被生擒,卡拉手起刀落,人頭滾落在沙地里。

  人們從睡夢中被拉起來,一梭子子彈打完,丈夫躺在地上成了一攤爛泥,妻子女兒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蒙著面的男人提起小女孩用槍指著她的額頭:「說,沙漠/之鷹在哪?!」。

  女孩媽媽拼命搖著頭,撲過去扒住他的大腿求饒,淚水從臉上滑落。

  男人扔開女孩,狠狠摜在地上,門外又衝進來幾個恐怖分子,面罩下的眼睛透出陰毒而淫/邪的光盯著女孩和女孩母親。

  一把火把連月來苦心經營的早點鋪子燒了個精光,年邁的老人流著淚抱著孫子求饒,「砰砰」兩槍過後,一切歸於靜寂。

  人們四散奔逃,手/雷扔進房屋中央,濺起的泥土混合著血霧。

  槍聲、炮聲、爆炸聲、哭泣聲、禱告聲……混合在一起,這是人間煉獄的背景聲。

  留守的沙漠/之鷹小隊全部出動,他們依靠著地形與恐怖分子展開了殊死搏鬥,從遭遇戰到巷戰再到面對面肉搏。

  邁克把一夥恐怖分子炸上了天,但腿上也中了兩槍,他要頂不住了。

  身旁的戰友死的死傷的傷,唯一的醫療兵也為了救他而犧牲了,躺在他懷裡奄奄一息,嘴裡溢出血沫。

  邁克替他闔上眼睛,堅強的大男孩眼眶通紅,他咬著牙從屍體堆里爬出來,拄著槍站起來,一步一挪往無國界醫院的駐地跑去。

  「快,快往這邊跑,所有人進防空洞!」。

  無國界醫院背後,有一處隱秘的地窖,是上次顧衍之帶人挖的,用於空襲時的不時之需。

  又是一發炮彈落在了帳篷中央,濺起的泥土劈頭蓋臉落下來,倖存的人們不斷朝這個方向湧來,陸青時和其他無國界醫生一起維持著秩序。

  「Doctor,這裡!」黑人女護士大聲喊起來,一個孩子躺在泥地里口申口今,半隻胳膊不見了,身下一大攤殷紅的血。

  陸青時跑過去,把人往身後拖,護士拿了一大團紗布給他纏上,男孩子很堅強,即使因為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也一聲不吭。

  他甚至看著醫生堅毅的側臉說了一句:「doctor,我沒事,上帝會保佑我們」。

  是那次給她唱過生日歌的小男孩。

  陸青時心頭一熱,把人抱起來交給地窖下的同事:「yes,上帝保佑,你一定會沒事的」。

  機/槍瘋狂吞吐著火舌,政府軍的屍體被高高拋上了天空,然後被打得支離破碎。

  皮卡衝撞開柵欄,守門的衛兵被卷進了車底,他拉響了自己身上的手/雷,和車輛一起灰飛煙滅。

  後面的恐怖分子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前進,又是一輛皮卡沖了進來,把正在燃燒的車輛懟進了帳篷里,熊熊火光照亮了天空。

  「你瘋了嗎?!我們好不容易死裡逃生,絕對不能回去!」。

  沙鷹攔住她,兩個人身上都負了傷,她拖著一條殘腿,臉上都是泥灰污血。

  顧衍之也好不到哪裡去,她的肩上嵌了一塊彈片,背上被人砍了一刀,胳膊也中了一槍,潺潺流出的鮮血染紅了沙漠迷彩。

  她們的隊友為了掩護她們撤離,全部……犧牲了。

  顧衍之抬起頭來,眼眶通紅,眼白里全是血絲,像是浴血而出的阿修羅。

  她從沒見過她露出過那種眼神。

  殘暴的、嗜血的,瘋狂想殺人的衝動在她的骨子裡燃燒。

  她甩開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必、須、回、去」。

  她有非回去不可的目的。

  卡拉是為她精心布下的局,沒有抓到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會屠城,會濫殺無辜,會找到她會折磨她……

  她就算是死,也不能讓她出事。

  但她沒有必要拉上沙鷹陪葬。

  渾身是傷的女軍官從沙漠裡刨出來機車,掀開引擎蓋,拂開沙塵,騎了上去。

  「沙鷹,從現在起,這是我個人的單獨任務,你沒有必要再跟著了,往北走,那裡有政府軍駐地」。

  「說,這個人在哪?」卡拉一隻手拎著槍,指指照片,跪在地上的人們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照片上的顧衍之穿著松枝綠的軍裝,面容乾淨清俊,陸青時深深看了一眼,埋下頭。

  數十個恐怖分子拿著槍團團圍住了他們,所有人都抱頭蹲著,一個小女孩從人堆里被拉了出來。

  槍口抵上她的喉嚨:「說,你有沒有見過她?!」。

  小女孩十五六歲,衣衫襤褸,赤著腳,臉上流出淚水,卻狠狠朝他的臉啐了一口口水。

  一聲槍響,卡拉把人摜在了地上,幾個嘍囉上來把人拖走扔到火堆里燒掉。

  又一個副官一樣的人走上前來跟他耳語了幾句。

  伏擊那邊的人全殲了沙漠/之鷹小隊,也沒有找到顧衍之的屍體,這邊駐地里也沒有,難道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消失了?

  卡拉舉起槍,槍口對準平民和醫生瘋狂掃射,陸青時捂住腦袋,壓低身子,濺起的泥土砸到了臉上。

  有人默默擋在了她身前,是邁克。

  大男孩腹部又中了一槍,被人從人群里揪出來扔在地上。

  卡拉踩住他的胸口:「說,山鷹在哪裡?!」。

  他咬著牙,血跡從唇角滲出來:「不……不知道」。

  作戰靴狠狠在他負傷的地方剜了一下,邁克撕心裂肺嚎叫起來。

  卡拉看也沒看,隨手開了一槍,一個婦女倒地身亡,眼睛還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人群一陣騷動,有人哭著咒罵。

  陸青時微微紅了眼眶:「fuck……」。

  赤井涼一把拉住了她,低聲道:「別衝動!」。

  「想清楚,我每問你一遍就開槍殺一個人,直到你說出正確答案為止」。

  黑漆漆的槍口又對準了另外一個人,孩子蜷縮在媽媽懷裡瑟瑟發抖,淚流滿面。

  「不,Sir,Sir,求求您,放過我們吧……」。

  邁克目呲欲裂,幾乎咬碎了銀牙,他雙手被縛在身後,只能徒勞地撲上去用下巴夠他的腳,被人一腳踹開。

  又是一聲槍響,哀求的婦女眉心出現了一個大洞,槍口還在冒著煙,孩子哭著撲在了媽媽身上。

  旁邊的嘍囉亮出長刀,朝著孩子的腦袋砍了下去。

  陸青時猛地站了起來:「住手!我知道!」。

  雪亮的刀鋒離孩子的腦袋只有一厘米,卡拉看著這個勇敢的女醫生笑了,他打了個響指,示意嘍囉讓開。

  孩子得救了,旁邊的平民迅速把這個可憐的孩子抱進了懷裡。

  「陸……」邁克去喊她名字,拼命掙扎著,被人一槍托砸在了腦袋上,「哇」地一口吐出鮮血來。

  「女士,告訴我,我可以放了他們」。

  他的目光掃視過跪在營地中央的眾人,所有人都瑟縮了一下。

  陸青時定了定神,她離他大約十米,這個距離還不是很有把握,於是醫生笑了笑。

  笑容既輕且淡,猶如一縷隨時會消散的青煙。

  「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

  卡拉放下槍,饒有興味盯著她看,幾個嘍囉過去搜身,順便還揩了一把油。

  陸青時忍住噁心:「怎麼,堂堂的卡拉連這點勇氣都沒有?」。

  他一揮手,嘍囉退下,男人把槍扔在地上,慢慢走向她。

  「我的耐心也只對成熟美麗的女士有效,不過,你要是騙我,就跟他們一樣」。

  旁邊的屍體堆里澆上汽油,一把火付之一炬。

  難聞的皮毛燒焦的味道竄進鼻腔里。

  陸青時面色如常:「先生,我想活」。

  人體最脆弱的地方其實不是太陽穴,而是頸動脈,世界上最鋒利的手術刀只要輕輕劃開那裡的皮膚,她甚至不需要使勁,血液便會噴薄而出,眼前的這個男人,死定了。

  額角的冷汗滑落下來。

  她從沒有殺過人,緊張到手心冒汗。

  陸青時上前一步:「您附耳過來,我只告訴您一個人」。

  女醫生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的,那張好看的臉上因為沾了塵土血跡而愈發顯得眉眼清晰。

  他鬼使神差般往前邁了一步。

  陸青時踮起腳,趴上他的肩頭,右手袖子裡雪亮的刀片滑到指尖,她兩根手指捏住,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她在……」。

  她狀若無意抬手,似是要深情款款攬住他的脖子,但卡拉到底不是一般人,危機感襲來,他下意識低頭,鋒利的刀片從頭到尾划過額頭,皮開肉綻,鮮血橫流。

  他怒吼想掐住她的脖子,身體比思維快一步,她本能埋腰,躲過一擊,還不死心,想起顧衍之教的擒拿訣竅,刀片夾在指縫裡去劃他的眼睛,被人迎面一拳砸在胸口。

  她重重飛了出去落在邁克身邊。

  陸青時抹去唇角的血跡,看著他狀若癲狂,披頭散髮,滿臉都是血,眼神有點冷酷。

  「可惜了,還差一點」。

  卡拉走過來,拎小雞一樣提起她,槍管抵上她的喉嚨,咬牙切齒:「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赤井涼站了起來想要衝出去被同事死死拉住:「不要!!!」。

  「你殺」她冷冷吐出兩個字,一口血痰吐到了他臉上:「中國人沒有孬種,更沒有叛徒」。

  「很好,女士,如果你不是站在他們那邊的話,我想我會喜歡你的」。

  卡拉拉開手/槍的保險,微微扣緊了扳機,語氣略有一絲惋惜,眼神卻是冷酷嗜殺的。

  「青時!」邁克激動起來,有人堵住了他的嘴巴拳打腳踢,他流著淚從喉嚨里發出了絕望的嘶吼。

  陸青時微微闔上了眼睛,再見,顧衍之。

  對不起,又要……再一次拋下你了。

  「砰!」一聲嘹亮的槍響,血霧四濺,染紅了天邊的月。

  赤井涼緊緊閉上了眼,不忍再看。

  「Sir,Sir!」有嘍囉撲上去扶他,卡拉的手腕鮮血直流,大口徑狙擊步/槍專用子彈穿透了他的手臂,留下漆黑一個洞口。

  顧衍之拄著槍,從漫天風沙里而來:「我來了,你,放開她」。

  「顧衍之!你回來幹什麼?!滾!」陸青時激動起來,想要撲上來被幾個恐怖分子死死拉住了,他們掐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動彈不得,臉色逐漸蒼白起來。

  卡拉捂著傷口,雖然痛到窒息卻也愈發令他的神色癲狂起來,副官跟他耳語了幾句。

  卡拉站起來:「山鷹,扔掉你的武器,否則,殺了她」。

  她站在柵欄外,被重重守衛包圍著,顧衍之扔下了自己的狙擊槍,子彈帶,手/雷也輕輕放在了地上。

  卡拉用手/槍抵著陸青時的額頭:「還有手/槍,匕首也扔了!」。

  她看她一眼,女人淚流滿面,眼底流淌著絕望哀傷,她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過來,示意她趕緊滾。

  然而,那是陸青時啊。

  她用盡全力愛著的陸青時啊。

  她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啊。

  顧衍之喉頭滾動著,她終是沒有說話,摘了自己的防彈衣甩在地上,匕首從作戰靴里拔出來。

  她穿著迷彩短袖,身姿挺拔,在重重包圍中舉起了雙手。

  「我投降,你,放了她」。

  卡拉仰天大笑,臉上都是癲狂,遠處隱隱有車燈閃爍,他知道政府軍的增援馬上就到了。

  他不能再過多耽擱。

  幾個嘍囉一擁而上,把人摁住,想要她跪下來,顧衍之寧死不從,膝蓋不彎,脊背挺得直直的。

  有人一腳踹在她的脛骨上,一聲脆響,她臉色煞白。

  又有人拿槍托狠狠砸在了她的背上,她被打地深深彎下了腰,哇地一口吐出淤血來。

  陸青時撲過去,看著她被人拳打腳踢,亂棍相向,嘴裡,鼻子裡,耳朵里,流出鮮血來。

  邁剋死死用牙咬著她的衣角,赤井涼也撲了過來拼命把人往後拖。

  她看著她被人綁了個結結實實,拴在皮卡車後,一群恐怖分子朝天開槍,歡欣鼓舞,以示勝利。

  皮卡車開出了柵欄,她看著她耷拉著腦袋,雙腿磨在地上皮開肉綻,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拖拽的血跡。

  「顧衍之!!!」她聲嘶力竭地喊。

  她終於衝破了桎梏,衝出了柵欄,不停奔跑,摔倒了又爬起來,膝蓋擦破了皮,手腕破了皮,頭也磕破了,鮮血直流。

  她走過的地方也留下了斑斑點點的血跡。

  最終一頭栽倒在沙漠裡,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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