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從新兵到老兵只需要一瞬間
近衛第三軍的新兵聖銃手沃洛維茨站在略顯潮濕的草地上,汗水將輕薄的混紡布料黏在他的皮膚上,顯露出了肌肉的輪廓。
在貞德堡訓練的時候,他經常會故意用這種方式露出肌肉的線條,用來吸引修女姑娘們羞紅臉時的佯怒唾罵聲。
可此刻,沃洛維茨卻沒有了那時的心情。
他的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透過前排聖銃的肩膀,他已經能隱約看到遠處正在逼近的僱傭騎士。
陰雲懸在天空,僅有淡淡的螢光落下,照在那些騎士銀亮的盔甲上,反射出灰濛濛的光芒。
馬蹄敲擊大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震得地面微微顫動。
水桶狀的頭盔下,各色的武裝衣和紋章罩袍披在這群沒有家世的騎士身上,他們越是缺什麼,便越是炫耀什麼。
但哪怕是這樣的人物,都是沃洛維茨舊日裡需要仰望的存在了。
他的堂姐,就是被這樣的一位僱傭騎兵在穀倉給侵犯和殺死了。
但在領主的鄉村法庭上,教士的據理力爭中,領主判罰騎士繳納一隻羊羔的罰款。
沃洛維茨仍能記得他的叔叔們那欣喜若狂的表情——他們有八個兒女,少一個無所謂。
可羊,那可是羊啊,是好東西啊!
可以剪毛,可以喝羊奶,可以抱著它入眠取暖,可以在最困難的時候拿去賣錢……
唯一的缺點是,它無法在沃洛維茨睡前的時候,赤著腳擠在火盆邊給他講聖人雪萊和兔子的故事,也沒法在他哭泣的時候,用衣角為他擦眼淚。
一根頭髮絲落下,夾在沃洛維茨修長的眼睫毛上,可他絲毫不敢伸手去摘。
仿佛他一去摘,那群騎士就會瞬移到面前一般。
「不要亂動,準備!」師隊長沙啞的嗓子響起。
騎士們的衝鋒雷鳴般轟隆作響,沃洛維茨緊握髮條銃的手因出汗而濕滑,指尖不安地摩挲著粗糙的木製槍托。
作為近衛軍的新軍團,沃洛維茨這些新兵是第一次上戰場,三個月前,他們還只是田間種地的農夫呢。
而現在,他們兩個師隊被單獨調出,守衛在火球弩陣地的側方,在他們的背後,便是伊貝騎士和聖銃騎兵組成的騎兵軍團。
沃洛維茨向來是相信聖女絕對比那勞什子僱傭騎士強大。
可當這些巨獸般的物什衝到近前的時候,那股子心臟砰砰打鼓的感覺還是侵襲了他。
就像當年他試圖去阻止那名流浪騎士,卻在刀劍下被嚇得尿了褲子一樣。
這些身披重甲、手握騎矛的騎士是那麼的強大,在他們的面前,自己還是如同當年那般矮小。
這些狂奔的騎士真的能被手中的發條銃給擊退嗎?
一些新兵的手開始不由自主地抬起,試圖將發條銃平端,瞄準那些即將到來的騎士。
「狗日的,誰讓你們舉的銃!」師隊長的聲音在新兵耳邊炸響,震得他們的耳膜發痛,連平日裡被抽打得大腿都隱隱作痛起來。
被這怒吼一嚇,新兵們驚得渾身一顫,連忙放下抬起的發條銃,在師隊長尖刀般的眼神和自家旅隊長氣急敗壞的眼神中挺起了胸膛。
沃洛維茨沒有下意識地舉起聖銃,這讓他對自己升起了一絲自豪——起碼比他們有膽子得多。
可當僱傭騎士們的身影逐漸在視線中放大至清晰時,這股自豪感便隨著戰馬鼻孔噴出的白氣而消散。
「跑步衝鋒!」
僱傭騎士首領的戰吼聲跨越了一百多米,穿過了沃洛維茨的耳膜,他在風中聞到了腥臭的馬糞味和血的鐵鏽味。
這味道正隨著越來越急促的蹄音,而變得越來越嗆鼻。
耳朵里充斥著戰馬的嘶鳴聲和盔甲碰撞的聲音,
「第一排舉銃,瞄準。」
「第二排,準備。」
「第三排,上發條!」
在三道命令之中,沃洛維茨看到前面的聖銃手們齊齊舉起了他們手中的聖銃,一排黑洞洞的銃口,對準了奔來的僱傭騎士們。
「保持住,不許動,誰敢動我抽死他。」
不少渾身顫抖的戰爭修士們立刻立正了,看著眼前的士兵們,沃洛維茨居然咧開嘴笑了起來。
沃洛維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甚至他自己不知道為什麼會笑。
人恐懼到極點會笑嗎?
一百二十米,一百一十米,一百米……騎士們的距離越來越近,馬蹄像是一把錘子,不斷地狠砸在新兵們的心頭。
「砰!」
「誰?!所有人都不許動!」
或許是因為過於緊張,不知是哪個聖銃手忽然就扣下了扳機,這可惹了大禍了。
連鎖反應一般,聖銃發射的聲音接二連三地響起。
「誰,誰開的銃!」師隊長怒吼著,揮舞著手中的翎槍,一把奪走了一名戰爭修士的聖銃,「滾,離開我的隊伍!」
「師隊長,我……」
「滾出去!」
將聖銃背在背上,師隊長吹著哨子回到原位,舉起了手中的翎槍,開始給新兵的失誤擦屁股:「輪換位置,第二排上前。」
「第一聖銃旅第一排向右轉,給我走!」旅隊長的口令清晰地傳入耳朵,「第二排向前,兩步走,瞄準!」
站在第二排的沃洛維茨將拖著聖銃的槍托,將它靠在肩上,朝前邁了兩步。
機械地將槍架插在面前的地面上,沃洛維茨推了推頭盔的帽檐,抬起聖銃,架在了單薄脆弱的槍架上。
他將食指扣在了扳機上,只等最後的命令。
馬蹄聲越來越清晰,甚至都能看清他們破爛旗幟上的紋章。
遠處的僱傭騎士們仍然在靠近,可沃洛維茨的心思卻不知為何飄飛出去。
在德蕾絲堂姐的故事中,對抗騎士與教會的往往是被魔女或巫師愚弄的農夫,或許自己正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
就是不知道在未來,這故事到底是由聖座的教皇,還是救世的教皇來書寫了。
「讚美聖風!」
莫名的情緒中,師隊長的怒吼聲,和同伴的齊呼聲同時響起。
「咔噠」止逆棘爪彈起,沃洛維茨幾乎是在條件反射下扣動了扳機。
氣流捲動的聲音從氣壓平衡孔中流出,發條匙瘋狂地旋轉,吹走了睫毛上的髮絲。
聖銃巨大的後坐力猛然傳遞到他的肩膀上,整個手臂像是被閃電劈過般發麻。
「嗡——」耳鳴聲占據了沃洛維茨的世界。
晃動著腦袋,試圖緩解法力抽空過後的暈眩感,沃洛維茨感覺就好像被人拿小勺從腦漿中挖走了一部分。
清楚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一陣風吹來都像是要破壞身體的平衡,甚至會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
直到他下意識地拿起醒神嗅鹽湊在鼻端,嗆鼻的氣味沖入大腦,這才沖開了這暈眩的模糊。
從暈眩中眯起眼睛,沃洛維茨這才搖晃著身軀,將緊張的視線投入戰場。
如同被暴風雨吹過的麥田,僱傭騎士們渾身震顫著,紛紛慘嚎摔落。
戰馬在失去控制後嘶鳴著揚蹄而起,將附近的主人踩得筋斷骨折。
沉重的盔甲撞擊地面,最前排的騎士慘叫著從馬背上翻落,此刻他們正在地上翻滾著,發出連續的「咣當」悶響。
後方的騎士們被突然的變故嚇得紛紛勒住了戰馬,最後的騎士們卻仍然在衝鋒,整個隊形頓時亂作一團。
這是,擊退他們了嗎?
沒有站穩,還在迷茫中的沃洛維茨朝前邁出了一步。
在他的身側,手持戰旗的讓娜騎著蘿蔔飛躍而出,馬蹄與沃洛維茨的腳步同時落在地面。
數百名騎兵如熾熱的鐵流,從聖銃手們的兩翼飛射出去。
被兩波聖風吹過,僱傭騎士們硬生生被拖慢了速度,原先緊密的衝鋒陣形更是變得混亂不堪。
而聖銃騎兵衝出的時機過於及時了,以至於這些僱傭騎士們甚至都沒來得及調整好姿態,便被聖銃騎兵們殺入進去。
近衛軍的新兵們忍不住發出了歡呼。
伴隨著聖銃騎兵們的齊射,他們心中的恐懼逐漸被一種莫名的興奮所取代。
原來舊日裡無敵的騎士不再是那難以戰勝的怪物,而是可以被打倒的人類。
就和他們這些農夫一樣。
這些教會方的僱傭騎士們驚慌失措地試圖重新集結,卻在聖銃騎兵的不斷衝擊下,節節敗退。
僱傭騎士們在這雙重打擊下徹底崩潰了,他們的戰馬不再聽從指揮,紛紛掉頭逃竄。
追著他們的不僅有揮舞著戰旗的聖女讓娜,還有身後陣地中升起了第二輪火球。
望著戰場上馳騁的聖女讓娜,沃洛維茨感覺到臉頰有什麼熱熱的東西流過。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感覺到了一陣鹹鹹的味道。
猛然間,沃洛維茨忽然明白為什麼自己會笑了。
「德蕾絲姐姐!看啊,快看啊!」沃洛維茨的呢喃帶著哭腔,「聖風給你作出最公正的裁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