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寧信其有

  進了大相國寺山門往東,一大片樹林裡,高高低低掛滿了燈籠,走個十步二十步,就有立在地上的高台,或是掛在樹幹上的小托盤上,放著筆墨。° 🎀 𝟨𝟫𝓈𝒽𝓊𝓍.𝒸☯𝓂 🎀 °

  這會兒,幾乎只只燈籠上都寫滿了字句,李夏四下看個不停,對燈籠上的詩句,卻並不怎麼看。

  「這首詩有點意思。」秦王稍稍放慢腳步,一邊走一邊看著燈籠上的詩句,連看了十幾隻燈籠,腳步頓住,指著一隻燈籠道。

  「嗯。」李夏掃了一眼,「八月里,六哥得了首好詩,錄好了,誰也不讓看,說留著上元節寫燈籠用。」

  秦王呃了一聲,隨即笑出了聲,「你六哥還有這心眼?」

  「一開始沒想起來,是舅舅教他的,七姐姐還打算把家裡的下人都打發過來投銅錢呢,可惜讓大伯娘知道了,把七姐姐說了一頓,說咱們這樣的人家,丟不起這樣的人。」

  「從前真有不少僱人投銅錢的,以至於後來禮部出面,加了現在這條挑出的前一百個,再送到翰林院評定的規矩。」秦王有幾分無奈的嘆了口氣,「可象你六哥這樣,用一年光景寫這一首,或是幾首詩,這就沒辦法了,好在,這詩會,看才華,倒不是看捷才。」

  「聽說蘇燁得過兩年的頭名?」李夏漫不經心的掃過燈籠上的詩句。

  「嗯,頭一次,他只有十四歲,那首詩確實難得,後一次,是他成親前一年,這一首靈氣上就差了些,有流言說他僱人投了不少銅錢。僱人這事,大約蘇燁拉不下這個臉面,不過,那時候,蘇燁已經名動京城,他那筆字,認識的人極多。」

  「你寫過詩嗎?」李夏不看燈籠了,仰頭看著秦王笑道。

  「從杭城回來後,就沒再寫過了。我不擅長這個,從前寫的詩也都矯情得很。」

  「拿給我看看。」

  「別看了,都沒有了,實在矯情得很。」秦王急忙擺手。

  「肯定有,拿給我看看,我不笑話你。」李夏甩著秦王的手。

  「真沒法看……好好好,我不擅長這個,拿出來實在是惹人笑話。」秦王不忍不答應,答應了又覺得他那詩實在拿不出手,連聲唉嘆,他就不該說他寫過詩。

  「我肯定不笑話你,我一首詩也沒寫出來過,湊不齊韻腳。五哥的詩詞也不好,照郭勝的話說,勝在四平八穩,端莊。」李夏一邊說一邊笑。

  「郭勝詩詞不錯,拙言說他的詩象他吼的歌,雖粗糙不修飾,卻淋漓痛快,渾然天成,從杭城往福建路那回,有一回日夜不停趕了兩天兩夜路,歇到一個荒廢的驛站里,阿鳳不知道從哪兒弄了桶劣酒過來,郭勝寫了首詩,十分難得。」

  秦王想著那趟福建之行,眼底露出幾分黯淡,「我和拙言本來打算借著柏景寧駐紮福建,好好清一清沿路駐軍,卻不了了之。」

  「以後再說吧。」李夏輕輕甩著秦王的手,拉著他從燈籠中穿過,往大相國寺過去。

  兩人避過燈火通明,熱鬧無比的側門,多走了一段路,從一扇不起眼的角門進了大相國寺。

  大相國寺里同樣燈火通明,人卻不多。一行人沿著緊挨圍牆的遊廊,進了最後面的藥王殿,李夏鬆開秦王,從案上取了香,點燃舉起,默默祈告,上了香,穿出藥王殿,進了觀音殿,李夏照樣祈告上了香,轉個身,就看到殿角的木架子上,放著密密一隻簽桶。

  「我記得這簽桶是放在大雄寶殿的,怎麼挪到這兒來了?」李夏指著簽桶驚訝道。

  「不是挪來的,這裡原本就有隻簽桶,只在正月里放出來。」秦王看向陸儀,陸儀忙笑答道。

  陸儀的話說完,李夏已經走到了簽桶旁,仰頭看著秦王笑道:「咱們抽根簽看看。」

  秦王猶豫了下,剛要開口,李夏已經伸手擎了根簽出來,翻過來掃了一眼,立刻插了回去,「這簽上全是灰,怎麼也不擦乾淨就拿出來了!咱們還是在到大雄寶殿去抽籤。」

  李夏拉著秦王就走。

  陸儀落後幾步,看著兩人轉過佛像,伸手抽出剛才李夏抽出又放回的那根簽,掃了一眼,燙了手一般扔了回去。

  李夏拉著秦王,腳步快了許多,直奔大雄寶殿,秦王跟上她的步子,「天黑,慢點,抽籤這事,不過是困頓之中求個安慰,要是真有用,凡事抽根簽就能知了一切,那就不用營謀費心了。」

  「你想哪兒去了,我剛才根本沒看清抽的什麼簽,灰太多了,咱們到大雄寶殿好好抽一根。」李夏打斷秦王的話,拉著他進了大雄寶殿,奔了簽桶衝過去四五步,又急忙頓住,甩開秦王的話,跪到佛前墊子上,雙手合什,虔誠祈告了好一會兒,站起來,從荷包中拿出幾星沉香添到佛前香爐里,又閉目默聲祈告了片刻,才轉個身,直奔簽桶,對著簽桶轉了半圈,搓了搓手,哈了口氣,鄭重的抽了根簽出來。«-(¯`v´¯)-« 6➈丂𝕙Ǘ乂.ςⓄⓜ »-(¯`v´¯)-»

  陸儀急忙伸頭看過去,李夏掃了一眼,在秦王看過來之前,啪的將簽捅回了簽桶里。

  陸儀臉色微變。

  「哎我又錯了,咱們倆的簽,應該你來挑一根,我來抽籤肯定不對的,你來挑一根。」李夏拖著秦王,拿著他的手,往她放回剛才那根簽的另一邊推。

  「好,我來。」秦王笑著,不用李夏推,往遠離剛才那根簽的另一邊,貼著簽桶抽出一根。

  李夏抱著他的胳膊,急切的看過去,陸儀伸長脖子,從李夏肩上看過去,一眼掃過,臉就白了。

  還是那根三教談道。

  「你剛才說的對,大伯娘也說過,抽籤算命,都是困頓時,求指點的,象咱們這樣亂抽籤就沒意思了。」李夏看著那根簽,越說聲音越低。

  「抽籤算命,一來是困頓中求個安慰,二來,這簽意好壞,要看事看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三教談道對咱們,不算不好。」秦王笑容不變,將簽放回簽桶,伸手牽住李夏的手,出了大雄寶殿。

  兩人誰都沒再提這根簽的事,穿過山門,出了大相國寺,外面已經月落星稀,李夏打了個呵欠,秦王低頭看著她,「我送你回去吧,這上元燈火,年年都有,咱們一年一年慢慢看。」

  「好。」李夏笑容明媚,「明年咱們沿著汴河看燈。」

  兩人往前走到御街,上了車,李夏在永寧伯府門口下了車,腳步輕快的跳上台階,跨過門檻,回身沖掀著帘子看著她的秦王擺了擺手,轉過影壁,看不到了。

  秦王放下帘子,車子出了巷子,秦王掀起帘子,看著陸儀吩咐道:「剛才那根簽,你看到了?」

  陸儀點頭。

  「在觀音殿,阿夏抽的那根簽呢?」秦王看著陸儀,陸儀垂下了眼皮,秦王明了,他和阿夏,兩人三次抽的,都是同一根簽,沉默片刻,秦王接著吩咐道:「你去一趟大相國寺,隨便找個能解簽的,問一問,問一句就行,不管說什麼,不要再多問。」

  陸儀應了,要了馬,直奔大相國寺。

  十六日收燈踏青,京城的熱鬧由城內漫向城外。

  郭勝和徐煥上半夜看熱鬧,下半夜喝酒賞詩,臨近天明才回去歇下,午後起來,洗漱吃了飯,正吩咐富貴準備酒菜車馬,準備出城踏青,承影在院門外揚聲問了句,推門進來。

  「你來的正好,你家爺今天閒不閒?要是空閒,我請他出城踏青賞景聽曲喝酒。」郭勝看起來極其輕鬆愉快。

  「我家爺閒是挺閒的,不過這會兒正陪我們夫人逛園子說話呢。」承影話沒說完,就被郭勝打斷,「這哪能叫閒?這叫忙,算了,我去找徐大郎,對了,你來有事?」

  「是,我們爺讓小的過來問先生有空沒空,要是得空,請先生傍晚過府說話,我們爺說了,花生和酒,都是上好,我們爺還說,世子爺說得空也過去,和先生好好喝幾杯。」承影欠身笑道。

  「有空!正閒著。」郭勝爽快答應,承影拱手告退回去了。

  看著承影出了院門,郭勝眼睛微眯,富貴袖著手,看看院門,又看看郭勝,不等他說話,郭勝臉一板,「怎麼交待你的?昨天半夜就該忘個乾淨!」

  「已經忘了,早忘了,真忘了!我啥都不知道!」富貴急忙搖頭,兩眼瞪直,擺出由於傻相,以示他早就忘乾淨了。

  郭勝嗯了一聲,看了眼滴漏,打了個呵欠,轉身往屋裡進,晚上的事得打起精神,他還是再去睡一會兒,養養精神吧。

  夜幕籠住京城,郭勝悠悠哉哉進了陸府那間小空院時,金拙言已經到了,和陸儀一左一右坐在院子正中,見郭勝進來,兩人都沒起身,陸儀捏著酒杯,指了指三把竹椅中空著的那把。

  郭勝沖兩人點了點頭,坐下,伸頭看了看爐火,拿起火鉗,先將火捅好,又抓了把花生均勻鋪在爐火四周,這才拎起壺,倒了杯酒,沖兩人舉了舉,抿了一口,看看金拙言,再看看陸儀,「出什麼事了?」

  「昨天王爺和九娘子在大相國寺抽了根簽……」陸儀將昨天抽籤的事三言兩語說了,「……我再到大相國寺,剛進山門就遇到個老丑和尚,說是擅長解簽,說這簽是滿簽,九九歸一……」陸儀頓住話,看著神情凝重的郭勝。

  「滿簽是下下籤,不過,只說九九歸一就不對了,所謂否極泰來。」郭勝駁道。

  「我也讓人解了一回簽,說是宜靜宜緩,積善積福。」金拙言聲音沉鬱。

  「打仗之時,特別是大戰,士氣極其重要,為了鼓舞士氣,戰前必定要卜出吉卦,次次都是吉卦,敵我都是吉卦,我是不大信這個的。」陸儀往後靠在椅背上,說著不大信,聲音里卻透著沉重。

  「你說的這叫心計。」郭勝不客氣道。

  「你的意思呢?」金拙言臉色陰沉。

  「寧信其有,不信其無。」郭勝乾脆無比,「頭一條,這簽怪異,姑娘在觀音殿抽這根也就算了,大雄寶殿那支,你親眼看著王爺抽的不是姑娘放回去那根,簽桶里一百根簽,不多不少,每樣一根,你後來讓人數過簽桶里的簽數沒有?」

  陸儀垂眼點頭,他不光讓人數了簽,還一根根看了,一百根,每樣一根。

  「我這個人,對鬼神之事深信不疑,遊歷多年,也親身親眼見識過不少回。我和磐石剛到紹興府,還沒到郭家認親時,在文廟門口要飯,有個看相打卦的,買了兩碗肉絲麵給我和磐石,那面美味極了,這輩子最好吃的面,此後再沒吃過。」

  郭勝乾笑幾聲,「說遠了。除了兩碗面,那人還送了我一卦,這一卦……要不是有那碗面,我就啐到他臉上了,可直到現在,他那一卦,一個字都沒說錯。」

  「都說了什麼?」金拙言上身微微前傾。

  「說我要想稱心如意,須得有位東主。」郭勝幾聲乾笑,「我多說,也是漏露天機。你昨天剛進山門,就碰到解簽的和尚,這事有點兒巧了。」郭勝看向陸儀。

  陸儀眉梢挑起,他被這簽攪的有些失措,確是如此,抽籤解簽這事,正經修行的僧人都視之不該,能解簽肯解簽的和尚可不多,昨天是太巧了。

  陸儀呼的站起來,幾步走出小院,招手叫了承影,低低吩咐了幾句。

  「老郭說的對,這事,寧信其有,皇上春秋正盛,也不在乎這一年兩年。宜靜宜緩,積善積福也不是難事,你明天進趟宮,把這事跟太后娘娘說一說,王爺那邊,我去說。」金拙言低頭看著杯子裡的酒,好半天,仰頭喝了酒,果斷道。

  陸儀一個怔神,他一向對卜卦看相嗤之以鼻,這會兒可有點兒反常,有什麼事他不知道?

  「這話極是,皇上春秋正盛呢,就算沒有這簽,也是宜靜宜緩。」郭勝拍椅子贊成。

  陸儀慢慢轉著手裡的杯子,沉默了一會兒,嗯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