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死亡

  第80章 死亡

  7月13日,晚。

  向際已經守在走廊里很久了,擔憂的目光時不時地透過玻璃窗,望向室內。

  室內的中央擺放著一座醫療艙,李維隕正靜靜地泡在生物凝膠中,渾身貼滿了檢測的電極,一旁的儀器上還顯示著穩定的生理數據。

  陣陣腳步聲從走廊的盡頭響起,向際看向前方,只見宋啟亮正大步走來,步伐飛快,手裡提著咖啡與餐袋。

  自從李維隕昏迷以來,向際與宋啟亮就一直守在病房外,即便是休息,也是兩人輪班。

  一系列的事件、內心的壓力、晝夜的顛倒,這一切都令兩人的狀態逐漸下滑了起來,像是鋥亮的金屬長滿了鏽跡。

  宋啟亮習慣性地發問道,「組長的狀況如何?」

  「勉強好轉了。」

  向際的聲音冷冰冰的,就和他的性格一樣。

  烏芻瑟摩的襲擊後,雖然有人為李維隕處理過了傷口,但他的傷勢仍不容樂觀。

  子彈從李維隕的鎖骨處射入,驚險地與心臟擦肩而過,但極深的傷口仍導致了李維隕過度失血,陷入了無休止的昏迷中。

  宋啟亮趴在玻璃窗上,平常嘻嘻哈哈的他,面對李維隕這副狀態,露不出任何笑意。

  「如果我當時……」

  宋啟亮想說些什麼,但心底的自責與傷感,令言語重新咽回了嗓子裡。

  向際安慰著宋啟亮,「你沒必要自責什麼,這不是你的錯。」

  宋啟亮作為整個事件中第三位實際參與者,也是唯一一位毫髮無傷的實際參與者,身為倖存者的他,心底難免會升起許多負面的情緒。

  「不……我還是……怎麼說呢?」

  宋啟亮的臉上浮現起苦澀的笑意,他有很多想說的話,但堆在腦子裡亂糟糟的,難以形成有序的話語。

  他向後退了兩步,疲憊地坐在了一旁的長椅上,雙手捧起溫熱的咖啡。

  「我覺得,我和你們還是不太一樣。」

  「怎麼?」

  向際回過頭,他雖然是新成員,但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下,向際能察覺到宋啟亮藏在心底的多愁善感。

  「我是武裝化身操作員,如非必要,根本不會涉足真正的戰場,而你們卻要親身踏入那危險的境地。」

  宋啟亮自嘲道,「對於我來講,那只是一場擬真的遊戲,但對你們卻是真正的戰場。」

  「或許,正因我們處於不同的職能,看待事物的角度截然不同,這也導致了我們的心態、想法,也充滿了差異。」

  他苦笑了兩聲,「向際,你之前在慶源市工作時,見過同事的死亡嗎?」

  向際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道,「嗯,我見過。」

  「那時我剛參與工作不久,參與了一次抓捕行動。」

  向際平靜地回憶著,「原本這次行動很簡單的才對,只是逮捕幾個走私犯而已,只要拔槍恐嚇一下,他們就會乖乖地抱頭蹲下。」

  「但事實是,對方向我們開火還擊,他們的槍法爛透了,但還是有那麼一枚流彈,恰好地命中了我的一位同事的頸部。」

  向際歪著頭,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指明位置,「就是這,一槍擊穿了動脈,大出血、當場死亡。」

  宋啟亮努力平復著心情,問道,「目睹死亡是一種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

  向際認真思考了一番,給出了自己的回答,「非要形容的話……就像一陣風。」

  「一陣風?」

  「對,一陣看不見、摸不著的風,它輕輕地刮過你的身體,你就死了。」

  明明是講述如此悲傷的事,可向際依舊是那副冷漠的樣子,仿佛沒有情緒一般。

  「他靠著牆壁倒下,沒有發出任何悲鳴與慘叫,也沒有講出任何遺言,只是看著我,比劃了一個手勢,意思是『小心側翼』。」

  向際的講述停頓了一下,如同醫生下達死亡通知般說道,「然後他就死掉了,冷冰冰地躺在那。」

  「得承認,第一次目睹死亡,確實令我的心神受到了一定的震撼,但在那之後,我就習慣了這些……我們只能習慣。」

  聆聽完向際的故事,宋啟亮默默地抬起頭,望著前方的觀察窗。

  他說道,「向際,我是一個很怕死的人。」

  為了舒緩宋啟亮的情緒,向際順勢道,「有多怕。」

  「小時候看電視劇,我見到一個人深陷火海,但後來又活著出現時,我天真地以為人類都有兩條命,死了一次,還有一次。」

  宋啟亮感慨地笑了起來,「說實話,這真的給了我很大的慰藉,直到我開始明白醫院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以及搶救代表什麼意思。」

  「我深刻地意識到了現實的真實感,又被這真實的現實,奪走了一條虛幻的生命。」

  一旦打開了話匣子,宋啟亮就收不住了般,臉上閃過尷尬的笑意。

  「我因對死亡的恐懼,做過許多幼稚的事,又比如,兒時某次的深夜裡,我做噩夢醒了過來,黑暗中,我再次清醒地意識到,所有人都是會死的。

  然後我看了看睡在我身旁的母親,突然變得格外害怕,仿佛下一秒她就會死去,我擔憂那樣的可能,於是聆聽一整晚她的呼吸聲,直到自己疲憊睡去。」

  宋啟亮試著讓自己振作些,作為一位成年人,他無疑顯得有些過於脆弱了,但他又確確實實是這樣多愁善感的人。

  「成為武裝化身操作員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需要經過專業的知識培訓,還要檢測精神穩定性等等。」

  「我喜歡這個職業,一方面它真的很酷,另一方面則是很安全,既滿足了我想當英雄的心,又讓我不會真的像英雄那樣置身於危險之中……」

  宋啟亮有些頭疼,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應該算是老油條了,結果在這種事上還這麼幼稚……死亡第一次離我如此之近,還是我身邊之人,並且與我的失責有關。」

  宋啟亮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派遣去的不是斥候化身,而是鐵卒化身,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是誰又能預料到這一切呢?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別過分憂慮,這沒什麼的。」

  向際坐在宋啟亮的身旁,他明白宋啟亮的痛苦之處,隨著化身軀殼的誕生,意識與肉體的統一性被打破,過往許多規定成俗的事情,都在被一一打破。

  像宋啟亮這樣的武裝化身操作員,在訓練室內再怎麼經受培訓,也難以切實地體會真實戰場的紛爭與衝突。

  兩人默默地坐在長椅上,等候著不知何時能甦醒的李維隕,又或是等候別的什麼消息,反正他們如今除了等待,也沒別的事可做了。

  宋啟亮問道,「你覺得組長還有多久能醒?」

  「不清楚,」向際給不出一個確切的時間點,「組長他和周醫生不同,他沒有經受過精神訓練,對於『自我』遠不如他那樣強烈。」

  「哦……我知道這個。」

  宋啟亮聽說了周肆的傳聞。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講,受傷後的療養生活,大家都寧願陷入沉睡,慢慢地等待身體的癒合,墜入美好的夢鄉之中。

  但周肆不同,他主動從醫療艙中甦醒,還掙扎地逃了出來,仿佛入睡的夢鄉對他而言是一處可怕的地獄。

  難以想像周肆的大腦構成到底是什麼模樣,能令他在那種極端狀態下,依舊固執地維繫著自我意識的清醒。

  晝夜的顛倒與情緒的翻湧,令宋啟亮變得有些疲憊,他慢慢地低下了頭,眼睛眯在了一起。

  或許是看錯了般,宋啟亮忽然注意到醫療艙中的李維隕動了一下,他努力提起精神,揉了揉眼睛。

  與此同時,向際已經站了起來,快步向前,一把推開病房大門。

  宋啟亮聽到儀器警報的滴滴聲。

  醫療艙內,李維隕像著掙扎的大魚般,不斷地翻騰著,捲起細膩的氣泡。

  他抓起醫療艙的邊緣,費力地坐了起來,隨後他一把扯掉插入喉嚨中的氣管,痛苦地吐出血沫。

  「組長,你安全了,沒事的。」

  宋啟亮急忙安撫著,卻被李維隕一把推開,他陰沉著臉,眉頭緊皺在一起,仿佛在承受著難以忍耐的劇痛。

  劇烈的喘息聲逐漸平息了下去,李維隕聲音沙啞地問道,「我昏迷多久了?」

  宋啟亮還想說什麼,卻被向際制止。

  向際語氣冰冷,猶如機械般高效且精準地複述道,「周醫生被至福樂土俘獲,我們仍在追查他的下落,而你則已經昏迷了了。」

  李維隕的表情變得極為痛苦起來,他正努力處理這簡短但又重要的訊息,將腦海里支離破碎的記憶重新拼湊在一起。

  「周醫生……失蹤了?」

  李維隕喃喃自語著,緊接著,記憶的最後畫面在他的腦海里浮現。

  陰暗的診所里,周肆將手機塞給自己,進行著最後的囑託……

  李維隕的目光亮了起來,聲嘶力竭道,「手機,周醫生的手機里有追蹤bt-24的程序!」

  向際愣了一下,隨即他拿起手機撥通了電話。

  「阮女士!我們有周醫生的下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