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原因能讓他真的動手屠殺傅家軍?!」阮密並不是個言語很多的人,因此情緒也很少外泄,但今天她明顯是怒了。
溫清竹想起那天晚上姜遠晗最後的話,她迎上阮密的目光問道:「如果皇上不噹噹這個皇帝呢?」
「你,你說什麼?」阮密一怔,總覺得溫清竹說錯了話。
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溫清竹望著高聳的城牆裡的一方天空道:「皇上從來都不想當這個皇帝,是我們一手把他推上去的。」
阮密走到她身邊,神色凝重的道:「他是姜家的人,這是他責任。」
溫清竹側眼望著他,笑了笑,並沒多說。
下面的話,她相信不需要自己多說,阮密就能明白。
養了兩天病,溫清竹的情緒好了許多。
老師的屍體還三天就能抵達京城,她開始時時站在華清宮的門口,望著皇宮的出入口。
這天傍晚,綠陶過來稟報。
「王妃,夜乾抓住了平淑縣主,她刺殺皇上失敗,被關在了地牢里。」
溫清竹沉默片刻,便讓綠陶帶她去地牢。
見到梁平淑的時候,她直接開口道:「你殺不了皇上的。」
「是啊,我殺不了。」梁平淑坐在床上,頹然的靠著牆壁,眼睛不知道在看著哪裡。
在綠陶的吩咐下,暗衛開了門,溫清竹走進去,坐在她身邊道:「你不能這樣下去,你可以不在乎你自己,但老伯爺,大長公主,梁大人,你真的都不在意嗎?」
梁平淑有所觸動,渙散的瞳孔慢慢的聚焦,她轉過來,望著的溫清竹的眼睛,忽然說道:「你有起死回生丹對吧?」
「這個沒用的。」溫清竹擰眉,怎麼梁平淑也知道這個。
這一刻,梁平淑的眼裡出現了光,她抓住溫清竹的胳膊,定定的道:「你能陸磊!你用起死回生丹就可以!」
溫清竹想掰開她的手,但梁平淑的力氣大得出奇,徒勞掙扎後,她只能耐著性子解釋:「這世上絕對不會有起死回生丹這個東西,人都死了,怎麼可能活的過來?」
「會的!這個東西既然存在,那就肯定能救陸磊,清竹!你幫幫我,幫幫我好嗎?」梁平淑見她始終不肯鬆口,開始打溫情牌。
她越是這樣,溫清竹越覺得不能任由她這麼下去,於是問道:「如果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丹,為什麼清雲公主沒復活呢?」
果然,梁平淑愣住,半晌她的眼神一凝,無比偏執的道:「肯定是有什麼條件的!清雲公主或許根本不符合那個條件!但陸磊不一樣!陸磊肯定不一樣,他肯定會復活的!」
話已至此,溫清竹多說無益,她靜靜的等著梁平淑冷靜下來。
終於,梁平淑鬆開,溫清竹起身離開。
她走出沒幾步,身後再次響起梁平淑的聲音:「你就真的沒想過用這個起死回生丹復活誰嗎?」
溫清竹腳步一頓,腦海中第一個想起來的人就是老師。
這個念頭一旦浮現,便如同滴入清水杯的墨汁,迅速的擴散開來。
攥了攥手,溫清竹好不容易壓制這個念頭,繼續往前走。
不想梁平淑的聲音再次幽幽響起:「如果死的人是傅烈,你是不是就會去用起死回生丹了?」
溫清竹的身體僵住,她根本無法回答。
因為她也在問自己,如果傅烈真的死了,自己會用起死回生丹嗎?
一絲希望,也是希望。
還沒等他開口,梁平淑悲涼的笑起來:「如果是傅烈,你肯定會的,可這次是你的老師,也是傅烈的老師,他本不該死,可你卻在猶豫。」
她的身體微動,慢慢轉過身來,看向梁平淑道:「我不是猶豫,而是在思考,明知道一切徒勞之後,絕望是不是更大。」
「徒勞嗎?在你的眼裡是徒勞嗎?!」梁平淑眼裡滿是嘲諷,乾脆扭過頭去。
溫清竹閉了閉眼,然後開口:「你真的想要用這種辦法救陸磊嗎?」
「當然!」梁平淑站了起來,她看得出來,溫清竹的表情已經做了決定。
「那你就等三天,等老師的屍體回來,我會帶你去的。只是最後,如果一切並不如所想,只希望你能撐下去。」
說完,溫清竹轉身離開。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
她起身走到了梳妝檯前,從抽屜里拿出那個盒子來。
那天有段攔住她,說是裴奕告訴他,只有自己能打開這個盒子。
似乎要去藥神谷。
裴奕放出的消息,引出的風波,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三天後,溫清竹身穿孝衣,出城迎接老師。
天色很暗,夏日的來臨讓人悶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按照預估的時間,遠處出現一堆森冷騎兵,他們才身穿黑色鎧甲,手臂繫著白色布帶,抬著一具棺材慢慢出現。
一直到了城門口,棺材停下,眾人給溫清竹行過禮,她抬了抬手,慢慢的走到了棺材前。
抬著牌位的是個少年,溫清竹見過,他是丁隱之的書童。
「大,大人,這是,紀先生。」書童的眼睛很紅,單純為紀尚而哭。
準確來說,是定遠和雲州的所有百姓,都為紀先生系上白布。
他是一介文人,並沒武功,卻抵擋住了外族的千軍萬馬。
溫清竹的眼淚流出來,伸手接過書童的牌位,對他道:「老師沒有孩子,我是他的孩子,傅烈也是,你也是,跟我進城吧。」
一手抱著牌位,一手牽著書童,溫清竹帶著送靈軍隊開始入城。
紀尚的故事早已經傳入大街小巷,京城百姓雖不如定遠雲州百姓那樣身臨其境,但紀先生的才名,早就深入人心。
如今他更是隻身抵擋千軍萬馬,讓沿街所有的百姓都跪了下來。
紀尚的名字,註定錄入史冊。
紀家的人早已經準備好,他們雖然在紀尚的光芒下,顯得平淡無奇,但在紀尚屍體送到的時候,眾人才發現紀家還是百年前的紀家。
文人風骨,書香世家,在這一刻徹底顯出底蘊來。
每一個紀家人,並不如尋常人家放聲痛哭,而是每個人寫了一篇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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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男女老幼,他們每個人上前,都會親自念一遍,一份放入紀家留存,一份燒給紀尚。
朝廷之中,文武百官,齊齊為之震撼。
無論是長輩的哀慟規矩,還是晚輩的稚嫩真情,讓所有人都明白,紀家雖然只出來個紀尚,但紀家的精神,永遠都鐫刻在每個人的腦海里。
這樣的底蘊,讓過來觀禮的衛子嬰和傅宣都感覺到了渺小。
他們衛家,他們傅家,都曾極盡繁盛一時。
唯獨紀家,從未出權臣,卻出了七位大儒。
最年輕的紀尚,本該超越六位先祖。
他卻把熱血留在了邊境。
傅宣曾認為紀家古板腐朽,只知道死讀書,這次葬禮下來,徹底擊潰了他的自大。
「紀家,不愧是紀家。」傅宣心服口服,感慨的望著紀家的每一個認,「原來這就是近千年來的紀家,歷經三朝而不倒。」
裴煜第一次收斂起傲氣來:「紀尚的死,只會在紀家家書上,添加濃墨重彩的一筆,並不比紀家其他的先祖大儒差多少。」
兩個人相視對望,都從彼此的眼裡看到了羨慕。
這種不驕不躁的淡然體現在紀家的每一個認臉上。
紀家和世人不同,他們家無論男女都會讀書,一同進學,沒有任何區別。
忽然間,傅宣問道:「我記得你剛考上舉人時,似乎受到了名師指點,那個名師不會就是紀家人吧?」
裴奕淡然一笑,望著紀家長輩席位上的某一古稀老人道:「沒錯,只可惜權力的誘惑太大,比起學問,我更喜歡弄權。」
傅宣順眼看去,那一位老人他也認識,年少之時,紀家看起來式微,父親帶他去拜訪紀家的這位老先生,他心裡很是不高興。
簡單的一見面,傅宣就被紀家老先生的氣質所吸引,他說出來的話,在自己現在看來,明明是信手拈來的引經據典,卻講得深入淺出。
他一聽就懂,而且心裡很是佩服,決定接受拜老先生為師。
不想那一次,老先生拒絕了父親的要求,當是說了一句話:「這孩子讀書的天分高,但心很大,不適合在紀家讀書。」
那是傅宣第一次受挫,本就是詩書世家的傅家,明明比紀家顯赫,父親卻要帶他去紀家讀書,結果還被人看不上。
少年的傅宣,心裡便記住了紀家,直到傅家在他手裡到達鼎盛,然後快速衰敗。
現在聽見裴煜居然得到過老先生的指點,傅宣心裡很是不服氣。
這個情緒自然也被裴煜看出來,他不禁笑道:「你果然一如既往,自視甚高,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遇到老先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只可惜,我辜負了他。」
沉默半晌,傅宣忽然說道:「其實也不算,至少你也學到了一點,裴奕固然優秀,但你同樣培養出一個獨一無二的裴芷萱,男女平等這一點上,你還是得到了紀家的真傳。」
「怎麼?你後悔了?傅貴人如今進宮,雖不是皇后,但也得到了皇上皇后的信任,比起裴家的其他姑娘來說,還是好上不好的。」裴煜看起來在安慰傅宣,實則還是在為裴芷萱自豪。
傅珏的確不錯,但比起裴芷萱,那邊是雲泥之別。
這話成功的激怒了傅宣,他倒不是想吵架,而是覺得裴煜這人一如既往的討厭。
正欲開口,身前忽然停住一個人。
「傅老和裴老看起來精神不錯。」溫清竹笑眯眯的望著他們。
剛才他們的談話,她也聽到了一點。
兩人頓時收斂起神色,恭敬的行禮,不再多話。
只可惜,溫清竹並不打算放過他們,特別是裴煜,他竟然得到過紀家人的指點。
「兩位要是有空的話,不如隨我去側院坐坐?」溫清竹發出誠摯的邀請。
傅宣很想拒絕,裴煜更是不先過去。
可面對溫清竹手裡的權力,兩人只能悄然跟過去。
在他們離開後不久,紀家老先生的身邊的一個少年好奇的問道:「那位夫人是誰呀?怎麼傅家伯伯和裴師兄這麼聽她的話?」
古稀老人望著溫清竹還沒徹底消失的背影,意味深長的道:「她啊,就是你紀尚叔叔最不放心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