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做任務以來,聽到過很多個尖叫聲。
明明是不同的人發出來的,卻是同樣的驚恐與崩潰,都在一個頻上。
這回是珠珠。
她瑟縮著躲在牆邊的陰影里,手死死的抱住頭,臉藏起來,手機躺在不遠處的地上。
陳仰跑出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他撿起手機走過去,拍拍小姑娘的肩膀。
「珠珠,怎麼了?」
珠珠發抖的身子一滯,她慢慢把頭從臂彎里抬起來,露出一張布滿淚痕的臉:「陳先生,我……」
下一秒她就跟被人扣住脖子提起來一樣,僵硬的張著嘴,喉嚨里發出斷斷續續的喘息,通紅的眼瞪著被陳仰拿在手裡的手機。
陳仰動了動眉頭,手機有什麼問題嗎?
「屏,屏保……」珠珠反覆說著這兩個字,眼裡流出恐懼的淚水。
陳仰摸到她手機右側從上往下數的第三個鍵,一按,屏幕亮了起來。
「沒問題啊。」陳仰把手機反過來,將屏保轉向珠珠那邊。
珠珠來不及躲閃就看到了屏保。
是她的臉。
珠珠呆住了,她的舌頭打結:「剛,剛才不是……剛才是……」
陳仰說:「是什麼?」
珠珠仰頭對上陳仰帶著探究,卻並不讓人反感的視線,她腦袋放空了幾秒,刷地站起來,蒼白著臉跑進房間。
陳仰見珠珠停在房門口,遲遲沒有往裡邁,他的心裡不由得閃過一個猜測,腳步匆匆的趕過去,越過對方走進房裡,直奔床前。
床上裹成木乃伊的小姑娘一動不動。
陳仰伸出一根手指,虛虛的放在她鼻子底下,沉默了一會撤回手。
「死了。」陳仰說。
珠珠站不住的靠著門框坐到了地上。
「我出來前還有氣息的啊,怎麼就沒了,怎麼會這樣……」珠珠失神的自言自語。
陳仰還拿著珠珠的手機,他再次按開,看了看屏保上的照片,試探的說:「剛才屏保是她的臉?」
珠珠猛烈的哆嗦了一下。
「我眼花了。」珠珠小心翼翼,眼裡飽含祈求跟僥倖,「是吧,陳先生?」
陳仰沒有憐憫的配合她說「是,你眼花了,看錯了」,因為他冷不丁的發現屏保上的照片變了。
既不是珠珠,也不是大眼妹。
像是……
她們的兩張臉重疊在一起,變成另一張臉。
陳仰不動聲色的將手機按掉,走到門邊問珠珠:「你只看到了她的臉,沒有什麼表情?」
珠珠露出清晰的牴觸,恐慌,以及猶疑:「她……她好像有對我笑。」
陳仰說:「她跟你住一個房間,關係親近。」
「嗯……她總扒著我。」珠珠扶著門框站了起來,「陳先生,那她還能回去嗎?」
陳仰搖頭:「有口氣才能回去,她已經斷氣了。」
「那她的鬼魂……」
「也會留在這裡。」陳仰說這句話的時候,莫名其妙想起他跟朝簡在陳西雙老家的那一夜,當時他感覺窗外似乎有個人影,那種感覺讓他想到了陳西雙。
之後覺得是樹影。
陳仰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要回憶這個片段,他收了收那條不該在這時候展開的思緒,他垂眸打量面前的小姑娘,想的是錢漢跟葛飛各有各的說辭,真假難分,因為老吳死了,死無對證。
其實大眼妹這邊也是一樣。
陳仰掃了眼珠珠的耳朵,右耳是光著的,左耳上有一排銀耳夾,五角星的,造型可愛。
耳垂最下面有一處夾過的痕跡。
陳仰說:「你的耳夾少了一個。」
珠珠怔了下,她胡亂用手去摸:「可能是掉哪了,我都不知道。」
陳仰不易察覺的瞟了瞟,那夾過耳夾的地方有一條刮痕,像是耳夾被使勁拽下來導致的,他指指床上的屍體說:「她過會就消失了,你是繼續住這裡,還是?」
「我有點怕。」珠珠咬唇,「我想去香小姐那。」
陳仰收回餘光:「行。」
「陳先生,你跟我一起去吧,你幫我跟香小姐說說。」珠珠懇求的說。
陳仰對她的要求感到錯愕:「我說?」
珠珠離開門口,腳步挪到牆邊,藍色短髮不時被風撥到她沒有血色的臉上:「陳先生你說,香小姐肯定同意。」
陳仰:?
珠珠語出驚人:「陳先生你沒有發現嗎?香小姐對你,跟對其他人不一樣。」
接著又來了一句更驚人的話:「還有你弟弟,她似乎認識他,也很怕的樣子。」
陳仰的心裡一震,他的臉上擺出狐疑的表情:「是嗎?」
珠珠垂著頭往前走:「我也沒有證據,我隨便說的,就是我的直覺。」
背後響起陳仰的聲音:「我弟弟沒見過她。」
珠珠停下來,反應遲鈍的「啊」了聲:「那是我弄錯了……」
陳仰把手機遞過去。
珠珠不但不接,手還往背後縮,她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陳先生,手機放在你那吧,我不敢拿了。」
「好吧。」
陳仰敲門進香子慕的房間,他先是提了大眼妹的事,之後才表露珠珠的請求。
香子慕沒說什麼就同意了。
陳仰的腦海深處自動循環珠珠的那番話,微妙的眼神落在香子慕身上,他的喉結上下一滑:「香……」
「還有事?」女人的聲線像秋日的河水,有股蕭瑟寡涼的味道。
陳仰噎了一秒,無意間瞥到桌上的日記本跟鉛筆,他想到喬小姐透露的樂譜一事,就準備以此為藉口聊一聊。
「聽說你在寫樂譜。」陳仰語氣隨意的問道。
香子慕沒點頭,也沒搖頭。
陳仰在冷場的氛圍里掙扎:「日記本的封皮挺好看。」
這回香子慕出乎意料的給了反應,薄薄的嘴唇甚至勾勒出了一個溫暖的弧度:「故人送的。」
話音落下,唇邊的弧度就消失無影。
然後就沒話了。
陳仰在心裡嘆口氣,珠珠說香子慕對他,跟對別人不一樣。
分明就是一模一樣。
香子慕對其他人淡漠疏離,對他也是,他們聊不來。
陳仰回到自己房間,坐在椅子上扣奶片吃,他剛放進把奶片放進嘴裡,就發覺一道目光從床上投來。
「把你吵醒了。」陳仰停下把玩包裝袋的動作。
朝簡的背部抵著牆壁,栗發凌亂,他用發抖的手大力按著眉心,周身氣壓極低,呼吸很不均勻。
陳仰知道朝簡不是起床氣,是病情得不到抑制,他咬碎奶片咽下去,說:「要不你再睡一會?」
床裡面的少年掀起眼帘,一雙眼紅得駭人,暴戾的氣焰攏在眉間,額角有青筋鼓動。
陳仰噤聲。
做噩夢了?陳仰第一時間去看床邊的袋子,那裡面是他們來時穿的衣物,上面有薰香味。
難道現在一點都沒有了?
陳仰連忙湊過去聞聞,有的啊,袋子裡的衣物還有薰香味,他還沒有其他動作,就見朝簡下了床,赤著兩隻腳踩在地上,俯視著他。
陳仰的脖子莫名一涼,說不出來的感覺,像被冷風吹到,起了一層小顆粒,他進來前想著提一提香子慕,看看朝簡有沒有什麼異常,這會根本顧不上。
「四天沒訓練了。」朝簡嘶啞的開口。
陳仰愣了下明白朝簡指的是什麼:「在任務世界就不……」
他看到對方的舉動,後面的話沒說出來。
朝簡低垂著頭,對著陳仰邁開左腳,向他挪近了一寸。
「站遠點。」朝簡收緊的下顎線條流暢,攢動的喉結上濕濕的,覆著一層汗液。
陳仰下意識靠牆站,他默默在一旁看朝簡一遍遍的訓練自己,一遍遍的崩潰,直到後心的衣服全被冷汗浸濕,貼上緊繃的背肌。
朝簡近似虛脫的蜷縮在床沿,眉骨高高的聳著,雙眼緊閉,氣息粗亂。
陳仰蹲過去看他,自虐有助於克制情緒嗎?
這麼突然迫切的想要左腿好起來,是不是在夢裡夢到那個「哥哥」了?
「我去給你打水,你洗把臉。」陳仰剛站起身,衣擺那裡就多了一股力道,他往下看。
衣角被抓住了。
陳仰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老集村,當初在炕上,少年也是這樣,用拇指跟食指捏著他的衣角。
像是不敢用整隻手抓,怕他生氣一樣。
陳仰覺得這種想法很荒謬,這位怎麼可能怕他生氣。
反過來才是對的,是他怕對方生氣。
朝簡的性情是一陣一陣的,時好時壞,他洗完臉,吃了一把奶片,快要爆炸的情緒又沉了下去。
陳仰怕搭檔煩,撿重點跟他說,全程隻字不提香子慕,只講了大眼妹的情況。
大眼妹的傷得太重,昨晚陳仰看到的時候就發現她奄奄一息,她以那樣的傷勢撐過了黑夜,撐到了天亮,直到上午八點多才走。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大眼妹有強大的求生欲,她拼命的吊著那口氣,她想活著。
最後還是斷了。
陳仰兩眼放空的望著朝簡,誰都不想死。為了活著,能做出在現實世界做不出來,甚至都無法想像的事情。
這就是任務世界的生存環境。
陳仰抹了把臉,眼角瞥到珠珠的手機,他拿起來又放回去:「朝簡,我們去二樓吧。」
朝簡讓他把珠珠的手機放背包里。
「石像碎塊能拿出來嗎?」陳仰說,「太沉了。」
朝簡看了陳仰一眼,一言不發的拿走他的大包,背上。
陳仰問他行不行。
「不要總是問我這三個字。」朝簡煩躁的瞪他。
陳仰從朝簡孩子氣的反應里想到一句話,男人不能不行,他抽了抽嘴角,順毛道:「好,不問了,你很行。」
朝簡身形一頓,他重重的嗤一聲:「你又知道了?」
陳仰:「……」
橫也不是,豎也不是,難哄。
陳仰跟朝簡去二樓的時候,後面跟著珠珠,錢漢,葛飛三個小尾巴。
珠珠神情恍惚,走在她後面的是錢漢,他和她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沒有並排。
而葛飛是最後一個,他的腳步有點漫不經心。
陳仰裝作不經意的回頭,將三人的狀態收進眼底,他踩上樓梯,手扶著朝簡。
拐杖敲地的清響在樓道里被放大,蓋住了幾人不在一個頻率上面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上了二樓,陳仰停在牆邊的兩個眼珠前,親眼所見,他才發現確實就是向東說的那樣,看不出這是什麼東西的眼珠。
陳仰問大家的第一反應。
錢漢說著肩膀,捲毛軟趴趴的搭在腦門上面:「我……我覺得它在笑。」
他的牙齒打顫:「笑的時候,眼睛是能看出來的。」
「這不是眼睛,是眼珠。」葛飛用聽到笑話的語氣說,「眼珠能看出來什麼,神經兮兮的。」
錢漢惱羞成怒,平時柔潤的聲音變得尖銳:「我就是覺得它在笑!」
「它說不定一直在嘲笑每個打量它的人。」錢漢說著就有些神經質,總是傻愣愣的模樣也被譏諷取代,「沒有比人更可怕的了,有些人,他們披著友好的皮,心腸是黑的……」
陳仰的視線在朝簡以外的三人身上穿梭,不著痕跡的停留了幾秒,他安撫完錢漢,問道:「珠珠,你看呢?」
珠珠習慣性的攥手機,攥了個空,她的十根手指緊緊扣在一起:「……像嬰兒的眼睛。」
陳仰一驚:「嬰兒?」
「我有個小侄子,他上個月才滿月,我給他拍了很多照片,都是特寫,我喜歡拍他的眼睛,有機會就會觀察。」珠珠盯著牆上的兩個眼珠,表情有點迷茫,「不知道為什麼,按理說這只是眼珠,我不應該這麼想的,可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嬰兒,而且還是滿月的那種。」
陳仰吸氣,錢漢的話跟珠珠的話在他腦皮層擴散,他再去看那倆眼珠,就成了一副「嬰兒在對著他們笑」的畫面,仿佛還有「咯咯咯」的笑聲。
陳仰拉了拉朝簡的衣服,朝簡說了兩個字,直接讓他僵在原地。
鬼嬰,朝簡說。
陳仰沒再跟眼珠對視,生靈被活祭,嬰兒被挖眼,人皮跟骨頭製成的傘,這個鎮上的人都迷信些什麼……
二樓的所有房間都是空的,沒有一絲血腥味,也沒什麼東西。
陳仰記得向東說,二樓有六個房間的房號跟後院一樣,可他並沒有看見,他視野里的所有房間都沒房號。
而向東透露的,走商們住的房間裡有蜘蛛網,霉味,瞧不出昨晚還住過人的痕跡。
陳仰感覺他跟向東進的是兩個不同時間點的二樓。
唯一沒變的是樓梯口的兩個眼珠。
陳仰下樓的時候沒讓朝簡自己走,他把人背了起來,很自然的用哥哥的口吻哄道:「別動,我背你下去。」
三道目光齊刷刷的集中過來,都是清晰的羨慕。
陳仰對這樣的目光不陌生,浴場那時候,馮初就是這麼看他跟朝簡的。
錢漢,葛飛,珠珠三人也在羨慕他們在生死存亡背景下的搭檔關係。
搭檔需要培養默契,更多的是緣分。
可遇不可求。隨著任務世界跟現實世界的交疊相處,陳仰越發堅信這一點。
陳仰背著朝簡下樓,珠珠走在他前面,他發現她把白色防曬衫穿在外面,帽子拉起來罩住頭,像是在哀悼大眼妹。
上午,腳崴了的畫家留在客棧,其他人分頭找高德貴。
除了陳仰跟朝簡,另外幾人都是單獨行動。
陳仰所過之處都掛著白燈籠,紙錢滿街飄,青天白日的,陰風陣陣,他邊走邊說:「我們第一天來的時候,覺得這座小鎮是空鎮,現在真成了那樣。」
身旁的人沒有回應。
陳仰說:「讓你待在客棧休息,你不聽我的。」
拄拐聲停了。
陳仰條件反射的順毛:「我知道你也是擔心我。」
朝簡冷笑:「你知道個屁。」
陳仰沒生氣,只是古怪的說:「這是我第二次聽你說這句話,你不會說髒話啊,詞窮?」
朝簡:「……」
「向東髒話不離口,你跟他待的時間不短,詞彙量不至於……嘶。」陳仰咬到了下嘴唇裡面的軟肉,疼得他流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朝簡的面部一抽:「你三歲嗎,說話都能咬到自己。」
陳仰不理他的往前走。
腿被拐杖攔住,陳仰舔著軟肉上的傷口回頭,頭頂響著朝簡的聲音:「任務時限是七天,這個時間段會來幾次魚潮?」
這問題十分突兀又低能,搭檔不會無緣無故這麼提問,陳仰的心跳加快:「兩次,最後一次魚潮是在後天下午三點。」
朝簡沒出聲,他用拐杖一下一下的戳著陳仰的小腿。
陳仰的眼睛一亮:「高德貴會在那天出來?」
「大概。」朝簡說。
陳仰自動把朝簡的這個詞翻譯成「嗯」,他無語道:「那你現在跟我出來找什麼?」
朝簡反問:「不是你要找?」
陳仰啞然:「……那我們回去?」
他心想,回去不知道幹什麼,睡也睡不安穩,就算高德貴不出來,不是還有女瘋子跟周寡婦嗎,多走走,說不定會有發現。
陳仰這麼想著,就聽朝簡說:「再走走。」
中午的時候,大家在客棧匯合,分享出來的進展很不合常理。
別說高德貴了,他們就沒見到一個活物,不知道都去哪了。
喬小姐也沒回來。
陳仰見珠珠不停的抓肩膀,抓完左右抓右邊,像是很不舒服,他問道:「怎麼了?」
珠珠搖了搖頭:「沒什麼。」
嘴上這樣說,她沒過兩分鐘就繼續抓,那個舉動透著幾分不正常。
不但抓肩膀,珠珠還會看自己的手臂,手指做出撫什麼的動作,實際她的手臂光溜溜的,沒汗毛。
陳仰看著珠珠疑神疑鬼,一聲踹門響分走了他的注意力。
「媽得,人都他媽死哪去了!」向東跟一頭困獸似的,又踹了幾下門。
焦慮的氣氛蔓延了片刻,被一個聲音打破。
「我發現了一個漏洞。」錢漢用沒受傷的手抓著杯子,激動的說。
想到什麼,他的腦袋又耷拉了下去:「可惜發現的晚了,現在鎮上的人都找不到了,要是我早點發現,那我們肯定早就已經回去了。」
向東眯眼:「什麼漏洞?」
「我們可以根據規則提示,抓一個家裡人口多的人。」錢漢喃喃,「再搶很多名字魚,全部讓對方吃下去,那對方不就是奪取壽命做多的人了嗎。」
男孩說著,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
陳仰抓抓眼角的蚊子包,錢秦錢漢這對兄弟倆,一個學霸臉,一個學渣臉,性格大不一樣,卻還是有雷同的地方。
「扯幾把呢。」向東的面色鐵青,「那他媽是名字魚,不是普通的魚,混在密密麻麻的魚潮里,全憑運氣,你以為想抓多少就有多少?」
錢漢弱弱的說:「可以拉網啊,河道不寬。」
向東挑唇:「就你能想得到,鎮上的人都想不到。」
錢漢一張臉漲紅。
魚潮總共就來五分鐘,在那個時間裡,所有人都戒備警惕,不會讓誰拉網。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任務目標是鎮民,可後天就是我們要經歷的最後一次魚潮,鎮上都見不到人了。」錢漢說,「要是我們來的當天就利用那個漏洞,搶魚……」
「來的當天也不知道規則跟禁忌啊。」珠珠不認同的說,「我們是後面才知道家裡沒親人,吃了魚奪走壽命還是會死。」
「再說了,要是我們好不容易搶到了很多魚,也抓了一個符合規則的鎮民,我們監督對方吃魚,對方吃的時候,自己的魚也被人抓回去吃掉了,我們豈不是前功盡棄。」
錢漢放下了手裡的杯子,退到了牆邊。
「抓魚給一個人吃太殘忍,朱老爺吃了十條都不是目標,顯然目標吃得更多。」葛飛說,「我們真那麼做,跟屠殺沒區別。」
他停頓了一下,嘴裡蹦出一句:「正常人想不到這點。」
這話很有深意。
錢漢有種被打臉的羞辱感,他咬著牙反駁道:「漏洞就是給人用的!」
陳仰啃拇指指甲的動作一停,當哥哥的也說過類似的話,不愧是兄弟倆,他要重新認識這個長得傻愣愣的男孩子了。
房裡瀰漫著讓人喘不過來氣的沉重感。
陳仰聞著三個燙傷的任務者身上的藥味,頭腦發脹,這任務很明顯的告訴他們,前方有坑。
就像他玩密室逃脫,每次都知道有煙霧彈,卻很難找出來。
陳仰說:「這個任務沒有人獲得任務提示,從一開始就不合理,我們試試換個思路去想。」
沒人應聲,「換個思路」這四個字他們都認識,組到一塊就懂不起了。
「思路是想換就能換的嗎?那得靠機緣,靈光一閃。」向東往椅子裡一癱,翹起二郎腿說,「老子下午不出去了。」
完了還高深莫測的補充:「山不來找我,我就等。」
陳仰隱隱覺得,朱老爺吃十條魚只有眼睛變成魚那樣,沒其他記號,也不是任務目標,這應該是個提示。
可究竟提示什麼呢?
沉思了會,陳仰的後腦勺猝然竄下來一股涼意,目前來看,固定思維是任務目標吃了十條以上。
假如丟掉固定思維……
任務目標吃的魚,一定比朱老爺吃的還要多的這個方向,有沒有是錯的?
朱老爺吃十條魚,卻不是目標的這條線會不會是個誤導?
那不對啊,還是有捋不通的地方。陳仰仿佛聽到腦細胞在慘叫,屍橫遍野,他壓低聲音問朝簡:「錢漢說的是這個任務的漏洞嗎?」
「不是。」朝簡說。
陳仰以為朝簡不會回答,他按住驚喜:「那這個任務有沒有漏洞?」
朝簡:「有也沒有。」
陳仰很自覺地就此打住,沒有往下問。
都是一個腦子,容量不同。
陳仰整理背包的時候,拿起珠珠的手機按開,屏保還是兩張臉重合,他回憶珠珠這幾天手機不離手的畫面,找了個藉口把人叫過來,說想看看對方拍的鎮子裡的照片。
珠珠不想再碰自己的手機了,她也沒湊近,只是告訴陳仰怎麼解鎖。
陳仰劃開屏幕,按照珠珠的指示翻圖庫,全是小鎮,密密麻麻的,他挨個戳:「你怎麼拍了這麼多?」
珠珠欲言又止。
陳仰把椅子拎到她跟前:「坐著說。」
「我是想拍了回去看。」珠珠沒坐椅子,她靠牆站,指甲摳著光滑的手臂。
陳仰邊翻照片邊等下文。
房裡很靜,朝簡坐在床頭捏奶片玩,沒有任何要插話的跡象。
「陳先生,我真的覺得自己來過這個鎮子!」珠珠的情緒徒然失控,「我實話跟你說,客棧對面的小閣樓,我記憶里不是空的,它是個吃飯的地方,一樓是個大廳,二樓有包間,我……我……」
她看著陳仰震驚的樣子,嘴裡的話堵住了。
陳仰說:「那你記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來過這裡?」
珠珠的眼神有些渙散:「小時候。」
陳仰盯著珠珠看了一會才垂頭翻照片,她拍得很細,邊邊角角都拍了。
「我剛進鎮的時候就說了的,你們不信,後來我不敢再說了,就拍下有印象的地方,想著回去研究研究。」珠珠自說自話,「拍著拍著,我就想把整個鎮子都裝進手機里。」
陳仰問道:「你家是哪的?」
珠珠說:「青城。」
陳仰抬頭對珠珠微笑:「我也是青城人。」不等她有反應,他就又說,「我北郊的。」
「我是南郊。」珠珠似乎有種見到老鄉的情懷,明顯的放鬆了很多。
陳仰跟她聊了半個多小時,主要圍繞著她記憶里的小鎮,細節上面能問的都問了。
等珠珠走後,陳仰的表情就脫離控制,他坐到朝簡對面,帶著滿頭的問號。
朝簡把一大把捏成粉末的奶片丟到陳仰懷裡。
「哥哥,成年人要學會自我整理,自我屏蔽,自我消化,不要一有疑惑就想知道答案,沒那麼回事。」
陳仰:「……」
「我懂,這個世界多的是科學無法解釋的迷題,可這跟我要問你的沒關係。」
朝簡直白的說:「我不知道。」
「告訴你很多遍了,我不關注別人的事。」他又不耐煩的說。
陳仰只好把珠珠相關的疑問塞到角落裡,儘量單獨放,不跟其他的混在一起,免得打結。
當夜又下起了開水雨。
二樓有人。
陳仰焦躁不安的時候,朝簡把他背包里的紅傘拿出來,丟給他。
陳仰很快明白過來,這把傘能防外面的雨。
他強迫自己忘掉傘是女鬼的事,在房裡把傘撐開,比了比說:「只能容得下一個人。」
看來這趟要他自己跑。
陳仰沒多耽誤就要出去,朝簡喊住他,扔過來一根拐杖。
「帶著。」朝簡說。
陳仰接住掂了掂,拿著防身,他打著傘開門的時候,背後再次響起聲音。
「算了。」朝簡的口氣冷硬暴躁,「你快點走。」
陳仰無意識的說:「我一會就回……」
沒說完就被丟過來的拐杖打斷,朝簡赤著腳站在床上,深諳不明的眼盯著他:「還不走?」
陳仰回了個無奈的眼神,要不是你喊我,我現在已經快上樓了。
「我走了。」陳仰打開門出去。
房裡變得寂靜,又轉為死寂,朝簡跳下床,左腿抖了抖,他走到門邊,跟門較勁似的瞪過去。
過了半響,朝簡的喉嚨里發出模糊的聲音,他抿緊唇蹲了下來。
陳仰腳步飛快的打著傘去客棧大堂,二樓傳來哼聲,沒有調子。
這聲音聽起來既難聽,又讓人發毛。
陳仰的腦子裡冒出一個猜測,他收起傘拎在右手裡,左手捏著金屬拐杖上樓。
拐過樓道,陳仰看見樓梯口站著一個女人,她一隻手垂在身側,一隻手捂著牆,嘴裡還在模糊不清的哼著。
就在這時,女人歪著細長的脖子,往下看。
她的衣服破爛,蓬頭垢面,整張臉都是燒傷,看起來猙獰可怖。
陳仰停在樓梯上面,眉心一擰,是土地廟的女瘋子?
女人的嗓子好像也被燒傷了,說不了話,她張大嘴巴,半天只發出一個類似「荷」的音節。
聽著像沒什麼意義,又像是在笑。
陳仰冷不丁的想起了周寡婦的叮囑,她說女瘋子一見到年輕男性就會撲上去撕咬。
他剛想到這一點,樓梯口的女人就朝他撲了過來。
身形跟速度都不像人,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