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嚓」
細軟的沙子被挖起來,撥到一邊,接著又是一鏟。
那聲響被黑暗渲染著,清晰又悚然。
陳仰平放的雙腿有些僵硬,他一點點屈起來,腳背繃出警惕的弧度,帳篷里只有他竭力放緩的呼吸聲。
所有人都知道夜裡不能離開帳篷,那麼待在外面的只會是……
「沙沙」
一陣細微的響動傳入陳仰耳膜,他放在腹部的兩隻手猛一下捏緊。
是腳步聲!
那是鞋子一深一淺踩過沙子的聲音。
有人在沙灘上走路。
陳仰被捏緊的手指頭一陣抽痛,他把嘴角抿得沒了血色,原本他以為是鬼魂在挖沙子。
現在有走路聲,他聽得很清楚,不會有錯。
那就是說,是有人被引出了帳篷。
陳仰的指尖隔著衣物颳了刮冰涼的肚皮,任務提示是他們日落以後就要回到帳篷裡面睡覺,日出前都要一直待在裡面。
那就說明鬼不能在這個時間段進帳篷殺害他們。
白天的帳篷很兇險,進去會被鬼殺死,而夜晚的帳篷是最安全,也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陳仰料到鬼會想辦法害人,這也是他覺得今晚難熬的原因。
可他從進帳篷到現在,除了剛才聽到挖沙子的聲音跟腳步聲,沒發覺其他異常,鬼是怎麼把人引出去的,它做了什麼?
陳仰小幅度的挪了挪滲滿虛汗的身體,背上又濕又癢,越想忽略就越強烈,他手疼,沒辦法伸進去撓,忍得難受。
就在陳仰忍不了的想在帳篷里蹭蹭後背的時候,外面的「嚓嚓」的挖沙子聲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風聲沒了,海浪聲也沒了。
整個浴場猶如一個死物,一具屍體。
陳仰胸腔里的心臟停跳,他一動不動的躺著,強行緊閉在一起的眼睫動個不停。
這時候他的想像力豐富到讓他想罵髒話。
陳仰感覺有人走到了他的帳篷前,脖子伸了過來,滿臉血污。
他還感覺自己旁邊躺著一個人。
腐爛潮濕的觸感像是真的黏上了他的皮膚。
幻覺都出現了。
他聽到有聲音在他耳邊幽幽嘆息:「好悶啊,我喘不過來氣了。」
操。
我也要喘不過來氣了。
陳仰一張臉白慘慘的,他機械的翻了個身,背對著帳篷入口,手臂在一片深黑里伸展了一下。
什麼都沒碰到。
陳仰艱澀的呼出一口氣,下一秒又覺得背上冷颼颼的,他再次調整睡姿,變回了之前的平躺。
就這樣吧,這樣比側身躺著好。
其他帳篷里都沒傳出動靜,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什麼情況,聽沒聽見之前的聲音。
朝簡呢?他的兜里揣著拼圖碎片,會不會……
想到這,陳仰的氣息控制不住的紊亂起來,被引出帳篷的不會是朝簡吧?
應該不會,不會是他,陳仰的眉心緊緊蹙著,泛著濕冷光澤的脖子上鼓起了青筋。
「嚓」
熟悉的聲音毫無防備的重新響起,浴場的死寂因此被打破。
又開始了,外面的人又一次挖起了沙子。
陳仰用手臂蓋在不斷痙攣的眼瞼上面,悄悄睜開了眼睛。
剛才是中途歇息嗎?
還是說,那個人在沙子裡挖到了什麼,沒摳出來才繼續挖?
陳仰數著挖沙子聲消磨恐懼,他記得朝簡說,只能在日出前,快要睡醒的時間說話。
那就是外面有朦朧光亮的時候。
陳仰抵在手臂下面的眼帘慢慢蹭開點,半個眼角往帳篷外看。
沒有光亮。
陳仰立即把眼帘蹭回手臂底下,睜著眼繼續數沙子聲。
數到七十的時候,那個人還在挖。
到底要挖什麼……
陳仰數到一百下的時候,渾身上下已經完全濕透了,他把蓋著眼睛的手臂拿下來。
睜著的眼睛忘了閉上,一點微光闖入了瞳孔里。
陳仰猝不及防,愣了一陣才動了動發僵的眼皮,現在是不是日出前?
能說話了嗎?
陳仰的嗓子有點干癢,他及時把那聲咳嗽咽下去,之後嗓子更癢了,忍得他全身的血往臉上涌。
「待著!」
少年人的喊聲突如其來。
嘶啞難辨又擲地有聲,僅僅只有兩個字,卻裹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陳仰眼裡一喜,朝簡沒在外面,他這聲是在告訴自己,現在還不能出去,但是可以說話了。於是陳仰不再忍耐的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挖沙子的聲音里摻雜著陳仰的咳嗽聲,一半陰森,一半飽含人氣。
再沒其他聲音。
陳仰咳了一會,臉紅脖子粗的急促喘息,帳篷外依舊是一片微光,他不敢拉開帳篷,怕看到一張臉。
帳篷里的暫時出不去,帳篷外的人還在挖沙子。
不清楚是誰。
陳仰心生一計,他問攝影師在不在。
攝影師的聲音響起:「我在。」
陳仰卻是臉色大變,因為那聲音是從他右邊傳過來的。
可他是第一個,右邊是空著的,攝影師在他左邊,怎麼會……
陳仰緊繃著肩背問:「誰在我左邊?」
「是我。」
一道清潤又無措的聲音從帳篷里傳來。
是小道長清風。
陳仰的太陽穴猛烈一跳,清風的帳篷挨著白天死的那個人,他在倒數第二個。
自己跟他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一頭一尾。
現在他們竟然靠在了一起。
帳篷的位置換了!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了解到了這一點,誰也不知道自己在第幾個。
這個現象可以等日出以後再說,眼下最要緊的是,確定誰不在帳篷里。
也許還能把人喊回來。
陳仰道:「清風,你接著問。」
清風身穿道袍卻不是道士,不會捉鬼大法,他有些怕,進帳篷後就跟繃緊的弦一樣,一秒都沒放鬆,更別提睡覺。
這會清風是又怕又困,他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在我旁邊的是哪位先生?」
沒聲音。
陳仰有感應的大聲喊:「朝簡,是不是你,聽到就回我一下。」
這回才響起一道極其不耐的聲音:「回什麼,我不是說過話了嗎。」
陳仰發白的臉抽了抽,朝簡跟他還是隔著一個帳篷,所以他先前沒聽出異樣。
接下來一個一個聲音從帳篷里飄出來,大家通過這個方法互相確定身邊是誰,又是哪個不在帳篷裡面。
很快的,那個人就浮出了水面。
是馮初!
是他不在帳篷裡面。
他被鬼引了出去,正在那挖沙子,挖很久了。
「臥槽,怎麼會是馮初!」
帳篷位置換到馮初旁邊的趙元謾罵。
趙元那邊的張勁揚罵得比他更大聲:「你他媽什麼意思,你是覺得不該是他,應該是我們這些人里的另一個出去?」
「我沒這麼說。」趙元在帳篷里薅頭,「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我們看看能不能把人叫回來。」
鍾名焦急的大喊大叫:「回來啊!馮初!馮初!快回來啊——」
「馮初!」
鍾名嗚咽:「不要在外面待著啊,不能那樣的,馮初,你醒醒!」
三人小隊之一的清風也跟著喊:「馮初,快回帳篷里!」
他們倆你喊一聲,我喊一聲。
之後是其他任務者,大家都在喊馮初,想把他喊清醒,把他喊回來。
然而他們喊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回應。
挖沙子的聲音持續不止。
那聲響里混著鍾名的哭聲,他的嗓子喊啞了都沒用。
帶著血腥的絕望在蔓延。
馮初回不來了。
帳篷外的微光不知何時強了一點,陳仰沒手機,不知道幾點,他隔著那層布料,無法判定是不是日出。
左側傳來沙沙聲,有人過來了。
那腳步聲離陳仰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他的帳篷前面。
是馮初!
他想幹什麼?
陳仰眼睛充血,只要他待在帳篷裡面不出去,對方就進不來。
一秒,兩秒,三秒……
帳篷外遲遲沒有動靜。
陳仰的心臟突跳了下,他猛地拉開了帳篷。
少年人逆著光暈,居高臨下的看他。
陳仰不知怎麼有點心虛,他搶在對方面前開口,頗有點強詞奪理的意味:「你要考驗我們的默契,也不能是這時候,人嚇人能嚇死人。」
朝簡冷笑:「你連我走路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少年竟然這麼不給面子,非要計較,陳仰從帳篷里出來的動作輕頓,他左顧右盼的清咳了聲。
拄拐的人走路,要先抬起拐杖,之後是一隻腳,這跟行動自如的人走路是不一樣。
陳仰緊繃了一晚上,一時沒聽出來。
有朝簡帶頭,其他人全部跟在他後面離開帳篷。
都是一副憔悴樣。
「哥!」趙元甩著兩條大長腿一路跑過來,他現在對陳仰是越發依賴了。
陳仰應了一聲,他瞥到什麼,臉上的表情窒住。
文青跟趙元中間的帳篷里出來一道身影,眉眼文靜秀氣,白襯衫髒髒的,垂在褲側的兩隻手掌都有蹭傷,一條腿的膝蓋上有一些血污。
帳篷前的細微嘈雜聲瞬間消失。
眾人全部盯著那個人。
馮初卷著襯衫袖子,奇怪的說:「怎麼了?你們幹什麼這麼看我?」
他說著就往大家那走,膽小的何翔睿想退又不敢跟隊伍分開,壯碩的身子顫抖不止。
「你們怎麼……」馮初看出眾人不對勁,他停在不遠不近的距離,袖子卷一半的手臂放了下來。
陳仰面色如常的問:「你一直在帳篷裡面?」
馮初說:「是啊。」
吸氣聲四起。
陳仰又問馮初:「沒出來過?」
「我出來做什麼?」馮初疑惑的說,「夜裡是不能出來的,這是禁忌,我知道,我怎麼可能還那麼干。」
何翔睿在恐懼之下失聲吼:「那為什麼我們喊你的時候,你都不回一聲?」
「你們喊我了嗎?」馮初摸摸腦後發梢,「我睡死了,沒聽到。」
沒人說話。
睡死了聽不見?當時他們喊了多少聲?
尤其是鍾名,喊了那麼多……
陳仰突然問道:「鍾名呢?」
「鍾名沒出來?」他緊跟著問了聲,眼睛穿過一行人去看帳篷。
大家這才想起來沒看到鍾名。
何翔睿記得報位置的時候,鍾名就在自己左邊,他快步走到對方的帳篷前喊了幾聲。
「鍾名?鍾名!」
何翔睿呆呆的:「沒,沒聲。」
趙元踹了兩下鍾名的帳篷,裡面依舊沒絲毫反應。
沒有,帳篷里沒有。
鍾名不在。
這是個讓人頭皮發麻的信號,所有人意識到什麼,一個個的繃住了呼吸。
「挖沙子……」
陳仰摩挲著朝簡的拐杖,想到什麼,他徒然拔高聲音:「沙子的聲音是從後面傳過來的!」
話落他就拉著朝簡繞開了帳篷,邊走邊喊:「快去找,一定有個地方被挖掉了。」
傻愣著的其他人紛紛行動。
不多時,他們在帳篷後的一處聚集。
他們面前是一個很大的沙坑,潮潮的,裡面有一具屍體。
趴著的,頭朝下,脊背弓著,像是要找什麼,拼命的往坑下鑽。
連帽衫,休閒褲,微卷頭髮。
是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