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32來了,卻沒上車的人。
只有一隻鬼。
存活的二十二人分散著站在玻璃窗里,看著死了的老李在踏上火車的那一瞬間,灰飛煙滅。
眾人不禁感到窒息。
不能回去的,死了變成鬼也不行。
九點三十五,K32準點發車。
轟隆聲完全消失的那一刻,站台的燈就滅了。
等著下一輛車來。
陳仰發現無知果然無畏,候車室那個老李是鬼,外表跟常人沒區別,沒有露出死時的真實樣子,他不知情,看不出來,就沒有被嚇到。
還跟對方說過話。
陳仰想把掛在候車室門口的工人屍體放下來,發現不行。
屍體跟門連一起了,拽不動。
只能繼續掛著。
有屍體攔著,門也關不上。
偏偏第九候車室還不在最裡面,不管從哪個候車室出來,都會看到那裡吊著個人,瘮得慌。
大家都貼著門邊,小心翼翼著離開。
陳仰翻了翻工人的行李,在他原來藏打火機的位置找到一把灰。
那鬼竟然已經被抹殺了。
陳仰發著愣,不知道哪吹來一陣陰風,吹得那灘灰往他臉上撲來。
一隻手把他拽到一邊。
灰撲在了空中,飛散而開。
陳仰心有餘悸的拍拍衣服:「老話說,你越怕鬼,鬼就越欺負你,我信了。」
「早死早超生是個出路,好死不如賴活著也有理……」
神神叨叨了會,陳仰打起精神道:「走吧,我們去一樓看老李的屍體。」
朝簡低頭看他:「這麼想活著?」
陳仰笑:「活著。」
在康復院渾渾噩噩的沒好好想這個詞,很單薄,填充不進來東西,進來任務世界就想了,有鬥志,有盼頭。
一樓西邊的報刊亭里外都是人。
新人在外面,老人在裡面。
陳仰進去的時候,文青,馮老,向東跟畫家四人都沒說話,各有所思。
老李的死狀詭異,像是生前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凌晨兩點多的時候,老李人還是活著的。」
陳仰主動拋出一個信息,接著就問他們四個:「你們昨晚在一樓的兩個報刊亭搜查吧,誰負責的這個?」
文青聳肩:「我跟馮老去的是另一個報亭。」
向東見陳仰看過來,就粗聲粗氣道:「我,畫家,我們倆來的這裡。」
「什麼時候離開的不清楚,沒看時間。」他說。
「大概呢?」
向東挑眉:「過了三點半。」
陳仰兜里的手捏捏車票,那個時間,他們在第七候車室里待著。
而老李應該跟過道上的人在一起,還有工人。
再後面,廁所里的人頭就被發現了。
幾件事的時間不夠精確,陳仰沒仔細留意,只能排出個順序。
向東往陳仰那走近,手要搭他肩膀,忌憚那拐杖的威力,中途改成伸到後面抓自己後背。
下意識的行為,意識到的時候,向東在報刊亭里踹了好幾腳,狂犬病發作一樣。
踹完了,若無其事的跟陳仰說:「不再問問?」
陳仰無視他的瘋狀,順勢道:「這個報刊亭裡面有異常嗎?」
向東舔舔下唇,勾了個笑:「你猜。」
一如既往的蠱惑表情,只不過搭配的是發腫淤青的臉,不忍直視。
陳仰默默去看畫家。
「那傢伙滿腦子都是車站裡哪還有一次性手套,他要是回答你,我他媽吃屎。」
向東剛狗叫完,一道渾濁的,仿佛含著一口痰的聲音響起。
「沒有。」畫家說,「沒有異常。」
向東:「……」
他衝到畫家面前,一把抓住對方風衣的領子:「你他媽故意讓老子打臉?」
畫家牽動了一下起著燎泡的唇,出去了。
「哇!」
文青海豹拍手:「直播嗎?想看。」
然後就被向東給揍了。
向東人高馬大,體格很強,拳腳都帶著腥風,他把在朝簡那受的憋屈氣全撒了出來,文青根本不是對手,基本沒還擊的機會。
「哎,文明人從來不動手,真不禮貌。」
文青鼻青臉腫的起來,理了理頭髮,他咽下一口腥甜,擦掉嘴上的血跡,對向東邪笑:「下次不要這樣了哦。」
向東一陣惡寒,有病。
陳仰目送文青沒事人似的離開,他轉過臉看向東:「你為什麼每次一跟人打賭,就說要吃屎?」
向東的面色扭曲了一瞬:「可見我是個從一而終的男人。」
陳仰:「……」
出了氣,向東舒服多了,他輕車熟路的拉開玻璃櫃,從裡面打開的一條滕王閣里拿出一包,摩挲著摳到包裝的金線:「去吃飯?」
陳仰也餓了,他沒理向東,問的是一直在看夾子上那些明信片的少年:「有什麼打算嗎?」
向東被無視,那臉又扭了,他啐了一口,帶著一身怒氣走出報刊亭,對把視線集中過來的一群人吼。
「看你爸爸啊看,都滾!」
向東走之前飛一腳到報刊亭上面,書刊掉了不少。
「A區沒人能管得了他,就跟他家後花園一樣。」
陳仰隨口說了一句,撿起地上的幾本書刊,把老李屍體上面的小人書也撈走。
「對了,他也是三連橋的,在東街混,刀傷進康復院的時候多。」
朝簡沒理這個話茬,他用拐杖打打架子,上面的明信片跟著震了震,放的很結實,沒掉下來。
陳仰看去:「有發現?」
「拍下來。」朝簡拄拐走到報刊亭一側,掃了掃透明飲料櫃。
陳仰拍完明信片去他那,柜子是豎著的,七排,裡面是紅茶可樂雪碧之類。
每一排都不滿,缺口不符合陳仰想到的任何數列。
「走吧。」朝簡說,「去找東西吃。」
陳仰正要再次拎出他的開杯樂,少年就來了句:「不要泡麵。」
「……」
陳仰推推坐在塑料凳上的老頭:「馮老?」
馮老耷拉著的花白腦袋一抬,呆滯的看著陳仰:「啊?完了?」
陳仰抽抽嘴:「都走了,去吃飯了,我們也準備走。」
「那走吧。」
馮老摸了一把擠滿褶皺的臉:「還是你們好,吃飯知道叫我這個老人家,不像那幾個,沒良心。」
陳仰捕捉到他在外面人群里尋找孫一行的視線,當作什麼都沒看見:「馮老,你要跟我們一起去?」
馮老疊報紙的動作不停:「是啊,人多吃飯香。」
陳仰覺得越接觸,馮老身上那股看破紅塵的欺騙性就越大,就是個普通老頭子。
馮老跟孫一行一樣,都有走哪帶哪的東西。
一個是公文包,一個是報紙。
陳仰把報刊亭關上,對上十幾張生命力萎靡的臉。
「各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們。」
陳仰說:「昨晚凌晨到今天早上去第九候車室集合,這個時間段里,你們有沒有誰的視線沒離開過老李?」
大家一個個的都有些遲鈍。
「凌晨兩點三十七左右,當時我看了手機。」
一個長相偏日式的男乘客道:「你們前腳從第九候車室離開,那大叔跟另一個K32的乘客就出來了,之後一直在外面的書攤邊,我們都在的,都可以作證。」
吐字清晰,條理也不差。
陳仰認出他就是那個被老人誤以為跟小偷同夥的年輕人,在新人里說話有一定的分量。
一句話就能緩和氛圍。
陳仰的視線從那人身上經過,移向他身邊的年輕女人,蘋果臉,眼睛也圓圓的,很可愛。
「那你們有看到老李下樓嗎?」
「沒有。」
除了啞巴跟孫一行,其他人都回答了,不帶猶豫的。
陳仰再問,語氣認真嚴肅:「真沒有?」
那些回答過的,這次臉上露出遲疑。
不確定了。
那個人不是他們的親朋好友,不會一直關注。
凌晨到早上又很困,他們都有控制不住打盹的時候。
陳仰嘆氣,工人是最清楚老李動向的。
可惜老李被發現死了的時候,工人已經先他一步吊門上了,沒了機會打探。
那個鬼魂不一定就是老李。
要是其他鬼裝的,心態就是文青那樣,玩遊戲。
那為了讓他們能陪它完,就把他們引去報刊亭,在裡面留線索,釣魚一樣。
但並沒有什麼發現。
假設就是老李,他叫他們來報刊亭又是什麼意思?
屍體肯定會被發現的,沒必要特地來那麼一句。
陳仰抓耳朵的時候碰到燙傷,疼得他連著抽了幾口氣。
總感覺老李的死有哪裡不對勁,又理不出來。
車站裡一樓二樓都有吃飯的地方。
大家全在一樓。
餐館裡沒廚子,只有食材跟調料,廚具除了刀其他都有。
陳仰煮了一鍋牛肉麵。
牛肉是現成的,切的很薄,蔥花香菜等配料也有,面很香,陳仰的廚藝發揮了七七八八。
陳仰盛了三碗面,鍋里還有剩,讓聞著味道過來的向東清底了。
四人大概都想好好吃上一頓熱乎的,就沒湊一桌,而是占了三張桌子。
馮老跟向東一人一張,陳仰跟朝簡同桌。
陳仰給朝簡兩張紙巾:「刀具沒了,西餐廳的刀叉沒了,這也就算了,消防櫃裡的消防斧頭竟然都不見了,車站裡找不到防身的,沒安全感。」
朝簡的筷子敲他筷子。
陳仰一時沒反應過來:「幹嘛?」
下一刻才明白他的意思。
筷子跟釘子有異曲同工之妙,可以防身。
陳仰心口的石頭稍微挪開了一點,輕鬆了不少。
待會走的時候要拿一雙筷子藏袖子裡。
「小陳,你這面煮的真好。」
馮老讚不絕口,揚言出去了要上他家蹭飯。
陳仰還沒吱聲,向東就跟豬拱槽一樣,呼嚕呼嚕吃掉了大半碗面,口齒不清道:「老頭,我勸你還是省省吧,他這個人除了怕鬼是真實的,其餘都是假的,整個就是虛偽又矯情,矯情又嬌氣,最擅長偽裝……」
向東一副長舌婦樣:「他靠偽裝出來的溫吞老實人形象欺騙了很多人。」
「就算他答應你了,那也是忽悠你的。」
馮老稀稀拉拉喝了一口熱麵湯:「說這麼多,他跟你熟嗎?」
向東:「……」
陳仰聽到這,吃麵吃嗆到了,他推開面碗咳嗽起來,咳得頭後的水泡又疼上了,眼淚都飆了出來。
朝簡給他水杯:「等會上藥。」
「咳咳……咳……」陳仰咳著喝點水,「三心二意果真做不成事,吃飯都不行。」
朝簡眉頭緊鎖:「還吃嗎?」
「吃,」陳仰把杯子蓋上,「廚房還有滷肉,晚上做滷肉飯。」
朝簡看他發紅的眼角:「不帶別人。」
陳仰沒回上話,又聽少年道:「我沒吃飽。」
「……我沒考慮到你的飯量。」陳仰吸溜完嘴邊的麵條,「我先吃麵,吃完去看看還能給你做點什麼。」
朝簡面部肌肉繃著,嗓音又低又冷:「中午就這樣,我說的是晚上的事。」
陳仰在他的壓迫感里應聲:「按你說的,晚上就我們倆。」
忽然有道視線投來,陳仰迎過去:「馮老,有事?」
「沒事。」馮老攤開了報紙。
陳仰仔細瞅瞅,人民日報,看不出是哪一版的。
他從來不看報紙,不了解。
馮老旁邊那桌的向東也吃飽喝足,文藝的拿出了一本巴掌大的書,紙張泛黃髮舊,封面上的老漢推車十分醒目。
陳仰眼睛一蹬:「哪來的黃書?」
向東一本正經的糾正:「什麼黃書,不懂就別亂說,這是成人讀物。」
說著還把內頁翻開給陳仰看。
還是水彩的,陳仰瞟瞟:「你做任務還帶這東西?」
「所以說咱倆白做了四年室友,你是真不懂你哥。」
向東翹著二郎腿,晃晃手裡的黃書:「這個,我在西邊的報刊亭里發現的,就是老李死的地兒。」
「黃書也是書,有些年代了,線索感很濃,你要是感興趣,我們可以一起探討探討。」
陳仰輕啃嘴角。
向東了解他那個動作,知道他是動了心思,準備趁勝追擊,就他媽殺出來一個程咬金。
「想探討,我有。」
朝簡變魔術似的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本。
陳仰看看桌上的,看看向東手裡的,都想要。
朝簡又拿出一本,放到他面前:「夠嗎?」
陳仰吞了口唾沫,不看向東那本了:「夠。」
向東發誓要找機會打死這殘腿的,絕對要打死。
狗日的,比他年輕,個頭比他高兩厘米左右,又得到了陳仰這顆大白菜的重視,即便沒有半根情愛的火苗,那也有了信任,不打死還留著幹什麼?
長得沒他有男人味,也就迷迷小姑娘們。
陳仰不是那麼膚淺的人,他在康復院多次用美男計都沒成功過,那是看上那小子什麼?
總不至於只是對方能帶他做任務吧?
向東把黃書翻得嘩啦響,老舊的紙張禁不起折騰,快被他玩散架了。
陳仰不急著看朝簡給的那兩本,他坐到馮老那桌:「馮老,文青說你是占卜師。」
「略有研究。」馮老一派謙虛的姿態。
陳仰壓低聲音:「那你真的在出發給這個任務算了一卦?」
馮老看了他一眼,又繼續遊覽報紙。
陳仰音量更小:「占到了什麼?」
馮老問:「真想知道?」
陳仰近距離看,老人有著立體的五官,年輕時候一定非常帥氣:「嗯。」
「現在的年輕人不是都相信科學嗎?」馮老說,「還有這麼迷信的?」
陳仰笑笑:「我就隨便聽聽。」
「行吧,那我也就隨便說說。」
馮老把報紙一收,那雙不是很純,摻著點雜色的眼睛盯著他,癟起來的嘴張合:「大凶。」
那兩個字砸在陳仰腦海,激起千層浪。
陳仰有種溺水感,馮老跟向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他都不知道,他感覺自己在驚濤駭浪里沉浮。
「陳仰。」
「陳仰。」
耳邊的呼喚一聲接一聲,低低沉沉的,陳仰看少年那兩片顏色很淡的唇開啟,聽覺半天才恢復:「昂。」
朝簡沉默著看他。
陳仰背上都是虛汗:「我是個心思重的人,想的多。」
接著就是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我想去大廳跑跑步。」
朝簡:「……」
陳仰是真的覺得自己需要運動。
「你看我們在小尹島被怪物追趕,生死時速,這裡就樓上樓下,走不了多少步,運動有利於……」
陳仰把後面的話咽回去,對抱著公文包挪來的孫一行喊:「老李的事,你沒感受到?」
孫一行早上已經知道陳仰不想自己靠太近了,就識趣的待遠一點:「沒有。」
孫一行垂下眼睛:「我什麼都沒感受出來。」
陳仰不著痕跡的探究:「當時候車室里有三個鬼,裝成老李的,依附在工人身體裡的,還有打火機鬼,你一個都沒感知?」
孫一行搖搖頭,表情委屈的有點悲慘:「我說了的啊,只是偶爾才能感受到鬼魂……不是每次都可以的啊。」
陳仰摸著朝簡的拐杖,指尖敲了敲,聽著一回事,真落實了是另一回事。
對於孫一行的特殊體質,總結起來就是三字,不靠譜。
孫一行哽咽起來。
陳仰看朝簡,想讓他跟孫一行說兩句。
朝簡半點都沒要過問的跡象,瞧都不瞧一眼。
陳仰只好自己上了:「孫先生,我不是你老闆,不會因為你這次沒感受到它們就把你開除了,你不必這樣。」
孫一行一下一下摳著公文包,輕聲抽泣:「我知道,是我自己沒用,都是我的錯,我太沒用了。」
陳仰給他紙巾,無奈道:「別哭了。」
孫一行紅著眼看紙巾,怔了怔,突兀的說:「那個鬼魂不是裝的老李,他就是。」
陳仰刷地抬頭:「確定?」
「嗯,」孫一行接過紙巾,沒有一把糊到臉上,而是跟之前一樣,從一個角開始用,很節省。
「剛才你怎麼不說?」
「我沒想起來。」孫一行吸著鼻子。
陳仰暗自琢磨,「是其他鬼裝的」這個可能性就排除了。
既然就是老李,那他最後對大家的話,每個字都要掰一掰,看裡面有沒有藏著什麼。
老李提到的制服鬼……
陳仰小聲問朝簡:「這二十年裡,在火車站意外死的十三個人真的都只是乘客,沒有工作人員?」
「沒有。」朝簡說。
陳仰滿心疑慮,老李在撒謊,目的是什麼?
重點其實不是鬼,是制服?
他要告訴他們什麼?
還有個奇怪的地方,為什麼死的四個人裡面,只有老李能以鬼魂的放式出現,其他人都沒有。
「我們老實本分的一行叔叔怎麼哭了?」文青拎著個袋子走進餐館,戲謔的對陳仰說,「帥哥,你欺負人啊。」
陳仰看他青青紫紫的臉:「你還好吧?」
「還好啊。」文青屁股一歪,坐到桌上,從袋子裡拿出紙袋,咬一口漢堡包,「你們吃麵了啊,是你煮的吧,下回捎上我,讓我也嘗嘗。」
陳仰聞著香味瞄他另外兩個紙袋。
「拿去。」文青很隨意的丟一個給他。
那是文青自己在快餐店烤的雞翅,金黃色的,外脆里嫩,看著很有食慾。
陳仰扒開紙袋,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他忍耐的問朝簡跟孫一行:「你們要嗎?」
孫一行誠惶誠恐:「不,我不要,我吃過了。」
朝簡的回應是:「你吃剩下的給我。」
陳仰小聲說:「我建議你想吃的話,現在就拿。」
沒有剩下的。
朝簡瞥他嘴饞樣,額角動了動:「無所謂,吃你自己的。」
「那行。」陳仰隔著紙袋擠出一根雞翅,想起個事,他湊近文青,「快餐店有竹籤嗎?」
「沒見著。」文青眯眯眼,「怎麼,找防身的?」
陳仰無語。
文青往後仰一些看他後腦勺,水泡周圍多了一圈印記,顏色會越來越深:「帥哥,你要防的主要是鬼,防身物品再多都沒用,多禱告吧還是。」
「都出來啊!快看啊!血沒有了!」
外面有血氣方剛的聲音,賣報一樣邊跑邊喊著通知大家。
陳仰一行去了大廳,發現車站外的地面只有髒灰腳印,一滴血跡都沒見著。
昨晚那輛無形的火車碾死人,似乎是個夢境。
同時入夢的有二十幾人。
大家紛紛議論開了,剛吃完早午飯,瀰漫的人氣都挺重的。
「是不是有個時間,一旦到了,在這裡死了的都會消失?」
「這樣就好了,跟屍體在一起真的很嚇人。」
「門口的血肉消失了,那兩桶碎屍呢?」
「對啊,碎屍還在不在?」
「……」
幾個膽子大點的結伴去二樓看了,碎屍還在。
那就是時間還沒到。
陳仰回想了一下昨晚那新人的死亡時間,拿出手機看現在什麼時候,記住這個時長。
看碎屍什麼時候消失。
就在這時,有人驚呼:「提示屏!快看啊!」
議論聲驟然停止,其他人都望向背後的寬大提示屏。
四個班次還是四個班次,只不過順序發生了變化。
昨晚是——
k1856,18號21:55第四候車室準點
T57,18號13:20第一候車室準點
3291,17號04:10第五候車室準點
K32,16號09:35第九候車室準點
現在是——
K32,16號09:35第九候車室準點
3291,17號04:10第五候車室準點
T57,18號13:20第一候車室準點
k1856,18號21:55第四候車室準點
出發日期的順序從倒著變成了正的。
而且……
K32那一排全灰。
「灰了……」
陳仰說:「是因為那個班次的人都死了嗎?」
朝簡:「嗯。」
陳仰摸自己的兜,把車票往裡面放放,他在人群里搜尋到之前的日式哥,想聽聽新人代表是什麼想法。
那日式哥突然被瞄上,愣了愣,福至心靈的說出自己的分析。
「順序特地調回來,是為了強調日期,鬼要告訴我們,它會按照這個殺人,一個車次一個車次的解決,從最早那一班開始,每個人都要死。」
大廳里的氣流凍住了,凝成一塊冰壓在上空,空氣變得稀薄又寒冷。
接在K32下面的3291。
那趟車的都有誰,幾乎一眼就能找出來。
臉上的恐慌藏都藏不住。
「能換票嗎?!」人群里傳出聲音。
陳仰聞聲看去,說話的是那伙潮牌男女里的其中一個,罵他們當中唯一一個女生是婊子的那個耳釘男。
昨晚他說自己是17號凌晨的車,要找個地方睡會,睡著了時間能過得快一點,還說鬼地方待不下去。
在那場爭吵後,K32又死了三個人,看他頹廢的精神面貌,想必是沒那個膽量自己找地方睡。
17號凌晨的車,不就是3291。
現在這個男生問這個問題,打什麼主意很明顯。
他想偷後面班次的人的車票。
就是有點蠢。
隨著耳釘男那個問題,大廳里有什麼在暗涌。
陳仰很熟悉。
把任務當遊戲的文青最喜歡這個局面,鬼有什麼意思,人跟人斗才好玩,他興奮的走到耳釘男面前,問的極其直白。
「同學,你想把你3291的車票換給誰?」
耳釘男一下噎著了。
邊上三個同伴都不約而同的離開他,滿臉戒備。
幾人是一個鎮上的,在不同城市上大學,這次回老家是為了參加一個發小的婚禮。
昨天傍晚一起來的車站,晚上的車回學校。
取票的時候,互相全看過了。
後來進了這個空間的車站,手機沒信號很無聊,他們又拿出車票玩遊戲,看誰彈的更遠。
三人還在後退,他們都是3291後面的兩個車次,這傢伙知道。
「看到沒,你的同伴們都拋棄你了。」文青嘖嘖,「一起長大的吧,也就這樣,真可憐。」
耳釘男看向三個同伴。
那兩男一女都避開他的視線。
「同伴們都不理你了,不認識的人,誰又願意跟你換呢?」
文青看他往小姑娘們那邊瞥,知道他敲的什麼算盤:「你長得也不是這群人里最帥的,要點臉,嗯?」
耳釘男的臉色青紅交加:「我操你媽個……」
半枚硬幣塞進了他張大的嘴裡。
「智障,想換就換,想搶就搶,想偷就偷,竟然問出來了,怎麼,是要讓後面車次的人捂緊車票四處躲起來,陪你玩個捉迷藏?」
文青趁男生發呆之際,從他嘴裡拽出硬幣,把上面的口水擦在他衣服上。
「哎呀,今天要熱鬧了。」
文青掃一圈,非常友善的提醒道:「3291的兄弟姐妹們啊,你們都收收表情好不好,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多慌。」
他又是一笑:「其他車次的,小心點哦。」
大家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個怪物。
這個插曲讓車站裡的氣氛緊繃起來。
有的T57跟K1856的為了抱團,給對方看彼此的票取得信任,擰成一股麻繩。
心懷鬼胎的在伺機而動。
紅色的票不是實名制,沒有名字,鬼就是要讓他們換的吧,肯定是這樣!
耳釘男不想像昨晚被火車撞死的兄弟那樣,死在這異空間裡,他要回去。
三個同伴被他說動,決定和他一起搶別人的票,他們想全部換成同一個車次。
這樣後面就能互相照應。
一起走。
結果誰都沒想到,一伙人下午還沒動手,耳釘男就死了。
他的同伴們也很快就去跟他匯合了。
後面陸續又死了幾個。
這個下午死的一波人,不止是3291的乘客,還有T57跟最後一班K1856的。
說明上午的分析是錯的。
最早一班K32的四個乘客,一個不留是有別的原因。
鬼殺人不是根據車次的發車順序來的。
並不是越在後面的車次,就越安全。
換票沒有意義,該死還是死。
那日式哥很愧疚,他在二樓的玻璃護欄邊懷疑人生。
蘋果臉女人在一旁安慰:「林師兄,他們不是因為聽了你的觀點,搶票換票自相殘殺,是被鬼殺的,跟你無關。」
「瀟瀟,你怕嗎?」林師兄握住她的手。
「怕啊,」瀟瀟把手拿出來,強顏歡笑,「怎麼不怕。」
「怕有什麼用,我們都是下一輛車的,凌晨四點多……快了……」
林師兄再次握她的手,堅定道:「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
瀟瀟掙脫不開,眼裡閃過一絲無力。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陳仰看半天了,相貌上很配。
男有情,女無意。
陳仰又隨意的去找那對吵吵合合的情侶,兩人坐在大皮箱上面,還在頭靠頭依偎著。
看樣子不是3291的,十有八|九是T57。
「死的這些人一定是看見了同一個東西,或者做了同一個事。」
陳仰把鬆開的鞋帶系上:「會是什麼?」
腦子裡靈光一閃,他一把抓住身邊的少年:「我們好像沒看過彼此的車票。」
朝簡:「嗯。」
陳仰的呼吸急促起來。
昨晚出現第一個死者以後,車票被吹進了車站,有人念出車次是K32,當時老李就馬上掏出自己的車票,說了句「他跟我是同一班車」。
老李還問有沒有其他人是那個車次的。
陳仰沒記錯的話,老李喊完以後,光頭跟工人都當場把車票拿了出來。
於是他們三人抱團了。
「朝簡!」
陳仰激動的晃晃抓在指間的手臂,語速很快的對他說:「我們馬上就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只要把人招集起來問一個問題。
陳仰立刻把現在還活著的都喊了過來,文青向東他們也在。
「我問你們。」
陳仰的運動鞋碰著朝簡的拐杖,觀察的眼神在大家身上行走:「從昨晚進任務世界到現在,你們是不是都沒把車票給別人看過?要想清楚。」
眾人不明所以,還是都仔細回想了一下,一致的點頭。
推測得到證實,陳仰的眼睛頓時睜大,他咽了咽口水,深呼吸道:「那我們可以這麼理解,死了的,就是車票被別人看到了。」
「他們違規了。」
在場的大部分都面面相覷,他們這段時間很慌,沒想過身上的車票。
別人問的時候,他們也就口頭說說。
現在覺得自己稀里糊塗的,就這麼恰巧從鬼門關溜了回來。
陳仰說了那句就不說了,水泡很疼,感覺又大了一點,他拉著朝簡去貴賓室,打算躺會。
順便看那兩本黃|書。
向東發現陳仰他們的目的地是貴賓室,他也想去,一個小個子女人走到他前面,被他兇猛的荷爾蒙氣息熏得有點打退堂鼓。
「請問您,既然違規的都要死,那為什麼第一班車死完了,才輪到後面車次的人?」
女人找錯了人,向東一向對異性沒風度,只有臭臉。
「腦子被殭屍吃掉了嗎,送分題都不會。」
向東夾著煙,沒耐心道:「顯而易見,清理違規者的時候,會按照車票信息的順序來。」
那女人縮回人群里,另有一個比她靚麗些的出來,也敢直視向東,是瀟瀟。
「先生,」瀟瀟問道,「我們都藏好了車票沒有違規,是不是就能順利上車,不用死了?」
「想的美。」向東把一口煙吐向她,「只是逃過第一輪而已。」
眾人臉色慘白。
「不能被別人看到車票」這個規則,是那些人死後才推出來的。
接下來出新的規則,還要死多少個?
陳仰想搜查黃書,找找有沒有什麼信息的計劃沒能實現。
看不進去。
身邊那位睜著一雙深黑的眼睛,目光落不落在他身上,他都有種帶壞好學生的錯覺。
只能等人睡著了,他再看。
然而朝簡暫時都不想睡覺,精神非常好,還無聲的催促陳仰快點看書,一副等著學術交流的架勢。
陳仰一言難盡的忽悠他說眼睛疼,叫他跟自己去一樓轉轉。
死了這麼多人,死相都很恐怖,車站裡卻並不怎麼陰森,主要原因是所有燈一直開著,亮堂無比。
陳仰寸步不離的跟著朝簡。
第二輪的規則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又會是什麼。
陳仰在一個小店前碰到了啞巴,對方關切的眼神指指後腦勺,問他燙傷怎麼樣。
「好多了。」陳仰說瞎話。
啞巴寫便利貼給他。
【哥哥,你會沒事的。】
就在這時,有個行李安檢機突然響了起來,皮帶隨著滾輪緩緩轉動。
「嗚嚕……嗚嚕……」
陳仰聽見響聲看過去,後背瞬間一麻,他抓著朝簡的拐杖道:「我們別過去了,就在這。」
朝簡:「手鬆點,別抓這麼緊。」
「抱歉。」陳仰嘴上說著,手卻抓得更緊,剛養成的習慣。
朝簡:「……」
回去把這副雙拐收起來,換一副好抓的。
滾輪聲一起一伏,悶長而低沉。
大家都湊了上來。
「什麼情況?安檢機怎麼響了?」
「是不是有人進站了?」
眾人全都看向車站門口,一片暗黑。
沒人進來。
安檢機還是在不停的滾動,卻沒有出現任何行李。
「搞什麼。」向東噴了口粗混的氣息,健壯的身子伏下來,謹慎看向安檢機的鉛簾裡面。
空洞洞的黑暗裡,什麼都看不到。
就在眾人提到嗓子眼的心往下降的時候,突起一片抽氣聲。
安檢機的鉛簾被撐開,有東西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