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看到錢秦往爆發地沖,他下意識要去阻止。就在那一瞬,攻防線繼錢秦的離開有了個缺口後,又多了一個。
一波遊客趁機往裡涌。
陳仰立刻去攔,等他再回頭的時候,錢秦已經沖了進去。
「不行了!老弟,我不行了……」張琦精疲力盡,外套裡面的衣服被汗水浸透。
陳仰的體力遠遠沒到極限,可他的精神力和心態也塌了。
「轟!」
人牆被衝破了,大量的遊客蜂擁而上。
耳機的搶奪事件再次發生,那些原本聽著耳機的人被搶走耳機之後,整個人瞬間枯萎死去。
倒下的屍體越來越多,廣場的景象仿佛末日煉獄一般。
「瘋了!他們都瘋了!」幾個任務者嚇得失聲痛哭起來,他們的情緒像是能融進空氣里的病毒一樣,眨眼間就傳染給了朝簡以外的所有隊友。
大家面露絕望,他們都是老任務者,也提前知道今天十有八九會出現異變,可真的發生的時候,還是很無力。
混亂已經無法制止,死亡只能越演越烈。
「旅遊節當天死了這麼多人,秩序和治安都崩了,我們根本維護不過來,旅遊節也舉辦不下去了,那厲鬼想看旅遊節的執念已經沒辦法完成了,我們是不是全都觸犯了禁忌?」阿緣捂住不知被誰抓破的手背,那口子挺深,滴滴答答的滴著水,她的眼裡都是血絲。
表姐不在她身邊。
表姐沒了。
一個任務者道:「不會,這是規則的漏洞。」
眾人全都看向他:「漏洞?」
回答這個問題的不是那任務者,是喬小姐,她將劈開的指甲撕下來:「體驗館的黑色奇蹟也是旅遊節的項目。」這樣沒有硝煙的戰場,她講話的腔調依舊很有風情。
「遊客們正在享受不是嗎?」喬小姐嫵媚一笑。
大家不禁毛骨悚然。
「漏洞不止這個,還有一個。」陳仰嘶啞道,「看到紛爭,我們要積極面對積極處理,不能視而不見,剛才我們沒逃避。」
大家忙不迭點頭,他們的確沒想逃跑撤離。那人潮跟屍潮似的,他們這夥人盡了最大的努力,大部分都帶著傷,一身狼狽。
陳仰借著身高的優勢在人流里尋找錢秦,沒找到,錢秦去哪了?
就在陳仰想要往裡走的時候,朝簡箍住了他。
「轟隆隆……」
猝不及防的,陳仰腳下徒然傳出轟響,這一片區域詭異地震動起來,他和其他人難以置信地望向天空。
只見無數新的黑線憑空出現,全部飛射向天空。
黑線竟然還有第二批……
「天啦!黑色奇蹟還有第二批!」不知道哪傳來了一道女人的聲音,聽聲音也就二十出頭,字裡行間充滿驚喜和期待。
「你們別搶了,天上又有新的耳機了。」看客的語氣。
陳仰的視線飛快掃動,他憑著直覺鎖住一個方位,那是個長發女人。
搶奪的人群逐漸平靜下來,他們目露渴望的看向天空,顫抖著喃喃道:「好多啊!好多的耳機!哈哈哈……」
這次湧出的耳機非常多,很塊的,紀念館西邊的空地上面便擠滿了人,他們每個人都帶上了耳機,此時他們的臉上都露出複製的痴迷和癲狂,笑容燦然,像是已經擁有了人生最大的幸福。
然後還有一大堆多餘的耳機飄在半空中,它們奇異的緩緩舞動著……
陳仰無意識地邁開半步,他猛地滯住,緊閉雙眼,全身肌肉繃直,額角滴下冷汗。
「大家……」陳仰剛想開口提醒隊友們,卻還是晚了一步,他說話的時候,已經有不少隊友走到黑線旁邊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耳機戴在自己頭上。
然後和所有遊客一樣,一動不動的彎腰站在了空地上面。
陳仰大吼著提醒隊友們穩住心神。
眾人也有意識到了,那耳機有一種驚悚的魔力。
魔力是有針對性地散發出來的。遊客優先,也最強,其次是當地的人。
最後是他們這些任務者兼工作人員。
「誰看到劉值了?」陳仰的喉嚨生疼,鐵鏽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沒人回應,誰顧得上這個啊。這時候找人是最難的,他們有些人的老隊友都找不著了。
陳仰不經意間捕捉到錢秦的身影,他倒吸一口涼氣,前傾身體吼:「錢秦!」
錢秦背著男孩,手拿著黑色耳機,不知在想什麼。
「他完了……」阿緣跟林書蔚異口同聲,他們看得出來,那個錢秦和陳仰合作過的次數一定比他們要多,但他們也看得出來,他活不成了。
陳仰被一口冷風嗆到喉管,他咳得肺腑劇痛。
朝簡把陳仰轉過來,摁在身前,不讓他再看老隊友。重置不是重生,人還是那個人,陳仰即便忘了過去,他還是重情重義。
這對任務者來說,是弱點,可陳仰就是會那樣。他站在一堆任務者中間,都是最閃耀的一個,強大又柔軟。
錢秦其實是聽到了陳仰的喊聲的,他沒回應是不想將自己抽離出來。
「會有什麼呢?」錢秦一隻手托著男孩,一隻手摩挲黑色耳機,「幻境嗎?我戴上了,是不是就能聽見小漢的聲音?」
仿佛有個人湊在錢秦耳邊,重複著說:戴上吧,戴上吧……
錢秦將托著男孩的那隻手伸到前面,和另一隻手一起握緊了耳機,他緩緩把耳機舉起來,腦袋湊上去。
摻白的頭髮一疼。
「大哥哥!」男孩使勁揪著他的髮絲,哭喊著說,「大哥哥,不要戴,我怕!」
錢秦聽到後兩個字,眼裡的空洞裂開,滲出一絲神采。
男孩拼命抱緊錢秦的脖子,小臉上淌滿了淚水,全往他的衣領上滴:「我的爸爸媽媽都死了,他們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大哥哥你能不能……」
錢秦打斷道:「你才這麼點大,就知道『死』是什麼意思?」他再次用一隻手托起背上的這個叫他「哥哥」的小孩。
男孩閉著眼睛不敢看倒在地上的屍體,他哭得打嗝,小身子不停發抖,可憐又無助:「我……我想回家……」
「想回家啊。」錢秦轉過身。
陳仰正在看他,見狀立即用最大的音量喊:「快過來!」
錢秦沒有那麼做,他給小孩介紹一個勁對他揮手的陳仰:「那是我的老隊友,可我們不是一路人。」
男孩還沒鼓起勇氣瞧一眼,錢秦就繼續往下說:「我做人做事的方式和他不一樣,他也不贊成,不過你看……他還是擔心我的。」
「小朋友,你知道他那種人叫什麼嗎?」錢秦道。
男孩軟糯糯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善良。」
錢秦蒼白的唇原本是微張的,「爛好人」「集體意識過剩」「正義感泛濫」這些字都在他的唇間,準備蹦出來,他卻在聽到小孩的用詞以後頓了頓,下一秒就把唇抿直,吞下了那些字:「你說得對。」
錢秦沒有和陳仰對視,他又把身子轉過去,望著一地的屍體和那些戴著耳機不動的人。
「大哥哥,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這裡了……求求你送我回家……」男孩緊緊扒著他的衣服,可憐的哭著哀求。
錢秦答非所問,聲音卡在喉嚨里,低不可聞:「我不想回家。」
男孩哭出來的鼻涕泡蹭到了他的肩頭。
「我的父母以為我是獨生子,其實我還有個弟弟,誰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就我一個人記得他,因為他沒了,我把他丟在了回家的路上。他的房間變成了一堵牆,我經常習慣的去他房間,就會撞到牆上。」錢秦淡淡道,「後來我見過他挺多次,都在幻境裡。」
錢秦笑了聲:「哦對了,幻境就是夢。」
好半天,男孩小小聲說:「我,我也做夢……」
「大哥哥的夢跟你做的夢不一樣,」錢秦凹陷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大哥哥的夢是夢中夢,就是永遠不會醒的意思。」
男孩懵懵懂懂,他還是沒把眼睛睜開。
世界已經不是他認識的樣子了,他沒意識到這是多恐怖的災難,只是覺得害怕。
小孩子的心智和世界觀都沒成熟,他們沒有那麼多沉重悲傷的情緒,害怕是純粹的本能反應。
「我還要繼續往前走嗎?」錢秦忽然突兀地自言自語。
「要的!」男孩停止抽噎,激動地說道,「大哥哥,你走啊,我們快離開這裡,你往前走!往前走啊!」
錢秦的眼裡只有一片黑暗的荒蕪之地:「沒有陽光。」
男孩用力點頭:「今天沒有,明天會有的!」
「明天也沒有呢?」錢秦無聲流淚。
男孩被問得呆了呆:「那後來,大後天,大大後天,一定有一天會是大晴天,不可能一直都是陰天的啊。」
錢秦愣怔半晌:「……你說的對。」
「大哥哥!走啊!!!」男孩趴在他耳邊,大聲哭叫。
錢秦一點點鬆開了手裡的耳機。
陳仰看著錢秦步伐平穩地穿過那片人間地獄,向著他們這邊的外圍走來。
隔著這麼長的距離,陳仰都能感覺得到錢秦的所有閾值都在快速上升。他從這場危機的死亡線退開的同時,也遠離了終點。
錢秦進不去最後一關的單人任務了,但他的狀態恢復了,肯定能活著離開這個任務。然後等下一次的被報名審核。
這次的他還沒準備好,下次他的勝算能大點。
陳仰重重喘息,他知道審核任務很難,然而他真的開始做了,才發現比他想像的要難太多倍。
閾值太低了,稍微被刺激一下就會產生巨大的反應,可次數一多,必然會適應那種強烈的感覺,從而變得麻木,然後,閾值自動提高。
閾值一高,就會失去考核身份。
所以要時時刻刻控制,要管理,要調整閾值。說的容易,想做到全看機緣。而機緣可遇不可求。
凡事都是雙面性的,知情有知情的優勢,也有同等的劣勢。陳仰在看自己瘋,但他不清楚要瘋到什麼程度,生怕瘋過了頭,不自覺地看淡生死,無欲無求,了無生趣。
他甚至都不敢擁住回家的信念,只能把它藏在廢墟的最底下,催眠自己暫時忘掉。
陳仰有時候覺得還不如什麼都不知情,一切聽天由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要靠自己戰勝天命。他的理智世界正在全面崩塌,即將淪陷,心理防線也早就垮得亂七八糟,有好幾個瞬間都想殺了自己,自我解脫,這件事他不敢告訴朝簡。
後頸被捏住,陳仰閉了閉眼睛,他對朝簡扯了下嘴角:「我沒事。」
這麼說的人,身上卻籠罩著一種絕望的氣息。
朝簡將他的臉扳向錢秦那邊。
陳仰看著錢秦。
朝簡趁陳仰不注意,快速吃了幾粒藥,就著一股腥甜咽了下去。他準備了那麼久,一再隱忍克制,小心謹慎地等來了一個最合適的契機,此時的局面都在計劃中,都有預料。
但有一點他沒有數據可以參考,當年他做審核任務的時候是不知情的,不清楚那是最後一關前的考核。
因此他並不知道,作為知情的任務者在這期間會面臨什麼樣的折磨,他拿不出那樣的經驗給陳仰用。
朝簡小幅度地偏了偏頭,餘光凝視身邊人,如果你真的走不到終點,那就算了。我們一起去地獄。
「你在想什麼?」陳仰敏感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他將注意力從錢秦身上挪向朝簡。
「時機還不夠成熟,是我太急了。」朝簡垂著眼眸。
陳仰很快就聽明白了朝簡的意思,他擰緊眉心:「這已經是最好的時機了。」
「現在的情況是必然的,不論什麼時候過這一關都會這樣,這是必經之路,沒什麼的,」陳仰抿緊發顫的唇,「沒什麼,都會過去的,我無論如何都會走到終點。」走不了就爬。
小孩的抽抽嗒嗒聲傳入陳仰耳中,他抬起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錢秦,沒多問,只是說:「回來了就好。」
錢秦的嘴唇輕動,他像是要說點什麼,最後卻沒有吐出一個字,點了點頭就背著男孩繼續走。
就在這時間裡,又有幾個任務者迫不及待地跑向廣場,戴上了耳機。
「尊敬的遊客朋友……」
景區廣播又一次毫無預兆地響起,播音員的語氣依舊冰冷,不帶一絲感情起伏,「為了響應你們的熱情,黑色幸福的活動開啟無限制,奇蹟屬於每個人。」
「祝你們旅遊節快樂。」她像是笑了一聲,很滿意這樣的熱鬧,看的很開心。
陳仰的面色冷沉,上次還是名額有限,要他們把多餘的遊客清出去,這次就不用管了是吧。
現在紀念館西邊這塊空地四周已經被黑線包圍了。
陳仰的視線往黑線圈裡掃,冷不丁地看見了幾個熟人,葉宇的妹妹妹夫,關小雲,還有……程金老婆,她懷裡還抱著一個,「享福」都不忘帶上剛出生的孩子。
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一道瘦瘦的人影撲過去,只來得及搶走程金老婆臂彎里的嬰兒,沒能阻止她戴耳機。
是小馬!
陳仰沒想到下一刻,小馬就把嬰兒往外拋,他做那個動作的時候,神情已經不太正常了,顯然也被黑色奇蹟迷上,走不出來了。他能做的就是在自己完全迷住的前一刻,把嬰兒送出去。
小馬沒有告訴任何人,其實那天他看到程金跑進了紀念館,他好奇地跟了進去,目睹對方被吊死在了鐘樓二樓,他全程不敢出聲,更不敢救對方。之後他也不敢把人放下來,哭了會就走了。
從那之後,他每晚都能夢到程金死時的畫面。
小馬急切地捧著黑色耳機戴上,臉上掛起開心的笑容。他脫離了苦海,看見了天堂。
那嬰兒是被小馬往草坪方向拋的,距離陳仰有點遠,他趕不上,趕不上的,不行了,放棄吧。
陳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朝著嬰兒掉落的方向奮力奔跑了。
快一點,再快一點……
缺氧的感覺愈發強烈,伴隨著心跳加速,體溫升高,頭腦發脹,腦袋充血,陳仰撲上去接住嬰兒摔到地上的那一刻,他體會到了心臟即將爆裂,快要死過去的疼痛。
陳仰仰面躺在草坪上面,大口大口喘氣:「接……接住了……」
朝簡一言不發地蹲下來,看著他紅得嚇人的臉。
「我以為……咳……趕不……趕上。」陳仰頭暈目眩,好一會才握住朝簡伸過來的手,他斷斷續續地說,「人的潛……潛力果然是無窮的。」
朝簡撈起陳仰,手托著他的腰:「那不全是潛力,更多的是信念感。」
陳仰腿軟腳軟,他笨拙地抱著嬰兒,艱難地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還是喘得厲害:「所以你要相信我。」
「嗯。」朝簡把陳仰歪掉的棒球帽理正。
「笑了……」陳仰垂眼看懷裡的嬰兒,激動地喊道,「朝簡你看,她笑了!」
才出生幾天的小姑娘貼著他大幅度起伏的心口,無意識地對他展開笑顏。
陳仰的眼眶瞬間就滾燙了起來,他的視野變得模糊,生命是脆弱的,也是堅強的,美好的。
「你要是喜歡孩子,出去了,我們就養一個。」朝簡擦了擦他臉上的淚,握住他蹭破皮的手,輕捻掉沾在傷口部位的草屑。
陳仰其實沒這想法,兩個人就夠了,最多養條狗,他嘴上還是問:「你能接受?」
朝簡偏過臉看遠處,沒回答。過了會他才說:「沒有什麼比你活著重要。」
「我也是啊。」陳仰說完沒看朝簡,他看了眼嬰兒的母親。
真沒料到屋裡的人竟然也會受到影響。而且程金老婆的住處離這裡很遠……
這說明黑色奇蹟是覆蓋三連橋的。
「孩子放哪?」陳仰詢問朝簡,交給誰都不穩妥,他又不可能帶在身邊。
朝簡道:「小診所。」
陳仰一愣:「那地方就在這附近。」他沒考慮那醫生還是不是活著,直接就去了。
小診所的門是緊閉的,醫生在裡面,她還活著。只是她不肯開門。
人的防護系統是很強大的,她不敢讓自己涉險。
陳仰忍著把門拆了的衝動,好說歹說,嘴皮子都要說破了,門還是關著的。
道德綁架在任何時候都不該有,醫生沒做錯什麼,她也是想活命。
陳仰不可能用暴力破門而入,打爛她的保護殼。
「怎麼辦?」陳仰見嬰兒要醒,他急得來回走動。
朝簡若有似無地瞥了眼同樣關得很嚴實的窗戶,低聲對陳仰道:「你把嬰兒放在門口。」
「放門口嗎?好吧,聽你的。」陳仰動作輕柔地把嬰兒放在門外的地上,他彎了彎腰,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祝你好運,也祝我和所有人好運。
陳仰和朝簡走到拐角的時候,他聽見了「吱呀」聲,原本緊閉的門出現了一條縫隙,快速打開,快速關上。
門口地上的嬰兒被抱進去了。
陳仰的腳步變得輕快了一點,幾秒後就再次沉重起來,所過之處一個人影都沒有。
上一個大範圍的災難是科技園A3樓的任務,那一片都被海水淹沒了,只留下水泡里的半棟樓。
陳仰從左邊小店裡拿了瓶水,丟一個硬幣上去。那硬幣在櫃檯上轉了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把硬幣轉得那麼好。」陳仰喝口水,把瓶子給朝簡。
「走吧。」朝簡的聲音夾在硬幣躺倒的清脆聲里。
陳仰回到紀念館西邊的廣場,一切還是原樣。
「老弟,怎麼辦啊?」張琦跌撞著過來,身後跟著一波任務者,大家都六神無主。
「不知道死了多少,我都數不完。」江江的聲音在抖,他以前做的任務沒死這麼多的,這數量讓他的恐慌衝到了一個從沒到達的高度。
「陳先生,那些戴了耳機的人我們都不能動,就讓他們一直戴著嗎?」阿緣背著一具乾屍,那是她表姐,她找到背出來的。
任務者的屍體會消失,表姐在她背上待不了多久了。
陳仰看了眼乾屍,搖頭說不知道,他也是頭一回經歷這種類型的任務。
「再看看,這場異變應該沒有結束,還在進行中。」陳仰說。
這話讓大家驚駭不已,他們整齊劃一地扭頭,臉朝向黑線里的人群,異變還在進行中嗎……那到底要變成什麼樣才會停止?
張琦湊到陳仰耳邊,小聲說:「老弟,你能不能幫我問問錢秦,拿著耳機是什麼感覺,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他是怎麼出來的?」
陳仰將幾個問題拋到錢秦面前,其他任務者明里暗裡的等著答案。
錢秦變回了最初的冷木姿態,他把背上哭累了睡過去的男孩往上托托:「拿著耳機會有幻聽,走出來靠意念。」
「那你為什麼要衝向耳機?」有人按耐不住地提問。
錢秦給出兩個字:「好奇。」
眾人:「……」
那些遊客們肯定不是好奇,是被蠱惑了。
「啊——」
突然有個任務者發出驚叫。陳仰認出她是艾小魚,幫忙找到傻子的兩個女孩之一,優缺點都挺明顯的,但優點大過缺點,挺不錯。此時她瞪大眼,顫抖著手指向一處。
陳仰和其他人順著她的指引看去,隨機都變了臉色。
先前被他們敲暈的遊客都醒了,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瘋狂地湧向廣場的黑線群,那畫面跟殭屍炸棺沒什麼區別。
有個少女被遊客撞到了,她本能地拉住對方,卻被那股力道帶進了乾屍堆里。
少女的反應不算慢,她幾乎是在那一瞬間就捂住耳朵閉上眼睛,往回跑。
眾人都以為她能跑出來的時候,她卻忽然停下腳步,改變了方向。
「別拿耳機啊……天啊……不要拿啊……」
「快放下耳機!」
「快啊!」
然而不論隊友們怎麼喊,少女還是戴上了耳機,她不像錢秦可以猶豫思考,也不像小男孩那樣停頓,直接就戴上了,沒有半分遲疑。
隊伍里寂靜無聲,過了片刻,陸陸續續響起驚惶的吸氣聲和痛哭。
「又沒了一個。」
「沒用,封閉感官還是會受影響。」
「剛才如果有人衝進去,趕在她碰到耳機前把她帶出來,她是不是就不會有事了?」
「誰沖啊?」
「都是老任務者了,誰不知道自保是前提啊!耳機那麼多,四周全是,誰敢說自己進去就不會被迷惑?」
「……」
隊伍再次沉默。很多人都往錢秦那看,他經歷過了,可以進去試試。
錢秦黑中摻白的頭髮被風吹亂,他瘦高的身形很沉峻。從前的他喜歡把問題簡練化,他會選擇效率最高的方式解決問題。
如果他要救那個隊友,他會在她拿到耳機的時候,直接砍掉她那隻手。
現在的錢秦……
「來不及。」這是他的回答。
陳仰蹲了下來,朝簡俯視他的烏黑髮頂,喉頭動了好幾次。
朝簡作為陪跑的家屬,也很難,他之前會在陳仰迷茫的時候給出引導,習慣了,但這次不行,他要強行壓制自己的習慣。
好在陳仰是被幾個柴夫添火,確定他的能力可以了,才在朝簡的幫助下進來這裡的,他沒有讓朝簡焦慮多久就清醒過來,起身道:「我們走。」
張琦兩眼一抹黑:「去哪啊老弟?」
「管理處。」陳仰拉上朝簡,邊走邊對大家說,「我們要通過那裡的地下通道進體驗館。」
「我們都走了,治安怎麼辦?」隊伍里引起騷動。
「就是啊,麻痹的,任務牽著任務,限制太多了,我被搞昏頭了,都想一頭撞死。」
「……」
鄭之覃掐掉事發至今的第四根煙,指腹有點麻:「治安有什麼問題嗎,大家都不爭搶了,人人有份,秩序很好,世界和平。」
眾人:「……」他們都去看廣場,那裡瀰漫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安寧。
看到老隊友的,都壓制不住地嗚咽了起來。
「快走吧。」陳仰顧不上數隊伍里還有多少人,他身形微亂地走在最前面,有種要奔赴刑場的錯覺。
不是錯覺,體驗館那個任務點是黑色奇蹟的根源,比刑場好不到哪去。
可是不去不行。
有煙味從隊伍後面飄過來,陳仰也拿出煙盒,撥了兩根煙,他跟朝簡一人一根,一路走一路吞雲吐霧。
「彩虹不見了。」隊伍最後的張勁揚忽然出聲。
大家跟他一樣仰頭,彩虹真的沒有了。
「異象發生了變化,要麼是即將結束的信號,要麼是即將進化的信號。」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也有。」
「……」
隊伍里的議論聲漸漸弱了下去。
阿緣走著走著,背上一輕,表姐走了,她的腳步晃了晃,咬緊嘴巴里的爛肉,繼續前行。
「我……我的天啊!」
「……臥槽!」
後面接連炸起驚呼,陳仰連忙轉身一看,眼前的場景讓他呆在了當場。
廣場上的那些乾屍全都粉化了,而所有戴耳機的人,就像是被催熟的果實一樣,身體開始脹大,嗓子裡隱隱發出來自靈魂深處的呻吟,痛且快樂。
「嘭……嘭……嘭……」
當這些人漲到兩三倍大小之後,仿佛到了極限,他們頭上的黑線全部「嘭嘭」斷開。
毛骨悚然的斷裂聲在廣場上響成一片!
之後……
那些人如同瓜熟蒂落似的,全都躺倒在廣場上面,靜止的像具屍體。
世界進入死寂中。
大家眼神交流,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快要爆炸的恐懼和驚慌。
「那些人不會全都死了吧?」江江小聲說道。
沒人說話。他們目測廣場上至少有數百人,如果全都死了的話……
「活著!」有人驚喜地喊了一聲,「還活著!」
果然,在大家希冀又警惕的目光中,那些人開始掙扎著爬了起來,只不過他們的身體漲得太大了,這讓他們顯得非常遲鈍。
「他們頭上的耳機消失了。」陳仰用力咬了下嘴邊的菸蒂。
那些人戴在頭上的耳機全都枯萎脫落,就連那些黑線也斷開了,一寸寸乾枯碎裂,像灰燼一般消散。
微風吹過,掃盡廣場上的殘燼。許久,風聲稍息,天地陷入深邃的寧靜,沒有人發出聲響。
因為大家還是不太相信,災難就這樣結束了,直到他們屏住呼吸等了很久,確定再也沒有事情發生了。
「真的結束了……」張琦搓著臉看陳仰,「老弟,你不是說異變還在進行中嗎?」
陳仰沒回答,有隊友替他說:「不都是猜的嗎,總有猜錯的時候。」
陳仰並沒有反駁,他抿著菸蒂,一眼不眨地盯著廣場上的那些人,呼氣吸氣的頻率都放得很慢。
廣場上的遊客和當地居民也緩緩清醒了過來,他們揉著腦袋,發現自己變大的身體,神情全是一致的呆滯,都忘了崩潰尖叫。
「現在不要過去,就待在這!」陳仰叫住打算前去查看的隊友。
那男生不聽勸,嘴裡神神叨叨地念著:「秩序啊。」
他做任務是沉浸式的,把干一行愛一行發揮到了極致,一心想著維護秩序。
「傻逼,你看清楚,他們沒有起衝突!」老肖給了他一拳。
男生流著鼻血跟老肖打起來。
老肖的小搭檔把人踹趴下,再把人的頭髮揪起來,讓他面對廣場。
男生捂著雞蛋一邊嚎叫,一邊看廣場,的確沒衝突,那些人一個個的都傻了。
規則的漏洞就在這,不管遊客們怎樣,面臨什麼,只要沒衝突,他們就可以不用管。
一秒……兩秒……
時間分秒流逝,廣場一直沒動靜。
張琦長舒了一口氣:「活動真的結束了。」
「看樣子是的。」有幾個人癱軟在地上,心有餘悸。
「可是……那些膨脹的人怎麼辦?他們會不會炸掉?」艾小魚惶惶道。
「不知道啊,劉值呢,他死哪去了?」
「他死廣場了嗎?」
「沒注意,要是真的死那了,也已經粉掉了。」
大家相對無言。
陳仰腦子裡的螺絲在不停收緊,他往後退了退,離廣場更遠了一點,之後他又扭頭看管理處,判斷兩地之間的距離,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小仰仰,你總是這麼敏感。」喬小姐湊近。
陳仰把一口煙噴在旁邊,發現她的眼尾有些紅腫,哭過了的,這不奇怪,畢竟她進來這裡了,就足夠說明她的世界是什麼樣。
「喬姐,你的旗袍怎麼變短了?」陳仰看了眼她的旗袍下擺,滿臉驚訝,還是他記錯了?
「你沒記錯,我今天穿的是長款的,剛才破了,撕掉了。」喬小姐輕描淡寫。
陳仰抽了抽嘴:「看不出來。」
「姐姐心靈手巧嘛。」喬小姐問陳仰討了根煙,「男士的味道怪凶的,我不喜歡,湊合了。」
有男同志往她的腿上看,腿是真的白,他們也是真的動不起邪念,太累了。
「我不打算在這待著了,我要去管理處,你們呢?」陳仰問道。
「分批行動吧。」有人提議道,「一部分留在這裡觀望,一部分去管理處。」
正當大家分隊的時候,江江插在屁股兜里的對講機突然傳出電流聲。
「吱……吱……喂!這裡是景區控制室,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能聽到!」江江連忙拿起對講機,「劉隊!」
眾人全都屏氣凝神。
劉值那狗東西還活著呢,呵呵。
「太好了!能連上了!」劉值鬆口氣,他一副「我聯繫了你們很久,擔心得不行,現在終於聯繫上了」的焦心樣子。
大家:「……」
「人都去哪了,紀念館西邊的廣場是怎麼回事?」劉值奇怪地問道。
「異變啊!死了很多人,還有很多雖然沒死,但也好不到哪去!昨晚我就說要驅散遊客,你不准!」張琦湊到江江跟前,衝著他手裡的對講機噴唾沫,「你說什麼黑色奇蹟只是傳說,傳說你奶奶個頭啊傳說!」
張琦的性子還算和氣,平時不是很愛噴髒,除非是真生氣了,譬如現在,他氣得直哆嗦,明知不應該跟個反派Npc搞真情實感,他卻就是控制不住,把對方當同事了。
張琦情緒激動,腦子供血不足,他有些頭昏,手抓住江江說:「小兄弟,你別動,讓我撐會兒。」完了又繼續噴。
等張琦噴完,對講機上已經全是水了。
江江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他就這麼尬著。
對講機里沒聲響,過了一會才傳出劉值神經質的溫煦聲音:「各位,旅遊節還在旅行吧。」
「還在舉行就好了,拜託你們了,旅遊節要好好辦完。」他又說。
那話聲里隱隱約約還混著女人的笑聲,有種陰森森的愉悅感。
圍在對講機旁的幾人都有些窒息,那個被劉值殺死碎屍的女鬼就在他邊上!
陳仰夾開小半根煙咳嗽了兩聲,他現在有個很強烈的推測,那女人去年來三連橋旅行就是沖的黑色奇蹟,她不知道從哪知道的這個傳說,抱著好奇心跟獵奇心來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都想簡單了,她的遺願不是普通的旅遊節,是體驗館重新開啟,黑色奇蹟再次出現。
現在的情形對已經是厲鬼的她來說,很精彩。
——這才是真正的旅遊節。
陳仰打了個冷戰。
背上的手掌給了他溫暖和支撐,他和朝簡對視一眼,指間的菸頭虛虛地蹭了下對方。
「老弟,你往廣場看啊,他們好像很痛苦!」張琦驚道。
陳仰把送到嘴邊的煙拿下來,視線一轉,廣場上的那些人由於身體脹大的原因,這會都出現了腰痛、腹痛的症狀,有個別人甚至在乾嘔。
「痛苦是正常的,身體都變形了。」陳仰說。
「那……他們不要緊吧?」有任務者的臉上顯出擔憂之色。
「我感覺應該是死不了的,目前來看,他們除了脹大之外,好像沒什麼其他問題。」旁邊的人不是很確定地說道。
就在這時,廣場上再次混亂起來,只見開始乾嘔的人數在不斷增加,到處都是嘶啞的嘔吐聲。
「他們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怎麼就都開始乾嘔了?」
「……」
隊伍里的氣氛再次繃緊。
陳仰開始後退,他的左手一直拽著朝簡,沒有鬆開分毫。
其他人也一步步向管理處的方向倒著走,他們戒備地四處掃動,「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和粗重的呼吸都分不清是誰的。
「只要他們別有攻擊性,什麼都好說,我很怕屍變。」張勁揚啐了一口。
周圍人瞥瞥他只穿著黑色背心的上半身,看看那一塊塊精而不壯碩的黝黑肌肉,再看他布滿傷痕的雙手和血管鼓起的手背,他們默默地開始留意路邊的一磚一石,尋思什麼能當防身武器。
陳仰把菸頭吐掉,他兜里有鐵釘,這是他最喜歡的小東西了,不需要找其他道具。
陳仰也是倒著走的,廣場的動向被他收進眼底,他發現那些人的狀況急劇惡化,很快的,所有人都開始乾嘔起來。
「啊!」有個遊客的身體猝然繃直,他仰面朝天,整個人成一個「C」字型。
「呃……呃……」他充滿痛苦的臉上青筋暴起,嘴巴拼命張大,自腹部發出低沉的嘶吼。
陳仰等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他們目睹那個遊客嘶吼了片刻,發出一聲乾嘔聲,接著就有一縷白色的絲狀物從他嘴裡仰天吐出。
「嘔嘔……」
隨著嘔吐的劇烈,吐出的絲狀物也越來越多,這些絲狀物很輕,全部飄散在了空氣中。
「那個人他……他是怎麼了?」有人驚悚大叫。
「大概是在散播種子吧。」鄭之覃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說道,「他就像一個……」頓了頓,鄭之覃說,「已經成熟了的果實。」
陳仰腦海深處湧出什麼東西,太快了,他沒能來得及抓住。
漸漸的,凡是戴過耳機的人,全都出現了同樣的症狀,直到天空中滿是白色的絲狀物,就如漂浮的雪花,在陽光的照耀下,呈現出了一種異樣的美麗。
「呼……」
一陣冷涼的輕風拂過,這些絲狀物通通隨風而散,飄向整個三連橋。
「快捂住口鼻……快捂住口鼻……」陳仰的眼睛瞬間瞪大,他聽到自己變了調的聲音,「快捂住口鼻……」
他眼眶充血,拼盡全力大吼:「快捂住口鼻!」
有部分任務者在陳仰還沒吼完的時候就已經那麼做了,而有些人的能力和經驗都差一大截,連平均水平都沒達到,他們慢了很多。
「啊啾!」一個任務者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他拼命揉了揉通紅的鼻子,迎上大家緊盯的視線,訕笑,「你們別緊張,我只是有點花粉過敏……」
話沒說完,那任務者的神情就生硬地一滯,緊接著,他的面色刷地變得青紫,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脖子,瞳孔迅速放大。
「嗵!」任務者倒在地上,不再動彈。
這一幕發生得非常快,大家都沒怎麼反應過來。
離那任務者最近的艾小魚連忙蹲下來查看,她確定了結果之後,身體猛烈一顫:「死,死了。」
然而這只是開始……
「啊啾!」又有一個任務者忍不住地打了個噴嚏。
同樣的悲劇重演,地上多了一具屍體。
「啊啾……」
陳仰摁住朝簡給他戴的口罩後退好幾步,他拉著對方掉頭就跑,變跑邊喊,喉嚨刺疼聲嘶力竭。
「快進管理處!快跑——」
「那白色的東西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