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黑色奇蹟

  阿緣離開小巷,一雙哭過的眼睛四處張望,她頭上的皮筋掉了,半長不短的髮絲散開,風吹過,發梢揚起,又颯又野性。然而她的靈魂正在衰老。

  「美女,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一道年輕的男聲從左邊響起。

  阿緣看一眼滿眼真誠的陌生青年,這次的任務者比較多,有些她都記不清臉,她不確定這個是不是隊友。

  不過不重要。

  「不需要。」阿緣冷淡地說完就走了,林書蔚模仿的楚肆救過她一命,然後她有了心魔。

  這讓她深刻明白一件事,在任務世界欠什麼都不能欠人情,尤其是救命之恩,會被規則利用。

  阿緣眼底的堅決只維持了十幾秒就不見了。

  無論是現實世界,還是任務世界都充滿了意外和變數,很多事都不是自己能預料的,就像她認識「楚肆」。

  阿緣撫過眼前亂飄的頭髮,手腕上空蕩蕩的,她那串開過光的佛珠丟在了一個幻境裡面。

  似乎從那時候開始,她的世界就裂開了,那縫隙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直到她進了這裡。

  「阿緣!」表姐從人群里飛奔過來。

  阿緣將圓乎乎的表姐接住,身體被她的那股衝勁帶得往後退了幾步,站穩:「表姐,你悠著點。」

  「我一轉身你就沒了,把我給嚇的。」表姐抓阿緣胳膊,不知碰了她哪,她的臉色一下就白了。

  表姐連忙擼起阿緣的衣服袖子,她看到什麼,嘴唇哆嗦:「你這怎麼受傷的?」

  阿緣垂眼看了看,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臂上青了一大塊,有點滲血,應該是那會在巷子裡不小心撞傷的。

  「有個精神病無差別殺人……」阿緣講了事情經過。

  表姐聽得連連吸氣,眼淚也嘩啦嘩啦往下淌:「那個被捅了好多下的隊友她,她……怎麼樣?」

  「死了。」阿緣咬住嘴裡的軟肉。

  表姐哭得更凶,要防厲鬼,還要防Npc,太難了。

  阿緣從身前的斜挎包里拿出紙巾,抽一張蓋到表姐鼻子上面,給她擤鼻涕。

  表姐比她大兩歲,看起來卻比她小。

  「阿緣,你不是說那個陳先生很厲害,而且能信得過嗎,我們去找他吧!」表姐想一出是一出,手已經用力攥住她往前拽,腳步倉皇。

  阿緣反手去抓表姐:「不行。」

  「為什麼?」表姐用袖子擦了擦臉,「你是不是怕陳先生的小男朋友?說實話我也有點怕,那個弟弟很危險的樣子。但我看得出來,他的小男朋友被他吃得死死的,只要他點頭,對方不敢怎麼……」

  阿緣打斷表姐,態度強勢:「不行就是不行。」她這個任務的狀態比去年老樓那時差多了,去找陳仰只會拖後腿。

  手忽然被拉了拉,阿緣嘆息:「表姐,這件事真的不可以,就我們兩人挺好的。」

  「不是,阿緣,你看那邊。」表姐示意她看一處方向。

  阿緣轉頭望去,說曹操曹操到,前面不遠就是陳仰和他的小男朋友。

  河邊的一排椅子上面坐了不少遊客,陳仰四人找到空椅子坐下來,兩兩挨著,還不朝一邊坐。

  陳仰和朝簡面向河邊,阿緣跟表姐面朝街巷。

  阿緣理了理髮絲,短短的指甲刮擦著頭皮,表姐有一點說對了,她確實怕朝簡。

  在她還是新人的時候,親眼目睹朝簡發病發狂,能不怕嗎,心理陰影般的存在,即便過了好幾個月再見,她還是會不由得回憶那個血性殘暴畫面,激起頭皮發麻的感覺。

  「阿緣,給你這個。」陳仰遞給她一袋花生糖。

  阿緣回頭去接:「謝謝。」

  女孩健康的小麥色皮膚被初春的陽光籠住,沒什麼生機。

  陳仰喝口水沖淡嘴裡的糖水味,眼睛看著河邊的一簇綠色:「你們上哪來的?」

  和他錯開坐的表姐妹兩人都沒出聲。

  陳仰擰上瓶蓋把水給朝簡,他的手肘撐著腿部,伸頭看金燦燦的河水,感受這虛假的靜謐。

  朝簡將棒球帽往上抬抬,露出高眉弓和深黑的雙眼。

  人潮里響起「咔嚓」聲,朝簡皺了皺眉頭,陳仰安撫道:「換成我,我也拍你。」自成一景,濃墨重彩,隨便拍拍都是藝術品。

  朝簡瞥他:「那你怎麼不拍?」

  陳仰抽著嘴拿出手機,對著朝簡拍了好幾張。

  偷聽的阿緣跟表姐:「……」

  表姐小聲說:「阿緣,我們真的不和陳……唔……唔唔!」

  阿緣捂著表姐的嘴,眼神警告了一番才撤開手。

  表姐徹底打消了那個想法,蔫蔫地吃起了花生糖,她別的本事沒有,牙口好,這口牙咬過很多食物,咬過出軌的渣男,還咬過蜘蛛一樣在牆上爬行的怪物。

  陳仰不知道表姐妹兩人的交流戰,他把小腿抵著朝簡,腦子裡全是目前牽出來的信息點。

  關小雲家的女碎屍身份未定。

  關小雲跟程金的屍首還沒找到,生死不明。

  程金計劃買別墅買車,跟老婆說很快就有錢了。

  葉宇的屍體在關小雲房間的床底下,他妹夫爛泥扶不上牆,妹妹想搞個門面,缺本錢。

  劉值前面那家的大爺沒有妻兒,卻在屋裡燒紙錢。

  有個傻子學程金老婆慘叫,還學吊死鬼。

  陳仰捋得頭疼又焦躁,太陽穴突突亂跳,一隻手從他的手臂里繞過來,握住他的手。

  無根修長的手指插進陳仰的指縫,扣住,耐心十足地摩挲。陳仰忽地明白朝簡為什麼不能參與這個任務了,所有人裡面就他閾值高,他要是能參與進來,那他就是大家的外掛。

  朝簡對陳仰笑笑。

  陳仰的心臟跳了跳,撇開頭不看他,下一刻卻又控制不住地把頭轉回來,回了一個笑容。

  不時有戴紅袖章的人經過,每個人的身手都沒有絲毫懶散的氣息,他們會回答遊客的問題,會四處巡邏,提防禍事發生,工作期間十分認真。

  陳仰捕捉到一個戴紅袖章的出現時,阿緣的表情有點變化,他挑挑眉:「出什麼事了?」

  阿緣說了精神病的事。

  「智力方面有問題嗎?」陳仰調過身問,「身形怎樣,胖不胖?」

  阿緣說:「智力沒問題,不胖。」

  陳仰的神色凝了幾分,看來不是凌晨那個傻子:「人呢?」

  「被管理處的幾個人帶走了。」阿緣主動交代,「剛才過去的那個,就是幾人之一。」

  陳仰問起遊客跟任務者的傷情。

  「遊客沒有生命危險,任務者當場身亡。」阿緣似是覺得冷,她把黃色薄棉衣的拉鏈往上拉了拉,「多虧了林書蔚,是他打掉了那精神病手裡的刀,我們才能上去將對方制服。」

  當初在送快遞的任務後期,他們在樓道里逃命的時候,小襄為了自保放下她獨自跑下樓,腳上還穿著她的運動鞋。如果不是林書蔚扮演的楚肆扔了個保溫杯,小襄被砸得行動停緩,那個瞬間,斧頭朝她劈了過去,死得極有可能是阿緣,因為當時她被丟下了,傷得重,跑也跑不了。

  阿緣搓搓乾燥又冰涼的手,其實林書蔚的反應能力跟身手都很不錯,只不過他不想那樣,他想躲在隊友們身後。

  陳仰觀察阿緣的情緒:「林書蔚跟你聊了他的病?」

  阿緣搖頭又點頭,她的視線掠過人流,像是想要找一個定點,找了一圈發現找不到:「都是些不存在的人,他是在模仿。」他『被』拋棄了而已。

  表姐放下花生糖,拍了拍阿緣的後背,滿臉的擔憂和慌張。

  阿緣跟陳仰打了招呼,拉著表姐走了。

  陳仰坐在長椅上吹風,林書蔚那四哥隊友應該是早期認識的,過去這麼久了,他還記得他們,說明他們都死了,徹徹底底的死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永遠記得死去的隊友,是一件悲傷的事。

  因為如果哪天你無意間得知自己忘了某個隊友,那就說明對方被重置了,擁有了二次機會,重新上路,重新出發。

  也許你的隊友重置後,你們還會遇到,也許不再遇到,各走各的,那也沒關係。

  陳仰想到了那個長了一雙狐狸眼,會嚶嚶嚶的少年陳西雙,他們不會再有機會組隊了,也都忘了曾經的合作經歷,他不覺得有多遺憾。

  往前走才是最重要的,對他,對那個有幸二次重置的少年都是。

  陳仰下意識地把背包放到腿上,快速勾住拉鏈拉開,他想和朝簡核對一下,看看他還有沒有忘記那個老隊友。

  可等陳仰翻找背包的時候,他才想起來,那個記錄著他重置後做的所有任務的筆記本……已經轉給向東了。

  這像是在提醒他,一切已經接近尾聲,不論是他的第一趟路還是第二趟路,那些隊友都各有各的結局。

  陳仰情緒低谷的時候,朝簡不打擾他,也不把他往上拽。

  不一會,有壓抑的哽聲傳入朝簡的耳中,他的牙關大力咬合了一下,奶片在他口中崩開。

  有幾個彩色的泡泡朝著他們這邊飛來,落在了陳仰的眼睛跟臉上,他愣了愣,抬頭望向那個舉著泡泡機吹泡泡,笑容燦爛的小孩。

  看著看著,陳仰也笑起來,他能為一點小事難過,同樣能為一點小事開心。

  朝簡攥著藥瓶的手一松,嗓音有點啞:「哥哥,走?」

  「昂啊。」陳仰抓起背包背上。

  陳仰打算去管理處看看那精神病,他想知道劉值會怎麼處置那種危害景區秩序,影響旅遊節的人。

  在去的路上,陳仰碰到了張琦,腳步頓了下就迎面走過去。

  張琦背對著陳仰往前走,碰到誰就道個歉,他心不在焉精神恍惚。

  陳仰拍他肩膀的時候,他抖了抖回頭:「老弟,是你啊。」完了又對老弟的對象點點頭,雖然不熟,禮數還是要做一做。

  「怎麼就你一個人,小李小薛呢?」陳仰看了看周圍。

  張琦有點不自在。

  陳仰猜到了什麼:「鬧矛盾了?」

  「沒。」張琦說,「我是大叔,他們是小年輕,大家不是一個年代的,再加上他們兩個彼此合作的次數比我多一次,自然要親近點。」

  陳仰看著張琦。

  張琦的肩膀垮了下來,臉上寫滿了挫敗頹然。

  陳仰說:「那你跟著我吧。」

  張琦猛地抬頭:「啊?老弟你說啥?」

  陳仰沒急著回答張琦,他用餘光偷瞄朝簡,發現對方的氣息沒有亂。

  朝簡把帽檐壓下去,擋住了眼底的無奈,他不是生來就患有多重人格障礙,以前的他不需要吃藥,不會發瘋自殘,他好好的啊。

  他也沒想要陳仰和孫文軍香子慕那兩個老搭檔斷絕來往,不清楚香子慕是怎麼認為的。

  或許是香子慕沒有通關,沒有拿回全部的記憶,只憑那些夢組成的片段和自我理解推測造成了那樣的誇大想法。

  而且香子慕不待見他,從一開始就生疏遠離,她在情感上有偏向性的成分在裡面。

  她為了陳仰,不得不幫他這個討厭的人挖掉了那塊肉,心裡頭肯定不痛快。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角度,以及所求所願,沒什麼好說的。

  朝簡沒有解釋香子慕的誤解,因為他對陳仰的占有欲的確比正常數值要高一些。

  陳仰從讓他敬佩的老前輩,變成很仗義的朋友,很好的哥哥,喜歡的人,搭檔,愛人。

  身份一路變化,最終成為比他的命還重要的存在,他不想失去,不能失去。

  當初他們在一起之後,陳仰還是會和談得來的隊友在現實世界碰面結交,也照樣會有香子慕孫文軍的四人隊。

  變化是有的,陳仰人生的排位第一從友情變成了愛情。那也是香子慕厭惡他的關鍵原因,他是個多餘的,半路插進來的,礙事。

  陳仰死了,他發病,經過漫長的垂死掙扎半夢半醒之後,他的性情變化很大。

  再重逢,他因為病情的原因,不止多了暴力狂躁,還有偏執多疑控制欲,連帶著他的占有欲也比以前更強。

  朝簡想在陳仰的手機里裝監聽,監視他的每一條信息每一通電話,甚至想用鐵鏈把他鎖起來關在屋裡……

  一旦他那麼想的時候,他就砸自己的左腿,利用劇痛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這條路是他從終點走回來的,為的是找到停在半路的陳仰,一起走。

  所以那些罪惡的想法都被他殺死了。

  去年去陳西雙老家那回,陳仰讓他幫忙看手機,他拉黑了孫文軍。

  原因有兩個,一是他怕陳仰跟孫文軍接觸得多了,影響到記憶和閾值。二是,孫文軍總是跟陳仰聊那片閾值種子長成的葉子,次數頻繁得讓朝簡的情緒瀕臨失控,直接拉黑了他。

  拉黑掉以後,朝簡的情緒更差了,他怕陳仰怪自己,就幼稚得撒謊說孫文軍罵他。

  那時的陳仰想迴避孫文軍,對於他的拉黑沒有什麼意見。

  就那一次,之後他再也沒有那麼做過,因為他確定孫文軍不會影響他的計劃,便不再干涉。

  他的哥哥沒有重置前的記憶,聽信了香子慕那個老搭檔單方面的,帶著個人情緒的說詞,也不動腦子想想,自己身邊的朋友就沒斷過不是嗎。

  朋友圈跟蕭條不沾邊,更談不上被嚴禁。

  朝簡摸了摸陳仰的頭髮,等你進最後一關,看到我們的過去,記起所有,你就會知道,當初的我給你的不是病態的愛,是健康的。

  但是,我從終點回頭找你這段路走得太難了,幾乎是用爬的,現在的我不能再給你那樣的愛了,我盡力了。

  陳仰看不到朝簡的眼睛,只能從他身上感受到哀傷的東西。

  「不要多想。」朝簡溫熱的呼吸噴到陳仰的耳朵上面,「算了,現在的你喜歡多想,那就隨你吧。」

  「隨你。」朝簡重複並強調了這兩個字。

  陳仰沒有感到意外,這也不是他們中間首次出現第三個人。

  當然,感情上是絕對不行的,他的箭頭就沒歪過。

  朝簡落後一步,看著陳仰和張琦肩並肩,邊走邊說話,他拉下口罩,剝了兩個奶片抵進齒間。

  關於陳仰交朋友這件事,朝簡和他重逢後就慢慢有了一個固定的態度。朝簡不阻攔,卻也不會加入進去,他的世界不需要其他人。

  張琦一路都在散發負能量,他說小李神經兮兮的,總是說女鬼還貼在她背上,他叫她不要那麼說了,她還要說。

  在任務世界疑神疑鬼會嚇到隊友,人嚇人,嚇死人。

  陳仰被一股股的負能量入侵,他也跟著發惱騷,煩躁崩潰,髒話蹦了一句又一句。

  快走到管理處的時候,陳仰才意識到自己蹦了多少髒字,他把朝簡拉到一邊。快三十的老爺們有點難為情。

  「那個,我……」陳仰吞吞吐吐。

  朝簡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還好,你也就會說那個字。」

  陳仰耳根一紅,咳道:「是嗎,我都沒注意。」

  「我好像沒聽你爆過粗口。」陳仰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

  朝簡:「我不愛說。」他的眉頭微皺,腰彎了彎,「你想我說?」

  「不用,我沒想。」陳仰趕忙解釋,「做你自己就行。」

  還是別了,一個人一個性格,他想像不出朝簡發怒噴髒的畫面,這樣就挺好。

  朝簡驀地扣住陳仰的後腦勺,將他的腦袋扳向十點鐘方向。

  陳仰看到了正在被兩個遊客拉著拍照的劉值。

  那兩個遊客都是小姑娘,頂多十八歲,她們把背包背在前面,手裡舉著自拍杆,打扮得青春洋溢,眼中的世界是五彩繽紛的。

  劉值很配合,小姑娘們讓他站哪他就站哪,讓他比剪刀手就比剪刀手,他沒有半分不耐煩。

  陳仰沒找劉值,他找上了那兩個遊客:「你們為什麼要拉著景區的管理人員拍照?」

  「你和我們合照,我就告訴你。」臉上有雀斑的小姑娘談條件,一點都不怕人,看起來也沒什麼戒心。

  陳仰看著她那幾處雀斑,想起了小啞巴,他笑道:「好。」

  小姑娘說到做到,她拍到滿意的照片,就回答了陳仰的問題:「那大叔是網紅啊,網紅制服帥哥,你不覺得他穿黑色工夫超迷人的嗎?!」

  「……」陳仰的嘴角抽搐不止,網紅這個詞出現在任務世界,很違和。

  「我們是來這玩的,碰巧遇到他了才拍的照片,就這樣,沒別的了。」小姑娘的同伴有些敏感,說話謹慎了點,「像有的人,會特地來找他。」

  陳仰點點頭:「旅遊節的時候嗎?」

  「都有,」小姑娘搶在同伴前面說,「旅遊節最多吧。」

  陳仰若有所思。

  「哥哥,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嗎?」小姑娘打起朝簡的主意,捧著手機害羞道。

  朝簡一語不發。

  小姑娘還想試試,她的同伴意識到這個沒看到臉,光看身形就很帥的青年不好說話,趕緊拽著她跑了。

  「老弟,人要沒了,咱快跟上啊!」張琦眼瞅著劉值消失在街角。

  陳仰回過神來,他拉著朝簡,叫上張琦,大步追了上去。

  管理處只有一個值班人員,不存在有誰窩在裡面嗑瓜子閒聊的情景。

  陳仰三人進來的時候,劉值剛給自己的茶杯添上熱水。

  「你們怎麼上這來了?」劉值把水瓶的塞子塞回去,「有事嗎?」

  陳仰不動聲色地打量視線範圍內的一切,挺簡陋的,幾張桌椅,一個玻璃櫃,柜子里上有個關老爺佛像。前面還有個小爐子,插著三根香。

  值班的小伙子看著監控,沒有投來好奇的視線。

  陳仰沒開口,張琦就憋著,他覺得老弟比他有經驗多了,還是不要添亂得好。

  幾瞬後,陳仰撓了撓臉,擺出不安的姿態:「劉隊,我聽說有個精神病跑出來亂捅人。」

  「沒事了,已經制住了。」劉值語氣安撫。

  陳仰長長地鬆口氣:「那他現在人呢?不會放回去了吧?」

  劉值吐掉嘴裡的茶葉:「死了。」

  「啊?」陳仰一臉的吃驚,「怎麼?」

  劉值道:「猝死的。」

  陳仰唏噓了兩句:「那他的監護人來領他的屍體了嗎?」

  「監護人還沒聯繫上,這件事等旅遊節結束再說吧。」劉值把杯子放到桌上,嘆道,「旅遊節要緊。」

  陳仰說:「我聽說還死了一個人,傷了一個遊客,能瞞得下來嗎?」

  「就這幾天了,旅遊節是不能終止的,必須照常舉辦。」劉值看看陳仰三人,「小陳,小朝,老張,辛苦你們了。」

  「忙去吧。」劉值末了說道,「對了,今晚八點在原來的地方開會,你們通知一下其他人。」

  「管理處還有個小房間。」陳仰沒有選擇原路返回,他走的是一條相對僻靜點的路徑。

  張琦說:「我也注意到了。」那門就在劉值的座位後面。

  「沒有鑰匙,咱連大門都進不去。」張琦的鼻子裡噴出急躁的喘息聲,「劉值估計把鑰匙揣口袋裡了。」

  陳仰一腳踩到翹起來的石板上面,濺起來的髒水快要落到他褲子上時,朝簡把他拉開了。

  他順勢牽起朝簡的手,邊走邊琢磨,得想辦法從劉值身上下手。

  灌醉行不行?或者問一下那些任務者,看有沒有誰有順手牽羊的本事。

  要是還不行,那就只能冒險硬來了。

  陳仰拽著劉值這條線,抖露出了住在他前面的大爺。不知道那對負責盯視大爺的情侶有沒有收穫。

  乾脆去看看好了,反正就是拐幾條巷子的事。

  「琦哥,中午上我那去吃吧。」陳仰看一眼日頭,提議道。

  張琦:「好嘞!」他瞥瞥老弟對象,做了幾番心理建設才湊過去:「同學,你高中畢業了嗎?」

  朝簡:「……」

  陳仰:「……」怎麼不直接說初中?我吃的草有這麼嫩嗎?

  那對盯著大爺的情侶一上午有大半時間在冷戰,小半時間隔一會就吵個嘴,他們已經在分手的邊緣線上跳完了一支探戈。

  現在又要起跳,舞種未知。

  男的坐在樹下刷手機,手指戳個不停。

  女的在他旁邊站了一會,不聲不響地蹦出一句話:「你是不是變心了?」

  「什麼跟什麼啊,莫名其妙。」男的脾氣很沖。

  女的比他更沖:「你要不是變心了,你幹嘛盯著別的女的看?」

  男的罵了聲髒話:「我什麼時候盯別的女的了啊?」

  「就在剛才,你一直盯著大爺的孫女看!」女的一字一頓,冷心冷眼。

  男的臉上的怒氣一凝,茫然道:「我沒有啊。」

  「你就有!我拉了你好幾下,你都沒反應!」女的聲音尖銳,滿臉嘲諷,眼圈卻是通紅的,倔強地忍著不掉眼淚。

  「你他媽有病吧!」男的摔了手機爬起來,「憑空給我扣個幾把罪名很好玩嗎?自從跟你在一塊以後,我走在大街上多看別人一眼你就發神經。」他一腳踢在樹上,「老子受夠了!」

  女的拼命瞪大眼睛,不讓眼淚往下掉,她攥緊手指,很大聲說話:「你就是盯著大爺那個孫女看了,你還不承認,你為什麼不承認,我都親眼看見……」

  「大爺沒有孫女。」後面冷不丁地響起一個聲音。

  陳仰本來以為是小情侶間挺普通的一次吵架,聽著聽著發現走向不對,他看著那對被他的話嚇到了的情侶,目光停在女孩身上。

  「你說下當時的情形。」

  「那女的站在大爺身後。」女孩臉色發白,手攥著男朋友。

  「長什麼樣?」陳仰問道。

  「個子跟我差不多高,頭髮垂在前面,到這,」女孩的手在肚子位置比了比,「瓜子臉,很瘦。」她又描述了一下女鬼的衣著,期間害怕得把男朋友的手掐出了好幾個印子。

  陳仰心裡的猜測越來越強烈,他問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手上有痣嗎?」

  「痣?有……有有有!!!」女孩既激動又恐懼。

  陳仰深呼吸:「你指一下位置。」

  「就在這!」女孩指向自己的右手腕內側,「那痣有豆子大小,黑色的,很明顯。」

  陳仰這次終於回應了張琦焦急的眼神,兩人對視一眼,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那女鬼就是關小雲家裡的碎屍!

  張琦癱在地上,抖著手甩煙盒,半天都沒甩出一根煙。

  「大爺曾經殺人分屍,那時候剛好關小雲家在裝修,他就偷偷拎著屍塊過去,用水泥把屍塊糊起來,砌在她房間的牆和地磚下面,試圖毀屍滅跡。」

  張琦捏了捏煙盒,說出自己的推斷:「關小雲的房間是去年裝修的,這說明大爺是去年殺的人,至於哪天,」他抬起頭,「就是今天吧。」

  「今天燒紙錢了。」張琦吐口氣。

  那對情侶滿臉佩服地看著張琦,他們這會倒是站在了一條戰線上面。

  張琦看向沒說話的陳仰:「我說的那些都是能對得上的吧,老弟。」

  「我還要再確認一下。」

  陳仰逕自走到大爺的大門前,他不回頭都知道朝簡跟著他。

  很多時候他們不用四目相視,就能有心靈感應。

  門被敲開的時候,陳仰對上了大爺拉長的臉,一副「怎麼又是你」的表情。

  「大爺,我找不到我妹妹了。」陳仰急慌慌地說。

  「那你來我這裡幹什麼,找劉隊去啊,找他去。」大爺的臭臉緩和了不少,「他能幫你找。」

  陳仰渾渾噩噩:「劉隊能嗎?景區人這麼多……」

  「能。」大爺皺巴巴的手一揮,「他那人幹什麼都盡心盡力,你去找他,他一定會儘可能的幫你,放心好了。」字裡行間都是信任和誇讚。

  「趕緊的吧,不要在我這磨蹭了!」大爺作勢要關門。

  陳仰抓住門框:「那大爺,我跟你說一下我妹妹的特徵吧,要是你看到了,還要麻煩你幫我留住她。」

  「除了大爺你,這地兒我也不認識哪個。」陳仰抹了把臉,艱難地形容起來,「我妹妹這麼高,頭髮很長,到這裡,」

  陳仰邊說邊比劃,「啊對了,她上半身穿玫紅色外套,下身是黑色褲子,右手腕這裡有顆不算小的黑痣……」

  他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大爺的臉色徒然就變了。

  「大爺,你是不是見過我妹妹?」陳仰呆愣了一下。

  「沒見過!」大爺乾瘦的脖子上鼓起青筋。

  後面的張琦趁機走近:「我說你這個老頭怎麼這麼不講理,人家的妹妹丟了,現在慌得很,都快哭了,你沒見過就沒見過,好好說就是……」

  「滾!都給我滾!」大爺突然大吼大叫,他一把推開陳仰,大力關上鐵門。

  「嘭——」聲響震耳欲聾。

  巷子裡的幾人反應各有不同,那對情侶亡命鴛鴦一般縮在一起。

  張琦耳朵里嗡嗡響,表情有點懵。

  陳仰跟朝簡靠牆站著,前者被關門聲刺激得頭疼,後者在給他按捏頭部。

  也不知道朝簡都按了哪,陳仰頭疼的症狀緩解了很多。

  陳仰有一點想不通,這個任務里的任務者已經起了三十多個了,厲鬼是誰?

  如果就是那個女鬼,那她為什麼要殺沒有好好維護景區秩序的人?

  她的怨氣跟秩序有什麼關係?

  「人果然是他殺的。」張琦給陳仰一根煙。

  「那老不死的狗東西,殺了人還把屍體砍碎糊水泥,心太狠了!」那對情侶里的男生咒罵起來,「下地獄的牲口!」

  「我們在這盯了一上午,都沒見哪個鄰居串門,他自己也不外出溜達,敢情是心裡有鬼。」女孩厭惡道。

  「真看不出來,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家竟然……」張琦話沒說完,鐵門就突然從裡面打開了。

  大爺跟先前的樣子判諾兩人,他跌撞著衝出來,松垮的眼袋都在顫。

  「見過,我見過我見過……」大爺蒼老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說,我都說出來……」

  大爺不停回頭往屋裡看,像是屋裡有什麼恐怖的東西,他的眼睛爆突,表情驚恐至極。

  大中午的,巷子裡卻沒什麼暖意,很冷,也很陰。

  大爺家的門關不上,像是有個人站在那裡。

  陳仰幾人從大爺口中聽到了一件往事。不複雜,也不長。

  劉值是三連橋的名人,老實人,待人溫和有禮,做事面面俱到,遊客有什麼需求找他,他都會做到。不少遊客在這裡都是想認識認識他。

  去年的昨天,有個年輕女遊客追上門,她是一個人,沒有朋友陪同。

  女遊客看到劉值的時候,猶如見到偶像一樣,她興致勃勃地問旅遊節相關,還說自己特地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車來參加這裡的旅遊節,想讓劉值到時候帶她轉轉,好在畢業前留下紀念。

  劉值喝了酒,直接把她拖進了院子裡面。

  大爺透過小窗戶看到了。

  隨著大爺說完,他家的鐵門發出「哐」一聲巨響,仿佛被人發瘋地甩了上去。

  大爺嚇失禁了,他老淚縱橫神神叨叨:「小姑娘,我給你燒紙錢了,我燒了,別來找我了……」

  張琦和那對情侶吞咽著唾沫,他們都沒吭聲,這真相跟他們以為的大不一樣。

  陳仰挺平靜的,他本來就已經收集了不少零碎的線索,現在豁然開朗。

  那女鬼真是這個任務的厲鬼。

  今年的旅遊節之所以要照常進行,是因為她想看,她等了一年了。

  陳仰想到什麼,猛然看向地上的老人,劉值把人殺了,卻還在景區工作,被遊客跟老街坊們信任……

  「你是不是沒報過警?」陳仰冷聲問道。他問的時候已經有答案了,臉色很難看。

  大爺麻杆似的腿劇烈一抖,他是沒報警,他誰都沒告訴。

  他覺得小劉為人正直踏實,那時候只是一時糊塗,不能因為那樣就毀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