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黑色奇蹟

  那女孩的聲音不夠大,後面的任務者們都沒聽清,他們焦急地詢問問前面的隊友。

  「提示是什麼?」

  「聽。」

  「我在聽啊!」

  「就是,能別裝逼嗎?任務提示很重要的好不好!」

  「你誰啊,我不知道提示重要嗎,要你說?誰裝逼了?我看你是傻逼,我的意思是,提示是一個字,聽。」

  「……」後面湊上來的任務者們集體失聲。

  百人隊伍安靜了一陣,又騷動起來。

  「這個提示是要我們聽什麼?」

  「景,咳,」隊伍中後方傳出一道男聲,他說話很急被口水嗆到了,咳著說,「景區有戲台!」

  陳仰一米八,身高在隊伍里算是中上,比他高的不超過二十個,所以他不用踮腳或者找高地,基本都能看到自己想看的隊友。

  這會兒那聲音一出來,陳仰的視線就掃了過去,他看清聲音的主人之後,表情一滯,那不是豆漿店的老江嗎?

  陳仰一曬,敢情他之所以不認識店老闆,是因為對方也是任務者,而且來得挺早,入戲入得很深,和Npc老闆娘嘮家常嘮得那叫一個自然,就跟真的夫妻一樣。

  「這裡的所有任務者都有身份,都是三連橋的居民。」陳仰嘀咕。

  嘈雜聲打亂了陳仰的思緒,他放眼望去全是人頭。以這個人數,大家就算不說話只是站一起,呼吸聲都有點吵,更別提是九十九個易感者。

  老江那話扇起了一股燥風,隊伍分成多個小分隊,迫不及待地展開了討論。

  「對,是有個戲台,我還去逛了,裡面挺大的。」

  「我不敢去,戲台是個陰森的地方。」

  「陰森就對了,『聽』指的就是那個地方,這是要我們聽戲。」

  「對對對,我也是那麼認為的,戲文里有線索。說不定三具屍體就在戲台附近。」

  「……」

  「景區還有導遊呢!」有人大聲道,「沒準提示是讓我們聽導遊講解!」

  「不止,」又有人出聲,「像這種老街坊,鄰裡間的黏度強,屁大點事都能放嘴裡嚼上一嚼,牆角很好聽。」

  「也有可能是攤販的吆喝聲。」

  「三連橋三連橋,有橋有水,三座橋連著一條河,沒準是聽水聲呢。」

  「……」

  陳仰頭頂的太陽被雲擋住了,他拉著朝簡換個有陽光的地方站。「聽」這個字涉及的範圍太廣了,搜查排除起來會比較費勁。

  不過他們人多!

  然並卵。陳仰耳邊嗡嗡響,人多頂個屁用。你說兩句我說三句他插一句……那場面如同菜市場,交流都要用喊,廢嗓子。

  陳仰有心買個小喇叭或者口哨掛脖子上面。

  隊伍里還在吵。

  「你們發現沒,兩個任務只有一個提示,這代表什麼?」

  「代表咱們這一局遍地盒飯。」

  「……」

  「所以這個提示是關於第一個任務的,還是第二個任務的?」

  「我猜是第一個的。」

  「找殺人兇手需要聽嗎?我感覺旅遊節的時候會很混亂,那才需要聽……」

  「我也覺得『聽』是第二個任務的提示。」

  「……」

  「煩死了,現在不是才開始嗎,慢慢查就是。」

  「查之前不要討論啊?無頭蒼蠅一樣能查出什麼?你以為就你不耐煩啊,大家不都在忍嗎,傻叉。」

  「我說你什麼嗎,好好的幹嘛罵人?吃屎了你?!」

  陳仰只是跟朝簡說句話的功夫,隊伍里就有幾個人罵開了,引得周圍人躁動起來。

  陳仰也被傳染了,他的腎上腺素蹭蹭上漲,不由自主地揚聲道:「都別吵了。」

  沒人聽。

  陳仰的大腦充血:「別吵了!」

  情緒上頭,陳仰有點頭暈目眩,他都想掐人中讓自己冷靜點了:「我是想說,關於任務提示,為什麼『聽』這個字不能跟兩個任務有關?」

  張勁揚把陳仰的話重複了一遍,他肺活量好,中氣十足,人又有濃烈的血性,尾音好似落地有聲。

  隊伍所有人都聽見了,他們齊刷刷地看向張勁揚。

  張勁揚的腦袋發著光,兩隻手上都是舊傷,手背鼓著青筋,一看就是拳頭硬的。

  然而雜亂的聲音卻沒有消停多少。閾值太低了,做不到理智心靜。

  大家騷動了一會就散開了。

  這次的任務人數多到什麼程度呢,集合起來毫無意義的程度,根本沒辦法好好交談。

  鄭之覃來找陳仰,他身邊有個打扮幹練的清瘦女人,三四十歲的樣子,素臉,下巴上面長著一顆痣,恰好在正中央。

  陳仰看過去時,那女人主動介紹自己,她是鄭之覃大學時期的輔導員。

  輔導員人很隨和,她從挎在腕部的小包里拿出一袋紅棗:「要吃這個嗎?補血的。」說著還若有似無地看了眼陳仰旁邊的朝簡。

  「……」陳仰輕握了一下手指,朝簡不貧血,他是那次吐血傷了身體,再加上擔心他對象我能不能走完這剩下的一點路程,氣色好不起來。

  陳仰收下了那袋紅棗,笑道:「謝謝。」

  鄭之覃湊到陳仰耳邊,嗓音壓得低而迷人:「小仰仰,我最近總是夢到你,夢裡還都是沒經歷過的片段,你覺得是怎麼回事?」

  陳仰瞥他:「就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跟我走。」鄭之覃露出親昵而曖昧的表情。

  陳仰拽住朝簡的手臂,以防他發病:「我幹嘛要跟你走?」

  「我認為我夢到的是我的前世,我們情緣未了。」鄭之覃人模狗樣,一派正色,「你說就是我想的那樣,這說明我們有心電感應。」

  陳仰沒拽住朝簡,眼睜睜看著他一腳踹向鄭之覃。

  鄭之覃能進來這裡,說明他也跟其他人一樣,一點就著。況且他跟朝簡本來就有舊怨。

  兩人拳腳相加。

  鄭之覃很快就被朝簡虐打。

  陳仰不能看朝簡在他面前受傷,所以即便鄭之覃處於下風,他還是踢了對方兩下才去拉朝簡:「好了好了,不打了。」

  這場交鋒持續的時間很短,還沒走的任務者都沒反應過來就結束了。

  輔導員跑到鄭之覃身邊,又驚又懵:「小鄭,你不是說是熟人嗎,怎麼打成了這樣?」她偷偷看了眼那個看起來貧血很嚴重的青年,沒想到他會有那麼殘暴的一面,精神似乎不太正常。

  鄭之覃從西褲口袋裡拿出帕子擦掉嘴邊的血跡,A3樓那回沒打贏,夢裡也沒,他不信邪,剛才試了,結果還真是……Shit!

  「一點玩笑都開不得,還是老樣子。」鄭之覃斂去吃了蒼蠅似的神色,他從地上站起來,單手解開西裝,叉著腰喘氣,一副只是跟哥們切磋的架勢。

  「有人當著你的面跟你媳婦開那種玩笑,你能笑呵呵?你家住在大草原啊?」陳仰握住朝簡發抖的手離開。

  鄭之覃半天才回過味來,不禁曬笑。

  輔導員說:「你開什麼玩笑了?」她嚴肅道,「如果是你不對在先,那你就是找打。」

  「讓你說對了。」鄭之覃大步流星地追上陳仰,「我們曾經是什麼關係?」

  陳仰想回一句「明知故問個什麼勁」,耳邊忽地響起吃痛的聲音,他看了眼朝簡下顎的擦傷,頓時就沒了搭理鄭之覃的心思。

  鄭之覃的臉色一黑,姓朝的小青年挺有手段。

  「說一下你的門牌號,我晚上去找你。」鄭之覃走到陳仰另一邊。

  陳仰的狀態不比平時,這會很不耐煩:「沒什麼好聊的,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那就說任務。」鄭之覃牽動到嘴角的傷口,他「嘶」了聲,「總要聊吧,合作共贏。」

  陳仰最後還是透露了住址,合作共贏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是鄭之覃後來的一句話。

  「我知道你左耳後那道疤是怎麼來的,我夢到了。」他說。

  陳仰拉著朝簡在河邊的木椅上坐下來。

  「哪兒疼啊?」陳仰半蹲著檢查朝簡的手腳,沒在意周圍人的眼神。

  朝簡:「我要吃藥。」

  陳仰一愣,朝簡的服藥時間是早中晚三次,他中午已經吃過一次了,這個點再吃的話……

  「哥哥,我要吃藥。」朝簡低喘著重複,扣住陳仰的手很冷。

  「好。」陳仰同意了。

  朝簡立即拿出藥瓶,他先是倒了一把藥,欲要全部吃掉,卻又下意識抬眼看陳仰。

  那一刻的他像一個想要吃很多糖的小孩子,但他怕大人生氣不理他了,於是就可憐兮兮地把糖放回去,只留下兩顆。

  陳仰偏開頭看河水,眼眶漲熱。

  朝簡吃完藥平復了不少,他趴下來,胳膊抵著腿部,腦袋輕碰陳仰的腦袋。

  陳仰還蹲在朝簡面前,他抹把臉,正要說話,後面傳來阿緣的聲音。

  阿緣給陳仰介紹她的表姐,說了幾句就走了。

  陳仰看著阿緣的背影,短髮變成小馬尾,她給他的感覺像是山野凋零的花草,徒留一片蕭條。

  「手上沒戴佛珠……」陳仰的視線從阿緣身上移向另一個女孩,吳玲玲。

  吳玲玲的身邊也有人,她的假髮換了一頂黑色的,長髮及腰隨風飄揚,青春貌美。可她的眼珠不停轉動,牙齒咔咔啃著指甲,整個人顯得焦慮煩躁,同時又很不安。

  陳仰懷疑吳玲玲有PTSD。

  察覺到了陳仰的目光,吳玲玲抬起了頭,一雙眼睛的眼白全紅,看著很嚇人。

  陳仰站起身和她點頭打招呼。

  吳玲玲沒有過來,她和旁邊的男孩子一起離開,手緊緊攥著對方。

  陳仰坐到木椅上面,他在這裡的家少了兩樣東西,香爐和薰香。當然,就算有,也不能用。

  這一關的審核標準就是要他們瘋。

  薰香一點,四大皆空,那還怎麼被規則玩?

  陳仰剝了兩個奶片,自己一個,朝簡一個。林書蔚從他眼前經過,他喊了聲,對方沒反應。

  現在用身體的不是林書蔚?陳仰回想了一下跟他在一起的另外幾個人,挨個喊:「阿寧?小胖?李老頭?楚肆?」

  瘦削的男人停下腳步,他回頭,眼裡無光:「我是林書蔚。」

  「他們不在。」林書蔚沿著河邊走,他看著這一路的風景,白得發青的臉上掛著笑,我的隊友們都走了,只有我一個人了,我被拋下了。

  陳仰目送林書蔚遠去,他的視野里多了一道身影,體型高大,腳步沉穩,氣質又木又冷,看起來是個行動派,目標精準,下手直擊要害,是棋局中的贏家。

  然而那人的頭髮白了大半,像是輸得一塌糊塗,連家都輸沒了。

  陳仰的內心被一股強烈的感觸充斥,他嘆氣:「錢秦也就比你大兩三歲吧,老了好多。」

  「世界一塌,人就老了。」朝簡的氣息里含著奶味。

  陳仰拍拍朝簡的手背:「我們回家吧。」

  不遠處的灰牆邊,張勁揚正在跟幾個任務者說笑,牆的另一頭,喬小姐在和帥哥調情。

  就連張琦都有熟人可以敘舊。

  陳仰一圈看下來,不免生出幾分感慨,他的老隊友也都有自己的老隊友。

  走著走著,他的身邊只有朝簡。

  陳仰跟朝簡繞過紀念館進小巷:「每次做任務都是臨時組隊的散沙隊伍,這次人太多了,散沙成了一個一個獨立的沙堆。」

  「我那次進審核區有多少人來著?你說的我忘了。」陳仰的手指擦過朝簡臉上的傷。

  朝簡道:「差不多是這個任務的一半人數。」

  「也這樣散?」陳仰說。

  朝簡從後面圈住陳仰的腰,腳步跟著他:「分成了很多小隊。」

  陳仰釋然了。分開也正常,有老隊友在,誰還會跟不熟悉的新隊友在一起。

  「鄭之覃很精明,他肯定已經猜到他和我都死過一次了,晚上他來的時候,我會提重置的事,你別動手。」陳仰說。

  朝簡的眼底驟然湧出森冷之色,他頭上的小啾啾被摸了一下,伴隨著一聲耳語:「但他要是欠打,我會和你一起打他。」

  周圍凍結的空氣重新流動了起來。

  「奇了怪了,你都不知道我左耳後的疤是怎麼回事,那鄭之覃是怎麼知道的?」陳仰轉過身跟朝簡面對面,滿臉的費解。

  朝簡面無表情地盯著陳仰,盯了一會,他忽然笑了起來:「你告訴那傢伙了,沒告訴我。」

  陳仰的頭皮瞬間就麻了,他咳嗽了兩聲清清嗓子:「哎呀,好大的醋味啊。」

  「嗯。」朝簡彎了彎腰,直勾勾地看著陳仰,腦袋低到一個可以讓他直接親到的程度,「要管我嗎,哥哥。」

  陳仰求生欲爆棚,一本正經地表態:「管啊,管,必須管。」

  「那來吧。」朝簡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