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加快速度變暗,不一會就到了深夜,明月高掛,滿天繁星。
寂靜的校園裡響著多道腳步聲,大家撓著蚊子包下樓前往食堂查線索,這裡的季節轉變得讓人措手不及,一會寒冬一會盛夏,忽冷忽熱,鐵人都能生成一層鏽,更何況是血肉之軀。
隊伍里有女孩子扛不住地得了風熱感冒,嗓子疼咳嗽。而文青是風寒感冒,大熱天的還在冷得發抖。
陳仰能體會到隊友們在任務世界生病是什麼感受,A3樓那回他也感冒發燒了,明白那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暴擊。
文青的清鼻涕就跟擦不完似的,前一秒擦掉下一秒又有,鼻子都擦紅了,整個人很憔悴。
陳仰提議道:「要不你讓靳先生背你?」
文青喉嚨癢,他拿出一個瓶子,裡面是融化的雪水:「不要,我是不會讓別人背我的。」
陳仰不假思索道:「趙元不是背過你嗎?」
文青的嘴已經張到了瓶口邊,聽到這話他卡殼一樣停住。
「阿勒……」文青就跟老殭屍醒過來似的,緩慢道,「好像是哦,你不說我都忘了。」他喝兩口雪水,「我記得校草是在更衣室里背的我,當時就我和他誒,他跟你說的啊。」
陳仰點點頭,趙元吐槽文青要讓他背,他剛背起來沒走幾步,對方又掙扎著要下來,而且反應很不正常,仿佛被人扯掉翅膀踩住頭的小鳥,發出了瀕臨死亡的尖厲叫喊。
那時候陳仰覺得趙元描繪的太誇張了,現在他覺得趙元無意間觸碰到了文青的內心世界。
從那個故事來看,文青的養父母和親生父母很有可能都沒有背過他,那次他或許是心血來潮,以演戲的方式讓趙元背自己,那種行為就像是躲在殼裡的幼蟲好奇外面的世界,鼓起勇氣伸出頭看了看,它第一次看見陽光,以為會傷到自己,嚇得拼命縮回殼裡。
陳仰找了個輕鬆的話題,說笑道:「趙元是班草吧,不是校草。」
「各花入各眼,在我看來他就是校草。」文青轉瓶子的動作一停,他歪頭看靳驍長,「靳大美人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在想明天早上吃什麼?」
「我在想,是哪個小狗說死也不要人背。」靳驍長卷著校服袖子,露出蒼白的小臂,額前捲髮亂而蓬鬆,氣質性感散漫。
「哎唷,人生在世幹嘛這麼計較,」文青嗔怪道,「就背了一小會,不超過五秒。」
陳仰瞥瞥他倆,摸了下鼻尖就逕自提速前行。
「誒,仰哥,等等我們啊,走那麼快做啥子。」文青大聲喘氣,虛得不行,他揉揉下顎一塊淤青,陰惻惻地笑了一聲。
見靳驍長看過來,文青對他嬉笑:「不准說我菜逼連個牲口都制服不了,不然翻臉哦。」
靳驍長:「陳仰看著你被踢?」
「哪能啊,」文青擺手,「他幫我呢。」
「不讓我上去,說是要自己演,結果負傷了,青青,你做再多任務都不長記性。」靳驍長抄在口袋裡的手拿出來,指間有什麼被他輕彈到空中,又穩穩落在他掌心裡,那是一枚硬幣。
它和普通的硬幣沒有兩樣,卻承載著一個悲傷的故事。
文青嘴邊的弧度掉了下去,他一共就兩枚硬幣,很早以前為了還救命之恩給了老靳一枚,之後就剩下一枚。
海水浴場那次文青預感趙元要遭殃,他覺得那麼個陽光單純的大男孩可以再走一段,便將硬幣偷偷放進對方的兜里。後來趙元保住了命,文青又把硬幣要回來了。
老靳手上的是要不回來的。文青唉聲嘆氣:「我連個子都不長,還長什麼記性,這次真的輕敵了,幸虧我有好鄰居。」
靳驍長:「待會你在廚房拿把刀。」
「哦豁,」文青正色道,「靳兄,這是青春校園不是病毒末日,拿筆不拿刀的啊。」
靳驍長道:「他哪條腿踢的你,你就把他哪條腿砍掉。」
文青:「……」
對殺人砍屍這件事格外有強迫症的靳先生勾唇:「砍兩條腿吧,整齊。」
文青:「……」
「我弱小的心靈受到了一毫米的傷害,我找我仰哥去,我要告訴他,你鼓勵誘導我幹壞事。」文青擦著鼻涕說。
靳驍長斜睨文青:「你不是說他不聖母?」
「是不聖母啊,他也討厭那牲口,但他不會希望我為了那種東西沾血,我們都不是喜歡砍砍殺殺的人,不像你,」文青哼了聲,眼睛眯了眯,臉上浮起一個古怪又邪氣的笑容,「你和他對象是一類人。」
「你覺得自己了解他多少?」靳驍長看了眼不遠處的瘦高背影。
「我知道我把後背對著他,他不會對我捅刀,這就夠了。」文青聳肩,「至於更深的了解……不了吧,栗毛的獨占欲日益增長,等他回來了絕對又是一個新的高度,我可不敢惹。」他拍拍靳驍長的胳膊,「這個任務結束後,你對老陳的印象會改觀的,我是過來人,相信我。」
文青說完就跑向陳仰,吸著鼻涕把手臂掛到他肩上:「我怎麼感覺你長高了?」
「是長了。」陳仰被勒得站不直,對於身高抽條他一點都不意外,大家的任務是在進教室的那一刻開始的。
身體回到了年少時期,時間線在走,他們在成長。
「你好像沒長。」陳仰回頭看走在後面的靳驍長,對上他那雙藍綠的眼瞳,老貓妖。
「別說了,說多了都是淚,全家都沒過一八零的。」文青晃著手裡的大半瓶雪水,「你怎麼不吃奶片,全給老靳了?」
「總共沒帶幾個進來。」陳仰說。
文青沒往下說,他怕再說下去,他這個鄰居會想起栗毛,傷心難過萎靡不振。做任務期間害相思病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個不慎就沒以後了。
察覺到幾個女生的視線,文青一隻手拿著紙巾擦鼻涕,一隻手對她們揮揮:「嗨呀,晚上好。」
「……」
楊雪邊走邊往後看:「林承業沒跟來。」
劉小容渾身發熱頭重腳輕:「管他幹什麼,那種人渣就該化學閹割。」
「割什麼,萬一他被割了心理更扭曲報復社會呢?要我說,直接死刑!」她旁邊的女生憎惡道。
「最好是扒皮凌遲!下油鍋!」有人附和。
大家過完嘴癮又回到提心弔膽的境地,眼下她們要考慮的是活命,活著,活下去,沒有什麼事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白棠和曾進,以及錢家兄弟走在一起,差不多在隊伍的尾巴上面。
曾進兩條腿打擺子:「白教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後面有腳步聲跟著我們。」
白棠一頓:「你希望是錯覺,那就是錯覺。」
曾進哆嗦了一下,所以不是錯覺?真的有……他下意識地想回頭,動作做到一半被白棠阻止。
「夜裡走在隊伍最後不要回頭。」白棠說。
曾進連忙甩下他衝到隊伍前面。
「白教授,你為他著想,他卻把你丟下了,」錢漢嘟囔,「我哥說的對,人都是自私的。」
白棠眉目清冷:「我問心無愧就好,別人怎麼樣是別人的事。」
錢漢抿抿嘴,感慨道:「有學問的人講什麼都有一股子哲學的味道。」他好奇地問,「哥,你跟白教授投緣不?你們都是學術型的,雖然一個文一個理,但文理是一家嘛,我感覺你們可以成為戰友誒。」
身邊的人沒有言語,像是心不在焉,錢漢又喊:「哥?」
錢秦停下腳步,低著頭看他。
錢漢眨巴眨巴圓溜溜的眼睛:「哥,你怎麼了?」
「沒怎麼。」錢秦摸了摸弟弟的頭髮跟臉,高掛在他身後的明月被烏雲遮住了,暗沉沉一片。
不多時,陳仰一行人從食堂後門潛了進去,他們沒有撬門。
因為門是開著的。
不鏽鋼的廚具聚集成一片光暈,像是在迎接十五個任務者的到來。陳仰找到燈的開關,猶豫著問大家:「我開燈了。」
「開吧!」吳玲玲急促喘息,閨蜜的死讓她的精神變得很不好,打個盹都夢到閨蜜說柜子里好擠,讓她幫幫自己。她很害怕閨蜜會突然出現。
陳仰把燈打開,引入眼帘的是收拾得乾淨整潔的廚房,他環顧一圈說:「那我們分頭行動吧。」
「分頭?」有女生受不了地說,「不分頭行不行?大家都一起不好嗎?」
「時間線在跳,」陳仰說了個眾所周知的信息,「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天亮了。」他看看都在用祈求的眼神看她的女孩子們,憐香惜玉的心是有的,但他的理智凌駕於朝簡以外的一切,「天一亮廚房都是員工,我們就沒法查了,只能等下一個深夜。」
「話說到這裡,有一點我不得不提醒你們,下一個深夜我們這些人不一定都在。」陳仰輕聲嘆息。
女孩子們都不笨,明白這裡很兇險,越往後越艱難,她們不再抱著僥倖的心理試圖渾水摸魚,一個個的分散開來。
陳仰走到一處放著一個個收納盒的架子前,隨手拽出一個收納盒瞧瞧,裡面是空的,盒子外面貼著寫了食材名字的標籤。
白棠過來問:「陳先生,你是不是從事的講師類的職業?」
陳仰:「?」
「剛才的情況很容易引起一片混亂哭鬧,你只說了幾句大家心裡都清楚的話就把局面化解了,你的話里真正起作用的是你的耐心和為她們著想的真誠態度,這是共情能力。」白棠深深看他,「你很會做溝通工作。」
陳仰有種被教導主任表揚的感覺,教導主任還長了一雙看地板都充滿深情的桃花眼,他撓撓眉毛清咳:「大概是跟新人們相處出來的吧。」
白棠淡笑:「我第一次做任務沒有碰到你這麼有耐心,又肯幫助新人的老任務者。」
陳仰看著白棠離開,心想有仙氣的人後腦勺都出塵,等出去了他要跟向東說說這個任務。
廚房很大,所有人都在翻找物品,王陽的屍體放置的位置指向這裡,窗外那隻眼睛的主人身上的油煙味指向這裡,王娟桌兜里的報紙和辦公紙垃圾簍里的學校內部碎文件也指向這裡。
那麼這裡就一定會有重要線索。
錢漢站在一排冷凍櫃前,他的手慢慢拉開一個冷凍櫃門,身體前傾著湊近,緊張地說:「哥,你說裡面會不會有屍體?」
錢秦將開了點縫隙的櫃門扳開,一股冷氣涌了出來。
「啊——」後面的曾進看也不看就大聲尖叫,「啊啊啊!!!」
「別叫了,沒屍體。」錢漢捂住耳朵喊。
曾進顫顫巍巍驚魂未定:「沒,沒有啊,臥槽,嚇死我了……臥槽臥槽……」
「可憐的曾同學,」文青同情道,「默念十遍臥槽,你就會明白……」他拖長了音調,飽含懸疑故事的神秘感。
曾進管不住嘴地問:「什麼?」
文青微笑:「這個世界是由臥槽組成的。」
曾進:「……」說的真對!
「要快點了,廚房搜完就搜其他地方吧。」陳仰把裝食材的塑料籃子揭開找了找就放回去,抬腳往裡面走,他看見牆上貼著一張紙,立即大步走了過去。
那是張值日表,每天會有一個人負責廚房的衛生。
「誰有紙和筆?」陳仰朝廚房喊。
「我有!」楊雪小跑著上前,她快速拉開背包,從裡面拿出紙筆遞給陳仰。
陳仰抄下值日表上的所有工作人員名單。
楊雪小聲問:「這個有用嗎?」
「有用沒用要看後面。」陳仰將筆頭上坐著個白鬍子老爺爺的原子筆還給她,溫和道,「不論是大的發現還是微不足道的發現,都要慎重對待,有時候最容易忽略的就是謎題的答案,細節很重要。」
到了高二,楊雪那身古典的氣質讓她越發出挑,她咬了咬嫣紅的唇瓣:「陳先生,我能和你組隊嗎?」
陳仰沒有調侃地說「這不是在組嗎」,而是直接道:「不能。」他輕笑,「我有搭檔。」
「果然有……」楊雪呢喃了聲,她沒有多少失落,也沒再提。
陳仰拐進一間更衣室。
後面跟著他進來的幾個女生都患上了柜子恐懼症,根本不敢碰,她們很怕櫃門自己打開,或者柜子里傳出女人的哭聲,更恐怖的是自己的求救聲!!!
平時真不該看鬼片,這會那些畫面都在她們眼前自動播放。
陳仰從前往後一個一個的摸柜子,全是關著的。
「員工們下班前都把自己的柜子鎖上了,就算裡面是不值錢的東西也屬於個人隱私。」白棠半蹲著檢查底下的一排柜子,他的話音剛落,更衣室里就響起了一聲輕響。
「嘎吱……」有個柜子被陳仰打開了。
室內流動的空氣在那一秒冰凍成冰,女生們全都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陳仰往柜子里看,他看到裡面有本《五三》,還有一本《十年高考》。
這兩本資料書在學生時代都很有名,它們出現在這個場合顯得格格不入,卻又讓陳仰有種意料之中的微妙感。
陳仰將兩本資料書拿出來,發現《五三》裡面還夾著一張只做了幾道選擇題的語文試卷,卷子和書上沒有寫班級,只寫著名字。
——常超。
「常……」陳仰快速摸出口袋裡的紙查證,值日表上確實有個人也姓常,常慶。
陳仰讓白棠把剩下的柜子都試一遍,白棠試了,整個更衣室只有放資料書的那個柜子沒有鎖。很顯然是線索提示。
開著的柜子最裡面貼著一張卡通畫——我和我的父親。
河邊有座小房子,小男孩在河裡開心地玩水,他很喜歡水的樣子,而大人在一旁看著他,手裡還拎著一個小漁網。
「這麼說,常慶是食堂員工,常超是他兒子。」更衣室門口的錢漢說,「他們是父子倆。」
白棠指了指柜子里的另外一樣東西,學生用的名牌保溫杯。
「哇哦,好奢侈,有爸的孩子像個寶。」文青嘖嘖。
柜子里的物品透露出一點,常慶很愛兒子常超。至於常超的班級,大家的心裡都有答案,只是還差確鑿的證據。
目前的線索已經累積了不少,一旦常超的班級被核實了,任務背景基本就能推理出個七七八八。
陳仰看了看語文卷子,常超做的那幾道選擇題全是錯的,他把卷子翻過去,發現背面有張畫,畫的是一個身上插滿「高考」「分數」「學歷」「工作」「收入」「房車」等多個旗子的無頭人。
哪怕沒有頭,那人依舊有種生無可戀的頹然和厭世感。
「瞧瞧這寫實派,畫畫挺有天賦。」文青難得沒有演,正兒八經地給出了一個評價,他搖頭,「就是成績太爛,卷子上的選擇題那麼簡單都不會。」
「行行出狀元啊。」錢漢忍不住替學渣說話。
文青說:「誰管你。」
「也是……」錢漢的腦袋耷拉下去。
文青瞥了眼看著弟弟發呆的錢秦,他大力嚼了嚼口香糖,吹出一個癟氣的泡泡。
「沒勁。」文青嘀咕著碰了下陳仰的肩膀。
陳仰將卷子按照摺痕疊起來,他又資料書檢查了幾遍,確定沒有其他線索就放回柜子里。
「那個常……他的東西怎麼在這啊?」劉小容的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放學來他爸這……」楊雪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吳玲玲打斷。
「你們聞到了嗎?」吳玲玲瞳孔放大,嘴唇發白。
地上的曾進爬起來:「什麼?」
「吳玲玲,你別一驚一乍的啊,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好不?」劉小容膽顫心驚。
「油煙味,」吳玲玲扯住頭上的假髮顫抖,「有油煙味!」
「什麼油煙……」劉小容的聲音猛然停住,她也聞到了那個味道!
油煙味是從外面飄進來的,夾雜著一股子熱氣騰騰的菜香。
陳仰按在櫃門上的手摩挲了兩下,通常員工下班了會把工作服脫下來放進柜子里,換成自己的衣服離開,可是這個柜子里卻沒有工作服。
這說明柜子的主人常慶還沒下班,他正在廚房忙活。可能是在給備考的兒子做夜宵。
廚房方向傳來鍋鏟不時摩擦鐵鍋的聲音,油煙味更濃了一些。
陳仰將櫃門掩上:「快走!」
大家紛紛離開更衣室,他們穿過廚房的時候不敢停也不敢亂看,一路悶頭跑了出去。
隊伍有一大半癱坐在了地上,虛脫了。
「廚師就是厲鬼!」吳玲玲紅腫的眼睛瞪著食堂,「是他殺了大雨!」
「你小點聲。」楊雪也有點神經質了。
吳玲玲壓抑著嗚咽了起來,幾個女生不是很走心地安慰她。
大家不熟,滿打滿算也才認識一天,拿出真心是不可能的,太不現實。況且她們也怕得要命,快瘋了。
陳仰捋著新鮮出爐的線索,他打算現在就去班主任的辦公室核實常超的身份,白棠看出他的心思,提議跟他一起去。
兩人剛走了三五步,濃重的夜色就變得稀薄起來,天邊出現了一抹橙白。
「天亮了。」曾進望著天空喃喃。
「是太陽下山了。」陳仰蹙緊眉心,時間跳過去了。
「曾同學,你怎麼連日出和日落都分不清。」文青把曾進說得臉紅,他蹭掉額頭的潮濕髮絲,烏黑胎記長大了一點點。
「傍晚了,又要上晚自習了呢。」文青笑著說,「祝我們好運。」
其他人:「……」
陳仰的臉色有點沉,時間線跳到了不知哪天的晚自習,那他這個時間段就不能去辦公室了,他臉上的焦慮煩躁還沒有收回去,就瞥見姜未抱著一摞作業本向他這邊走來。
「班主任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姜未經過陳仰身邊時沒有停。
陳仰問道:「現在?」
「嗯。」姜未朝著教學樓里走去。
陳仰跟大家打了招呼就跑到了班主任那。
班主任又穿回了任務開始的那身藍褂子。
陳仰推測現在是高二開學,他用餘光瞥辦公桌上的日曆,9月2號。
「暑假過得怎麼樣?」班主任吹了吹茶水。
陳仰露出一口白牙:「挺好的。」
「那你怎麼瘦了?」班主任打量他半天,「跟只猴子一樣。」
陳仰抽抽嘴:「我這不是在發育嘛。」
「我看你像是從哪上完工回來的。」班主任挖苦道,「就你這樣,怎麼還有一波接一波的小姑娘惦記你?」
陳仰:「……」哦,人設豐滿了,他嘆了口氣,「眼瞎了吧。」
「就知道貧!」班主任捧著茶杯往椅背上一靠,「高二又是一個新的起點,你得勒緊褲腰帶繼續往前走,明年就高考了,你要對得起這三年的時間。」
陳仰嘴上應聲,暗中用視線搜查辦公桌,這裡他跟白棠都找過了,沒有看見什麼班級點名冊登記表之類的東西,是不是他忽略了哪個地方沒找仔細?
「扣扣」
班主任敲了敲桌面,他用一種和藹的眼神看著陳仰:「一碼歸一碼,你期末的語文成績超過我意料,尤其是作文,值得表揚。」
陳仰的尾巴不僅沒翹起來,反而還夾緊了,他聽著覺得有點不妙。
「一會晚自習我會跟其他同學講你的作文結構,你也說說你的中心思想。」班主任道。
陳仰:「……」說可以,但你能不能先給我看看卷子,讓我知道我寫的是什麼???
有班主任在,陳仰沒能找到機會翻辦公桌,他只好先把這事放下,專心應付晚自習。
班上的座位都沒有變。四個任務者死了,他們的同桌就自己坐一張桌子,班主任並沒有調整座椅把他們湊成兩桌。
陳仰屈腿坐在桌前看書,餘光在同桌姜未和隔壁鍾齊旁邊的夏樂身上來回掃動,指望能抓捕到夏樂偷看姜未的瞬間。
講台上的班主任拿起一摞卷子道:「白棠,你把卷子發下去。」
語文課代表白棠上來拿了卷子,挨個放到同學手裡,班上只有他走路的聲音,他提著一口氣精神繃到極致。卷子被他手心的冷汗打濕,他也沒有停下來擦手。
白棠很快就發完了,沒有陳仰的。
陳仰卷子在班主任的茶杯下面,受到了獨一份的待遇。
「你們先看,」班主任道,「一會我再講。」末了又來一句,「姜未,你出來一下。」
姜未起身跟著班主任離開教室,兩人沒走遠,就在門外的走廊上面說話。
很普通的一對師生,畫面也稀鬆平常。
陳仰將打探的視線撤了回來。
班主任只找姜未聊了會就讓他回教室了。
晚上悶熱難耐,兩台電扇在轉都沒多少涼意。
文青趴在桌上睡覺,他的女同桌單手撐著頭看卷子,一隻手輕撥長馬尾。
後面的林承業將胸口抵著桌沿,他故意前傾身把臉貼得很近,幾縷秀髮從他的鼻尖掃過,他的臉上滿是陶醉。
反正被發現了就不小心翼翼地偽裝了,林承業貪婪地嗅動鼻子,試圖把女孩頭髮上的所有香氣全都吸入體內,他心中不由讚嘆,雙手下意識地摸向女孩的頭髮,但又怕她發覺,只能眯著兩隻眼睛在女孩的後背上仔細搜尋。
不一會,林承業心頭一喜,他在女孩的衣服上發現了幾根掉落的長髮!
林承業如獲珍寶,他趕緊把頭髮小心地收集起來。隨後他把頭髮放在書上,再把臉湊了上去反覆蹭著,一副極為享受的模樣。
一旁的白棠看見了林承業的動作,他手裡的筆停下來,同時臉上湧出毫不遮掩的厭惡和怒意。
林承業跟白棠對視了一眼,他無所謂地咧了咧嘴角,友善無害的外表變得面無可憎。
打我啊,你打我啊,打了我,你也完了。現在可是在上晚自習。
白棠捏緊中性筆,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壓下情緒。
片刻後,林承業摸著手裡的一根頭髮,心裡有些焦急起來,按照他的預計,手機的鬧鐘早該響了,但卻一直沒響。
怎麼回事?
林承業的泛起一絲疑慮,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把響鈴的時間調好,然而就在這時……
「鈴……」一陣鬧鈴聲乍然的響起。
響了!林承業心頭大喜,他看向文青的位置。
文青從臂彎里抬起頭,看起來一副茫然的神情。
林承業豎起書躲在後面,扭曲著一張臉無聲大笑,他偷偷從藏手機的地方將手機拿了回來,為的是執行一個計劃。
當他知道今晚的晚自習時間不會跳以後,他就定好鬧鐘再將手機藏進文青的桌兜裡面,到時間就響。
林承業等啊等,終於等到了。不怪他,要怪就怪文青自己。
我已經坐完牢出來了,為什麼還不放過我!我犯的罪關你什麼事啊!拆穿我是吧,好啊,我讓你拆穿我!林承業捂住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他把書拿下來一點,看見文青湊在桌兜前一副很慌的模樣,頭上仿佛冒出點點冷汗。
文青越急,林承業越是解氣,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對方死亡的樣子了。
文青似是想到了什麼,他霍然轉身,目光死死瞪著林承業,眼裡流出不甘的恨意和絕望。
林承業沒想到文青這麼快就把事情猜透了,不過可惜!一切都晚了,文青死定了!
手機鈴聲已經打擾了所有人,就算文青知道是他做的手腳也沒用,死亡馬上就會降臨,文青已經沒有機會了。
一陣陰風吹進教室,不少人都打了個冷顫。
鈴聲還在響。
前排的陳仰見班主任從講台上面走下來,他也往後看,班上的其他人都看著……
林承業捂嘴憋笑的動作僵住,怎麼都在看我?他呆滯地看向文青。
文青眼裡的恨意絕望早就不見了,他像是剛結束一場演出,還沉浸其中意猶未盡。
「智障。」文青興奮地用嘴型說,「biu,你死了。」
班主任停在白棠桌前,眼睛瞪著林承業:「你不學不要耽誤別人!」
林承業的臉色刷地煞白,鈴聲是從他自己的桌兜里發出來的?!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精神崩潰地把手伸進桌兜里,下一刻他的呼吸停了下來。
是手機,真的是手機!他自己的!怎麼會這樣?!
鈴聲已經不響了,林承業卻面如死灰,他跟文青的座位是前後桌,鈴聲設置到最大乍一聽是聽不出位置的,再加上他光顧著……
「鈴……」鈴聲又響了。
林承業猛地一抖,他只設了一次鬧鈴,響過了不可能再響!
恐懼猶如一把刀,直接從林承業的頭頂心劈了下來,他想扔掉手機,卻在大腦空白之下將它拿了出來。
手機屏幕是亮著的,上面是他的黑白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