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看到「8」的第一反應是,壞了,要重簽,第二個反應是,這可能是提示。
既然是提示,就不會影響到這個件的簽收,陳仰的手指蹭了上去,那個數字沒了,他繃著的背肌一松。
雙門冰箱估計是西裝男老婆的心愿,這是他的報酬。
陳仰回憶202的片段,夫妻倆要換冰箱,妻子想買雙門的,丈夫可能覺得沒必要,兩人吵了一架,妻子離家出走不幸死在了外面。丈夫在家等電話,後悔不該為了那麼點小事吵架,不知道妻子的鬼魂回來了就在他身邊。
「那麼點小事」通常都是事後平靜下來的定義,爭吵過程中可不會那麼認為。
吵架也正常,生活就是磕磕絆絆著過的,然而意外總是來得猝不及防,有些離別是死別。
陳仰的心念停在這,門裡傳出西裝男的悽厲哭聲,警方找到他老婆……的屍體了。
門突然打開,西裝男滿臉淚水地跑了出來,他似是看不見門口的兩人,跌撞著往樓下跑,失足摔了下去。
陳仰眼睜睜看著西裝滿扭曲著身體慢慢站起來,頭破血流地繼續下樓,走著走著他就恢復成了沒摔之前的樣子。只是臉色發青,瞳孔放大。
而他老婆一直在他身邊跟著他。
陳仰起先還以為是冰箱凍屍,沒想到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他看著形影不離的夫妻倆,一把扣住了朝簡的手。
朝簡失血的唇輕動,他冰涼的指尖漸漸被一股濕熱纏上,連帶著他整個身體都暖和了起來,也潮潮的,像冬天躲在被窩裡。
時間在冷麵無情地流逝著,陳仰拉住朝簡下樓:「8提示什麼?這棟居民樓有我們看不見的第八層?」他說著打了個冷顫,鬼故事裡有這樣的情節,挺恐怖的。老套又恐怖。
「天台算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第八層?」陳仰自顧自地說,「不過天台即便藏著任務的真相,我們也沒辦法貿然上去,除非有快遞要送到那。」
目前他們連第七層都沒去過。
陳仰的眼前浮現出那個穿著漢服,腳上戴了串不響的鈴鐺,臉被砸得稀爛的小女孩。
602的大爺說樓上沒孩子。兩種可能,一種是,小孩是樓下哪戶人家的,還有種可能是,大爺在世的時候七樓的確沒小孩,後來才有的。
陳仰感覺四周陰風陣陣,像是有無數鬼魂在哭。樓里有多個時間點,多個時空,平行空間一樣,那些生離死別悲歡離合全部聚集在了這裡。
二樓到一樓的拐角處,陳仰看了看牆體,據小襄透露,厲鬼就是從這片區域出來的。
陳仰把手放上去,觸及的不是皮膚,是普通的牆面,沒刷過石灰,很粗糙,他將手收回來放到鼻子前面聞了聞,水泥的味道。
厲鬼的屍體真的被砌進了這裡?還是說,他只是在附近蹲點,逮捕送完快遞下樓的快遞員而已……
陳仰定了定神,厲鬼隨時都會現身,他在這思考什麼,先出去再說!
朝簡一言不發地被陳仰牽下樓,他們身後是詭譎陰魂和鮮紅血跡,身前是微風和陽光。
陳仰再次聽到了風聲里的溫柔纏綿。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體會他沒有心悸沒有落荒而逃,只覺得像這樣跟朝簡一起活著真好。
——只有活著,活下去,才有一切可能。
「我包紮的鬆了點,血止不住。」陳仰鬆開朝簡的手說,「我得把你的紗布拆開,重新包一次。」他匆匆下台階,迎上隊友們關切的目光,心裡頭熱烘烘的,「阿緣給的紗布還有一塊,我撕細一些,壓著你的傷口纏緊……也怪我,第一次怕包太緊傷口壞死,沒太敢收力……」
「不用了。」朝簡低語。
「怎麼不用,你要等血慢慢流干?」陳仰後半句話被攔截,他回頭,臉又冷又沉,「任務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完成。」他深呼吸壓下心頭的焦慮無力,「你這樣,向東也這樣,都在乾耗生命……」
朝簡一個闊步從陳仰背後上來,跟他並肩:「快了。」
陳仰反駁的話剛要蹦出來就滯住了,現在主線已經出來了,是快了。
「我還是要給你重新包紮一下,」陳仰無意識地不用拒絕道,「不准再說不用!」
後知後覺自己的莫名強勢,陳仰飛快掀了掀眼皮瞥向朝簡,發現他怔怔看著自己,一動不動沒反應,像是被人點了穴。
陳仰以為朝簡頭一回被人用這樣的語氣對待,傻了,他輕聲道:「我在跟你商量,血這麼流下去不是事,我也知道把紗布拆開你會很疼,但是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你忍一忍……」
話沒說完就被抱住了。
鳳梨過來時,陳仰把朝簡拉開,用其他人都能聽見的音量說了這一趟的收穫。
「通告?」鳳梨一頭霧水,「這是怎麼推理出來的?」
阿緣給他看自己手機上的備忘錄筆記。
【第一個死了的楊沛嘴裡塞滿了碎紙片,101的老奶奶提醒不要再進來送快遞了。】
【之後是602的大爺暗示,送完快遞趕緊離開。他兒子給的信息是,送快遞的時候上下樓輕點,不要大喊大叫,會被發現→說明不能製造大動靜,那會驚動抓快遞員的厲鬼。】
【再後來,201的史一升在日記里透露,住在這有一點不方便,樓里禁止快遞送貨上門→由此推斷出厲鬼的身份是物業。】
【這次武慶的屍體變成紙貼在牆上→物業,紙,牆上→通告。】
阿緣用眼神說,就這樣,很簡單啊。
鳳梨看她的筆記,每個字都認識,組合在一起就撞得他腦細胞四處亂竄,他抓了抓軟趴趴的頭髮,蹲下來畫圈圈。
「能明白了嗎?」向東敲他露在外面的那節腳踝,「再嚼爛就沒味道了,能不能稍微動點腦?」
「在動在動。」鳳梨又鬱悶又喪氣,阿緣跟他一樣都是新人,卻在各方面碾壓他,完完全全的碾壓,好沒臉啊。
鳳梨是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藏不住自己的心思,向東看得頭疼,小屁孩怎麼這麼容易失去鬥志。虧得這個任務沒幻境,否則早沒命了。
向東踢鳳梨一腳:「喪個屁,你不是一直沒皮沒臉嗎?多大點事!」
平時鳳梨聽老大這麼說,他會嘿嘿嘿笑著耍嘴皮。現在受到環境跟經歷的影響,鳳梨感覺這話就跟鬼故事似的,他神經兮兮地摸了摸臉,還抓了好幾下,抓紅都沒知覺。
向東黑著臉爆了句粗口,要是大家都能活著出去的話,得找陳白菜要點薰香給小梨子熏熏。他不怕朝瘋子阻攔,陳白菜還欠他一個人情。
「8不出意外是指天台。」向東昏昏沉沉地掐了掐青紫的鼻樑,「也就是七樓上面那層。」他媽得,這一波快件送完他們還得待在這,他們要去頂樓,去天台。
鳳梨不懂:「那為什麼不直接寫『天台』這兩個字?」
「你怎麼不問,為什麼一樓貼任務背景的告示,寫明厲鬼跟快遞員,以及業主之間的種種?」向東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
鳳梨跑去找他仰哥求安慰,得到的回答是:你東哥是為了你的以後考慮,做任務可以依賴別人,卻不能一直依賴,你你確實要多動動腦子。
他仰哥並不是時刻都溫和友愛,也有嚴厲的時候。
第三個大件是302的,抓鬮的人只有鳳梨跟阿緣。鳳梨抓到了單號,他記得302的門上插著鑰匙,現在不知道有沒有拔掉。
302的快件雖然沒有陳仰跟朝簡搬的那個大,卻也挺沉的。
鳳梨的體型是瘦的,但他不是不健康的那種瘦,他有勁,麻煩的是,他跟老大要搬的紙箱沒有抓扣的地方,不太好拿。
時間不多了。向東抽完最後一口煙,吐掉菸頭用鞋底一碾:「走吧。」
鳳梨像陳仰那樣走在前面,倒著走,兩隻手托在紙箱下面:「老大,你不行了就跟我說,我們立馬停下來。」
「走你的。」向東的舉止上看不出什麼虛弱感,只是沒走幾步呼吸就開始紊亂。
鳳梨一顆心蹦到了嗓子眼。
陳仰停下給朝簡拆紗布的動作,揚聲喊道:「只要別搞出大動靜,搬快遞上樓的過程中是安全的,要擔心的是到了三樓以後和出來之前。」
「老子還能不知道?!一會老子就出來了!」向東啞著聲音吼了句,腳步一晃,「梨子,走!」
「東哥啊,我說真的,你頭暈了一定要說,別逞強,不是說當老大的就不能弱,沒那個道理……」鳳梨的話聲停住,他看著走來的高挑女孩,看她短髮輕揚,眉眼清亮。
「噗通」「噗通」鳳梨聞到了漫山野草的味道,他知道這不是愛情,不是心動,這是對蓬勃生命力的吸引。
阿緣站在鳳梨面前,將腕部的佛珠脫下來,遞過去道:「這個借你。」
鳳梨呆住了:「為,為,為什麼……」
「你看了不下十遍。」阿緣直爽道,「你想要跟我借,我願意,借你了。」
鳳梨的臉「騰」地一紅,老大的狀況很差,他擔心他們會不順,就對阿緣開過光的佛珠動了小心思,他確實偷偷看了很多次,想借來戴戴,只是不好意思提,也覺得很沒道理。
那佛珠和他的保命符指甲刀一樣,意義非凡,他實在是沒有那個厚臉皮跟阿緣說「能不能把你的佛珠借給我戴一會」。
鳳梨做夢都想不到阿緣會主動說要借給他。
「你真要借我戴?」鳳梨暫時把快件放下來,撓著頭說,「我出不來就沒辦法……」
「那你就出來還我。」阿緣打斷道。
「姐,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姐!」鳳梨的眼淚刷一下就掉下來了,還哭出了個鼻涕泡。
阿緣:「……」
向東:「……」真他媽丟人。
阿緣坐回原來的地方,看手機計算時間。
林書蔚靠過來,手肘抵著腿部,雙手托腮,聲音脆脆的:「姐妹,據我分析,頭被暴擊走路都成問題,更不可能扛重物爬樓梯,那個大帥哥全靠比普通人要強的意志在撐,他們爬樓肯定要時不時歇一會,也許他們出來的時候,這一輪的時間就結束了。」
阿緣看著一個男的用偏女性的聲音喊她姐妹,她沒露出讓人尷尬的表情,只是問道:「那我們會怎樣?」
「直接任務失敗。」林書蔚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阿緣把手機放懷裡,雙手交握:「這麼兇殘的嗎……」
林書蔚一張消瘦的臉湊近:「姐妹,我看得出來你心裡很慌,那你怎麼還不哭?」
「我為什麼要哭?」阿緣反問。
林書蔚一怔,他嬉笑:「也是啦,哭沒用,我早就說了,小胖不聽,他每次都是哇哇哭。」下一秒他的聲音就從女聲變成男低音,「我叫楚肆。」
阿緣沒有反應過來就聽他道:「你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叫我一聲四哥。」
她還沒說話,林書蔚便沖她靦腆地笑了笑:「四哥很少對誰表現出這麼明顯的欣賞。」
阿緣明白這是林書蔚。明明他才是身體的主人,可他出來的時候卻不多,似乎比起應付這個世界,他更喜歡躲在那幾個人後面。
一樣米養百樣人,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人生閱歷。阿緣沒有立場評論,她只希望自己腳下的軌跡不要因為身份號崩壞,任務要做,生活也要有,夢想更不能放棄。
林書蔚從阿緣身上感受到了源源不斷的正能量,他心頭震撼,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快要溢出來的羨慕。真好啊。
進了居民樓,鳳梨把佛珠戴在了老大手上,強行戴的。
向東不信命,不信佛,只信自己。但他沒把佛珠扔掉,不然小梨子能念個沒完,他現在話都不想說,怕一張口就吐血。
鳳梨正對著老大抬快件,時刻提防他昏厥,兩人一路走走停停地到了三樓。
「門上的鑰匙沒了。」鳳梨捂著嘴讓自己的喘氣聲小一點。
向東站不住地靠著牆壁坐下來,臉白得跟鬼一樣,眼皮撐不起來,他滿口血腥地低罵了幾句:「梨子,速度點,敲門。」
鳳梨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平息一點,輕輕敲了敲門,貼著門壓低聲音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裡面沒動靜,鳳梨頻頻回頭往樓梯那裡看:「東哥,會不會沒人?」
「不會。」向東的氣息虛弱,「再敲。」他又說,「別踢,只敲。」
鳳梨擦擦腦門的冷汗,收件人關係到他的生死,他哪兒敢踢門啊。又敲了幾下,鳳梨背後的汗毛毫無預兆地豎了起來,他預感到什麼,手腳僵硬一動不動。
一片死寂中響起向東的聲音:「您好。」
鳳梨聽到老大的聲音才敢睜眼往後看,一個男人拎著一袋水果站在樓道里。鳳梨大驚,這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發現老大要倒,鳳梨一把扶住,他在那人看過來時,擠出一個笑容:「你好你好,我們是送快遞的。」
「這麼快就到了啊,挺快的,我還以為明天才能到。」男人走到門口,嘴裡嘀咕,「我怎麼把鑰匙忘拔了。」
鳳梨嗖地扭頭,門上真的插著鑰匙!
時空變了。鳳梨意識到這點,心裡突突突亂跳,身體緊緊貼著老大。
向東的額發被冷汗浸濕,他單手按在唇邊低咳了一聲,充血的眼睛往男人那看。體型瘦高,穿深黑色工作服,面容疲憊,像是剛下班。
男人擰著鑰匙打開門,他把水果放鞋柜上面,轉身道:「這麼大的快遞搬上來一定很累吧,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不麻煩。」鳳梨說,「需要我們幫您把快遞抬進去嗎?」
男人笑著擺手:「不用的,我自己來就行。」
「那您簽收一下。」鳳梨給他筆。
男人利落地寫上名字,將筆遞還給他:「你看看,是不是這樣就可以了?」
「可以了。」鳳梨瞥瞥單子上的簽字,何先生,他把單子收起來,「那您忙。」
「誒。」男人笑容親切,「慢走啊。」
鳳梨拉了拉老大的手臂,走了啊。
向東的餘光往門裡斜去,他看見鞋柜上有一疊安全知識相關的傳單,還有個工作證。
鳳梨沿著老大的視線偷瞄,他無聲驚叫,物業!是物業!302的戶主何先生就是樓里那個……
「慢走啊。」男人又打招呼,待人處事溫和有禮,沒什麼脾氣很好說話的樣子。
鳳梨既恐懼又不解,這個物業對快遞員很客氣,也知道快遞這一行的不容易,並不討厭這個群體啊。
「咳!」向東咳嗽著往鳳梨身上一靠,嘴唇烏青,「走。」
鳳梨回過神來,趕忙抖著手扶老大下樓。
朝簡脖子上那麼一圈掐痕,手也爛了,血一直止不住。而老大的頭部跟臉非常慘烈,鼻腔外圍跟嘴邊都有乾涸的血跡。戶主卻好像看不見快遞員的傷。
向東被鳳梨攙扶著下樓梯,他們走到三樓下二樓的樓道里時,同一時間感應到什麼往後看。
瘦高男人站在三樓的樓梯口,臉還是那張臉,只是不再掛著和氣的笑容,他往下伸頭,冷冷俯視過來。
媽得!向東咬牙:「快走!」
鳳梨驚恐萬分,時空又變了,現在的那個物業對快遞員憎惡至極,那眼神恨不得把他們剁碎了一口一口吃掉。
樓道里響著粗重的喘息聲和極力放輕的腳步聲。鳳梨個子矮,背不起向東,只能攙扶,他滿頭大汗心跳如雷,曾經在街頭躲刀棍的慌張跟這個沒法比。
一樓出口的亮光在鳳梨的視野里出現,他眨了下眼睛,汗珠從眼皮上滾落,視線模糊了一瞬又變得清晰。
快了!就在前面!馬上就能出去了!
一股森冷恐駭的氣息正在逼近,鳳梨不敢再回頭,他哆嗦著,腿軟的要帶著向東一起往下摔。
向東在危急關頭將他撈起來:「踮起腳跑!快點!」
鳳梨把舌頭咬得鮮血淋漓才克服住求生的本能一個人逃跑,他繼續攥緊老大的胳膊,以最快的速度往一樓出口處沖。
向東的眼前一陣陣發黑,頭部的劇痛讓他整張臉變得扭曲。
「老大,你振作……」鳳梨的氣聲還沒說完,他往後瞥的眼角瞥到什麼,整張臉煞白。
追下樓的男人手裡提著一把血淋淋的斧頭!
這個時間點的他還不是鬼,是對快遞員無差別殺害的殺人犯?!
鳳梨的腦子裡是空白的,不知道該慶幸還是絕望,他只知道絕不能發出大動靜招惹牆裡的厲鬼。不然到時候就真的完了。
對著人還能躲一躲拼一拼,面對厲鬼只能等死。
快點!再快點!鳳梨攙著向東衝下一樓,向東腳步虛軟地往前栽去。
鳳梨要扶向東,卻被他用盡全力往前一推:「走!」
提著斧頭的男人已經逼近,他身上的血腥味重得像是剛從屠宰場過來的。
鳳梨站在距離出口只有幾步距離的地方,一滴一滴血珠在他瞪大的眼瞳里晃過去,往下滴落,他想撲過去保護倒在斧頭底下的老大,身體卻被本能控制住了不聽他使喚。
電光石火之間,一道人影從外面衝進來,猛地將向東從斧頭下面拖走,大力又利索地把他往背上一撈,拔腿就跑!
鳳梨傻愣著,直到一陣裹著鋒銳之氣的風從他身邊刮過,伴隨著一句充滿震懾力的「跟上」,他才找回身體的支配權,抬腳跟著跑了出去。
向東是被扇醒的,他撐開沉重的眼皮,嘆息著看向近在眼前的那張臉:「陳白菜,你怎麼也下地獄了?」
「下個屁,我妹在天堂等我呢,我就是死了也是去那。」陳仰往旁邊一癱,大口大口喘氣,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他抽搐的小腿摩挲,他動了動:「沒事。」
朝簡垂著眼眸,看不清眼底有什麼。
陳仰有點怕朝簡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這時候發作,他快速剝了個奶片。本想遞過去的,結果直接餵到了對方嘴裡。
朝簡愣怔地含著奶片,周身的寒氣有所緩解。
陳仰以大字型的姿勢躺在地上,任由朝簡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向東渾身無力起不來,他側躺著面向陳仰:「怎麼跑進去了?不是不行嗎?」
「剛想到的漏洞。」陳仰說,「提示是,不准快遞員進這棟居民樓,厲鬼抓殺快遞員。」他頓了頓,「只要進樓的時候不帶著包裹,那就不是快遞員的身份。」
給各個住戶送包裹是為了他們收集線索,但包裹本身卻是陷阱,誤導,限制著他們的行動範圍,導致他們每次只敢去收件人所在的那一層樓,上面都不敢去。
而且次次只有送快遞的人進出,其他人全在外面等,要是送快遞的人死在裡面,那條線就斷了。
向東聽完陳仰說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憋了一肚子髒話:「這漏洞是他告訴你的?
陳仰說:「我自己想的。」
向東的心裡好受了一點,他寧願挨斧頭,也不要對朝簡道謝。
「幸虧你們沒驚動厲鬼,不然我衝進去也只能給你收屍。」陳仰心有餘悸。
向東推了一把深陷在自我譴責情緒里的鳳梨:「交單子去。」
「老大,我……」鳳梨剛開了個頭就有一串佛珠落到了他懷裡,他聽老大說,「把這個還給人家,知道要說點什麼吧?」
「知道。」鳳梨吸吸鼻子,「那我去了。」
向東跟陳仰透露了302相關,他眯起眼睛回憶著:「當時那傢伙朝我舉斧頭的時候,我好像聞到了一股味道。」
陳仰的心底蹦出一個想法,他脫口而出:「油漆味?」
向東雙眼一瞪:「對!就是那玩意!
陳仰摸口袋拿煙盒,根據現有的線索來看,302的何先生是物業,厲鬼,也就是101老奶奶口中給她網購的小何。
301曹桂芳暗示的油漆是厲鬼身上的。
202的線索是「8」。
陳仰從煙盒裡拔根煙咬住,現在這一輪還剩一個快件,他想知道送完後會怎樣,中年快遞員還拉不拉快遞過來。要是不再有快遞,他們就一起去天台。
這是披著個人任務皮的團體任務,太講究合作了。
陳仰一根煙剛點燃,林書蔚就已經跟阿緣匆匆抬著包裹進了居民樓,二十分鐘時間快走到頭了,他們必須抓緊。
最後一個包裹的收件人是501的。
之前武慶給502送過快遞,他透露說當時等502住戶開門的時候,感覺後面有雙眼睛在看他。
但501的門是關著的,門口有幾袋放了很久的垃圾。
阿緣一邊咀嚼著武慶留的信息,一邊和林書蔚一起抬快遞箱,她從他的言行舉止里得知他是楚肆。一樣的相貌一樣的體格,卻能給人一種安全感,氣質都變了,冷冽凌人。
上樓的途中沒危險,阿緣跟林書蔚就在不發出大響動的基礎下提起了速度,留給他們的時間太少,死神的刀已經架在了他們的脖子上面。
一到五樓,林書蔚就騰開手敲門:「送快遞的,開一下門。」
阿緣忽然往貓眼那看,她有種不舒服的感覺,門裡面像是有雙眼在透過貓眼瞪他們。
林書蔚走過去,彎腰低頭,他將一隻眼睛對著門上的小孔。
「你這樣會恐嚇到裡面的……」阿緣話說到一半,門從裡面開了,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神情戒備地看著他們,「快遞呢?」
「在這。」阿緣拍拍大紙箱。
女人要把紙箱往裡面拖,可她拖不動,她瘦得皮包骨,臉色乾燥泛黃,眼下有一片深重的青黑色,看起來極度缺少睡眠。
「姐姐,要不我們幫你弄進去?」阿緣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笑得陽光燦爛,很有親和力。
女人看了看她的笑臉,繃著的肩膀軟下來一點,遲疑了一會說:「那行吧。」
阿緣跟林書蔚前腳把紙箱弄進屋,那女人後腳就將門關上了,她關得飛快,好似關慢一點就會被洪水猛獸盯上。
女人把門關上以後沒送手,她推了推門,摸一下門鎖,又推推,摸門鎖,再去推門,摸門鎖……
阿緣目睹女人一刻不停地重複了六七遍,她的眼角抽了抽,腳步往客廳方向挪了挪,發現窗戶都是關著的,屋裡的空氣極度渾濁。
有幾隻小黑蟲飛到了阿緣的臉上,她快速抹掉,偏頭去看林書蔚。
「女士,快遞給你放這了,麻煩你在單子上籤個字。」林書蔚拿出紙跟單子,冷淡道。
「你們快遞員都是用扔的,我得先拆開看看,裡面的東西要是壞了,我就拒收。」女人把散亂的長髮往後撥,「你們在這等著,我去找剪刀。」她徒然發出細尖的叫聲,「別開門!」
阿緣嚇一跳,501的女住戶疑神疑鬼,精神狀態很差,很像是以前受到過驚嚇。她閉著一隻眼睛往貓眼那湊,看到的是對面的502。
樓道里有些昏暗,貓眼看的時候挺瘮人的,阿緣有種隨時都能看見一張人臉的驚悚感。
女人進了房間,遲遲沒出來。
阿緣跟林書蔚對視一眼,耳邊是滴答滴答的聲響,牆上的時鐘在走。
「不行了,我們再不下樓就完了。」阿緣捏緊口袋裡的手機,可是他們還不能下樓,因為單子沒簽收。沒有客戶簽字的單子,他們下樓也是任務失敗。
林書蔚大步穿過客廳推開房門,裡面沒人,只有一台電腦在開著,桌上跟桌下堆滿了各種垃圾,床上也是凌亂不堪。
女人不僅長時間沒好好睡過,也像是長時間沒出過門的樣子。
「人去哪了?」跟過去的阿緣心裡發慌,她突然抓住了林書蔚的衣服,眼睛驚愕地瞪著一個方向。
客廳的窗戶不是關著的嗎,怎麼現在打開了?誰開的?沒看到那個女人去開……阿緣看到了什麼,心跳跟呼吸都驟然一停。
有一雙腳緩緩從窗戶外面伸了進來,接著是兩條腿,腰,上半身,長頭髮……
那女人正在一點點倒著往窗戶里爬。
像是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