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東面容蒼白地躺在台階上,呼吸里的血腥味很重,臉青腫,頭又疼又暈,他靠著咒罵朝瘋批才沒昏死。
不多時,向東霍然睜眼,側頭看向居民樓出入口。鳳梨奄奄一息地從裡面爬了出來。
向東撐著地面起來,又躺了回去,腦子裡像有一片血海在晃蕩。
老槐樹底下的陳仰幾個大步衝上台階,一把撈起鳳梨。
「仰哥,我……嘔……」鳳梨吐了陳仰一身。
陳仰沒在意身前的嘔吐物,他把鳳梨扶到向東那裡:「你給做做心理輔導。」
向東不置可否:「輔什麼導,大孩子了,懂得陽光總在風雨後。」
嘴上這麼說,手卻把鳳梨接了過來。
鳳梨經歷過極大的恐懼,胃裡一陣陣的犯噁心,他趴在台階上抽搐著吐得肝腸寸斷,毫無一絲平日裡的朝氣。
陳仰知道現在不是詢問的時候,他欲要返回老槐樹下拿紙巾擦衣服,就見朝簡拎著他的背包走近,面色布滿陰煞之氣。
鳳梨嚇得吐嗆到了,狼狽又可憐地往向東身後縮。
向東順順他的後背:「人在受驚過度的情況下會通過嘔吐減輕負擔,這是常識,我家小梨子不是故意的。」
鳳梨暈暈乎乎,有那樣的常識嗎?怎麼突然感覺高中沒畢業的老大懂很多的樣子。他的後腦勺被老大一把扣住,將他掛著眼淚的臉轉向陳仰。
「但你把你仰哥的衣服吐得髒兮兮的。」向東說,「你應該道個歉。」
鳳梨擦擦嘴站起來,對著陳仰企鵝鞠躬:「仰哥,騷瑞。」
陳仰擺手,視線落在抽紙巾的朝簡身上:「你別管了,我自己來吧。」
朝簡拿著紙巾擦上去。
陳仰僵著後背站在台階上面,看著底下一層台階上的朝簡,入眼是他垂搭著的密密長長睫毛。
這是陳仰印象里第一次和朝簡平視,他的思緒有點飄。
「你想不想談戀愛?」
「想。」
「你喜歡什麼樣的?」
「腰軟的。」
「沒了?」
「腿好看。」
「長相呢?」
「我喜歡的。」
陳仰的腦中浮現出那個記憶片段,他默默看了看自己的腰和腿,窘得臉一熱,耳邊又迴響起當初的對話。
——你這個條件,很好找到理想的對象。
——我的生活圈只有你。
陳仰臉上的熱度退去,眼神迷茫了起來,可能是選擇性失憶的後遺症吧,他的記性是飄忽不定的,時好時壞,能記住的遠遠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多。
每個任務的規則他都記憶深刻,而現實世界生活上的他就不行了,越細碎零散就越會忽略遺忘。那場談話是幾個月前的了,他竟然還沒忘記。
陳仰在想他忘了多少。
朝簡又在謀劃什麼,等待什麼,以及……為什麼恨他?
陳仰想著想著,他看見了隔在他跟朝簡之間的東西,那是秘密和隱瞞,太多了。
一絲濕意將陳仰的思緒拉扯了回來,他發現身前那些粘膩發酸的嘔吐物都被朝簡一點點擦掉了。
朝簡現在用的是濕紙巾,被反覆擦拭的布料已經濕了,貼上陳仰的皮膚,冰冰涼涼的。
胸前的一小塊布料微微拱了起來,陳仰倒吸一口氣。
朝簡繼續擦。
拱起的弧度漸漸變大,陳仰猛地抓住朝簡的手:「別擦了。」
「髒。」朝簡繃著下顎。
陳仰輕喘著瞪他:「可以了!」
「不可以。」朝簡接著擦那塊布料,神色漫不經心,動作卻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偏執,他在瘋狂克制著什麼,指尖輕抖,氣息壓得很沉。
陳仰的目光從朝簡泛著血色的眼角上面瞥過,想要推開他的手頓了頓,放了下來。陳仰咬著牙閉上眼睛,試圖梳理線索轉移注意力。
第九個包裹被丟到了地上。
抓鬮的任務者只有兩個,小襄是其中之一,她為了避嫌就讓阿緣來負責寫單號。
阿緣速度揉好紙團,小襄抓起一個打開,然後就去拿包裹。
武慶被曬得眼睛睜不開:「幾零幾啊?」
阿緣說:「看不清。」
看不清是什麼意思?任務難度加大了?聽到這句話的大家都湊了過去。
陳仰手裡拿著朝簡給的紙巾,蓋在胸前潮濕的布料上面,抓起來捏著輕輕磨搓,吸著上面的水跡,他打量著第九個包裹。單子皺巴巴的,像是淋過雨,收件人那裡爛掉了,地址欄有三個模糊不情的數字。
「1?」武慶揉揉眼睛,他努力跟上年輕人的思維,「一樓的101門牌號都變黑了,不會是101,那就是102?」
「老弟,不是1吧,」林書蔚顫悠悠的手指向第一個數字旁邊,」你看這裡,像不像有筆跡?」
武慶聽著他蒼老的聲音,渾身發毛:「啊?啥?」
林書蔚挑唇,冷然一笑:「4。」
「書蔚,去樹蔭下,我要曬死了。」他嘟嘟嘴,用手擋在眼前,起身離開。
「阿寧,老槐樹那裡的蟬在叫個不停,我有點怕。」林書蔚白著臉,腳步猶疑。
「蟬而已,還能吃了你不成?男子漢堅強點。」
「……」
鳳梨搓了搓雞皮疙瘩,膽小軟弱的那個才是真正的林書蔚,其他幾個和他一路同行,他們是一體的。
如果拋開悲劇的部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林書蔚那樣挺好的。無論是順境逆境,安全還是兇險,都有人陪著他。
鳳梨想到自己一個人在樓道里承受的絕望跟恐懼,溺水感再次襲來,他抖動著嘔酸水。
寬大的手掌拍上他的後背,力道絕對不輕柔,掌心卻是絕對的溫暖。
鳳梨吸吸鼻子,還好他有老大。
「第一個數字是「4」的話,後面兩個要麼是01,要麼是02。」武慶說,「我覺得像401。」
鳳梨瞅了瞅:「我看著哪個都像。」
小襄望向陳仰,她擺明了想要靠票數來定。
陳仰:「402。」
向東:「401。」
陳仰的手肘碰了碰身邊的人,聽他道:「402。」
阿緣:「402。」
402的票數最多,小襄再次去看快遞,在發皺泛舊浸爛的紙上,那一排單號清晰得十分突兀。小襄很清楚她多猶豫一秒,朝簡的時間就少一秒,她必須儘可能地把自己的時間縮短。
選擇賭一把吧,去402。
小襄脫掉走路很響的高跟鞋,赤著腳往居民樓里走。
陳仰說:「快遞員送快遞的時候沒有打赤腳的。」
小襄頓住,她準備把高跟鞋穿回去,阿緣阻攔道:「我跟你換吧。」
阿緣說著就很利索地脫下了腳上的黃白色運動鞋,拎給小襄:「38碼的,你可以穿。」
「謝謝。」小襄快速穿運動鞋,欠人情了,這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她來說,不是好事。
「對了,402我剛送過。」鳳梨吐掉嘴裡的漱口水,「小襄姐你先別走!我有發現!」
小襄停下腳步回頭:「你說。」
鳳梨斷斷續續說了402的情況,那裡面有三個工人在裝修,客戶張明是其中一個工人,
「裝修沒聲音?」小襄沉著思索,「切割了吧。」
鳳梨傻了:「切割?」
「聲音切到其他時空跟時間點的402去了,錯亂了。」小襄說著就進了樓。
鳳梨用一根食指撓著毛茸茸的頭髮:「東哥,我感覺我懂了,又感覺沒懂。」
「不重要。」向東扳開他夾在一起的腿,「尿褲子了?」
鳳梨的臉皮一紅:「在樓里尿了一點點。」他也是頭一次知道,傳說中的被鬼嚇失禁是可以實現的,並不誇張。
「很黃。」向東客觀評價。
「上午沒怎么喝水……」鳳梨抓狂,「這不是重點啊老大,重點是我活著出來了!」
向東毫不留情地潑他冷水:「暫時而已。」
鳳梨扁嘴。向東嫌棄地嘖道:「行了行了,做得很好,我們小梨子最棒了,是東街的驕傲,東街以你為榮。」
「過了過了。」鳳梨非常矯作地擺了擺手,他得瑟了半秒就垮下肩膀,磕磕巴巴告訴老大,「我發現402的異常就慌了,下樓的時候忘了不能製造大動靜,蹬蹬瞪往下跑。」
向東很少有的沒嘲笑,眼裡流露出一兩分溫和:「嗯,然後呢?」
「然後鬼就出來了,我很明顯感覺到了。」鳳梨狠狠打了個抖,那味道很臭,他像是被人按進了一大塊腐爛生蛆的豬肉裡面,蛆還往他的臉上爬,往他的口鼻里鑽。畢生難忘。
向東見鳳梨又吐了,他遞過去水:「那你是怎麼擺脫的?」
「我沒有做什麼,我什麼都沒做。」鳳梨漱漱口,表情恍惚,「我沒跑,沒叫,沒睜眼,沒回頭,安安靜靜地站著,我連氣都不喘了,跟個蠟像一樣。」
向東調笑:「被鬼看著,人的本能會逃跑尖叫哭喊,大多數人都做不到什麼都不做。」
鳳梨通紅的雙眼睜大:「我很有潛力?」
「還行吧,比你東哥差一大截。」向東嘔了點血,坐不住地躺了下去。
鳳梨垂著頭說:「保命符指甲刀弄丟了,小紅帽也丟了。」
「命沒丟就行。」向東揉了把鳳梨的頭髮,半清醒半昏沉的視線飄向陳仰,兩人對視了一兩秒。
向東的眼裡全是鄙視,衣服擦個沒完了是吧啊?
陳仰一言難盡,他對還在給他擦衣服的朝簡說:「你最後。」
朝簡不語。
「快遞一直是反著放的,看不到地址。」陳仰憂心忡忡,「希望不是頂樓。」
朝簡的神情漠然:「我無所謂。」
「怎麼無所謂?」陳仰的情緒激動起來,「要是頂樓,你光是上下樓的時間都很趕!」他越說越焦慮不安,「到時候你既要走路輕點,又要快,你會很難……」
朝簡不知何時停下給他擦衣服的動作,用一種無法言明的目光看著他。
陳仰抿緊了嘴唇。
朝簡沒開口說話,只是盯著他的眼睛,對他笑了一下。
陳仰愣了愣,喉結一動,他腦子裡的理性在咆哮,這是在做任務,不要想不相干的,那些暫時先放在一邊。
保住命是一切的前提!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感性拍桌反擊,人不是機器,可以一鍵操控,或者乾脆拔了插頭。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人有七情六慾,那是與生俱來的,是身體的一部分,能壓制卻不能刪除。
理性跟感性吵起來了,兩方吵得不可開交。最後是感性取得這一刻的勝利。
於是陳仰撥了了一下朝簡的小揪揪。
「一會我送快遞的時候,你去老槐樹底下待著,別在門口等我。」朝簡眼皮不抬。
陳仰垂眼看他:「好。」
鳳梨用時比較短。現在朝簡能用多少時間,就看小襄了。
小襄拿著快遞站在402門口,門是開著的,裡面是毛坯房,水泥味刺鼻,沒有人。她卻聽到了電鑽打在牆上的聲音。
「鐺……鐺……」
「嗡……」
聲響很大很刺耳。
果然是空間錯開了。小襄有這裡準備,依舊有些毛骨悚然,她試著在心裡動念頭驗證自己的猜測,張明,你的快遞到了。
眼前的毛坯房突然變成施工房,水泥牆刷了層石灰,有工人在貼地磚。
小襄敲敲門。
一個工人往門口瞧:「小妹,你找誰啊?」
「我是送快遞的。」小襄說。
「快遞?你跑錯了吧?我們都是打工的,不是這的業主,哪可能把地址寫……」
那工人沒說話,角落裡的張明就停下活站起來:「可能是我的。」
小襄在他過來時,聞到了一股汗味跟屋裡帶出來的石灰味,挺重。
「先生,這包裹上面的單子被雨淋過,看不太清,只有單號是清晰的。」小襄擰眉,「門牌號是我猜的,不一定是您的快遞。」
「沒事的,咱不著急,我看看哈。」張明把髒手在髒褲子上擦擦,他拿出舊手機找到訂單點開物流信息,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認真比對單號。
「是我的!」張明開朗笑道。
小襄也看了那個物流信息,單號確實是一模一樣的,她鬆口氣:「那您簽收一下。」
「好的。」張明接過她遞的筆。
屋裡傳出工人的疑惑:「小張,你買的什麼啊,怎麼寄到僱主這來了?」
「求婚用的,寄到住處被我女朋友發現就沒驚喜了。」張明滿臉的幸福。
「求婚?不聲不響的幹大事啊,到時候記得請我們喝喜酒啊!」工人打趣。
「行啊,沒問題!」張明嘴角咧得大大的。
「對了,女方家裡彩禮要的多不多?」
「還沒提。」張明笑得傻氣。
小襄的細眉輕動,三個工人之間的氣氛很融洽,看得出來都在為了生計好好拼搏。
張明把筆還給小襄,感謝道:「這包裹在代收點那擱著,說是丟了,我這些天忙昏了頭,一直沒時間處理這個事,沒想到包裹還在,沒有丟,謝謝你幫我送過來。」
「應該的。」小襄剛撕下單子,一隻手就猛然把她拖進了屋子裡面!
拖小襄的是張明,力道巨大。門在她身後關上,張明和另外兩個工人將她圍住。
小襄的腦子極速運轉,厲鬼在這三人中間的可能性不超過百分之五。
那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動機是什麼?
小襄輕輕呼氣吸氣:「你們……」
後面的話她沒說出來,三個工人死死瞪著她。這讓她臉上的沉靜裂出了一條縫隙。
一對三,橫算數算都不占優勢。小襄選擇按兵不動。
三個工人只是圍著她,沒有其它言行舉止。
不知過了幾分鐘,那三人開始一點點變黑,與此同時空氣里地多了一股煙味。
那煙越來越濃……
三人的身上漸漸出現了燒焦的痕跡!
房子裡瀰漫著大量的濃煙,小襄被一股股的窒息感壓倒,快要喘不過來氣了,她捂住口鼻打開門跑了出去。
那三個工人沒有追出來。
小襄沒有一股腦地衝下去,她站在樓梯口調整好自己才下樓,腳步放得很輕。
出了居民樓,陽光照在身上,小襄發現後背潮潮的,很冰。
一次次做任務,一次次抵抗恐懼,挑戰自己的極限,很累,但她絕不會放棄。
陳仰在聽完小襄口述的經過以後,表情有點微妙:「那三個人可能是在幫你。」
「幫我?」小襄一怔。
「當時厲鬼來了,就在門外。」陳仰點點頭。
住戶有好有壞,正常現象。
小襄仰頭看四樓的陽台,回想三人燒焦的一幕,她捏了捏手指,脫下運動鞋還給阿緣,穿回自己的高跟鞋。
最後一個包裹被中年快遞員丟出三輪車時,活著的任務者全部聚集過來了。
「201的!」鳳梨叫道。
「我記得那一戶之前楊沛送過,他死在了裡面。」武慶替少年擔心。
林書蔚的神情有些古怪。
陳仰的反應和其他人不同,他有種心裡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來了的感覺,只是二樓,不是頂樓。朝簡可以少爬好幾層。
「時間不多了。」阿緣善意地舉了舉手機。
陳仰飛快對朝簡說:「你去吧。」
「那你倒是把我的手鬆開啊,哥哥。」朝簡扯唇。
陳仰這才發現自己拉著朝簡的手,拉得還很用力,他尷尬得腳趾頭想要耙地。
朝簡拿著包裹轉身。陳仰一眼不眨地看著他,餘光不經意間掃到什麼,心裡一突:「等等!」
陳仰衝到林書蔚跟前:「你送202快遞的時候,是不是隱瞞了什麼,跟201有關?」
林書蔚不耐道:「沒有。」
他又蠕動了一下嘴唇,很不好意思地瓮聲瓮氣道:「……有。」
「啊啦啦,我們書蔚還是這麼善良。」林書蔚笑的沒皮沒臉,「其實也不算故意隱瞞啦,說出來跟不說出來區別不大,簡短點說就是有個床頭櫃鬼被我們放出來了,也許大概是201的住戶,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們也是形勢所迫,木得辦法。」
陳仰讓林書蔚說詳細點,他聽得太陽穴爆跳。
不知道那個被關在床頭櫃裡的鬼是不是201的史一升,如果是他,按照時間線推算,那楊沛送快遞的時候,住戶就有可能是殺害史一升的兇手。
不過楊沛死了,樓里的時空又很亂,這點無從考證。
「你一定要小心點。」陳仰叮囑朝簡,時間緊迫,他不能多說。
心裡這麼想,陳仰又忍不住道:「進樓的時候記得看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千萬別超時了。」
朝簡指了指老槐樹。
陳仰蹙著眉心往那邊走,朝簡去的是居民樓方向,兩人背對著背,漸行漸遠。
朝簡停在入口處往後看,陳仰有感應似的回頭。
那一霎那間,陳仰的腦中閃過什麼畫面,他沒有來得及捕捉,只是對朝簡揮了揮手。
「記得看時間!」
向東躺在槐樹下面呵呵,這算什麼,不就是虐狗嗎,有種他媽虐死老子。
朝簡到達二樓的時候,樓道里空蕩蕩的,沒有一點雜物。
201的門是關著的。朝簡抬手敲門,屋子裡有人問道:「誰啊?」
朝簡:「快遞。」。
「好的,請你等一下!」
咔嚓一聲響後,一個白淨青年將門打開了,屋裡的擺設乾淨整潔,地面很光滑,一副經常被打掃的樣子。
朝簡的目光略微一掃:「史一升?」
「對,我是。」青年笑的很溫和。
「這裡簽字。」朝簡拿出中性筆,指了一下單子上的一處區域。
「哦,謝謝!」史一升簽好單子,接過快遞之後,連忙道謝。
朝簡拿著單子離開,他剛走了兩步,原本想要關門的史一升看出他左腿的異常,下意識的關心道:
「你的腿還好吧?」
朝簡的身形停了下來,他緩緩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過去。
「你……」史一升意識到說錯話,連忙尷尬地疊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朝簡的眉頭猝然一皺,他看向史一升身後的天花板,面色變得陰沉。
史一升被眼前人的變化嚇了一大跳,他稀里糊塗地扭頭看天花板,上面除了吊燈以外,什麼都沒有。
「你別嚇我啊兄弟,我……」史一升開始面露不安。
「知道這個屋子不對勁?」朝簡盯著天花板。
「哦,是有點,不過還好,就是整理好的房間有時候會莫名其妙的被人弄亂。」史一升只覺得眼前的這個快遞員很神秘,竟然會知道這個房子的怪事。他是圖租金便宜才住的,第一次發生怪事後他想搬家又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就這麼湊合著住下來了。
「你怎麼會知……」史一升好奇的想要問,他話沒說完就被朝簡不耐煩地打斷了。
「出來說。」朝簡抓住史一升的衣領,猛地一用力,他想要把對方從屋子裡拉出來。
沒想到的是,朝簡眼前一花,視覺扭曲了一下,然後就和史一升一起並排站在了屋子裡面。
朝簡再次抓著史一升的衣領,在他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將他提起來,闊步向門外跨去。
一陣視覺扭曲之後,他們又站在了屋子裡面,仿佛從未離開過原地。
「兄弟,你,你是玩魔術的吧?」史一升結巴著,兩條腿直打擺子,眼前的一切讓他恐慌又茫然。
朝簡道:「看不見天花板上的東西?」
「什麼東西?」史一升不明所以,「你別嚇我啊兄弟!」
朝簡撈起離他最近的一把椅子,大力砸向天花板。
「砰!」碎片飛濺,吊燈被砸的粉碎。
朝簡把所有桌椅一個接一個的甩飛出去。
看著屋裡的狼藉,史一升的臉色鐵青,他想要制止,卻被朝簡推飛出去。
就在史一升爬起來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他站不住地跌坐回去,目露驚恐,滿臉的的不可思議。
史一升看到了一個赤膊男人,他埋著頭,倒著蹲坐在屋子的天花板上!
「看到了?」朝簡把散掉的小揪揪扯開,氣息不穩地抓了抓額發。
「他是……」史一升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殺你的東西。」朝簡道。
聽朝簡這麼一說,史一升的眼神忽然一呆,整張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他似是想起了什麼,整個人就恍恍惚惚地在屋子裡走了起來,最後喃喃的說道:
「到點了……到點了……」
朝簡走在史一升的身後,看著他走進臥室,躺到床上,蓋好被子。
臥室里一片寂靜。朝簡半闔著眼眸立在原地,他想起陳仰的叮囑,拿出手機看時間,史一升突然直直坐了起來!
然後躺下,又直直起身,再躺下……整個人如同上了發條的木偶一般,一坐一躺的無限循環著。
朝簡沒在意,過了一會,他把手機放回口袋,差不多了,時空該重疊了。
就在這時,天花板上憑空出現一個灰色手印,緊接著就一個個陸續出現,向著史一升的位置蔓延而去。
當第一個手印出現的時候,史一升就不在動了,只是僵直的坐著,雙目緊閉,如同睡著一般。
朝簡眉頭皺了起來。手印快要到達史一升頭頂時,朝簡猛地躍起,右腿對著空氣暴力一踹。
「轟」
虛無的空氣里傳出一陣莫名又驚悚的爆響,一個赤膊男人的身形在空中顯現,他倒飛著砸在前方的牆上。
詭異的是,這一砸卻沒發出任何聲音,赤膊男忽然轉頭,雙目無神的看了朝簡一眼,然後整個身形就沒入牆內,不見了。
朝簡掃視臥室,沒有發現赤膊男的蹤跡,他上前兩步觀察坐著的史一升,對方還是兩眼緊閉著,一動不動。
「噶!」
後面的衣櫃突地一顫,櫃門打開,赤膊男嘴邊大張,兩眼發白地從柜子里伸了出來。
朝簡感覺到了背後的陰氣,他轉身時,赤膊男青灰的臉已經貼了上來。
腥臭味令人作嘔,朝簡厭惡地揮動拳頭,「砰」地一聲砸在赤膊男的臉上。
那一瞬間,朝簡右手的皮膚破裂開來,鮮血直流,他只覺自己的拳頭打在了石頭上面,冰冷而堅硬。
看著自己右手不斷流出的鮮紅液體,朝簡笑了起來,他的右拳又一次揮出,一拳一拳砸在赤膊男的臉上,就算是他的右手已經血肉模糊,出拳的速度跟力道依舊不減半分。
朝簡氣不喘地打了幾十拳之後,坐著的史一升緊閉的雙眼霎時一睜,他仰著脖子,嗓子裡傳出一聲悠長的怪叫。
「啊……」
叫聲斷斷續續,像水底不斷爆開的氣泡,怪異得讓人渾身發癢。
而赤膊男的身子卻像彈簧一樣,猛地向後一縮,衣櫃門砰地關上了。
朝簡沒看衣櫃,他看的是史一升。
幾秒後,史一升的衣領詭異爆開,他背後的衣服拱起,一個人頭就這樣從他的衣領後面伸了出來。
正是赤膊男的人臉!
這才是赤膊男的本體,他一直就附在史一升的體內。
赤膊男先是伸出頭,然後是脖子,最後是整個身子想要爬出來,像是非常吃力的樣子。
朝簡的耳邊又響起陳仰的叮囑,他用沒受傷的手摸出手機看時間,眉頭皺緊,看向赤膊男的表情變得猙獰:「慢慢吞吞。」
「我幫你。」朝簡冷笑著掐住赤膊男的脖子,將他從史一升的後面給活生生地撕拽了出來。
赤膊男開始慘叫,可不管他怎麼掙扎,朝簡的手就像鐵鉗一樣,死死箍著他的脖子。
「啊!!!」
赤膊男瘋狂慘叫,朝簡卻抓起他的脖子往牆上砸去。
「轟」「轟」
「遮遮掩掩半天,浪費時間。」
朝簡一連狂暴地砸了好幾下,赤膊男的身影慢慢變得透明起來。朝簡每砸一下,他就會變得更加透明。
而史一升的身影也開始變得透明,只不過他已經恢復了意識,面帶感激地看著朝簡。
「謝謝你了,兄弟。」史一升按著旁邊的枕頭,下一秒就在朝簡的最後一砸之下跟著赤膊男一起消散了。
朝簡走到床前翻開枕頭,一個日記本暴露了出來,他拿起就走。
一小時進入倒計時,最後十秒。
鋒利在台階上張望,旁邊是很關注時間的阿緣,她在報時:「十,九,八……」
老槐樹下,陳仰停止走動,他咬住了食指關節。
「五,四……」
阿緣正報著,鳳梨歡呼大喊:「出來了!出來了出來了!」
陳仰鬆開牙關,滿嘴鐵鏽的味道,他朝著從居民樓里出來的人飛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