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沒進深山,他選擇了一個可以躲藏還能觀察到山下的位置,跟他在一起的只有少年,另外三人都分散了。
從他這個角度望去,那些房屋被山峰包圍著,地段是凹下去的,他俯視著,基本都能看得清楚。
陳仰壓低聲音:「這地方好,你是怎麼找到的?」
「第一天進山發現的。」少年背靠著樹,聲音裡帶著些鼻音,有疲憊,沒一絲狼狽,「你看著,我睡一會。」
陳仰:「……」
山里能藏的地方多,只要他們小心點,應該就不容易被找到。
張延進山又下山,躲進了戚婆婆家的大衣櫃後面。
因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張延是這麼認為的。
另一邊,林月捏著鐵片在密集的灌木叢里行走,有混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迅速躲進草叢裡,看見一個胖子滿臉恐慌的往這邊跑來,邊跑邊往後看,不小心摔倒在地。
幾個呆木的身影鬼魅一般出現在胖子後方,像是追尋著什麼味道而來的,一把將他打暈拖走。
林月確定安全了才出來,看來除了他們幾個,島上還沒中詛咒的小部分人也不是每個都聽老婆子的話,愚蠢的在家待著。
有的感覺到不對勁,偷偷跑了出來,想躲進山里,逃出小島。
捕殺遊戲開始了。
林月戒備的走了一會,忽然瞥到一小片灰色衣角,藏在人粗的大樹後面。只是短暫的猶豫幾秒,她就小心走到樹下。
壓抑的哽咽聲響起。
林月看清是誰,眼裡的殺意收斂下去:「是你!」
阿戊哽咽的聲音停下來,他拿開捂住臉的手轉過頭,眼睛驚訝地瞪大:「林,林小姐?」緊接著是落水者看到浮木的欣喜,「林小姐,在這裡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趙元在跑,他本想跟陳仰一塊兒的,可是陳仰要等那個殘廢少年,速度太慢了,他就自己跑了。可他很倒霉,自己換個方向沒跑多久就被發現了。
趙元後悔的腸子都要青了,他應該跟著陳仰的。
陳仰早就中了詛咒,身邊還帶著一個累贅,走哪帶到哪,他卻一直沒事,這運氣跟人品還不夠爆嗎?
趙元發誓這次躲過去,一定想辦法找到陳仰,找到了就再也不跑。
眼看它們來了,趙元情急之下跳進了漂浮著綠油油髒污的大水缸里,蜷縮著手腳,頭往缸底埋,捂住口鼻閉氣。
趙元是體育生,很會游泳,水性非常好,但他因為緊張,小腿很快就抽筋了,氣也沒憋好。
不行了。
怎麼辦,我不想死。
誰來救救我。
外面好像靜悄悄的。
應該走了吧。
要不……我出來看一下。
就看一下。
趙元緊捂著嘴把咳嗽悶進喉嚨里,他從水缸里抬起頭,猝不及防的對上三雙空洞的眼睛。
陳仰有所察覺的往南邊望了望,他們這夥人里有人被抓了。
是趙元的可能性最大。
少年低咳了幾聲。
陳仰看他唇發白乾燥,眼底有一片暗沉的青色:「你怎麼了?」
少年沙啞道:「發燒。」
陳仰呆愣的看著他,半天眨眨眼:「嚴重嗎?」
「不知道。」少年闔上眼。
陳仰心底沒來由的煩躁,他拉開背包翻翻,越翻越心緒不寧。
背包里的東西是他出院那天上街買的,回去被小麵包噁心的忘了整理。
紙巾,奶片,飲料,香皂,本子,中性筆……有點雜。
沒感冒藥。
陳仰把東西都塞回背包里:「你懂草藥嗎,我給你找找?」
少年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
陳仰從那一眼裡品出了一言難盡,他抽了抽嘴:「我們儘快完成任務吧,我有種直覺,我們很快就能出去了。」
少年重新閉起眼,一言不發。
陳仰拿出白卡,跟上面的自己四目相視,看幾次都不寒而慄,他的指間動了動,白卡被他翻到正面,是019三個數字。
「那晚你在路口碰到我的時候,我才剛從第九康復院出來不到一天。」陳仰把白卡放回外套裡面的口袋,貼著心臟,他透過晃動的樹影看天空,「我在康復院昏迷兩年多,醒後治療了大半年,其實活得挺無聊的,進來這裡時刻繃著一張皮,腦子裡都是事,這個清了又有那個,一直警惕著,害怕是真的害怕,但也有別的感受,不無聊了。」
「我不認同趙元說的話,就算做完任務回到現實世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下個任務,我也不覺得日子就因此過不下去了,換種過法而已。」
「怎麼都得過。」
「不管後面有多少任務,我都會走下去。」
「所以這次我肯定不到最後一刻都不放棄,我們會沒事的,我還想請你吃飯。」
「說起來,我還是不知道你叫什麼。」
陳仰心血來潮地搞了一場單向掏心窩子,持續了兩三分鐘,帶來的後續影響是口乾舌燥,他拿出那瓶保留到現在的飲料,遞給不知何時睜開眼看著虛空的少年:「喝嗎?」
少年沒反應。
陳仰正要收回手,耳邊響起少年伴隨著咳嗽的聲音。
「我喝不完。」他說。
陳仰的臉上露出一絲愕然,心說我也沒打算全給你喝啊,他笑笑:「沒事,剩下的我喝。」
少年又不說話了。
陳仰有點頭疼,枯燥的康復生活啃噬掉了他的很多東西,他早就忘了怎麼把人逗樂。院裡帶給他的察言觀色也在這位身上碰了壁。
陳仰走神的時候,一隻指骨分明的手伸過來,拿走了他指間的那瓶飲料。
少年沉默著擰蓋瓶蓋,仰頭喝起來,喉結不停的上下滑動。
直到喝的剩下一半才停。
陳仰接過少年遞迴的半瓶飲料,不介意地喝了幾口。
少年驀地拿起拐杖:「扶我起來。」
陳仰見他眼睛有點紅,燒的:「現在這兒還很安全,你不再休息休息嗎?」
少年道:「去石洞。」
陳仰見少年單腳撐著地,兩手抓住拐杖慢慢起身,他下意識去扶,不解的問:「早上我們不是去過了嗎?也沒找到什麼線索,那邊離這很遠不說,地勢也不好,去了被發現就不好跑了。」
少年只說:「再去一次。」
陳仰沒往下問,去就去吧,走慢點,實在不行就背他走。
要是那些怪物追了上來,他只能想辦法弄死。總之不是鬼就好。
陳仰把少年扶穩,彎腰撈起背包背上,頭頂忽地響起一道低聲:「朝簡。」
「什麼?」陳仰在想事情,有點走神。
朝簡沒看他:「名字,我的。」
陳仰:「哦。」
兩天下來,終於肯告訴他名字了,掏心窩子是有收穫的。
朝簡沒動,陳仰也沒走。
以為有怪物過來了,他剛摸到口袋裡的鐵絲,就見少年把頭偏向他,又道:「朝南朝西朝北的朝,簡單的簡。」
陳仰愣了愣,鬆開兜里的鐵絲笑道:「好名字。」
朝簡深黑的眼緊盯著陳仰。
陳仰眼神迷茫。
朝簡皺眉抓了下栗色額發,一聲不吭的拄著拐走了,高大的背影有種拒人千里的陰冷。
陳仰一頭霧水,怎麼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朝簡。」陳仰熟悉熟悉的念了一聲,心想回去一定請吃飯,年紀不知道小他多少,就當認個弟弟。
沒走多久,陳仰就碰到了好幾個怪物,不是單獨行動,而是成群結隊地撲上來攻擊。
朝簡一拐杖敲昏一個。
陳仰用鐵絲勒住它們的脖子,絞死。
它們脖子的裂口裡面會溢出綠色的液體,顏色像植物汁液,卻散發著一股惡臭。
陳仰瞥到站遠一些的少年,感覺他只敲昏不敲出傷口,就是不想拐杖上沾到這液體,嫌噁心。
「這是怎麼回事?」陳仰拽了把葉子,把鐵絲擦乾淨,「詛咒強化了?」
朝簡用拐杖指向一處:「你去扒它的嘴。」
看過去的陳仰:「……」
那是個年輕的小伙子,陳仰上島第一天還跟他說過話,現在他方的軀幹已經全變成了濃稠的綠色液體,只剩下一個頭。
陳仰的喉頭髮干,胃裡翻滾,他被噁心到了:「我能不能不……」
朝簡就像個逼迫孩子成長的嚴厲家長,氣息冷冽:「快點。」
又是這兩個字,陳仰想到那晚雜物間的倒屍體,後背就絲絲冒寒氣,他做了幾個深呼吸,揪兩片大肥葉子蓋在人臉的嘴上,隔著葉子掐開。
有化肥味!
陳仰被這味道熏麻木了,他正要鬆手,卻又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湊近看看,牙齒上還有一條不明紅色肉渣。
陳仰腳底一涼,蹲不住地重重往地上一坐:「這是吃了什……什麼肉?」
朝簡倏地拄拐走到一片樹叢前,抬起拐杖撥開細密的枝葉。
「怎麼了?」陳仰手腳使不上勁,爬了幾次才爬起來,白慘慘著臉走到少年身旁,視線跟著他挪向山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春日天氣晴朗。
好幾十個變異的漁民從屋裡出來,眼裡沒有神彩,嘴角咧到最大,它們開心地笑著走向一片小土坑,挨個走進去,後仰頭,整張臉對著太陽。
它們全部一動不動,直挺挺地站著,好像多曬太陽會長高一樣。
陳仰渾身發毛,就在這時,戚婆婆突然朝他這邊看來。
隔了這麼遠的距離,戚婆婆像是能看見他眼裡的恐懼,詭異的笑了一下。
然後那些「人」也齊刷刷的看過來,身體沒動,脖子轉成一百八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