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雨,依舊
「這幾天怎麼一直在下雨?」
倉庫前,嘴角咬住香菸的上杉老爺子抱起一筐橘子,用力抬起將其放在貨車上。
「這還真不清楚,往年這個時候基本沒什麼雨。」捲起袖子的上杉允子將最後一筐橘子滿滿當當地推進裡邊,然後從車上跳了下來拍拍手,關上車門。
「這就要走了嗎?」
幫完忙的上杉櫂與上杉汐站在一旁。
「新鮮就是水果的第一要務,這也是為了保證橘子的質量和品質。」
咬著香菸的上杉老爺子有些口齒不清,但忙完活的他從荷包里摸出一個很老舊的錢包。
從裡邊抽出幾大張萬元鈔票,拿給上杉櫂。
「爺爺.」
「幫了一整天,總要吃點東西。」
「吃東西也用不了6萬円吧。」
「我說要就要,拿去買啥都行。」
強勢的老爺子將六張福澤諭吉硬塞在上杉櫂手裡。
姑姑上杉允子笑說:「阿櫂,之前說過的,這是工錢。」
「.」
「收下才是好孩子,來,小汐。」
老爺子又把上杉汐招過來,從錢包里給出同樣工錢。
上杉汐非常明白自家爺爺的性格,所以也沒有像上杉櫂那樣試圖推脫。
「爺爺,你那邊.真的沒問題吧?」上杉櫂問。
「指的是農協?」白髮滿鬢的老爺子笑起來,很是爽朗開心,「小孫子是想幫助爺爺?」
「.」
上杉老爺子開心的笑容又很快收斂起來,淡淡的煙續向滿是烏雲的天空飄去:
「這種事情對你們兩個孩子來說還為時太早,想從他們手裡把所有的東西拿回來,傷筋動骨甚至家破人亡都是遠遠不夠的。」
上杉櫂了解爺爺很少說出這種語氣的話。
「看見那片被砍的橘子樹了沒有?」上杉老爺子轉身指向房子後邊的山頭。
「嗯。」
「那就是那群傢伙買通人幹的,次郎還因此受了傷,他們的目的也簡單明了——」
上杉老爺子沒有把話說完,「那時候的我們本來已經集結了很多人,準備一起挽回權利,但我這樹一被砍,次郎受傷住院,家眷受到恐嚇的他們心理開始動搖。」
「威逼利誘是他們常用的手段,我也能理解他們在兩個選擇下作出的判斷,哈哈,人之所在嘛!」
「那現在呢?」上杉櫂聽出爺爺不願多說,忽略了很多細節,他大概是不想自己去接觸這些他都解決不了的事情。
「現在?」上杉老爺子笑笑,「算是一種相互妥協吧,我繼續給他們供貨,在他們需求的貨量之外,我自己可以去找一些渠道售賣。」
「原因.自然是他們還看得上我這老頭子種的橘子。」
說到最後,上杉老爺子的視線又重歸在兩個孫輩身上:
「阿櫂、小汐,我知道你們過來這裡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我,但很多事情不是多兩個高中生就能解決,之前我一直不在家也有不想要你們摻和的原因。
「你們安心過好各自的生活就已經足夠了,爺爺也是最欣慰看到這些。」
————————————
爺爺的貨車消失在雨點布滿的海岸線公路盡頭。
上杉櫂撐起透明雨傘,與堂姐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回。
「阿櫂。」
「嗯。」
「有沒有一種什麼事情都幫不上忙的感覺?」上杉汐說,「本來回到這裡主要就是為了爺爺的事情。」
「量力而行吧,我們的身份就只是學生而已。」
上杉汐沉默不言,她只是很不喜歡這種想要幫忙,卻什麼也幫不上的感覺。
雨中的小鎮街道,還有些許路人穿行其中。
雨花濺起的淡淡霧氣中,前方道路迎面走來一個人。
他撐著黑色的傘,聳拉著肩膀,眼睛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模樣五官能隱約看出來和上杉汐有幾分相似。
他停在兩人的面前,向上杉汐伸出了手。
「又要去打牌嗎?」
「錢。」面容憔悴的上杉次郎只是伸出手。
雨打得傘面嘭嘭作響,濺散出動靜。
「可是你上次已經給大家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那只是他們欺騙了我而已。」上杉次郎的眼角瞥一眼她旁邊的上杉櫂,然後繼續伸出手。
「錢,給我就行了。」
上杉汐早已習慣了那隻向自己伸出來的手,但一看到父親的這個樣子又無可奈何,只好將爺爺剛才給她的那六萬円拿了出來。
盯著女兒拿錢的手,上杉次郎伸出的手仍懸在半空中一動不動:「就只有這麼點?你是不是又偷藏了錢去買棒棒糖吃?」
在上杉汐把錢將要交出去的那一刻,撐著黑傘的上杉次郎語氣冷淡地批評一句:
「幼稚。」
幼稚,比起問女兒要錢的父親,誰更幼稚。
聽到最後,上杉櫂一把將堂姐快要交到叔父手裡的六萬円搶過來。
別的不說,他可是知道汐姐從來沒給自己買過什麼好看的衣服、化妝品之類女生用的東西。
唯一給自己的,就只有那廉價的棒棒糖。
本以為她是在存錢,現在看來是全交到了叔父的手中。
「錢給我。」聳垂肩膀的上杉次郎只是把手轉了個方向。
上杉櫂本來就因為他瞎借錢的事情有些埋怨:
「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我還尊稱您一句叔父,但對堂姐從小就沒出過什麼力的叔父您,有什麼資格向未成年的女兒要錢。」
上杉汐是由爺爺奶奶養長大的,從出生後的第三年開始。
「她欠我的,自然要一輩子來償還。」
「給他吧,阿櫂。」
上杉櫂是不明白汐姐有什麼好欠這個偽父親的,「確定?」
「嗯,」上杉汐用比以往低沉許多的聲音回應,「給他。」
雨濛濛的街道,死氣沉沉的上杉次郎手裡拽住整理得整齊的六萬円,撐住黑色雨傘向另一頭離去。
「你能欠他什麼,汐姐?」
上杉汐只是搖搖頭,然後側過臉,寶藍色的眼睛看向他說:「還記得之前我對你說過那些牢騷嗎?」
「.」
「關於叔母的事情?」
上杉汐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雨聲頓時充斥滿耳朵,回憶了很長時間。
「我沒什麼追求,但每次想到母親坐在輪椅上虛弱的樣子,我就覺得我這個存在沒什麼必要。
「沒有我父親和母親現在一定是過得幸福的。」
回到上杉家裡的大約半個小時,上杉櫂都在回想堂姐的事情。
她的母親是殘疾人,一直以來都坐在輪椅上,自打他見到這位叔母開始,她的神色就一天不如一天。
叔母是什麼病上杉櫂是不知道的,但了解這是從堂姐出生後才落下的病根。
父親次郎每日為錢奔波,在家的母親身體卻是越來越差,為了治病債務積聚。
最後落得一個母親主動離去投海的下場
要說上杉櫂在小時候對汐姐最深的印象是什麼?
那就是她站在海岸上眺望那一艘艘嘗試尋找母親的漁船,身後是議論紛紛的小鎮居民。
父親則拿著那一張張款單白紙無力垂頭癱坐在海岸前,任由潮水拍濕他的褲襟。
很快,年幼的上杉汐就被送到了同一個鎮子的爺爺家,晚上起床上廁所的時候,甚至還聽見父親與爺爺大吵了一架。
從那天開始,她就已經知道了自己大概是不被父親喜歡的人。
約莫又過了半小時之後,有人敲響了門。
閉著眼睛小憩的上杉櫂起身去拉開障子,雨聲與清新的空氣一併湧入房間。
「汐姐。」
「嗯,」她應一聲,「榊原先生來了,今天你要去練劍道嗎?」
「其實手機上通知一下就好的。」上杉櫂說。
「我覺得親自來更好一些。」
「汐姐這些年很不好過吧.?」上杉櫂突然問道。
上杉汐沉默了一下,「因為剛才我父親的事情?其實也沒有,只是少了點感受而已。」
「汐姐的目標是什麼?」
「怎麼又問這個了?」
「劍道這麼努力,至少有一些原因才是。」
「阿櫂,」上杉汐喊了一聲他的小名,「比起關心姐姐,姐姐還是更關心你一些才對,這幾天心不在焉的,馬上就要開學了,你不是還有考東京大學的目標嗎?說好的拿下全國劍道賽事的第一呢?」
這回輪到上杉櫂沉默了。
「本來.是還有一些目標和期待的,但我現在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所以你是打算放棄了?」
「也不是。」
這番說辭自相矛盾,上杉汐也明白他這幅狀態的原因是從何而來的。
「要不你還是把花火喊回來吧。」
「那是.她的夢想我總是把她拴在身邊,太過於自私了.」
「阿櫂。」
上杉汐的身後是庭院內數天都未曾停下的雨,「你不是經常問我的夢想是什麼嗎?
「其實我的夢想並不來源自己,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夢想,但一旦回想到母親那副孱弱的身體、那副望著電視機內劍道比賽的美麗眼神,我就有了渴望繼續下去的動力。
「儘管年幼,但我依然記得母親講述外公在她小時候親自教授劍道的美好時光。
「外公在道場告訴過母親,終有一天會在電視上見到她的努力,見到她每日每夜揮灑而過鋪就路徑的汗水。
「雙腿殘疾的母親每每談及此處,眼中總是有光。」
「那時候偷偷開始拿起木棍的我並不懂什麼是努力,只是想讓母親露出那種美好的笑容,露出那種瞳中有光的神色。
「不過還沒等我照著外公留下的遺物書開始進一步訓練的時候.」
上杉汐說到這裡時停頓一下。
「她就拋下我和父親獨自離開了.」
上杉櫂發現堂姐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沒什麼太多的表情變化,只有語氣稍稍有些波瀾。
「阿櫂,對你說這些也是想讓你明白,夢想有時候並不是一個人的東西,有時候只是那麼一句話,便讓他人有了前進的方向。
「儘管與母親相處的時間十分短暫,模糊的記憶甚至讓我都快忘了她的笑容,但無疑她就是我最重要期盼,至今如此.」
上杉汐單手拿傘,面對上杉櫂說:「今天你就先休息一下吧。」
拿著傘,堂姐離開在了旁邊全是落雨的檐廊上。
上杉櫂知道她是又去倉庫訓練劍道技巧,大叔說的沒錯,汐姐還是比自己更加努力。
回趟在沒人整理的鋪蓋上,上杉櫂打開電視和遊戲機,用從坪川那裡借來的帳號,隨手點開一個遊戲玩了起來。
畫面在電視上徐徐展開。
一輪圓月懸掛在夜空,周圍是被月色染得空靈氤氳的晚雲,下方則是隱約可見的層層山谷。
緊隨鏡頭的輕微搖晃,一隻鷹從下方飛來,迎著月亮飛去,但又迅速下沉。
一座灰暗的懸崖高山出現在眼前,鷹緊貼懸崖飛翔,飛過瀑布、飛過樹木、飛過懸崖里被挖出來的一條窄窄石路。
最後飛過了一個騎馬人的肩膀,驚得他連忙側身躲避的時候,鷹又向著月亮展翅高飛。
畫面定格在了一副月亮、雲、鷹、山、樹、人的場景之中。
上杉櫂暫時被這非常漂亮的畫面給吸引住了,就暫時玩了下去。
故事很晦澀,但玩到晚上的時候,他大概明白了。
這是一個為了拯救少女靈魂,從而踏上弒神之路的勇氣故事。
但操作對他來說太難了,整了一下午第一個boss都沒打過去。
不過關了遊戲,上杉櫂卻出了神。
拯救、拯救。
對於他與花丸花火二人來說,究竟是誰拯救了誰。
小花火一直都在說非常感激自己,一直都在喜歡自己,對待這份感情永遠都在小心呵護,生怕因為做錯了事而因此討厭她。
而自己,又有沒有回應她的這份期待呢。
上杉櫂拿出手機,撥通岳母大人的電話。
『怎麼,小櫂有事嗎?』
花丸太太好像是在外面,有著雨打傘棚的聲音。
『伯母,我想去找花火。』
電話另一頭的花丸太太對此話似乎並無意外。
『怎麼,想她了?』
『嗯。』
『可是這才多久啊,往後還有三年的時間,你總不可能想她了就飛去英國吧?』
『我明白,但就是想見她。』
『小櫂,在我看來,你現在就是一個小孩子。』
『.』
『任性,又唯心所想,唯心所動,你去找花火的動機是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