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吃茶去
陸白緩緩地點了點頭。
顧清歡所言不差,是他把京城的勢力想的太簡單了。
京城的八大派並不是鐵板一塊,也不是陸白起初所以為的非敵即友,而是相互轉化,相互變化的,昨日的仇人今日可能變友人,今日的恩人又可能變仇人。
就像這秦淮河的水,從浩浩蕩蕩的寧江里來,又到浩浩蕩蕩的寧江里去,誰也分不清水裡的每一滴水,因為他們早已經做到了不分你我。
今日推動你一起向前的,明日或許就會把你拍在岸上。
唯一不變的唯有利益。
陸白毫不懷疑,若顧家和一秋山莊有相同的訴求,那麼顧家同樣會同呂家站在一起。
就像十幾年前,為了皇位,顧家不惜對顧清歡的性命視而不見。
「這麼說來,沈家在期待成為劍齋世俗勢力的同時,也在支持康王了。」陸白沉吟道,他現在算是明白了,一隻成熟的母雞從不在一個籃子裡下蛋的道理了。
顧清歡點了點頭,「不過,這和你的關係不大,沈家支持誰當皇上,都不影響你吧?」
陸白笑了笑,「倒也是。」
他對劍齋本就不太在意,君不見在安康城時,他已經殺了一個劍齋的得意弟子了。
一個石家他都不在意,一個弱於石家的沈家他又在意什麼呢。
話說回來,他倒是可能跟沈家成為朋友,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若不是他殺了石七公子,估計沈家這會兒早沒有希望成為劍齋的世俗勢力了,沈家應該感謝他才對。
「現在我在意的是這個消息同我要查的案子有什麼關係。」陸白說。
關監司從洛王處買了官,暗中支持康王,然後被殺了。
陸白唯一想得出理由就是洛王惱羞成怒,讓人殺了關監司,但這樣的話——
「嘿,又繞回來了。」陸白覺得荒唐的搖了搖頭。
他倒不是覺得洛王不會殺關監司,其實上面那個理由挺充足的,足以讓洛王動殺心了。他若是洛王,估計早動手殺了,然後再讓康王的人來買西水關監司的位子,多撈一些銀子。
但洛王上次已經說過他沒殺了。
以洛王的地位,就是他上次說他殺了關監司,皇上頂多多踹他幾腳,洛王完全沒必要藏著掖著。除非關監司掌握了洛王什麼見不得人的證據,所以洛王才殺人滅口不敢對外說。但關監司一個買官的人能掌握什麼證據?
他要掌握證據,估計早上報給康王了。
「也不見得。」顧清歡提醒他,「關監司在買官前是個商人。」
商人逐利,是最不忠誠的生物了,若關監司手裡握到什麼重要的把柄,指不定會待價而沽。
「關監司若能查到什麼,肯定是在西水關的位子上。」顧清歡說。
她建議陸白從關監司的職務入手,看有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或許可以找到一些端倪。
陸白點了點頭。
他百密一疏,其實早應該這樣做的,既然從關監司和黃俊生錦衣衛的周遭查不到什麼,就應該從關監司的職務下手的。
「我明兒就去辦子。」陸白說。
接下來,他們話題到了妖書案上。
「唐竹說的不無道理,這生辰八字輕易不示人,這妖書上寫的明明白白,還好好分析了一通,的確看起來這妖書是大內傳出來的。」陸白說。
顧清歡瞥他一眼,「你不挺能的,這麼淺顯的道理,你今兒還經唐竹提醒才想明白。」
陸白尷尬的笑了笑。
他對這案子一直不上心,想不到今兒被顧清歡抓了個現行。
不過這越發證明陸白不想查這案子是明智的。
想想吧,宮內傳出來的消息,到時候查出來的罪魁禍首若真是宮裡人的話,這人指定抓不到,這不能抓罪犯的案子,除了降低陸白破案成功率外,一點兒抽獎的機會都得不到,他查這案子有什麼用?
有這會兒功夫,多跟顧清歡交流下感情不好嗎。
當然,這話不能直說,陸白在顧清歡揶揄的眼神中正色道:「依你看,這誰從皇宮裡傳出來的,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他們首先排除了太后。
太后若傳出來這消息的話,壓根不會多此一舉的讓陸白去查。
「餘下的勢力中有皇上,皇后,呂貴妃。」陸白掰著指頭數了數,又一一排除,皇上正為這事兒煩心呢,恨不得大臣忘了這皇儲的爭端,自然不會舊事重提。
皇后代表著洛王,似乎有這種可能。
「洛王怕大臣們心裡放鬆了這根線,加之去年皇上生了一場大病,深怕皇上一死,遺詔成定局,所以舊事重提,讓大臣們緊張起來,繼續幫他奔走納罕。」陸白說。
呂貴妃也有可能。
呂貴妃身後是親生兒子康王。
這妖書案至少在明面上是替康王搖旗吶喊,所以呂貴妃的嫌疑最大。
不過——
陸白覺得會是皇后。
「哦?」顧清歡有些意外,「我以為你分析一大通就沒有結論了,想不到你認為會是皇后,為什麼是她?」
陸白微微一笑,「正如唐竹所言,生辰八字這東西是輕易不能泄露的,怕的就是一些不正經的人藉助生辰八字做什麼邪術。」
既然皇室有這個忌諱,那麼顯而易見的,皇上和呂貴妃都不會把兒子的生辰八字泄露出去,而且供人分析這麼一大堆。
雖然生辰八字泄露出去後,有人用邪術作惡的概率很低,但為人父母者,向來是不敢讓一丁點的危險靠近子女。
帝王可能無情,但也不至於這樣去玩弄權術。
相反,他們一句話就可以挑起這些事端,完全不用什麼妖書。
皇后就不然了。
洛王不是她親生的,她不大會在意這些細緻末端的事兒,但洛王又是她手裡的牌,她必須把他打好了,所以讓大臣們緊張起來,也是她想看到的。
顧清歡點了點頭,「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是——」
她提醒陸白,皇宮之內不止皇上和皇后,還有西廠和東廠,「萬一這是他們傳出來的消息呢?」顧清歡問。
陸白遲疑了一下,「東廠西廠還有內書堂,不向來以皇上馬首是瞻,他們應當不會做這些事吧?」
顧清歡只是順口提了一句,給陸白提一個醒,至於東廠西廠還有內書堂做這些事,她暫時找不出一個理由來。
「算了,不猜了,我還是緊著關監司這案子吧。」陸白擺了擺手。
這牽涉到大內的案子,很大的可能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陸白不放在心上,還不如多關心下關監司的案子,這案子破了,還能抽獎呢。
現在天色已晚,陸白決定不再動腦,準備好好休息。
他讓芸娘解下了帘子,把書房前的落地窗遮住,外面再不能看見裡面分毫。
在遮掩前,陸白忽然問道:「哎,對了,那隻燕子開始築巢沒有?」
這些日子,有一隻燕子盯上了陸白這書房,時常在窗前的屋檐下徘徊,嘰喳鳴叫,陸白約莫他是看中了陸白這書房的風水寶地,準備在這兒築巢。
陸白很歡迎。
且不說燕子是益鳥,就是燕子本身,在南朝就是一惹人愛的鳥兒。
燕子惹人愛的地方在於識家。。
今年在此繁育長大後,來年還會回到老地方,這讓家宅一到了夏天就嘰嘰喳喳,熱熱鬧鬧,人們因此普遍認為,燕子在家築巢,是一個家興盛的標誌。
因此,京城的百姓都喜歡燕子到自家築巢,而且屢屢告誡家中遊子不許掏鳥窩,不許驚擾了燕子的孵蛋和繁衍後代。
在燕子孵化出幼鳥時,有些家裡還會備了竹筐在鳥巢下,防止燕子的幼鳥從巢里掉下來的受傷。至於巢下的糞便等髒污的東西,人們普遍是不覺得麻煩的。
陸白也喜歡燕子。
他覺得燕子像是老朋友,隔年一見,頗有見到舊相識,回憶起舊時光的感覺。
更難的是,燕子的嘰嘰喳喳為書房添了一些活潑的氣氛。
試想,在書房內煎茶,練字,讀書,賞景遠眺,書房外有燕子進進出出,時而銜著夏蟲,時而銜著泥土,在旁邊輕輕呢喃,這得多活潑的場景啊。
然而——
芸娘搖了搖頭,「它現在還是孤單一人呢。」
芸娘打聽到,燕子只有找到伴兒時才會開始築巢。
顯然,看重陸白這屋檐的燕子還是個單身狗,哦,不對,單身燕,所以還沒動工。
「沒事兒不著急,我看著燕子身姿曼妙,叫聲嘹亮,遲早會找到另一半的。」陸白對自己的燕子很有信心,這或許就是愛屋及烏吧。
芸娘笑了笑離開了,只留下了陸白和顧清歡。
陸白低頭看了她一眼,見顧清歡的臉在燭光搖曳下分外撩人。此情此景之下,在外面喧鬧的叫嚷聲中,或許吹簫不錯。
於是,書房內生機盎然起來。
陸白早上起床時,天剛蒙蒙亮。
秦淮河裡的霧氣蔓延到了岸上,把大街小巷,柳樹院落都掩映起來了,讓秦淮河畔兩岸的世界如墜雲中一般。
陸白沒在家用飯,洗漱之後就出來了。
剛到門口,他就見戲班的班主在指揮人搬行頭。
班主一臉的笑意,即使早春的水霧也掩蓋不住他臉上的興奮。
他見到陸白後慌忙行了一禮,「陸大人,早。」
「早。」陸白擺了擺手,勉勵他們,「好好演,有能力的,脫穎而出有的,本大人到時候收他入山門學戲。」
他大言不慚道:「我可告訴你們,梨園行修行不一定要去梨園,咱們浩氣門絲毫不遜色於的梨園。」
班主一拍胸脯,「陸大人,明白!您放心,就是不能修行,單為了這麼好的本子,我們也一定竭盡全力,絕對不辱沒了您的好本子。」
陸白欣慰的點下頭,示意他們忙,然後信不走進了水霧中。
陸白今兒心血來潮,想要嘗一嘗京城街頭巷尾的小吃。
奈何,因為時辰尚早,一些攤子都還沒支起來,陸白一連走了幾條街都沒見到沒吃食的,倒是見到一隻貓,從陸白面前的瓦檐上探出頭,瞅了陸白一眼後優雅的跳過巷子,沿著對面瓦房的屋脊向遠處去了。
陸白一時間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信步由韁的跟著貓出了青石板鋪就的巷子,向另一外一條臨秦淮河的巷子走去。
這時候濃霧稍微散了一些,留下一些濕濕的青石板路在腳下。
陸白環顧四周,見無論路旁的酒旗,還是欄杆瓦檐,這會兒都是濕的,好像昨夜下了一場小雨,把這個世界都柔和了。
陸白聽顧清歡說,在清明節過去後就到了春末夏初的季節。
她說這時江南最美的季節,在這個季節,梔子花開了六瓣,青蠶豆剛剛飽滿,槐樹花掛在枝頭含苞待放等待著少女們採摘。
這是一個充滿詩意的,梅子開始黃了,梅雨開始飄了,江南的河開始漲水的季節。
陸白一路向西,正沉思間,見一隻漁船從旁邊河裡劃出來,船上撐竹篙的漁夫戴著蓑笠,緩緩地超過了陸白,然後停在一個小碼頭上,扭身上了碼頭上的一間茶肆。
這茶館生意開張了,裡面的聲音很吵雜。
陸白探頭看了看,見不少苦力在裡面喝茶,手裡不少還捧著烙餅和窩頭,就這茶下飯,然後同人談天說地,縱談古今,話題不一會兒從今兒做什麼活兒就扯到了八百里遠,談起了皇上同紅樓里紅姑娘的風流韻事,然後又從陸白有多天才轉到了明兒去幹什麼。
昨夜的勞累,今天面對勞累的恐懼,就在這談天說地中,一杯濃茶中化作了虛無與熨帖。
陸白很喜歡這茶肆的氣氛。
他見茶肆里也在賣一種餅子,於是抬腳走了進去,招手要了一壺茶,一塊餅子。
伴著陸白進來,茶肆安靜了幾分。
但隨後,眾人見陸白只飲茶,不看人,不說話,於是又談起了天。
「哎,活兒現在越來越難做了。」一人嘆了一口氣,「江南失去土地的那些人全到京城裡來跟咱們爭食兒吃,我看咱們以後啊都得被餓死。」
「可不是咋地,我聽說姑蘇,臨安一帶,現在還在收土地種桑樹呢,以後吃不上飯的人會更多。」人們唏噓著。
經過昨兒唐竹的提醒,陸白想這改稻為桑,恐怕同沈家,臨川的生絲商人們脫不了干係。
(本章完)